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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羁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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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抛开时间的相对性,仅仅由于事件边界的阻隔,生态球内部的时间流与虚拟宇宙的主体也是分离的。这种分离在克罗索出于其他目的进行调整后变得更加显著。当然,对小小的游航来说万物的节奏依然如常,变化的永远都只是生活中的琐碎。

    自从和齐老鬼结下师徒之缘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起初他想劝师父和自己回亡者镇,毕竟那里的目标是回归。可齐老鬼在听他描述了镇上的种种以后就表示坚决不肯前去。他其实到过亡者镇,在克罗索的感官文件里。另外,以他的视野很容易就能明白回归完全是徒劳的,亡者在自欺欺人,所以他宁可待在这个好一些的地方。当然,碍于所扮演的角色,他无法直接向游航解释什么。

    游航对师父的反应感到失望,他只道是齐老鬼害怕吃苦,宁可一辈子陷在这里,也不肯为了回去而忍耐。不过他也理解老人的想法,毕竟像他这样一把年纪的人吃完苦回到人类世界还要被追债,实在没什么好指望的,况且他也说过没有想念的人了,那样还不如就在这里了此残生。

    “那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吧,等把您安顿好了,我就离开。毕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游航在一个深夜里这样对自己说。其时,他们上次打架偷来的钱快要用完了,一日三餐的问题凸显出来。于是第二天他们就搬出了客店,用剩下的钱租了个破落的院子,然后就开始寻找能够糊口的营生。

    很快,游航就在阿拉伯财主哈桑家的铁器工场里当了一名小工,收入微薄,只是勉强能够度日,但他不久就迎来了机遇,因为他的老板一心想要打败竞争对手。

    多年以来,恩谕的工商业悄然发展,而哈桑也一直都是财富圈里无可撼动的老大。他拥有矿山、茶园、制茶工场、陶瓷工场、纺织工场、磨坊、木炭作坊、商队、银行,但这都不是他发家的行当,他的根本是生产金属制品,特别是武器。就在五年前,哈桑制铁还在恩谕一家独大,能够为军队打造刀剑、箭头,还成功铸造了火炮。

    可是后来一位名叫钱伯斯的黑人工匠在穿城而过的黑伦河边建起了一座真正意义的工厂。他相中了河流上唯一一段落差较大的位置,利用水力驱动轮机,使得机械生产真正得以实现。不仅如此,钱伯斯还设计出了机床,把工艺水平从15世纪早期带入了18世纪。他能用车床切削火炮外壁,用钻床和镗床加工炮膛,所生产的火炮身管强度远高于哈桑的铸造炮,而且生产效率也更高。

    于是很快,恩谕的城防订单就都归了钱伯斯金属,哈桑制铁被打得落花流水。

    对此,哈桑并不甘于退居其他产业,也曾试图反击。可他既没有钱伯斯那样的技术,也不可能在恩谕找到第二处拥有足够水能的瀑布,更无法获得这个世界压根儿就没有的煤炭、石油、天然气等能源。最后只能放弃改变生产方式的想法,眼看着对手一天天将自己的产品排挤出市场。因此,到游航进入工场的时候,偌大的场区只能靠生产锅碗瓢盆和铜制的马车轮轴维持生存。而这还要感谢钱伯斯的产能无法满足所有金属制品的市场需求。

    游航的到来带来了希望。他在一次午间休息时和领班的工匠夸夸其谈,说可以用木炭驱动蒸汽机来带动机器,而且他知道怎么制造它们。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哈桑耳中,他如获至宝,立刻把游航叫过来。一番了解后得知他是学过机械的外来者,对他更是信心倍增,当即表示升他为首席工匠,拿最高的薪金,只要他能把蒸汽机和机床造出来,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游航还记得他当时是在惶恐、震惊和发懵的状态下应下了老板的请求。从那以后就忧心忡忡、如履薄冰,因为虽然他大概知道那些机械的原理和构造,但要实际制造一部则完全是另一件事情。许多中国大学生都有的眼高手低,重理论轻实践的问题在他身上表现出来,他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害怕辜负了老板的一番信任。不过就算有诸多困难,他也总要去尝试啊!不拼尽全力就自己认输,那不是他的性格。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游航都在干这件事。他要先从提供动力的蒸汽机开始。他挑选了工场里最好的工匠,给他们看自己画的零件图纸。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这些按照现代机械制图法则绘制的东西,工匠们一看就懂,还夸他画得好,吵着要跟他学。游航的威信一下子就立了起来,零件也在随后一件件加工出来了,虽然精度不太高。现在试制的进度已经到了主体组装的阶段,而时至今日也就是2023年3月11日,缸体、连杆、曲柄都已经出现在了机体上。

    下午五点,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工人们从场区大门里蜂拥出来,其中就有游航。他很好辨认,因为大多数工人都包着头巾,而且出门后都右转走进阿拉伯人聚居的麦加区深处。而游航则是少数属于第四族群(即蒙古、印第安、阿拉伯人三大族群以外的天选者)的工人。他们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则干脆和游航一样露着脑袋。出了门以后他们向左走过小桥,回到第四族群集中的河谷区。

    通过小桥一共用了不到两分钟,可工场里的热气很快就散了,春寒料峭的感觉迎面扑来。游航赶忙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还贴在额头的汗珠。他可不想感冒,在这里,感冒是会死人的。

    进到河谷区,街道立刻变得热闹起来。不像麦加区那样四处回荡着清真寺里的音乐,也不像可汗区那样大部分人都遵守传统的游牧方式生活在城外,只有范围很小的闹市和风中飘扬的马头琴声。这里有鳞次栉比、风格混搭的房屋。有自由地吹啦弹唱、敲敲打打或者大声吆喝的摊贩、店主和手艺人。许多直发、卷发的人行走在一起,黑色、蓝色、棕色、灰色的眼睛彼此传递着心意。游航觉得这里就像一座古代的国际化大都市,心想:也许长安或者君士坦丁堡也曾有过类似的光景。

    走过区议会厅的时候,正好有人在那里搭台演说,游航扭头朝那人看了几眼。只见那人声嘶力竭地呼吁来往的人们要重视自身以及第四族群的整体权益,要向天选阁(天选者的最高权力机构,相当于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议会)进军。可是几乎没有人停下来哪怕多听他说一句,而游航看向他的举动立刻招来了他的注意。他扶着讲台向外探出身子,冲着游航说:“这位先生!您一定听懂了我的话,您的心里一定也有正在觉醒的第四族群意识!请在条幅上签个字吧!贡献您的力量,我们的事业需要您的支持。诶,先生,先生……”

    游航赶忙跑了。留下那个人继续不知疲倦地宣讲着。而在他身后是钱伯斯金属公司捐赠的带有商标的政治宣传海报。那海报上画着一个头戴小圆礼帽的黑人用手指着天选阁,无数民众簇拥在他身后。

    逃离那个声音后,游航放慢了脚步,心中却反而开始思考起有关政治和民族关系的问题。天选者一开始是由从亡者镇分离出来的三大族组成,后来才逐步吸收了更多的逃亡者,形成了所谓的第四族群。可如今,第四族群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天选者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而在经济上更是占据了半壁江山,可以说他们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可在政治上,他们却真的被忽视了。究其原因,可能是一方面蒙古和阿拉伯人反对他们分享天选阁的权力,因为他们担心出现第二个亡者镇,害怕第四族群逐步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从而威胁到他们固守的传统;另一方面,第四族群内部其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群体概念,这锅民族大杂烩还处于刚刚下锅,食材都还保留着各自原味的阶段。可以说,现在绝大多数第四族群的人都满足于河谷区不受干预的自治,以及个体公平的税收政策和法律地位(这也正是三大族的决策者们的高明之处),对天选阁的事完全不感兴趣。在他们看来,那里涉及的无非是和打仗有关的事情。与其让自己参与承担冲锋陷阵的责任,让部族的勇士们替自己完成这件事不是更好吗?唉……是挺好的,只要公平还在,小民们谁会在意那些给到手里也感受不到的所谓政治权利?

    想着想着,游航走到了自家所在的巷口,看到左边的拐角处有个年老的印第安妇女在卖她织的毯子。那些毯子非常精美,带着也许传承自印加帝国的纹样图案,摸起来手感顺滑,保暖性能想必非常良好。

    “这张多少钱?”游航挑了一张用通用语问。

    妇女则用她那夹杂着盖丘亚语的通用语连说带比划地表示:“这是小羊驼毛的,要20个天选铸币,但看你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给你便宜点,要15个。”

    游航立刻掏钱给她,同时心想:我什么时候买过她的东西吗?哦!想起来了,刚入冬那会儿给师父买过。那毯子确实不错,师父一直说好。这老太太记忆力可够好的。

    收了钱,交了货,老妇又说:“我的好东西多着呢。要是喜欢,请再光顾。不是我自夸,这样的好东西最适合我们用。那些白的,黑的,就是不懂。”

    “啊,是,是。”游航随声附和,然后把毯子夹在腋下,转身朝家走去。走着走着他摇头笑了起来,觉得刚才的对话很形象地表现了印第安人与第四族群中的亚裔之间的关系。其实原本印第安族群就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他们中数量最多的是以雄鹿和饿獾为代表的北美印第安人,可能是苏族或者夏安族人(游航这么猜测是因为他只听过这两个名字),而其余部分则分别操着纳瓦特尔语、盖丘亚语、亚马拉语等等语言,甚至可能还有小扣子杰米的同胞。因此,在印第安族群内部也有着包容和分离两种倾向。他们在亡者镇的时候被政府粗暴地归为一类,所以才一起逃了出来。可来到这里后,尽管其他族群还是把他们视为一类,但他们的外部压力减弱了,内部差异就使很多人从原本聚集的酋长区走了出来。他们中有的就像老妇人一样对亚洲人有天然的亲近感。可亚洲人却像自己刚才那样对他们反应冷淡。

    又走了五十多米,游航听见了舞刀弄剑的声音,心说:今天大家练得挺勤呐。

    这时一位师弟从旁边的陆记烤鸭店里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包香喷喷的东西。他看见游航忙点头说:“大师兄回来啦,嘿嘿。快,师父等你回家吃饭呢。”

    “是吗?今天什么日子?还有烤鸭。好,快走!”游航笑道,然后跟着师弟一起跑起来。

    他们从大门跑进院子,门楣上挂着块匾额,上书“齐剑门”三个大字。那是齐老鬼的门派。

    这半年来,拉克西斯过得还算有滋有味。他一边让赫尔墨斯寻找后台漏洞,尝试开启神力之法(已经有所进展),一边做些力所能及又不失体面还不太累的工作,那就是开馆授徒。他的学费不贵,但不收品行不端之人,教的本事也不虚,再加上他那盲而不瞎自带高人气场的外貌和和蔼幽默的行事风格,徒儿们都很敬爱他,甚至也跟他学了不少川话。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肯定还够不上有滋有味这几个字。在平日里闲暇的时候他还有些特别的爱好,只供他一人独享。那就是观看或者阅读赫尔墨斯保存的大量长子世界的文献和影音资料。他特别爱研究神话,因为从中可以看到克罗索的足迹。他正在尝试结合文献和感官文件的记忆去推敲克罗索在生态球中所作所为的意义。当然,他的性格也不是一心钻研的主,很多时候也需要娱乐的调剂。他喜欢看喜剧,也爱品电影。他是志村健的粉丝,苏菲玛索的影迷。就在游航步入院门的前一刻,他还躺在摇椅上假装昏昏欲睡,实则是在回味电影《初吻》的片段。欧,那时的苏菲玛索可真迷人,眉宇间和秦晓瑜还有几分神似。

    “吱吱吱……嘎嘎嘎……”木门开闭的声音传来,后面又接着熟悉的脚步声。拉克西斯知道是谁回来了,于是齐老鬼坐了起来,说:“哎哟,回来啰!开席!格老子滴,斗是为哒等你,给我口水都馋出来咯。中午饭都没吃!”

    徒弟们立刻停止练习,纷纷跑进厨房。

    游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中午饭啷个不吃耶?颠咚(老糊涂)得把时间都忘啰咩?”

    齐老鬼立刻把嘴张圆了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哦,你娃娃还不晓得是啷个回事嗦?我不把肚子留起,啷个跟你们一个二个抢嘛?好不容易打一回儿牙祭。”

    师父话音刚落,徒儿们就一个个端着菜出来了。他们把菜往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摆,游航一看,除了刚才买的烤鸭,还有两坛白酒,刚熬好的鱼汤,切的熟牛肉,番茄炒蛋和油炸花生米。

    “哦呦……不过啰?”游航惊呼。

    “嘿嘿嘿。”齐老鬼大笑,然后说,“等到,还有还有。”

    这时一位女弟子端着一盘四喜丸子出来,放到桌子上,然后说:“师父,大师哥,菜齐了。”

    “辛苦你了啊。”齐老鬼笑着说,同时摸索着走过去轻拍女弟子的头。接着又对游航说:“这些菜都是小媛给你做的,快谢谢人家哈。你看小媛真是贤惠呀,嘿嘿嘿。”

    “哦,谢……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游航再次追问。

    “哦!还没想起来呀。”齐老鬼说完转身向弟子们又说,“来,表演一哈。”接着手慢慢抬起来做指挥状。

    大家于是像早就排练好的一样站好队形。

    “有人把各人(自己)的生日都忘啰,我们一起来帮他想一哈。一起唱哈,生日快乐歌。都练好多遍了哦,莫扯拐。”齐老鬼说完深吸一口气,给大家起头,但调子一上来就跟着老歌《梅花三弄》里“问世间情为何物”这句跑了。显然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祝你呀,生日快乐……”

    “哈哈哈哈……”本来挺认真的弟子们一下子笑得东倒西歪。游航也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想:这个齐老鬼,我是真摸不准他怎么想的。不过今天是我生日。真难得,除了妈妈,还会有人记得。

    玩笑过后,师父和大家终于认真地唱了起来。不自觉的,游航竟有些感动。在这个孤苦伶仃、背井离乡,斩断了与过去一切联系的世界,笼罩在内心的凄凉就像一股冷空气,迎面遇到了南方的暖湿气流。滂沱大雨引发的心潮几漫精神之堤,只有一抹不知所谓的自我还在顽固地死守泪腺的闸门。

    歌曲唱完,师父又说:“好哒,该送礼物哒。咧是我们一起给你准备的礼物。小媛。”

    “是,师父。”小媛回答,然后跑进屋子里抱出一个很大的木盒,送到游航手中。

    游航打开木盒一看。哇!竟是一把吉他。

    几个师弟师妹争相说:“木工是我做的。”“弦是我拉的。”“音是我调的。”“漆是我上的。”

    最后齐老鬼也跳了出来,但憋了半天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才说:“呃……咧个……想法是我提滴噻。”

    “切!”众弟子异口同声……

    游航立刻抓住机会起哄:“啥也别说了,罚师父喝酒!”

    “哦!好!”于是众人在哄笑中一拥而上……

    深夜十点,大家酒足饭饱,纷纷回家,只留下游航和师父两人。

    游航借着酒劲,端起吉他,想要弹奏却终不能成曲,只好无奈地说:“哎呀,太久不练啦。以前只要在家,我隔三差五就要跑到外边去弹一会儿。”

    “啷个在屋头还要跑出去弹呢?”齐老鬼醉得前俯后仰地说。

    “我以前在家里弹过,后来我发现我一弹琴妈妈就躲在屋里哭。我不能让她哭,我不能……”一说到这里,游航的情绪立刻无法阻挡地失控了。他啜泣着说:“师父……您知道吗?如果可以再见她一面,我愿意用一辈子换。”

    “呵呵,用一辈子换?你也不问你妈同不同意。”拉克西斯这样想,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个被身居高位的父亲始乱终弃的人。这么多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不过是抚养费账户上的数字,飘渺地就好像虚空中创生的粒子。“嗯……也许如果我是你,也会愿意换吧。那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圆你一个梦吧。不收费。”

    齐老鬼忽然兴起要唱首歌,用筷子敲打起碗碟来。

    叮叮,叮……叮……

    节奏上来了,游航迷迷糊糊地侧着头倾听,竟没发觉齐老鬼唱的是正宗的闽南调调。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要小心……人生的环境乞食嘛会出头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

    游航迷离的眼神渐渐汇聚起来,脑袋轻轻跟着节奏摇摆。

    “一杯酒两角银三不五时嘛来凑阵……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是缘分是注定好汉剖腹来参见……呒惊风呒惊涌有情有义好兄弟……”齐老鬼唱得投入干脆站了起来,大敞着怀。

    “短短仔的光阴……千金难买好人生……”

    游航先是拍手,最后也跟着一起唱。两个灵魂演绎同一首歌,虽然意识的投射点不尽相同,但情怀却隐隐共鸣。

    歌唱完了,游航也昏昏沉沉地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乖徒儿?乖徒儿?醒醒,师父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嘿嘿嘿,起来。”推了又推,见游航没有反应,齐老鬼一只手朝徒儿的天灵盖伸了过去。

    “来嘛,给你礼物,接到。”伸开五指,轻轻按在游航头顶。意识连接建立,花了几个月研究的作弊代码开始运行……

    多么清晰的梦啊。游航从没有过这么逼真的梦境。他走在街上,眼前的一切都是久违的老相识。熟悉的弯道,熟悉的电线杆,熟悉的老房子、井盖、消防栓。家,是家的方向!他立刻跑起来。

    街上没有见到人,一只流浪猫在墙角小跑着从身旁经过,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带着动能的一米八大个。

    跑到家楼下,游航有点喘。他看到屋里亮着灯,走上去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严。走进去,一切还是老样子。走了二十多年的钟指向凌晨1点05分,狭窄的巷道里摆着土豆、大蒜和历次购物的塑料袋。煤气灶还没有换,锅盖少了把手,客厅兼饭厅的角落里码放着纸壳箱,沙发用旧床单罩起来,大约很久没用了吧。墙上挂着爸爸留下来的旧吉他,很干净,看来妈妈还是每天都擦它。餐桌上有碗吃的,用一个大碗倒扣着,还有点温度。闻了一下,是一碗煮好的红烧牛肉泡面。

    泡面让游航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闻见别人吃面的香味,馋嘴的自己跟妈妈索要,结果被断然拒绝。母亲虽然不讲究吃但很讲究健康,她从不吃泡面,也不让游航在家吃。游航因此赌气不回家吃饭,结果走远了迷了路。妈妈找了一天,终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他。那天妈妈给他煮了一碗泡面,游航向妈妈保证再也不会乱跑丢下母亲一个人。

    回忆勾出了男儿的泪,纵横奔流,双腿跪地,咬牙啜泣。妈妈,妈妈!他来到母亲房门前,心狂跳着,轻轻推开那扇门,就像微风吹开布帘。客厅的光投进去,照亮一块细长的区域,母亲坐了起来。她没有睡熟,也许是预感到儿子会回来,灯光在她眼里变成泪光。她似乎看到了儿子。游航也冲过去,跪在妈妈面前,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哭诉。母亲很平静,但目光在儿子这里。游航想拉妈妈的手,可他碰不到,径直穿了过去,是相位偏移。

    施传美看见门开了,像风,可她没有感觉到。眼前还是房间里的一切,她看不到儿子,是干涉隐形。可是科学真能定量地描述母与子之间的羁绊吗?施传美理解不了真相,她只是感到儿子在这儿,近在咫尺,难以名状。太久了,儿子在家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感到莫名的心安。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闻闻儿子的气息。她笑了,高兴地笑。她把面又热了热,端到门外,放在凳子上,再放上一副干净筷子,然后回屋去了,门依旧虚掩着。

    游航想去拿筷子,居然拿到了。他哪敢浪费这稍纵即逝幸福,立即狼吞虎咽起来,把汤水混合着泪水一起喝个干净。

    “慢点儿,慢点儿,我给你时间,你不要急。”齐老鬼还在院子里,摸着游航的头,老泪纵横。

    赫尔墨斯却在后台里说:“虫洞本来就很难维持,况且系统已经注意到这个异常的时空扭曲了。我们得快点儿让他回来。”

    “如果不回来会怎么样?”

    “克罗索和系统都不会容忍的。”

    “那就尽可能多撑一会儿。”

    “您是不打算再用这个代码块儿吗?”

    “我不知道,但我确信你会找到其他办法的。”

    “欧,谢谢,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

    天快亮的时候拉克西斯启动了召回进程。游航一夜都守着母亲,眼睛不肯离开半步,直到醒来,在恩谕的家里,齐老鬼坐在一旁。

    “睡得好不?”齐老鬼问。

    “不好,不,很好。恨不得再多睡会儿。”

    “你还想睡好久?”

    “永远。”

    “悲剧呀,白发人送黑发人。”

    “诶!收收收!别闹。我有点头疼,可能是酒弄的。”

    “喝点儿水嘛。”齐老鬼递过水杯,距离差了一点,游航要探身才能够到。

    游航喝水的时候,齐老鬼有的没的说了一堆。游航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因而没有注意到水杯里漂着一片葱末,来自红烧牛肉面的料包。

    而在地球的家里,施传美早上看到面被吃完了,碗也洗了。她很高兴,看来许警官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