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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勇闯魔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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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作战区域,返航中的阿喀托娜情况危急。战机的气动外形受损致使维持飞行状态变得异常困难,而飞控软件与受损的传感器和电传操作系统之间的交互也出现异常,导致软件无法正确响应。阿喀托娜因此必须更加专注,也更加吃力地操控飞机。她没有注意到驾驶舱维生系统也被打漏了。液体流失,舱内失压,强风灌入,温度骤降,卡兰勇士的血统被激发。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反应变慢、意识减退、视线模糊等冻结前征兆。

    基地监测到了她的体征数据,因而不断向她发送信息,帮助她维持意识。阿喀托娜也竭尽全力抵抗所有不利因素。可是最终战机的信号还是在息宁城以东1.2域格处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犹米安立刻组织无人机和地面部队救援。同时一些残余的先遣队士兵也向坠机区域前进。双方在植被丛中发生遭遇,你来我往,战至深夜……

    两天后的上午3时3刻,在战区北边的预定空域,列巴姆巴的商队已经展开。

    根据气象小组的测量报告,常年稳定的气流正从西边吹来。这增强了列巴姆巴的信心,同时也提醒他危险的虫子可能正在这条航路上行进。

    果然,所有的筹算都响应了命运的安排。仅仅过了一时三刻,就有信使乘着星尾羽向列巴姆巴所在的永恒号靠近。

    “117号驮兽发现虫巢。高度92377,平飞,东偏南205,速度,东54。”信使呼哧带喘地跑进舰桥报告。

    “好,右满舵。领航员校正航向!”“轮机全速!”“派人去把突击队和工匠大人叫起来,告诉他们客人到了,准备干活。”列巴姆巴连续下达命令,而后自己也开始穿戴装具,检查喷雾器。

    5时3刻,舰队在驮兽的引导下接近目标。列巴姆巴从望远镜里看到云海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漂浮物,就像一座墨绿色的宫殿建立在纯白的地基上。“就是它,真壮观!”他放下望远镜发出感叹,然后对身边的军官说:“通知突击队到上甲板集合。”

    一刻钟后,列巴姆巴、库伯和其他45名队员集合完毕。他们都带了作业工具和喷雾器,同时每人还各自带了些护具、刀剑、枪支、炸弹之类的任何能增加安全感的东西。当然,有这些装备也不能让任何人真正觉得安全,毕竟从未有人踏入过传说中的魔窟,前面有什么没有人能预料。列巴姆巴甚至告诉留守舰上和驮兽上的部下们,如果突击队引发了虫群的活动,那么不要试图救援,即刻释放喷雾,全体撤离。

    又过了半刻钟,负责摆渡的驮兽贴近船舷。突击队在简单宣示,对饮烈酒,以及神职人员的祝祷仪式之后,正式开始执行任务。

    5时6刻,摆渡的驮兽和另外三头运输索链的驮兽悬停在虫巢上方。列巴姆巴和库伯通过索降率先登上表面。当他们首次踩在凝胶状的植物组织上时感觉脚下空空的,好像随时可能踩出个窟窿,跌落下去。

    跟随他们的阿特洛波斯看到植物的外壁布满了用于吸收水分的绒毛,猜测那里应当十分湿滑。同时她也通过扫描发现在这些外壁里面是一个个中空的气室。气室呈六棱柱体形状彼此紧挨着,其中有些就藏有即将羽化的剔骨虫。

    登上虫巢前,突击队已经围着植物绕飞一周,勘察情况。库伯认为要把索链捆绑牢固就必须找到植株用于维持自身形状的主脉。而最粗壮的主脉大致在植株的中央部分,那里有多层气室,具体位置无法从外部观察。因此他们必须进入植株内部,找到几处足够粗壮的脉络并打通输送索链的通道,最后在完成捆绑固定后撤离。

    队伍在植株上表面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了一个顶壁破损的气室。列巴姆巴决定就从这儿下去。于是由他打头,其他队员紧随其后。

    进到气室,拨开挡在破洞附近的丝线,所有人立刻都感到后悔。这里不是普通的气室,而是被虫子改造过的巢穴。

    虫子的体型与半大的孩子相当,其快速的心跳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丝线和分泌物把亚成体固定在地面和四壁,在半透明的外皮下可以看到基本发育完全的成虫的器官。体液在皮下流动,六只明黄色的眼睛排成两列并能够独立转动。小队从它们身旁经过时所有的眼睛会立刻注视向他们。

    谁也不喜欢被那细长的瞳孔瞄上,还好六面墙壁上有一面是被切开过的,小队立即从那里穿过。

    然而其他地方的景象并不比上一间气室要好。虫子们早已开好了路。小队经过的每一间气室都有一到两面侧壁被切开,使得这些空间彼此连接起来变成一片巨大的孵化场。

    库伯依靠植物组织壁上所显示的脉络的放射状生长方向做出判断,认为沿着被切开的通路往里走就能找到植物的主脉。于是小队遵照他的意见,循着路径前进。

    他们越接近中心,气室的层数就越多,从外面透射进来的光线就越少。阴暗助长了恐惧,连列巴姆巴也越来越难以承受心中的不安。他点亮照明,强做镇定地走在最前面。后面的队员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彼此紧跟着,连大气都不敢出,活像一群游览鬼屋的孩子。库伯跟在倒数第二个。他忙着在小本上记录,松开了前一个人的肩膀,然后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岔路,顺带拐走了最后那名负责殿后的队员……

    6时1刻,列巴姆巴和队员们找到了植物的中心,看到了足以承受拉力的主脉。

    “嘿,库伯,就是这儿,对吧?”列巴姆巴压低了声音问。

    “头儿,他们不见啦!”一位队员也压低声音但表情极度惊讶地说。

    “啊!在哪儿没的?”列巴姆巴问最后那名队员。

    对方赶紧战战兢兢地回答:“不知道。”

    “呀……这可怎么办?”列巴姆巴咬着牙挠头道,“大事要紧。这样,从这儿往上和往下分别斜着打通四条通道,把索链固定好,弄完以后抓紧时间去找他们。”

    “是。来来来,都开始干活儿。”

    ……

    6时5刻,突击队已经完成了三根索链的捆绑,最后一根也即将顺利牵引到位。整个作业过程都伴随着魔鬼的心跳声,大家的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

    眼看胜利在望,一些人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这时一位队员不小心被自己的工具切到了手。疼痛令他惊呼。然后他的声音引发了可怕的异动。

    声波所及之处虫子突然像被电击一样抽动起来,眼睛四处转动,外皮也出现裂痕,好像立刻就要蜕皮而出。队员吓得赶紧用冒血的手捂住嘴,其他人也都僵在原地,不敢出声。过了好一阵子,虫子们才慢慢平静下来。

    阿特洛波斯观察到这一现象,而后记录道:“我发现这些虫子对声音非常敏感。”接着,她在眼前的投影界面设置了一个环境声波探测器,探测器立即将监测数据以图文结合的形式投射出来。“欧,等等,它们不光是敏感,它们有一套声音交流机制,只不过这种交流主要在原住民的超声波频段进行,所以这些人到现在还对此一无所知。沉默的杀手在猎物耳边肆意高声讨论着如何瓜分肉食,想想就恐怖。”

    远在殖民者基地的克罗索听到了她的叙述,远程发来语音询问道:“不过还有一点没搞清楚。就是那个商人的小队工作时也有交谈,可近旁的虫子却没有多大反应。我想不只是声音大小那么简单。”

    “也许你说得对,我再研究研究。”阿特洛波斯说完,保持声波探测器在界面中突出显示,然后开始在迷宫般的虫巢中穿行。“克罗索,我扫描了它们的遗传分子,发现整个种群里基本都是雌虫,雄虫个体不到一百个。我正在朝最近的一只雄性个体走去,马上把图像发给你。”

    走过一个转角,来到雄虫所在的气室,阿特洛波斯又说:“哈,有人抢在了我前面。”

    “谁?”克罗索问。

    “还能有谁?你自己看吧。”阿特洛波斯说完把图像发给克罗索。

    库伯此时离小队较远,没有听到队友的喊声。他正在专注地绘制一幅虫子的全身素描。对他来说,能够这样近距离观察虫子的机会一生恐怕也就一次,而且眼前这只虫子是个非常理想的研究对象。它的身形比周围的同类大了一圈,而且外皮很薄,透明度比较高。库伯用一只自制的装有荧光藻的小灯笼照明,借此可以看清虫体的每个细节。

    士兵一直在库伯旁边紧张不安地等待,大虫的眼睛不断上下打量他,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终于他受不了了:“长官,我,我去找找……找找他们。一……一会儿过来接……接您。”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库伯不耐烦地说。他并非不害怕,但是有种油然而生的兴奋感暂时压住了恐惧。

    士兵得到允许后起身便走,可是虫子开凿的迷宫岔路太多,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又折了回来。显然,对群居生物来说,在危险环境下落单会使恐惧感呈几何级数式增长,所以比起一个人在虫巢里转悠,他很快就发现还是有个人在身边感觉更好。

    “这么快就回来了?”库伯问。

    “啊,啊哈,我……我觉得把您一个人留下不太好,长,长官会骂的。”

    “那你就在边上好好待着吧。”

    “是,是。”

    此时,士兵的内心已经长时间被恐惧占满,光是维持表面正常的心智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所以他没有足够的内存来管控形体上的事。结果他在试图坐下时动作稍微有些扭曲,使别在腰际的短刀扎到了自己的大腿。“啊”的一声,他惊叫了起来。

    阿特洛波斯看到声波界面涌起一串凸出的波峰,虫子们像接到开餐的命令一样立刻躁动起来。库伯面前的大虫子更是直接用长而尖锐的口器戳穿外皮钻了出来。

    库伯这下也不淡定了,下意识地发出“咦……!”的一声怪叫,成功吸引了大虫的注意。

    大虫扭头径直向库伯爬去,但是爬了几步就停住了。其他虫子也在努力挣开包裹它们的旧皮,只是它们的口器不如大虫尖利,力量似乎也比较小,所以还没有破茧而出。

    “我们快跑!”士兵大喊。又一串波峰,虫子们变得更加疯狂。

    库伯瞬间领悟,立即捂住士兵的嘴示意不要出声,接着又回头去看大虫。

    六只眼睛与两只眼睛对视,库伯感到无限的狩猎欲从对方眼里流出。可它为何迟迟不动?

    大虫没让库伯的疑惑持续太久,它那透明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硬变黑并逐渐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库伯一拍脑门说:“原来是这样,成虫的表皮在蜕皮后需要时间来变硬。它是在等最后的成熟。”

    阿特洛波斯几乎是在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拥有后台程序的支持,可以从界面中获取更多信息。系统分析显示虫子是对特定的声音敏感,那些象征紧张、焦虑、恐惧和痛苦的波形和频率会加速它们的代谢,让它们疯狂。雌虫只会发出超声,她们之间只有普通的交流。如果没有猎物看到它们而发出惊叫,它们就会保持平静。现在库伯和士兵都不敢出声,周围的雌虫们又慢慢回复平静的状态。可是猎手如果只是等待猎物犯错,那他就绝不可能成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这就是特殊构造的雄虫存在的价值,细长尖锐的口器可以帮助它们率先蜕皮,然后成为一件乐器。

    眼前这只雄虫已经做好准备向今天的特别来宾演奏一曲《地狱狂想曲》。只见它把口器扬起,身体膨胀吸入空气,直到覆盖身体的几块主要甲胄那原本重叠的边缘相互分开,露出连接甲壳的软组织。此时雄虫体内的气压到达极限,然后气体从口器吹出。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混音,浑厚悠长,好似无数冤魂在幽闭的空间里呐喊。周围的雌虫们闻声又都兴奋起来。

    “怎么办?”士兵惊恐地问。

    库伯果断拔出费拉多赠送的短刀,快步抢到大虫侧后对准大虫头部与身体甲胄接缝处的软组织猛力一捅,刀刃连同刀柄都深入虫体。浓稠的黄色液体连同虫体内的压缩空气从刀口喷射出来,唤醒雌虫的乐章被打断了。

    雄虫这时痛苦地扭动着,它想要反身攻击库伯,可是被库伯用喷雾器压制。他一边喷雾一边用右手紧握刀柄顺着壳体接缝处软组织的走向横拉。压力随着切口扩大而释放,液体也从喷射改为外溢,终于大虫彻底不动了。

    士兵惊呆了。此前他一直以为库伯像大多数工匠和学者一样软弱,不曾想危急关头反倒是库伯更像一位战士。现在,被库伯的勇气所感染,尽管周围雌虫外皮上的裂纹已经十分明显,但是他却不那么害怕了。

    “被我们这么一闹,恐怕这几条小虫会比其他更早出来。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会对其他虫子造成影响,如果它们在我们到达息宁前就离巢,计划就失败了。”库伯一边擦拭身上的液体一边说。

    克服了恐惧,士兵的头脑似乎也更灵活了:“您是想要把这几条都杀掉?”停顿了一下,士兵做了个决定,“我来。”

    库伯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请便。”

    ……

    列巴姆巴找到库伯的时候,他们正在把虫体样本拖回出口。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此行虽不是一帆风顺,但好歹有惊无险,小队全身而退。

    离开虫巢后,在库伯指导下,舰队赶在天黑前把四条粗大的索链的一头固定在四艘战舰的尾部。而后再让动力最强的轻羽号居于最前,用索链分别连接其余四舰舰艏。

    做完这些,已是7时2刻。强风吹过,舰上的官兵们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虫巢的拉力。

    “可以了。”库伯说。

    列巴姆巴立刻走到舰桥的主传声筒处广播喊话:“发货!”

    永恒号随即发出灯语:“目标水灵,全速前进。”

    五艘战舰动力全开,拖动货物加速运动起来,远远望去就像一只潜游在云海里张牙舞爪的怪兽。

    恒星的光就要消失在天边了,流云像海啸,像波涛,在血红的余晖里泛起深色的浊浪。夏尔巴热泪盈眶地看着少主的战舰远去。分道扬镳的时候到了。他将指挥驮兽群返回阿达塔克,通报情况并配合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