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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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永不落红尘。

    ……

    “照尘。”时鹤春叫他。

    这声音把他惊醒,秦照尘在那双黑眼睛里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狼狈透顶,像个断了筋骨的废人。

    时鹤春认真地看着他,这样的认真叫他的小仙鹤露出些少年气,仿佛二十年倏忽一梦,他们还在桃树上。

    “别这样。”时鹤春说,“你这样,我不放心死了。”

    他这么说了一句,看了秦照尘一会儿,发现的确没法放心,就有些惆怅地轻叹了口气。

    恶名昭著的奸佞抬手,将大理寺卿揽到肩头,轻声说:“你去请把尚方宝剑……做钦差吧,下去放粮。”

    秦照尘脊背颤了下,扯住他的袖子,抬起头。

    “我跟你下去。”时鹤春知道他想问什么,时鹤春知道照尘小师父想放了他,可断了翅膀的鹤飞不动的。

    只不过……这件事没必要说了。

    这世道磋磨人,磋磨死一个就足够,不能再赔上一个。

    他还得再陪秦照尘走一段……也不知道这么走下去,还能不能漂漂亮亮抱着银子,美滋滋地死。

    罪大恶极、千夫所指的奸佞,有点向往地琢磨了一会儿,那该是多舒服的死法。

    可惜。

    谁叫大理寺卿不肯放他走。

    他不想让秦照尘也被磋磨废掉……秦照尘想要个好世道,他也想要,可别想叫他承认。

    哪有奸佞想要个好世道的。

    大理寺卿活该背这一锅。

    “我陪你走一段。”

    时鹤春说:“我陪你去滚红尘。”

    第40章

    这是秦照尘最后悔的事。

    永远都是,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强行拖着时鹤春。

    他要么也学时鹤春,做个徇私枉法的佞臣,不由分说破法破例,就把人放走……要么就做照尘,天日昭昭,一剑杀了时鹤春。

    这两种结果,都不会让时鹤春冷、不会让时鹤春疼。

    说不定直到现在,时鹤春还是江南逍遥度日的一个富家翁,白日听戏夜间赏花,美滋滋抱着小酒壶。

    是他进退维谷、优柔寡断,害了时鹤春,把一只晴云鹤拖进红尘泥淖,回不了天上去。

    是他害了时鹤春。

    ……

    跟着个清官下去放粮,会是什么好差事。

    南面雨患刚停,南直隶并五省全叫雨水泡透了。由秋转冬,潮湿寒气仿佛凝在风尖上,一丝一丝往人衣服里钻。

    他们还要先换马车、再走水路,时鹤春的手脚不能受潮也不能受寒,每夜都辗转,没个舒服的时候。

    秦照尘看见时鹤春偷偷喝酒……他没法阻止,时鹤春要靠酒止疼。

    “这才对。”时鹤春对秦大人这种温顺很满意,抱着他的小酒壶,裹着大氅,“你就不该管我喝酒。”

    时鹤春告诉他:“我要不是喝了酒,管不住嘴和脑子,才不会这么对你。”

    秦照尘就知道奸佞大人又醉了,偷走他的酒壶,换一点甜酒酿进去:“你不喝酒,会怎么对我?”

    时鹤春琢磨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

    秦照尘抬头。

    摇摇晃晃的奸佞站在他眼前,一板脸色,振袖拱手:“你我政见相左、注定分道,秦大人,今后生死不见。”

    这些话和风里的潮湿冷气一起,密密匝匝,砸在大理寺卿的骨头上。

    “……当真了?”时鹤春收了架势,弯腰看他,“吓唬你的,秦大人。”

    时鹤春摸摸他的下巴:“死了咱们再不见,这不还没死。”

    秦照尘脸色苍白,慢慢摇了摇头,伸出手,抱回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奸佞。

    他宁可当真,宁可时鹤春跟他分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鹤春的家被他抄了、官被他罢了,前途尽毁在他手上,命就在他的剑锋……还来哄他。

    “你若是不喝酒,不醉着。”秦照尘想再多听些,将这个奸佞往胸口圈进来,极力暖着他,“就会跟我割席断交?”

    醉兮兮的小仙鹤缩在大氅里,身体软垂着,头颈也无力,冰冰冷冷靠在他肩上。

    奸佞大人理所当然点头:“何止割席,我还要给你使绊子,卸走你马车的车轮。”

    大理寺卿吃力抬了抬嘴角,勉强笑了下,没有纠正时鹤春“使绊子”大都不是这么干……至少朝堂之上,已经斗到非死即活的两个官员,不会去卸人家的马车车轮。

    有什么好纠正的呢,难道时鹤春不比他明白清楚,这是个祸乱朝纲、搅弄风云的奸佞。

    时鹤春要是真想对付他,真想给他使绊子,他早就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该这么干,该跟我割席。”秦照尘低声说,“该跟我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然后报复我,至死方休。”

    时鹤春就说大理寺卿脑子不清楚:“到底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至死方休?”

    秦照尘被他问住,肩膀僵了一会儿,沉默着收紧手臂。

    他不知道……

    二十年,他和时鹤春,走到这一步。

    他宁可老死不相往来……又盼着至死方休。

    时鹤春不喜欢做这种事,两个都不喜欢,不如醉着,醉着没那么难受,又能依照本心。

    他和秦照尘就是这样,没一个选择一样,没一处地方相似,注定分道扬镳,偏偏命运绞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