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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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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巴姆巴等人带着怪物遗体回到舰桥,后面跟着搬运金属外衣的士兵。

    舰桥此时已经大致清理过了,死者被移走安放,伤者被送往医疗舱,剩下的俘虏被严密看管起来。比利亚命令士兵们搜查整个战舰,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敌人,同时安排了八名士兵和两名军官协助仓碣料理父亲的后事。仓碣对此万分感谢。

    怪物的遗体被科里亚用剑叉着扛在肩上,活像一串待烤的海鲜。

    比利亚看到它,从儿子手中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将其倒插在舰长指挥台的木质桌面上。“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惊愕地问,然后望了一眼被抬进来的人像,看到人像头部被撬开,于是又问:“是从里面取出来的?”

    “是的。”科里亚回答。

    费拉多这时拔剑指着俘虏们怒斥:“你们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你们却还在掩护它。现在仓粟也死了,没人会给你们这些可怜虫求情,所以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你们就和它同样下场。”

    不知道是这番话起到了震慑作用,还是人像里面藏着怪物的事实太令人震惊,俘虏们立刻交代说他们不知道这是怪物,只知道她是水灵,是上级派来的顾问。在今天看到外衣下的真面目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它们是一些掌握神秘知识、技术,甚至魔法的女性。

    比利亚对这个离奇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但从所有俘虏的说法都高度一致这一点来看,这不像是假的。他由此对水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通过简单的观察发现那个残破的金属外壳里边有精细的结构。他仔细地揣摩,试图理解一个怪物在里面如何操纵它,让它像人一样运转。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件暂时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么也许它们知道很多当世任何一国都还不知道的知识吧,而且也许它们还拥有很多秘技,拥有让东部人诡异地崛起的力量,并且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了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

    猜测、怀疑、好奇,比利亚的直觉是如此强烈,于是他继续对俘虏们刨根问底。

    然后那些出身军人或官员家庭,各有各的信息渠道的顺州俘虏们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吐露了出来。所有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经过比利亚的整理大概是这么回事:

    “水灵的确曾帮助东部人发展武装,发起战争,并且与顺州舰队交过手。而顺州在进攻东部三国败北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两线作战的窘境。他们知道对于帝国人来说,顺州同样是侵略他们的四国之一。所以当帝国大军压境,夺取回风海湾时,顺州女王很是恐慌。可就在此时,曾经兵戎相见的水灵突然向顺州示好,并承诺给予技术支援以换取物资和在顺州境内传教和招收学生的权利。这让顺州朝野上下搞不清状况,担心其中有诈。好在不久后他们便从战俘口中得知东部人已经和水灵决裂,宣布其为伪神,并且正在大举进攻显圣天学。顺州人没兴趣理会东部与水灵决裂的原因,关于水灵是怪物的言论则更多被视作谣传。他们认为水灵只是某种邪教罢了,这些个所谓的神只是迫于无奈来找人抱团取暖的异教分子。基于这种认识,顺州在与水灵的接触中占据了主动。他们漫天要价逼迫水灵提供了不少军事技术,并让水灵派人到各战略要地充当军事顾问。如此一来,顺州军队的技战术水平飞速提高,暂时稳住了东、南两条战线。同时对于水灵开出的条件,顺州只是选择性地答应,除了向显圣天学派出舰队并运送物资外,其他诸如传教、招收学生之类的条款一律回绝。”

    神?显圣天学?这些名词一时间让比利亚接受起来有点困难,但他很快回想起康齐格描述的在瑞泊宁根城外战斗的情景。那天重创费拉多的是水灵吗?应该就是没错!那么这些信息更加表明水灵的技术绝不只是现在展现出来的样子而已。也许顺州人认为是自己在与水灵的关系中占据主动,得了大便宜,可实际上却是乡巴佬进城,随便捡了几样别人不要的东西就已经超出了其想象的边界……再往前作战,要面对的就是它们吗?

    ……

    第二天一早,佣兵团的士兵在舰上先前给水灵顾问居住的舱室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包括大量用未知文字书写的手稿和文件,还有满满一箱用牙齿、翼膜或者人体的其他部位制作的工艺品。这些东西被从箱子里取出的时候全都被一张完整的人皮包裹着,有俘虏根据人皮上手臂部位的纹身认出了它属于一位失踪的舰上厨师。啊,这个水灵居然还是个手工爱好者!

    消息很快在顺州俘虏当中传开了,而且这是比利亚有意为之。如他所预料的,顺州人开始更加后怕地议论此事。从这些议论中比利亚了解到顺州人曾经非常爱戴甚至倾慕那个“女神”,被她所带来的新奇事物吸引,被她的睿智、干练、风趣所折服。现在,他们明白一切都是幻想渲染出的假象,她不美,她是怪物,她吃人,她要为那些隔三差五失踪的士兵负责,而且如果不是佣兵团俘虏了他们的话,他们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然后说不定谁就是下一个。最后,复仇心成功地将俘虏转化到了比利亚一边。他们竞相要求加入军团,打算回去揭露真相,赶走怪物,与帝国、灯塔城、回风海湾重修旧好。

    比利亚乐于见到这种局面,毕竟往最小了说,有了战舰没有人操作也不行。

    下午,三巨头经过商议决定上书帝国皇帝,陈述事情原委并请求皇帝对顺州网开一面。奏报中他们明确指出,比起万化大陆上小国的军事入侵,水灵这一邪恶生物所持有的技艺和阴谋诡计更加具有威胁。它是所有国家的敌人。

    晚饭后,比利亚命令在俘虏中寻找懂得水灵文字的人翻译那些文件和手稿,结果令人失望。即使是舰长这样接触顾问较多的人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如此只好将文稿暂时封存。

    稍后,舰长和各系统主要负责人带领三巨头参观如何操作战舰。列巴姆巴很认真地做着记录,比利亚更多地是靠脑子,而费拉多则更喜欢追问细节并提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整个晚上三人把战舰完全走了一遍。那些披挂装甲、连发枪、速射炮和全封闭甲板令他们印象深刻……

    像这般忙忙碌碌,时间很快到了解放灯塔城的第三天。比利亚和费拉多终于有时间好好地看一看阔别已久的祖国了。他们骑着星尾羽降落在旧时的王宫,看到它完全是一片残垣断壁。

    “哦……过去的荣耀没有了。”比利亚摸着一根柱子用悲叹的语气说。

    “是啊,城破那天国王陛下聚集了最精锐的骑士防守这里。所以也许这里是最后被攻破的,也是东部人投下炸弹最多的地方。”费拉多说,“如果我没有冲出去追击东部的骑兵,我想我也会死在这里。”

    比利亚见费拉多面色凝重,便安慰地说:“风神留下了你自然有他的安排,也许就是要你和我来拯救这个国家。”

    费拉多听后神情舒缓了许多,他抬头从王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上望向前方满目疮痍自上次战后似乎就未及修复的城市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比利亚一手叉腰,仰头吐了口气,而后平静地说:“组建政府,重建家园,检讨自身。”

    费拉多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不解地问:“检讨……什么?”

    比利亚继续平静地说:“我们必须重塑我们的行为,我们的价值观,我们和其他国家的关系。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了。”

    费拉多有些义愤地说道:“我们?我们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看看东部人、顺州人对我们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检讨!也许我可以原谅顺州人,他们来了只是赶走了东部人,没有再做更大的破坏。可是东部人,他们是抱着消灭我们的心来的!”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要大老远跑过来消灭我们?不是因为他们恨我们吗?你有没有想过顺州为什么背叛?不还是因为恨吗?他们为什么恨?我们过去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无可指摘吗?”比利亚说,然后伸手指向王宫倒塌的大门正对着的全城最主要的街道——贤者之路,并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就在这里,我们曾多少次看见过东部人的王子、公主、进贡的使臣跪在宫门外边,把我们国人脚踩过的街面上的灰尘捧起来撒在头上,然后才能获准进宫面王?你记不记得有多少次,我们的将士把抓来的东部人牵着游街示众,再公然将他们卖做奴隶?又有多少次,顺州的使臣被我们威逼着签下对他们不利的协议?我们干的这种事还少吗?如果他们是你我的同胞,我们又会怎样想?所以现在你能理解了吧?我们的过去是用骄傲的谎言粉饰的过去,我们丧尽天良,却心安理得。好像是风神赐给我们的权力,允许我们可以肆意地欺压他们,来彰显我们的优越。这样的我们真的优越吗?这样的优越感难道不狭隘吗?今天的一切不是我们为狭隘付出的代价吗?我们该清醒啦。没有人可以总是欺压别人而不用付出代价。所以我们不仅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还要团结其他人,塑造一个新的世界。”

    听了朋友的话,费拉多无言以对,他心中的愤愤不平消退了,尽管还有些不大愿意。又迟疑了一小会儿,他说:“好吧,我想你是对的。那我们和他们扯平了。”

    比利亚知道朋友说出这话不容易,走过去拍拍他说:“是啊,扯平了。”

    费拉多为了快点摆脱不悦的感觉,又指着一个地方说:“看,我们上学的地方还在。”

    比利亚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笑道:“哈!是的。那旁边是……”

    “是教书的莫瑞先生的家,你打碎过他们家的窗户。”

    “哈哈,没错没错。他家的房子也保存完好。”

    “啊,你再看看那儿。”费拉多说着又指向一个地方,“记得吗?”

    比利亚看了一眼便收敛起笑容,深情地说:“忘不了。怎么会忘呢?是她家。”

    费拉多也同样深情地说:“至少这场战争并没有毁掉所有美好的回忆。”

    “没错。”

    ……

    就在二人沉浸在反思、怀念,再到释然的内心过程中的时候,几艘战舰穿过云层在灯塔城东北面天空中出现。驮兽的瞭望员敏锐地发现了他们并立即发出警报。

    比利亚和费拉多立刻赶回去,同时列巴姆巴也指挥驮兽编队离开泊位,准备应战。

    “快!装填火箭,接上引信!”列巴姆巴在甲板上喊道,同时焦急地在舷侧张望,直到看见比利亚乘着坐骑飞奔回来才稍稍安心。

    4时左右,三巨头重新聚集在甲板上,驮兽也做好了战前的准备。

    然而战舰还在一艘接一艘地从云层上方降下,竟一共有十艘之多,其中最前面的几艘上面还挂着顺州的旗帜。三巨头见此阵势,一路征战早已领教过战舰上新式火炮厉害的他们,尽管有库伯的新发明在手,心中也没有几分胜算。

    这时,永恒号还停在泊位上,少数士兵看守着登船的入口。仓颉领着顺州的官兵整齐列队在堡垒前的空地上,眼睛全都望着比利亚这边。

    比利亚权衡了一番,对左右说:“让顺州人登舰。”

    “什么?”列巴姆巴问。

    比利亚连忙解释道:“别担心,列巴姆巴,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且他们现在正好派上大用场。”

    列巴姆巴脑袋转得还算快,立刻说:“好,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此时在另一边,仇天行就在阵位后方的制裁号上。本来他此行的目的是绕过顺州和湖区,偷袭灯塔城,重新夺取这座大陆西部的交通枢纽,以便于掐断顺州本土与更西边一些被占领的小城邦之间的联系。或许,在正面战场久拖不决的情况下,这么做也是一种破局的方法吧。然而现在眼前的情况有变,那支熟悉的驮兽部队出现在这里说明此处已不在顺州的掌控之下,那么他的策略必须要做出调整了。

    很快,在三巨头的望远镜里,敌方最前面的几艘战舰全都收起了顺州的旗帜,升起了东部联盟的战旗。

    “是东部人!”列巴姆巴和费拉多异口同声地说,而后面面相觑。

    “来得正好!”比利亚收起望远镜,淡定地笑说,“东部人在和怪物交战,现在来此不是为了我们,也不一定想和我们交战。”

    费拉多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确定?”

    “不确定,所以要做好两手准备。”

    ……

    4时3刻,东部舰队减速。仇天行命令制裁号脱离编队,单独前出靠近驮兽群,同时用灯火和旗语两种信号表示:“避战。”“会谈。”

    比利亚这下心中更有成算,随即也命令头兽前出向对方旗舰靠近。

    仇天行见对方用旗语回应:“愿与一会。”立即手书一封派信使送往对方驮兽。

    比利亚收到书信,内容如下:“贵军骁勇。前番合战,勠力相搏,虽生死一线,然仰慕之情油然生尔。今幸得与诸君重逢,喜惧参半,犹恐历历往事之重演,唯愿惺惺之情得偿也。故呈行手书一封,请与君期。联军主帅,行。”

    比利亚立刻用东万化语文字写了一封回信:“西隅之邦,辞令不及东国庙堂。然贵军远来是客,若无会猎之意,则我方当尽地主之谊。恰午时将至,敝国三人略备薄酒,愿君承邀,至我头兽一会。”

    仇天行收到回信,立刻与岑启明等少数随员带上装好子弹的短枪,乘交通艇靠近头兽。同时,在交通艇内部,有六挺漩涡式机枪随时待发。

    4时6刻,三巨头整理好着装站在尾甲板上迎接。

    头兽上的士兵们摆上餐桌和椅子,端上食物和美酒,还遵照指示从仓库里拿出了前天的水灵尸体。尸体正在做防腐处理,内脏被掏空,表面被抹上了粗盐,像晒肉干一样被网架撑着安放在餐桌旁的显眼位置。

    仇天行一登船就注意到了那些装好待发的火箭,心惊之余又很好奇,但他此行另有目的,所以很快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那具水灵尸体。

    “装饰不错。”仇天行指着尸体调笑,看到这东西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喜欢的话可以带走。我们还会陆续捕到更多这东西。”比利亚上前与仇天行握手。

    “啊哈,不用,这东西原产地就在我们那儿。”

    “那你可能需要除虫专家。”比利亚又说。

    仇天行立刻笑道:“我就是干这个的,也许我们是同行。哈哈哈。”

    比利亚立刻也笑了起来,然后继续拉着对方的手说:“同行见面分外眼红,今天不妨多喝几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介绍我的舰队副指挥官,来自奥拉戈兰的佣兵首领列巴姆巴准将和来自灯塔城的费拉多?图拉蒙特六世。”

    仇天行挨个与他们握手并说:“我们可能交过手,我还被你们打疼过。”

    “惭愧惭愧。阁下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列巴姆巴感受到了对方的手劲,但从眼神中他也感到有某种惺惺相惜的东西在碰撞。

    费拉多还是不太喜欢这个摧毁他祖国的人,所在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比利亚连忙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来,诸位请落座。”

    双方分宾主坐下,岑启明的身份是仇天行的副官,所以站在其侧后方。

    厨师很快送上一道主菜,是用默雷兽的后脚筋和前小腿烹制而成。

    比利亚向宾客介绍:“这道菜叫‘手足相残’,食材和味道就算在突杜塔莫拉也可以称得上一流,只可惜这菜名太不好听,你说这厨师当初是怎么想的呢?”

    仇天行立刻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但并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

    “题外话,题外话,我们军团长爱说笑。将军,快请品尝一下这手足相残的滋味儿如何。”列巴姆巴紧接着比利亚的话说。

    “那正好,我来之前也命厨师做了一道允州菜,也请诸位品评一下。”仇天行回头向岑启明说,“岑副官,差不多该做好了吧,去让人送过来。”

    岑启明转身走到舷侧朝交通艇招了招手。不一会儿,食盒就摆到了餐桌上。

    仇天行起身介绍:“这道菜的食材是幼年环颈岩龙(一种东部山地爬行动物)的肉辅以缚龙溪涧花(东部山区低处生长的肉食植物)的球茎水煮后撒上落石苔菌(岩石表面的一种菌类)的碎末。一荤一素原本是两种互相取食的对头,但两者的结合却能去除苔菌本来十分艰涩的苦味,还能保留菌的清香。我给这道菜取名叫‘共克时艰’。快趁热品尝一下,但愿能合各位的胃口。”

    “哈哈哈,好一个共克时艰。”比利亚起身举起酒杯,其他几人也站起来。比利亚接着说:“如果说我们过去有误会,那么是时候消除误会了。”

    “我们之间的误会是水灵挑起的。”仇天行说的不是实话,但他要顺着比利亚的话说。

    “冤必有源。”“债必有主!”比利亚和列巴姆巴又一人一句说道,他们也知道东部人对贸易联盟怀有怎样的仇恨,心中不免更加敬重仇天行。

    三人豪饮,费拉多稍微迟疑了一下也将杯中的奥拉戈兰果酒一饮而尽……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穆鸳前哨,指挥所里阿喀托娜肤色凝重地看着简报:灯塔城易手,19号观察员被杀。顺州可能受到的影响仍有待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