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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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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上觥筹交错,玉润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去同郗三爷请辞。

    郗三爷闻言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应允了她。

    玉润如释重负,逃也似的跟着婢女溜了出去。

    一出大门,她就对身后跟着的侍婢说。

    “你退下吧。”

    “女郎,我为您打灯笼吧。”那侍婢得了郗三爷的命令,自然不敢轻易离开。

    玉润的态度却很坚决。

    “我方才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这……”

    府里头这位表姑子的脾气大家有目共睹,那倔劲儿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婢女不好再说,只得将灯笼交到玉润的手中。

    夜深露重,相比于来时温度似乎更低了些,玉润紧了紧衣领,步伐加快了几分。

    “女郎……女郎……”

    可是那身后嘤嘤的啜泣声还是不绝如缕。

    玉润柳眉蹙了蹙,却是始终没有回头。

    那女鬼见她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干脆一咬牙,鬼魅般从她的身体处穿过,转身之际,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玉润吓了一跳,心中却是无比吃惊。

    为什么她碰不到这女鬼?

    可是却能碰到那人呢?

    女鬼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可怜巴巴的跪在玉润面前,苦苦哀求道:“女郎,我知道你看得见我,求求你帮一帮我。”

    可笑,她看得见她,就要帮她了?

    她们非亲非故的,自己凭什么就要惹这样的麻烦。

    玉润心中如是想,却委实迈不开步子。

    让她就这样眼睁睁的从一个鬼魂身上踏过去……她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那女鬼见她转了方向,又巴巴的凑过去,煞有你不答应,我就死缠着你不放的架势。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唤道。

    “女郎请留步。”

    这声音沉沉带了几分沙哑,似乎正是方才宴会上的孙老。

    玉润连忙转身,恭敬的给他行礼,疑惑的问道:“孙老可是有何吩咐?”

    孙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容很是慈爱。

    “老朽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来给女郎赔礼的。”

    玉润怔了怔,赔礼?还是孙老亲自来的?

    这不是折煞她么!

    “是玉润犯错在先,玉润本不该打断孙郎的琴曲。”

    “不不不,我那孙儿不懂事,竟然不顾女郎身份,说出了拜师这样的话来,还望女郎海涵。”

    原来是为了这个,玉润恍然大悟,的确,自己尚未嫁人,就惹出了这样在外人眼里的风流韵事……的确是有失体统。

    “咳咳。”她不着痕迹的红了脸,正想解释什么,却不料孙老突然问道。

    “若是女郎不计较此事,我这老人家还有一事,想向女郎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玉润一时间心念百转,他是想向自己请教什么?

    孙老是个性子直爽的人,所以也不耐烦再同玉润客套,当即问道:“敢问女郎,那首《广陵散》是从何处听来?可有曲谱?”

    果然是这件事!

    关于这个,玉润早就想好了说辞,于是她勾唇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家母早年同陈郡谢氏嫡长女私交甚笃,这乐谱是从她那里手录而来,只是时隔多年那抄本已然不在,我也不过是略微记得一二,不准之处,也是即兴所加。”

    “谢氏嫡长女?你说的可是如今琅琊王氏那位二夫人?”孙老显然十分惊讶,玉润说的这人,她是知道的,是庐陵郡公谢安的侄女谢道韫。

    “不错。”玉润点头,自己是在谢家见到的残谱,所以如今将出处说成是那里也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谢肃若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上,定要伤心欲绝了。

    思及至此,她有些忍俊不禁,但当着长者的面,又不好意思表露。

    孙老却是没有心思观察玉润情绪的变化,他神情略有凝重的开口:“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玉润心下一沉,该不会……

    “可否请女郎凭借记忆为老朽默下此谱?”

    果然如此!

    她不会啊!要是她会,别说默一遍了,默个十遍八遍的她都不在乎。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开始磨牙,那厮在她弹完了琴,装着虚弱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销声匿迹了,肯定是怕自己追问他更多的事情。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孤魂野鬼,竟然还会弹《广陵散》这样失传已久的琴曲。

    他骗鬼呢!

    呸呸呸,自己可是人,都给他气糊涂了。

    见玉润迟迟不答话,孙老以为她还在犹豫,于是低叹一声,有些为难的说:“方才在宴会上,想必女郎已经听见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原本有一个订了亲的女郎,只可惜在送嫁的路上,被贼人给杀害了。”

    是啊,她不仅知道,而且还见过,现在那女郎就在你身后站着呐!

    玉润笑容发苦,却不敢打断孙老的话。

    “我那孙儿是个痴的,得知此事,立刻就要自裁追随亡妻而去,我们好容易劝住了,他却整日如现在这般浑浑噩噩……”

    孙老罗嗦了一大堆,闹到最后玉润才听明白,弄了半天是孙谦之想要殉情未果,但却生无可恋,一心想着要找到亡妻的尸首应了当初“生不同衾,死要同穴”的许诺。

    现如今听了自己弹奏《广陵散》,对于孙谦之这样的琴痴或许是个转机,兴许可以暂时转移下他的视线,也许久而久之,也就会忘了亡妻故去之痛。

    听完孙老一席话,玉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那此时已经飘到一旁的女鬼,看着她拼命的冲自己点头。

    难不成她要恳求自己的事,也是这一件?

    如果是这个的话,她倒是可以考虑答应。

    只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要孙谦之绝了自杀的念头,还得他自己想开才行。

    玉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孙老,这曲目我也已是多年未弹,不保证全记得住,但可以一试。”

    孙老眸光一亮,正要开口道谢,却听玉润继续道:“不过,玉润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老人家可否应允?”

    “女郎但说无妨。”

    孙老倒是很爽快。

    “是这样的,玉润几日后需要去建康拜见本家的长辈,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孙老可否跟谢家郎君打声招呼,带我同行?”

    说出这句话,她可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一个尚未婚嫁的女郎想要跟着别人同路,知道内情的也许能够理解,但是在外人眼中简直等同于私奔无疑。

    但若是有孙老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情况就不一样了。

    “哦?建康本家?不知女郎说的是哪一户?”

    时逢乱世,孙老只当玉润是为了安全着想。

    “琅琊王氏。”苦笑的说出了这四个字,玉润无力的闭上眼睛,不论她曾经多么憎恶这个姓氏,但她都不得不承认,那是她的根,她日后唯一的庇护。

    从前她不懂,只是一味的厌憎,所以最后才落得那般下场。

    孙老眼中有讶异闪过,眼前这小姑子竟然是琅琊王氏中人,此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再联想到那嫁入王府的二夫人谢道韫。

    这小姑子的母亲,难不成是当初被公主抢了亲的高平郗氏女?

    思及至此,他面上的神色多了几分肃然,心知若是再问下去,恐有麻烦,于是应允了玉润,便随即岔开了话题。

    同孙老交谈过后,二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只是散去之后,玉润发现那女鬼仍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张了又合的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润懒得搭理她,脚下生风,直奔翡翠园。

    那女鬼到底还是没跟上来。

    回到园子里,文妪立刻就迎了上来,一边将手炉塞到她手中,一边激动地望着她道:“女郎女郎!听说您今晚在宴会上一鸣惊人了?”

    玉润乐了,没想到文妪还学会了“一鸣惊人”这样的话来。

    “你听谁说的?”

    她面上不显,心情却也是欢愉的。

    “呵呵,是杏儿听三姑娘院子里的婢女说的,只是三姑娘那边……”想到玉润很有可能跟这位表姐交恶,文妪原本还灿烂的笑容就染上了几分忧色。

    “不必理会。”

    反正她早晚是要回建康的,既然有些人连表面上的和平都不想维持,那就随她的便吧,还有更强大的敌人等待她来对付。

    诸如郗月一类小人,她压根不想浪费半点精力。

    文妪暗自叹息一声,随后似是想起什么,又欢喜的开口:“女郎,听说今晚宴上还有陈郡谢氏同吴郡孙氏的儿郎?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不怎么那些女郎都跟疯了似的。

    玉润莫名觉得好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女郎,您弹那一曲,他们之中可有人……”文妪支支吾吾,也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

    唉,她这忠心的老仆,还是没忘了那茬。

    “妪,那孙谦之爱妻刚刚亡故,谢肃看起来也是弱冠之年,即便是未曾婚配,怕是家族中已早为他定了人选。”

    听了这话,文妪才讪讪的垂了头,替女郎更衣洗漱。

    玉润心事重重,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给那厮揪出来问清楚,然后再让他默下那曲谱。

    文妪只当她是累了不爱说话,一边替她梳洗着还一边感慨:“女郎小时候都不怎么爱弹琴,谁承想长大了竟也有了夫人的风范,夫人年轻的时候啊,那可是……”

    她娘当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还是建康城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这些话再说就是八百六十一遍,她听的耳根子都快听烂了。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长得美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输给了权势。

    玉润涩然一笑,要想不被欺负,不成为他人的玩物,就必须要变强!

    她深吸一口气,眸光冷冷的扫向窗外,差点惊叫出声。

    原来那女鬼还不曾离去,木头桩子似的站在窗口,也不知呆了多久。

    玉润心下就有些烦躁,但看到清风吹起她那雪白宽大的裙摆时,胸口猛的一紧,一股不妙之感袭上心头。

    不对不对!孙老说那女郎是在送嫁的路上被歹人所害。

    那她着的这裳,怎地不是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