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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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排站了,没了没了!”

    身形纤细、容貌俊俏的青年扯着清脆的嗓音大喊,一双灵动黑珠骨碌碌望着眼前大排长龙的群众。

    “那么快就售空?”一名粗壮大汉略为不悦地问。

    “不就晚个一刻出门,怎么买不着了呢?”年少小厮苦着脸悔叹道。

    “这一期可是增了几版,没买到怎么成呢。”这可是买到赚到。身形福态的大婶一脸坚持,摆明没买到誓不甘休的决心。

    青年一张俏脸顿时垮下。他这是招谁惹谁啦?

    临阳城临近京城,乃繁华富盛之大城。城里茶楼酒肆林立,主要街道两旁各式商店栉比鳞次;其中位于城西的“水龙吟”书坊可是名闻遐迩,里头除了进京赴考的考试用书外,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每月初二出刊的三殊漫谈。所谓“三殊”是指:才子佳人间的爱情传奇小说、英雄豪杰的话本小说,另一个则是各种时事杂谈。

    临阳城百姓闲暇时光习常相约茶楼酒肆三五好友闲话家常。那三殊漫谈是以连载方式出刊,每期总会在文末留下伏笔,令读者期待下期内容的发展。因而每逢初二,书坊门前便见百姓大排长龙,深怕晚了一步买不到新出刊的三殊漫谈,回头在茶楼饭馆里搭不上人们的话题。

    仲春令月,时和气清。一早“水龙吟”正前方长龙大排,正是为了三殊漫谈而来;如今开张不到半个时辰就销售一空,未能购得者莫不又气又怨地责骂。

    “水龙吟”乃关家产业,主事者为关家少夫人——曲映欢。青年此刻会出现在此,实因关少夫人近日正为情所苦,心身憔悴,身为好友的他理当帮忙出面处理。

    “朱书呆,你好歹也说句话。”青年睨了眼一旁失魂落魄的管事朱子贺,心想,又是一个作茧自缚、为情所困之人。

    身为“水龙吟”管事,朱子贺爱慕关少夫人许久,如今被当面回绝,他心情难免低落沮丧。一听青年喊了他的名,朱子贺勉强打起精神,却是欲振乏力,就见他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一会儿又喟然长叹。

    青年见状,忍不住微蹙秀眉,杏眼颇不以为然地往上抬了抬,轻啐一声,让书坊的伙计将朱子贺带进内屋,省得看了碍眼。

    “季公子,咱们可是排站了一两个时辰,怎能说没了就没了,这让咱们回去如何交差哪?”少女有张圆脸,看似亲切讨喜,然而此刻那张小嘴儿却显得咄咄逼人。

    青年双手一摊,不然能怎么地?

    他索性低头看了看手中尚余的三殊漫谈,抬头大喊:“就你了!”纤手倏地指向那名圆脸姑娘,大声喊道:“还有一份,就卖到你了,往后的回去吧!再排咱们也无能为力。”

    众人听了,登时一阵噪动。青年双手无奈地往纤腰一叉。半晌,他眼珠子骨碌一溜,忙扯着清亮嗓音喊道:“那些没买着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少爷小姐们,真没货了,大伙枯守在这儿也累呀,不如回头去四季茶楼喝盅茶呗,就说大小姐请的。”说着,给了身后的小僮一记眼神,让他把这事儿处理好。

    那些未能买到的人听了这席话,原本一肚子怨气霎时消了泰半,心想,真杵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能挣个免费茶水倒也聊胜于无,遂陆续随着那名小僮往四季茶楼去了。

    最后一份了。青年将三殊漫谈交到圆脸姑娘手上,轻吁口气,总算达成任务。他笑吟吟地垂首整理凌乱的台面,暗忖着待会儿先回家歇着,午后再来清算帐务。

    “在下冒昧,可否请姑娘割爱?”一道清雅的嗓音忽地扬起。

    青年未抬头,仍忙着手上工作,心中思忖着这人要碰壁啦!那名圆脸姑娘可非未经世面、容易哄骗的小丫头,方才为了差些买不着而生气,这会儿怎么可能礼让,男子怕不讨声骂?

    片晌,却听不到任何声响,青年好奇地抬眼一瞧。

    但见一名颀长男子立在圆脸姑娘面前,方才言词伶俐的小姑娘这会儿却是小嘴微张,楞楞地说不出话来。

    临阳城里商场名人、文人雅士荟萃一堂,甚中不乏长相好看的男子。城里妇女私下总爱议论着某某公子如何俊美、如何健朗,笑容又是如何勾人圆脸姑娘因处境之故,对于城里多数男子的长相并不陌生,然而眼前的俊美男子就是那么地不一般。

    男子身形颀长、容貌俊美,双眸犹若一汪清潭幽静无波,眉目间隐约有股淡然的清气;那浅浅微扬的唇畔、俊雅的笑容好似明月光晕;身上那袭月牙白衫更映衬其仪态出尘,有种飘逸似仙的感觉圆脸姑娘真觉得自己遇上神仙了。

    青年眉梢略扬,这人是谁呀?

    许是商家出身,青年识人的本领自有其独到之处,但凡见上一面,少有记不住样貌的。此刻,那一对漆黑眼珠溜溜骨碌地在男子身上打转,毫不掩饰满溢的好奇心。

    青年本身已属隽材,然而男子的美又是不同,仿佛带着不沾世务的脱尘绝俗,清俊儒雅的笑容确是令人难以抗拒,然而眉宇间却隐约流露着一抹淡漠疏离青年微讶地望着。

    似乎察觉了那打量的目光,男子倏地抬眼望向他来,青年不及收回目光,霎时与他四目相对。男子俊颜上分明挂着笑容,青年却觉得一阵莫名的凉意打从脚底窜上。

    四目对望,男子目光淡然平静,未发一语,旋即又将目光转回圆脸姑娘身上。

    “姑娘?”等不到回应,男子再次轻喊。

    圆脸姑娘这才回过神,两颊泛红,羞赧地垂着脸,双目不时地觑向男子,流露出爱慕之意。

    “姑娘能否将之转售在下?”男子再问了一次,嗓音优雅轻柔。

    “这东西公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圆脸姑娘眸光熠熠,娇声回道。

    青年听了,诧讶瞠眼,纳闷着圆脸姑娘一反常态的举动。

    “这”男子略顿了顿,接着唇瓣微扬。“那就多谢姑娘了。”

    语罢,微微颔首告辞,转身举步离去。那一记温雅的笑容、那颀长优美的背影,飘逸似仙圆脸姑娘望着那背影,一脸痴痴然,直至青年的声音将她的美梦打醒。

    “人都走远了,还看?”青年漫不经心地冷讽道。

    圆脸姑娘回过神,一见着青年,神情倏地一变,惊呼道:“三殊漫谈是苏姑娘要的,这下子怎么办?!回去不被打骂才怪!”

    青年见状,暗叫声不妙,果然——

    “您行行好,再给我一份呀!”

    青年无奈地摇着头,要他上哪儿去生出一份来?

    “求您了,下回到咱们那儿,我请苏姑娘嗳呀”圆脸姑娘想起什么似地,懊恼嘀咕着:“差点忘了,咱们那儿你可去不成呢。”说罢,竟朝他责瞋一眼,然后莫可奈何地拂袖而去。

    青年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气煞,他扬起下巴不服地嚷着:“不就怡香楼,谁说去不成?那是本大小姐不想去!”

    她——季珞语,临阳城首富季老爷子的掌上明珠。

    “入赘应进季家户,寻婿当似关夕霏。”这话指的是前些年临阳城的两大富户。

    关家位于城西,产业以木料药材为主,关老爷子的独子关夕霏迎娶了曲秀才之女,几年后关家父子不幸惨遭横祸,家道因而中落,如今由关少夫人当家;而城东季家产业以茶楼客栈为主,兼营粮行等,举凡临阳城叫得出名号的茶楼客栈,几乎全在季家名下。

    近几年季家一跃成了临阳首富。季家老爷子一向以守财吝啬出名,坐拥庞大家产却苦恼膝下无子。当年季夫人产下女儿不久便撒手人寰,续弦夫人多年来肚皮毫无动静,唯一的女儿虽长得花容月貌,性子却古灵精怪,自幼经常女扮男装,这事儿在临阳城早就见怪不怪,有些人甚且还会脱口对她喊声季公子。

    季大小姐不出嫁只招赘一事,是临阳城众所皆知的事儿。自其及笄之年,媒婆即争相上门说亲。照理一般家世中等以上的男子,甚少愿意入赘为婿,然而季家庞大的财产着实诱人,再者季大小姐容色绝丽、娇美无比,上门求亲的人家倒为数不少。

    眼看再不久季大小姐将届双十年华,这几年别说临阳城的媒婆了,就是邻近城镇的媒婆也不知踩了多少次季家大门,但季大小姐招赘之事,仍是如同深谷跫音,只闻声响,不见来人也。

    双十年华于一般女子早该生儿育女了,季大小姐倒是不急。正如她所言:看不上眼,招进了门岂不自寻麻烦。然而季家老爷子可急得很,他季家这一脉就靠女儿来传宗接代了。

    “女儿啊,再不久就是你的生辰日”都二十岁了哪大厅上,季老爷意有所指地喟叹一声。

    “阿爹,您要送什么好礼给女儿呀?”季珞语露出雪白细牙,盈盈而笑。

    “又不是小娃儿,过什么生辰。”季老爷嘴角微抽,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即将飞了,心头就觉一阵不舍。

    “噫!不就阿爹您自个儿提起的,怎说话不算话啦?”无辜大眼眨呀眨地,樱红小嘴不满地高噘着。

    “这阿爹不是这意思。”本想催促女儿婚事,被她这么一诌,季老爷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了。

    “原来阿爹压根没将女儿的生辰放心上。”一双灵眸顿时盈满水雾,说罢旋即垮着肩、侧过颜伤心地说:“还以为阿爹最疼人家了”

    季老爷双手揉搓着,见女儿泫泪欲滴的模样,他心疼地急忙讨好:“阿爹当然最疼你了。好吧,看你想要什么,跟阿爹说。”

    “真的?”水眸一亮,哪还有半丝伤感沮丧。

    “慢着”季老爷心底警钟顿时响起。这个女儿一向古灵精怪,照说这么多年来早该摸透她的性格,自个儿却仍是常常着了她的道。

    “唉!我看哪,我还是去关家好了,那儿比较有温情。”刚刚太得意忘形,险些让阿爹捉到辫子,她只得撇开目光,故意哀怜道。

    这会儿一听女儿提起关家,季老爷倒想起了今早之事。

    “说起关家女儿啊,稍早咱们城西四季茶楼那笔帐,归谁?”想到那群白吃白喝的人,茶楼忙了半天却无任何银两入帐,季老爷那张老脸顿时显得格外地郁闷难看。

    “都说季大小姐请客了,当然归季家。”她豪气回道。

    季老爷听了,只差没拊膺顿足地哀泣一番,精打细算如他,怎么会养出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儿!

    “都说商家不做赔本生意,你这个季家未来承继者,怎么连这么点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真气死他了!照女儿这般大方的习性,季家在她手中,估计不出几年就败光了。

    “阿爹,咱们这是做口碑。做吃食的还怕人吃喝不成?这一传十、十传百,咱们四季茶楼怕不天天宾客盈门、日日财源广进,您说是不是呢?”她露出贝齿,盈盈笑着。

    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四季茶楼生意一向兴隆,每天不都几乎宾客如云?

    “不过——”他疑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教女儿给打断。

    “阿爹,您想要招纳乘龙快婿,计较这么丁点银两,谁敢进咱们季家门哪?”她忍不住白了老爹一眼。

    被女儿这么顶撞,他倒是不以为意,重点是女儿的话——她愿意找夫婿了?季老爷闻言,喜不自禁。

    “你总算肯看看对象了?”这一年来,上季家的媒婆已不似往年那般殷勤,除了季珞语年纪渐长外,最大缘由还是在于——她常是看也不看画像就给人家吃闭门羹。

    “阿爹希望我能生个白胖娃儿,承接香火是呗?”她不答反问。

    季老爹点头如捣蒜,欣慰着女儿总算开窍了。

    “那我的生辰,阿爹送什么呢?”她黑睛往上一飘,两只小手无聊地转呀转,这话等同于向季老爷开条件哪。

    “你说,要什么?”女儿愿意招婿了,哪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季老爷难得大方应诺。

    “我要季家粮行开仓捐粮。”她螓首微抬,明眸灵动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