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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关于人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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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航背着那人来到小楼后面,发现那里有个独立的院子。走近一看院墙上画着各种符咒,门上贴着钟馗,门楣挂着镜子。推门进去,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神像和十字架,各种信仰的都有。院里有两间砖房,一个马棚,棚下住着一头干瘦的毛驴和一条病怏怏的黑狗。那狗看见主人立刻坐起身子,可看见游航和齐老鬼又畏缩地不敢上前。

    游航继续往里走,看见房屋的柱子、窗框,神像的基座,以及一切可以写字的地方都刻满或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像经文,有汉字的、梵文的、如尼文的等等等等……所有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着法器,俨然这里就是一处微缩的世界辟邪文化博物馆。

    “难怪这家伙一副扭曲变态的倒霉样,住在这里好人也得吓出病来。”游航看后不无感慨地说。

    “嘿。”齐老鬼说,“还好我看不到。”

    ……

    驴和狗注视着主人被抬进较大的一间房屋,然后又看到游航出来四下寻找。

    游航想要找药给那人处理伤口,于是推门进到另一间房舍。可是那间房舍里充满了浓烈的异味,闻起来就像食品上的霉菌加上腐烂的血肉还有早年遍布乡村的旱厕的味道的综合体。味道的源头就在一张门帘后面。挑起门帘,游航看到一些刑具挂在墙上,还有一个肮脏不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躺在地上,薄薄的干草就是她的床。

    “嘿,嘿。”游航试着喊了两声,女人没有反应。于是他决定把堵在窗前的东西挪开,让光透进来,好看看清楚。

    屋子很小,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女人的身体去把东西搬开,生怕不小心踩到什么。

    光照进来了,游航回过身立马被吓了一跳。

    那女人已经站了起来,悄无声息,披散的头发挡住了脸,却挡不住一双凶狠的眼睛。她的衣服看起来像从几件衣服上扯下的碎布拼成的,污垢代替了其原有的颜色。她手脚上锁链的长度可以满足其日常行动所需,腰部还有一条更粗的锁链将她的行动限制在囊括了排泄用的陶罐和盛放变质食物的盘子的最小半圆内。此外,她手腕和脚踝处被锁链磨出的伤痕表明她被关在这里的时日已经不短,连结痂都已剥落长成了粗糙变色的皮肤。

    两人僵持了几秒钟,见游航没有退却,女人收起了凶恶的样子,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让游航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副苍白憔悴的面容,已经快要遮掩住其天生的姣好。不难推测,她在这里一定经历了无数非人的劫难。

    游航想要说话,可是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你应该先带我去洗洗,难道你想在这里吗?”女人用强打起笑容挑逗游航,好像在对折磨他的人或者那一类人进行嘲弄。言外之意大概是“我知道你这畜生想干什么,但是你猴急的样子让我看不起。”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游航急忙解释。

    “哦?他们派来个正经的,你是因为真正经才得罪了上级被发配过来的吧?要不就是看不上我这个残花败柳,所以在那儿装?不过可惜的是本店没有其他商品供应。其他的都被你的前任玩儿死了。哈哈哈哈……”她边说边走近游航,然后伸出手抚摸游航的脸颊和下巴。“我说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不会是个雏吧?啊哈哈哈,来,让我教教你,早晚你也得懂。”

    她的手很凉,锁链晃动的声音在游航耳畔作响,让人很不自在,而她的话和笑声更是令人反感。“你在干什么!”游航一把推开她,力道没把握好,把她推倒在地,正好压碎了用来做枕头的瓦片。游航本能地想去扶起她,可刚迈出半步又停住了,觉得最好还是先保持距离把话说清楚。

    “对不起,请你,呃,放尊重点。我也尊重你。”这种情况游航也是头一次遇到,所以一时很难找到更合适的措辞。

    “尊重?哈哈,这种话居然从你们嘴里冒出来。你不会是疯了吧?听说这里的看守的确疯过几个,但是都不是刚来就发疯,恭喜你刷新纪录。”

    “我不是看守。”游航连忙解释道,接着停了一秒钟,他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可以救你。”

    女人的眼睛瞬间变换了光彩,好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她跑过去拉住游航的手:“真的吗?你没骗我?你要救我出去?吉田呢?吉田不会放我的,除非他死了。”

    游航猜想吉田就是现在躺着的那位,他说:“他没死。他被我们打伤了。”

    女人一听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说:“求求你,带我去,带我去见他。”

    游航勉强答应了,然后找来钥匙解开锁链,带着女人来到吉田床前。女人一看到吉田就突然发疯似的扑上去,力道之大竟把试图阻拦的游航重重推到墙上。她嘶吼着用藏在手里的凶器割开了吉田的喉咙,吉田就这样死了。女人还不肯放过他,不断戳刺切割,鲜血洗去了他脸上的污垢,让她的衣着重回鲜艳。直觉告诉游航不要阻止,他看向师父,齐老鬼只说了句:“人都死啰,拦也拦不住。”

    血腥的场面持续数分钟后女人终于放下了凶器,是刚才被压碎的瓦片。她跑出房门,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啊………………他死了!妹妹们,我给你们报仇啦!”

    一阵风吹过,摇动地上的枯草,墙上的符纸和屋角的风铃,好像无数亡魂在游行欢呼。她闭紧双眼,再慢慢舒展,一同散去的还有眉宇间原本预备带进坟墓的阴云。待到她起身,回过头看到游航和齐老鬼,无限的感激涌上心头,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法报答恩人。她跑开了,去清洗自己,找来相对干净的衣服换上。齐老鬼让游航不用去追,而是和他一起把吉田扔进湖里。在湖边,他们捡到了一块打有编号的瓦兰吉连队士兵的腰带扣……

    等到女人回到屋子,她已经恢复了几分光彩。游航看她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样子像雄鹿大叔的族人,但绝对曾是非常美丽的族人。

    女人手里端着一盘面饼,进屋后小碎步走到桌前摆上,然后说:“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只有吉田存的一点吃的。两位恩人请凑合着吃吧。另外这里不能久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警察从镇上押犯人过来。我见过几次,也听吉田说起过几次,啊,还有每个月八号会有送粮的过来,今天是几号?我们最好不要被发现了。”

    “放心,我们马上就走,今天离八号也还有几天。”游航说。

    女人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下,可立马又增添了愁容,她不安地说:“两位……我是说两位要是不嫌弃,还请带上小女子一起走!我什么活都能干的,也不要报酬。”

    “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游航说,然后坐到桌旁抓起一张饼往嘴里塞,“嗯,好吃啊,这两天给我饿坏了。师父,快过来吃啊!”

    “哦,来啰。”齐老鬼边说边拄着枪往桌子的方向移动。

    女人双手十指扣着垂在小腹的高度,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看着游航和齐老鬼吃。

    游航见了立刻说:“姐,坐下吃啊。站着干什么?”

    “我?嘿嘿,可以吗?”女人听了有点不敢相信。

    “什么可不可以的,当然可以啦。”游航说。

    “诶,好。”女人高兴地坐下来和师徒二人一起吃,吃着吃着竟涕泗横流起来。

    游航看后心中不忍,知道这个女人一定遭过大罪,所以原本还想问她的话也不想现在开口了,觉得也许那会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女人吃着被自己的眼泪浸湿的面饼,嘴里心里都是咸咸的苦涩。忽然她看到游航那样看着自己连忙说:“对不起啊,弟弟,我之前对你那样,把你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没事儿,姐,谁还不是自身经历的囚徒呢?也许你之前的每一天都很灰暗。见到的也都是些恶人。”游航说。

    “不,不全是。”女人摇头,眼睛左右晃动失去聚焦,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她又说道:“我以前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在一座岛上。我从记事起就在那儿,那里有照顾我们的管教阿姨,有和我一般大的一帮妹妹,对,我是和我同年的这些人中最大的一个。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吃饭,就像现在这样。我们还一起学歌、学舞蹈、学刺绣、学礼仪、学茶艺、学做糕点,所有这些为的都是将来去伺候那些被神赐福的大人们。”

    “等等。”游航打断说,“姐你说一座岛?是不是在一片海滩附近,海滩上有军营,岛上有白色的房子和尖塔(游航昨天看到的岛就是那个样子)?”

    “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你去过炽天使的军营?我们那时候经常在窗口远远地看他们训练,听他们的声音。听说他们是护卫那些我们将要服侍的大人们的人,我们当时就想那些大人们一定是最最高尚,最最贤明的人。”

    “炽天使?你不知道他们叫瓦兰吉连队?”

    “什么?我从没听过那个名字?”

    这就奇怪了。游航心想,然后说:“那……不重要。姐,你继续说。”

    女人于是接着说道:“可是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跟人说。那就是我一直会时不时看到幻觉,看到一个圆脸、肥肚子、金发蓄胡子的男人在杀人。他带着人烧毁了一片房子,然后过来把我抓起来扔进一辆装了许多孩子的车上,其中有几个是我认识的小妹妹。”

    游航听得一头雾水,说:“幻觉?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噩梦就开始了。我那时十六岁,其他人十五岁。我记得我们上岸前先是送来了一批新的两三岁的小女孩,然后有船来接我们。我本可以和其他四五个女孩一样选择留下做管教阿姨的助手,将来做管教,可是我想去外面,想去见见那些令人倾慕的大人们。我真是太天真了。我们在半夜从炽天使的营地里通过,然后上山,然后蒙上眼睛坐进车里,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儿,但很豪华。我们每个人拥有一个小房间,所有的活动都要在房间里。房间的门牌对应着我们每个人的编号。我是18号。”

    “姐,你也没有名字?”

    “我没有,我们都没有。”

    游航听后下意识地向下看,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刚捡的腰带扣,上面有个生锈的数字“76”。

    “啊,好,姐你继续说吧。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

    女人继续说:“我们被告知要在房间里侍奉任何一位大人,不能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说到这儿,她的情绪有些波动,眉目颦蹙,嘴角颤抖,像在适应痛苦,“他们……不是什么绅士,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他们不是人……是野兽,是畜生!管教阿姨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生不如死,所有逃跑的企图都失败了,所以只能在他们来的时候百依百顺,强笑欢颜。有的人被他们折磨死了,我从门缝里看到过她们被抬出去。我害怕,我们都很害怕,没办法只能忍着,期待着哪怕遇到一个稍微温和一点的主子,然后想尽办法讨他欢心,让他包下我们。这样我们就算解脱了,我们中有几个确实做到了,可我没有。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真正的梦魇,戈德弗雷德。本来幻觉的事在我十三岁以后就渐渐消失了,可是看见他我突然全都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人,那不是幻觉,是我小时候的事。我的父母所在的村庄被袭击了,戈德弗雷德杀死了所有稍微大一点的人,抓走了我们这些还不记事的。我们全是被抓来培养的小孩。我彻底崩溃了,无法忍受他在我面前。可是他喜欢我,要包下我。我想逃避他,就用酒杯打破了他的头。他勃然大怒,要弄死我,然后叫来警察把我弄来了这儿。来了这儿以后,来了这儿以后……呜呜……呜……”

    说到这儿,女人已经泣不成声,无法讲述。不过后面的事游航大概也能想到,她没有被杀死,而是落到了吉田手里,也许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命硬到能撑下来的只有她一人。“唉……”人生啊,命运呐,在这一两天里给游航呈现了太多悲惨的故事,令他感同身受之余也不禁慨叹。回想自己曾自怨自艾,恨命运不公,以至根本没有察觉到,和眼前这个悲惨的人比起来,自己又何止幸运了千万倍。所以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够的上那个“最”字。

    “孩子,老头子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为了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我还是要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里都杀过些什么人?”齐老鬼这时用通用语说。虽然他已经基本断定那些湖里的白骨就是瓦兰吉连队,可是仅用一个腰带扣做证据似乎并不充分,他还想多方查证一下。

    女人擦了擦泪水,说:“我不知道,他只是偶尔会说某天又处决了几个死刑犯。不过他有本登记册,应该就在这个房间里。”

    “找。”齐老鬼转身对游航说。游航立刻行动。

    不一会儿,游航在床头的一个大木头箱子里找到了登记册。不是一本,是整整一箱,是刑场的历任管理者记录下来的笔记。

    游航翻开记录,花了点时间一一查阅它们,确认里面包括了从一开始到现在这里处决过的每一批人,但只字未见瓦兰吉连队的名字。他们凭空消失了吗?应该不会。他们也许变成了夹杂在零星处决死囚的记录中间的那些较大的数字。的确,记录中隔几年就会出现诸如“炽天使营处决疯子男战俘405名”或者“炽天使营处决疯子女战俘376名”之类的记录。这些条目各自的时间间隔与海滩营地里士兵和娃娃兵的年龄差距相仿,和女人刚刚回忆的上岛的小女孩与她离开时的年龄差距也相仿。也许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戈德弗雷德袭击天选者的边缘村庄,秘密地把抓到的小孩分别送到海滩和岛上,在雷金纳德的安排下培养成满足他或者某一群人的工具,然后再在使用完他(她)们后秘密地处决掉。从始至终,这件事的全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像吉田和炽天使士兵这样参与具体执行环节的人可能就只认为他们杀死的是疯子的俘虏而已。真相,这大概就是真相。它不堪入目,但却无法抹杀。

    游航随后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女人和师父,三人也就此揭开了亡者镇最黑暗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