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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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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淄城外不远处的山上,耸立着一间学堂。

    一名宽衣博带,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手拿只竹筒七拐八绕,快步走到学堂后方隐蔽的其中一间房屋门口,恭敬地敲敲门。

    “决明拜见。”

    不多时,从门中传来一道清脆的男音。

    “进。”

    男子推门而入,朝着屋内的人行礼,“太子殿下,临淄来信。”

    屋子里头坐着一个年轻人。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样貌极其俊俏明朗,稍加打扮便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麻衣,却也掩饰不住通身灵秀动人。

    男人推门而入之时,他正背对着男人,专心致志做着什么。

    听见来人的话,年轻人立马欢快地转过头,桌面上赫然醒目的蝈蝈竹笼,还有手中的逗虫草立时暴露了出来。

    “临淄来信?张培青?”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挂上甜甜的笑容,毫不犹豫抛下手中心爱的蝈蝈,迫不及待走了过去,接过竹筒拆开。

    帛书黑字,即便是中规中矩的隶书,也掩饰不住边边角角的潇洒痕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的风格。

    只是信上的内容……

    年轻人扁扁嘴,小声嘟嘟囔囔。

    “这么久才来一封信,居然没有问我吃的住的是否好,真不够哥们儿。”

    那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太子殿下,张培青此时与您通信,莫不是因为楚国外乱之事?此事殿下您最好不要插手,现今外面您行踪不明,一旦出现您的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张兄找我帮忙呢。”

    “此事于张培青不过小事一桩,于太子您却是大事。太子,您要分的轻重缓急啊。”

    这可恶的张培青,当初贸贸然下手荡平赵国,虽说明知是太子的计谋,但毕竟出于张培青之手。踏平母国之仇,哪一个赵国人不记恨?

    现在太子好不容易隐匿起来,她又出来兴风作浪,想要拉太子下水,好歹毒的竖子!

    来人焦急不已,“齐国都城临淄是最好的遮蔽港,好不容易隐匿在此处,还望太子殿下慎而重之!”

    “是这样吗?”赵拓疆眨眨眼。

    “然也!”

    “哦,可是张兄劫难本就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男人看着他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想一巴掌把太子的脑瓜子拍开,将里头的东西换一换。

    “本就是提前做好的交易,你来我往,乃是分内所在。是张培青那厮自己处理不好后事,岂能连累太子您!”

    “我懂了。”年轻人甜笑点点头。

    来人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却听见他又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要帮她!”

    ——

    齐王宫。

    游园中诸国使臣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边走边讨论国事,顺便欣赏风光美景,好不快哉。

    太昭跟在孤竹无堪身边,忽然来了一句。

    “师父何时多了个女子好友?”

    孤竹无堪下意识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才拍拍胸口顺口气训斥:“你小子说话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这种话也能随口说?小心师父的清白!”

    “等等。”他猛然反应过来,惊奇地瞪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

    果然剑术的魅力不一般,要是换成别的,这小子才不会如此反常。

    太昭头都不抬一下,盯着剑柄,不吭声。

    “切。”孤竹无堪无聊地吹吹胡子,顺手捋了捋,果然顺多了。

    “为师认识她可比认识你久多了,要不是她母亲不同意,没准儿现在她就是你师姐。”

    太昭瞅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

    慢慢摇摇头,太昭摸了摸剑柄,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她很厉害。”

    孤竹无堪骄傲地点点头,“必须的。”

    “她的招式很古怪,我没有看到师父你的影子。”

    老头叹口气:“那孩子从小天资悟性都好,她用的招数,多半都是自己从前人剑术中领悟出来的。若是她一心一意修行剑术,不说无人可比也是登峰造极的。只是……”

    他又叹了口气:“从小她就杂心思太多,现在又不务正业走了邪门歪道,剑术更是拉下好几年没练习,想必生疏了不少。”

    听见最后一句话,太昭下意识想到昨天晚上对方犀利狠辣的手法,镇定的脸皮子抽了抽。

    “师父,她是什么境界?”

    孤竹无堪意味深长望着自家徒儿,“不知道。”

    正是晚春时节,万物复苏,郁郁葱葱。

    张培青跟着众人一同往前走着,顺道往秦陈两国人身边凑了凑。

    秦陈交战一事原本和楚国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后来涉及刺客的事情,牵扯到了楚荆,这就让她不得不插手一下了。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秦睿太后可是陈国人,现在整个秦国上上下下都由秦睿太后把持朝纲,秦陈两国本应更加和睦才是,怎么反而背道而驰呢?

    十年峰会向来是诸国解决矛盾纷争的地方,然而这两国人看起来,好像一点交谈此事的意愿都没有。

    张培青看看众人的脸色,转了转眼睛,面带微笑走到秦国队伍中。

    “秦相国有礼。”

    “哦,原来是张先生,有礼有礼。”秦相国急忙回礼,“张先生这是?”

    张培青打哈哈,“此处风光优美,不过是找秦相国说说话。”

    秦相国顿时了然,点头:“我知先生来意,莫不是要问秦陈两国不合的事情?”

    这件事情说来也倒霉,偏偏牵扯到了楚荆,楚国人会来询问,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太后乃是陈国人,此事天下皆知,只是不瞒先生,陈国人实在欺人太甚。仗着有太后的关系,肆意诋毁辱骂我秦国,秦国怎可咽下这口气?”

    “真有此事?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先前本是细作回报,只是念在太后份上,秦国人不好开口。可是后来那陈国大良造在陈国国宴上,当众羞辱秦国,说寡君懦弱无能,此等大恨实在叫人欲将那竖子烹而啖之!”

    张培青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发一言。

    其实各国之间本来就跟邻里相处一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点在于这些小事引发的后果。

    陈国大良造是陈国皇室亲族,性格急躁,没什么真本事,说出这样的话不足为奇。

    再说了,秦王懦弱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好说罢了。

    “陈国之事传回国内,寡君震怒,于是发兵而下攻打陈国。至于后来那业凉百姓……业凉本就是秦国边境,鱼龙混杂,混进些外人也是常事。”

    他说着悄悄窥了窥张培青的脸色。

    楚国国大兵强,张培青又是楚太子跟头红人,天底下谁不想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

    只是张培青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和那百里仲华一个性情。

    要想真正叫他们记住,除非有利可图。

    听说张培青并不是楚国人,也不知道她本是哪里的。那国君真是昏庸,此等贤良居然拱手让给楚国,愚不可及也!

    秦相国的话只有一半能相信。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发兵这么大一件事情,秦王怎么可能不经过太后就擅作主张。

    陈人当众羞辱秦王,秦太后就算再向着陈国,也要顾及秦国人的脸面。何况依照秦太后雷厉风行的性格,陈国在她眼中,应该是不算什么的。

    大概秦陈的事情,天下人都会以为,只是秦太后逼不得已才向娘家下手。但是,如果秦太后的本意,就是攻打陈国呢?

    秦陈两国从前素来交好,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陈国比秦国弱小,现在因为一件小事惹怒了秦国上下,陈国人很可能会以为,大不了让秦国出口气,反正秦太后是陈国人,总不会害自家,忍让一下就会没事了。

    照这次两国交战,陈国连连败退,不难看出陈国的确怀着这样的心思。

    要是秦太后真有吞下陈国,或者狠狠咬它一口的心思,照陈国人目前的想法,可真危险了。

    秦国国君软弱无能,那是因为秦太后太精明。

    天下混乱,各国都争相竞争壮大,依秦太后野心勃勃的性情,不可能没有一统天下之心。

    只是齐楚两国强大,要想发展只能悄无声息,一步步慢慢来。陈国,或许就是第一步。

    秦国在楚国正西方,陈国在楚国西北方。

    彼涨,我消。

    她扫了一眼面色镇定自若的秦相国,默默垂下眼皮子。

    插手不插手两国事情,是楚荆要关心的,她只需要把事情上报就好。

    和张培青寒暄了几句,秦相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才这么一会儿,不知不觉,脊背上居然满是冷汗。

    秦国攻打陈国的本意是秦国最高机密,就是要趁着陈国人没有防备之心才能顺利实施。只是——

    只是方才张培青看他那一眼太过可怕,明锐犀利的眼眸,叫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依照张培青此人的心机谋略,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感觉心脏跳的飞快,几乎撞破薄薄的皮层冲出胸膛。

    斟酌一番之后,秦相国叫来身边一个秦国贵族,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面色惊骇,悄无声息看了看张培青,连忙寻着无人注意,不动声色退离游园。

    一片花瓣被风吹起,飘飘悠悠飞过张培青面前。

    她张开手心,顺手抓住。两根指头捏住小小的花瓣,对着太阳看了看,唇角挂上温柔的笑意,一指头掐死。

    ——

    楚荆慢条斯理在砖石路上踱步,周围环绕着衣着华贵的各国贵族。

    那些平日里目中无人傲慢之极的贵族们,在这里,个个小绵羊似的温顺乖巧,还十分会讨人欢心。

    张培青理了理衣裳,过去低声把事情讲了。

    对上秦相国飘忽飞过来的眼神,她客气地微微一笑,笑的秦相国心惊肉跳。

    “你以为如何?”

    楚荆转动眸子,玻璃色的眼睛水晶般漂亮。

    “臣以为,放任不管。”

    “何以见得?”

    “赵国一事引得天下动荡,诸国都把目光放在我们楚国身上,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太子殿下您选择的是刺杀,而我,选择的是秦陈战事。”

    “这就是你解决楚国动荡的办法?”

    “非也。”

    “嗯?”

    “此事谓之第一,要彻底解决赵国祸患,自然不能光靠拖延,臣会另想办法。目前来说,秦陈战事正是个绝好的利用机会,秦国一旦壮大,势必引起天下关注,不仅可以缓解赵国后患,亦可以分流齐国敌对。”

    她接着道:“况且,秦陈交战,纵然秦国胜出也需要花费不少精力,暂时没有动弹的力气。于楚国而言,利大于弊。”

    楚荆眯了眯眼眸,“秦国狼子野心,爱卿,这是在养虎为患。”

    张培青咧开灿烂的笑容,一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阴森森的光泽。

    “好的畜生,才能帮主人披荆斩棘。牲畜终究是牲畜,要剥皮还是剔骨,炖汤还是清蒸,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情。”

    她掐了路边一朵小花递过去:“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并不喜欢小白兔。”

    ——

    夜色是魑魅魍魉的故乡。

    回到家中之后,太昭早早用了饭菜,然后叫人准备好上等的茶,一边煮一边跪坐在铺垫中等人。

    茶换了一次又一次,他望望外面浓黑的夜色,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片刻,觉得昨天那人好似来的比较晚。

    想通了,他提起剑到院子里过了一遍剑法,仰头数了一遍星星,又回屋发了一会儿呆。

    终于,窗外隐约响起动静。

    太昭立即严肃面孔,仔仔细细整理好衣襟,推门到外头。

    从树上跳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宽大的斗篷哗啦一声张扬开来,下一秒迅速贴合在身上,刻板的面具看不穿背后人的神色容貌。

    “你来了。”

    太昭酷酷地道。

    张培青瞬间又有种我是叶孤城面对西门吹雪的即视感。

    她点点头,身姿挺拔,看上去格外冷傲,“嗯,我来了。”

    “我听师父说过你了。”

    她挑眉:“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你师父?”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太昭这种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人,怎么可能先开口,说不定是老头子自己猜到的。

    “没有。”太昭诚实摇摇头,“师父猜的。”

    “你师父挺聪明的。”

    “我听师父说,你本应该是我师姐。”

    好久没有听见这种词汇,张培青有点恍惚,她自己都差点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说来男人女人都一样,她对当哪种没什么感觉,只是人在江湖混,毕竟男人方便些。

    “突然说这个,是想跟我套近乎吗?”

    她眉眼微动,开玩笑道。

    哪知道对面的愣头青竟然诚恳点点头:“是。”

    “啊?”

    “我想学你的剑术。”

    张培青嘴角抽了抽,第一次碰见诚实到这种地步的人,连王衡那傻小子都比他机灵。

    都说天才和白痴只是一线之隔,她现在深切体会到了。

    剑术之道上,太昭是个天才,其他的嘛……

    “咳咳,既然你说了,我也不好私藏。”

    她干咳几声:“你应该听你师父说了,我的招式大多并非原本的招式。并不是说那些本来的招式不好,只是每个人和每个人不相同,适合自己的剑招自然也大不相同。

    在我看来,练剑在于顺心。要顺心,首先要招式动作顺手。你不必拘泥于前人的框架,但也要明白他们的精髓所在。总而言之,一切由心。”

    盯着对面呆呆的孩子,她小心问道:“懂了吗?”

    这种玩意儿全靠领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太昭点头再摇头,“似懂非懂。”

    “宾勾,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她捡起地上昨天扔下的树枝,“我先教你十招,你和我对打的时候复制我的招式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