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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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熙凤直愣愣地站着不说话，平儿小声道：“奶奶，是否完事儿了？要不要先回去歇歇？”
王熙凤道：“哪里这么轻松。去林大妹妹那里通报一声。”
听见王熙凤如此吩咐，立刻就有丫头应了一声，小步跑着先去通报。
平儿等人则跟着王熙凤在后头慢慢地走着。
平儿见王熙凤明显在走神，不敢打扰，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着：老太太对林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对于平儿来说，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出身王家，她的第一重主子是王熙凤，然后才是贾琏，贾赦才是王熙凤的公爹，而贾母王夫人又隔了一层，薛姨妈因为是王熙凤的娘家姑母，虽然不如贾母王夫人等人来得亲近，可论亲疏，却胜过林家姐弟。因此，对待薛姨妈薛宝钗的态度取决于王熙凤，而对待林家姐弟的态度则受贾母王夫人的影响。
其实要平儿自己说，她是看不上林诗音的。
这正经的嫡母才走了多久，就急着要认干娘！光是这等行事就够叫人摇头的了，更别说她还想攀附上王府。
所以，费婆子几个看不上林诗音，平儿能理解，甚至十分同情费婆子几个。
平儿也不认为贾母会容得下林诗音如此行事。
她认为，贾母眼下不发作也不过是因为林诗音正在服丧不在她跟前罢了，等林家姐弟出孝，就是贾母展现雷霆手段的时候。
平儿道：“奶奶何必如此费神？横竖太太已经定了章程，奶奶照做不就是了？”
见王熙凤没有表示，平儿试探着道：“奶奶，林大姑娘是林大姑娘，林姑娘才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
——当年这府里何尝没有姨奶奶，可那六位老姨奶奶可有子嗣？老太太的手段可见一斑。这位林大姑娘虽然是林家的姑娘，可是老太太绝对容不得她处处压在自己嫡嫡亲的外孙女头上。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你不懂。”
详情却不方便跟平儿细说，因为林家小院儿已经近在眼前。
王熙凤看到了正在门口迎接的林诗音。
再近前几步，隔着院墙，听到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王熙凤心中暗暗叹息。
她虽然不认得几个字，却也知道读书是好事。只可惜，偌大的贾家如今也只有林家小院儿这里能听到如此读书声。
心中感慨万千，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姑嫂二人在门口厮见过，客气了一番，这才携手入内。进入外书房，小丫头们捧上茶果，就听王熙凤道：
“都怪我，管家不严，让妹妹受了委屈。”
林诗音道：“凤姐姐说的，可是那几个故意在我门口说闲话的婆子？”
“可不是她们仨。妹妹请放心，太太亲自开口，那个费婆子连同家眷全部发卖出去。倒是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
“不瞒妹妹，那两位却是薛姨奶奶家的。”
“这倒是奇了。我住在西面，听说薛家住在荣禧堂东北角，隔着大半座府邸，这三人哪里不好说闲话，非要到我面前说。凤姐姐，你可知缘故？”
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故意欺负人。
“这……”
“可是因为我们姐妹衣着简陋，所以有人看不上？”
王熙凤忙道：“妹妹说得哪里话！孝衣孝髻不都是那个样儿吗？”
“那是看不上我上杆子地要拜干亲，觉得老太太必然容不得？”
王熙凤身后的平儿脸色虽然不变，可眼神微闪，全然落到了林诗音及在场的众多丫头嬷嬷的眼里。
王熙凤更急：“妹妹放心，老太太也担心妹妹被人欺负了，还特意叮嘱了许多话呢。”想了想，又道：“其实，有一桩事情，老太太一直压在心里。”
“凤姐姐说的，可是认干亲之事？”
只是一个眼神，王熙凤就知道，林诗音知道郕王府小郡主。
——你说，你既然知道郕王府小郡主的事儿，又何必去戳王妃的肺管子呢？
心中这样想着，可嘴上少不得应道：“正是。”
林诗音道：“那，凤姐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我的确也担心王妃的态度。”
“那假话呢？”
“假话是，此事无关我个人的意愿，也跟王爷的意愿不相干。此事只在乎圣上。”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妹妹，话可不能乱说。”
“那妹妹就在这里显摆几句。凤姐姐可知这天下赋税如何？”
“这……不知。”
王熙凤的确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像薛宝钗，会在这个时候说诸如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儿之类的话。
王熙凤道：“还请妹妹指教。”
林诗音道：“朝廷数得着的赋税无非也只有那几样，田赋、丁税、常关税、海关税以及盐税、茶税。田赋不用说多，权贵和有功名者免税，三百年下来，天下可收税的民田已经所剩无几。至于丁税，光苏州府一府就欠了朝廷百余年的丁税。苏州府那等富庶的地方尚且如此，更别说别的州府。朝廷禁海这许多年，哪里来的海关税，剩下的，朝廷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常关税和盐税、茶税。”
听到这里，王熙凤终于明白了。
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好比说王夫人管家，自有王夫人使唤出来的一群管事媳妇，她管家也会有自己用惯的一群人。
不管怎么说，林如海是太上皇当年委派到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的，替太上皇管着盐政，替朝廷管着钱袋子。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如果皇帝想做些什么，就只能指望林如海能给他挤出些银钱来。
只不过林如海终究是太上皇使唤出来的人，所以皇帝要使唤林如海，就要看太上皇的反应。
林诗音提出拜郕王妃为干娘一事，看起来是攀附王府，实际上代表着林如海对皇帝的示好。
王熙凤忙道：“妹妹放心。嫂子跟你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等事。”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见时候不早，王熙凤起身告辞，林诗音亲自送她出去。
送走了王熙凤，关上院门，走回正院，方典仪终于没忍住，道：“郡君，有些话，不是郡君该说的。”
方才因为是在王熙凤面前，要在外人面前给林诗音留脸面，所以方典仪没有开口。而现在，却是她执行职责之刻。
林诗音带着方典仪来到东厢房自己的书房，请方典仪落座之后，她才道：“我知道典仪的意思。的确，我之行事与闺秀规范大相径庭。但是，我并不打算退让。”
“郡君！”
林诗音举起手，制止了方典仪接下来的话，她道：“典仪既然是内廷女官，想必对赋税之事不陌生。请问典仪，关于朝廷收不上税一事，难道我说错了？”
“郡君没有说错。朝廷，的确收不上税，年年入不敷出。”
“一方面，朝廷收不上税，另一方面，朝廷的开支却从来没有少过，军饷、俸禄、赈济灾民所需。典仪，你说，朝廷是能克扣文武百官的俸禄呢？还是中断军饷供给，抑或是任由灾民在饥饿的地狱边缘挣扎？”
“这……郡君，这是朝中大事……不是你我该过问的。”
这不是女人该管的事儿。
“典仪不要跟我说什么朝中大事。历朝历代都不乏文武百官想要制约皇权以谋求更大的利益，只是在本朝，他们做得格外成功。国家该收的赋税基本没有收上来，大部分财富都不在朝廷手中。长此以往，首当其冲就是军饷不足，军备严重匮乏，等同于对外寇敞开国门。典仪，前车之鉴，五胡乱华，犹在眼前。”
林诗音盯着方典仪的眼睛，异常严肃：“我知道看出这一点的人，不止我一个。而我，想到了对策，虽然不能根治问题，至少可以缓解朝廷目前的窘状。典仪，有能力有方法却不为，那不叫恪守闺训，那叫没担当。”
“可是，郡君终究是女子。”
“我知道。但是不等于我什么都做不了。”林诗音道，“我知道，我距离圣上有多远。所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走到圣上跟前，让圣上看到我的能力。”
拜郕王妃为干娘，不过是手段而已。
林诗音很清楚，如果她只是想高高挂起，那么，什么都不做，让郕王记得她的救命之恩，那会很不错的一步。
但是，如果想借用郕王府的资源，那么，加强跟郕王府、加强跟皇帝的关系，就是必须。
方典仪道：“所以，您跟小贾王氏这么说，是希望减少掣肘？”
“不错。”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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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熙凤直愣愣地站着不说话，平儿小声道：“奶奶，是否完事儿了？要不要先回去歇歇？”
王熙凤道：“哪里这么轻松。去林大妹妹那里通报一声。”
听见王熙凤如此吩咐，立刻就有丫头应了一声，小步跑着先去通报。
平儿等人则跟着王熙凤在后头慢慢地走着。
平儿见王熙凤明显在走神，不敢打扰，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着：老太太对林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对于平儿来说，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出身王家，她的第一重主子是王熙凤，然后才是贾琏，贾赦才是王熙凤的公爹，而贾母王夫人又隔了一层，薛姨妈因为是王熙凤的娘家姑母，虽然不如贾母王夫人等人来得亲近，可论亲疏，却胜过林家姐弟。因此，对待薛姨妈薛宝钗的态度取决于王熙凤，而对待林家姐弟的态度则受贾母王夫人的影响。
其实要平儿自己说，她是看不上林诗音的。
这正经的嫡母才走了多久，就急着要认干娘！光是这等行事就够叫人摇头的了，更别说她还想攀附上王府。
所以，费婆子几个看不上林诗音，平儿能理解，甚至十分同情费婆子几个。
平儿也不认为贾母会容得下林诗音如此行事。
她认为，贾母眼下不发作也不过是因为林诗音正在服丧不在她跟前罢了，等林家姐弟出孝，就是贾母展现雷霆手段的时候。
平儿道：“奶奶何必如此费神？横竖太太已经定了章程，奶奶照做不就是了？”
见王熙凤没有表示，平儿试探着道：“奶奶，林大姑娘是林大姑娘，林姑娘才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
——当年这府里何尝没有姨奶奶，可那六位老姨奶奶可有子嗣？老太太的手段可见一斑。这位林大姑娘虽然是林家的姑娘，可是老太太绝对容不得她处处压在自己嫡嫡亲的外孙女头上。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你不懂。”
详情却不方便跟平儿细说，因为林家小院儿已经近在眼前。
王熙凤看到了正在门口迎接的林诗音。
再近前几步，隔着院墙，听到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王熙凤心中暗暗叹息。
她虽然不认得几个字，却也知道读书是好事。只可惜，偌大的贾家如今也只有林家小院儿这里能听到如此读书声。
心中感慨万千，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姑嫂二人在门口厮见过，客气了一番，这才携手入内。进入外书房，小丫头们捧上茶果，就听王熙凤道：
“都怪我，管家不严，让妹妹受了委屈。”
林诗音道：“凤姐姐说的，可是那几个故意在我门口说闲话的婆子？”
“可不是她们仨。妹妹请放心，太太亲自开口，那个费婆子连同家眷全部发卖出去。倒是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
“不瞒妹妹，那两位却是薛姨奶奶家的。”
“这倒是奇了。我住在西面，听说薛家住在荣禧堂东北角，隔着大半座府邸，这三人哪里不好说闲话，非要到我面前说。凤姐姐，你可知缘故？”
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故意欺负人。
“这……”
“可是因为我们姐妹衣着简陋，所以有人看不上？”
王熙凤忙道：“妹妹说得哪里话！孝衣孝髻不都是那个样儿吗？”
“那是看不上我上杆子地要拜干亲，觉得老太太必然容不得？”
王熙凤身后的平儿脸色虽然不变，可眼神微闪，全然落到了林诗音及在场的众多丫头嬷嬷的眼里。
王熙凤更急：“妹妹放心，老太太也担心妹妹被人欺负了，还特意叮嘱了许多话呢。”想了想，又道：“其实，有一桩事情，老太太一直压在心里。”
“凤姐姐说的，可是认干亲之事？”
只是一个眼神，王熙凤就知道，林诗音知道郕王府小郡主。
——你说，你既然知道郕王府小郡主的事儿，又何必去戳王妃的肺管子呢？
心中这样想着，可嘴上少不得应道：“正是。”
林诗音道：“那，凤姐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我的确也担心王妃的态度。”
“那假话呢？”
“假话是，此事无关我个人的意愿，也跟王爷的意愿不相干。此事只在乎圣上。”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妹妹，话可不能乱说。”
“那妹妹就在这里显摆几句。凤姐姐可知这天下赋税如何？”
“这……不知。”
王熙凤的确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像薛宝钗，会在这个时候说诸如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儿之类的话。
王熙凤道：“还请妹妹指教。”
林诗音道：“朝廷数得着的赋税无非也只有那几样，田赋、丁税、常关税、海关税以及盐税、茶税。田赋不用说多，权贵和有功名者免税，三百年下来，天下可收税的民田已经所剩无几。至于丁税，光苏州府一府就欠了朝廷百余年的丁税。苏州府那等富庶的地方尚且如此，更别说别的州府。朝廷禁海这许多年，哪里来的海关税，剩下的，朝廷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常关税和盐税、茶税。”
听到这里，王熙凤终于明白了。
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好比说王夫人管家，自有王夫人使唤出来的一群管事媳妇，她管家也会有自己用惯的一群人。
不管怎么说，林如海是太上皇当年委派到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的，替太上皇管着盐政，替朝廷管着钱袋子。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如果皇帝想做些什么，就只能指望林如海能给他挤出些银钱来。
只不过林如海终究是太上皇使唤出来的人，所以皇帝要使唤林如海，就要看太上皇的反应。
林诗音提出拜郕王妃为干娘一事，看起来是攀附王府，实际上代表着林如海对皇帝的示好。
王熙凤忙道：“妹妹放心。嫂子跟你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等事。”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见时候不早，王熙凤起身告辞，林诗音亲自送她出去。
送走了王熙凤，关上院门，走回正院，方典仪终于没忍住，道：“郡君，有些话，不是郡君该说的。”
方才因为是在王熙凤面前，要在外人面前给林诗音留脸面，所以方典仪没有开口。而现在，却是她执行职责之刻。
林诗音带着方典仪来到东厢房自己的书房，请方典仪落座之后，她才道：“我知道典仪的意思。的确，我之行事与闺秀规范大相径庭。但是，我并不打算退让。”
“郡君！”
林诗音举起手，制止了方典仪接下来的话，她道：“典仪既然是内廷女官，想必对赋税之事不陌生。请问典仪，关于朝廷收不上税一事，难道我说错了？”
“郡君没有说错。朝廷，的确收不上税，年年入不敷出。”
“一方面，朝廷收不上税，另一方面，朝廷的开支却从来没有少过，军饷、俸禄、赈济灾民所需。典仪，你说，朝廷是能克扣文武百官的俸禄呢？还是中断军饷供给，抑或是任由灾民在饥饿的地狱边缘挣扎？”
“这……郡君，这是朝中大事……不是你我该过问的。”
这不是女人该管的事儿。
“典仪不要跟我说什么朝中大事。历朝历代都不乏文武百官想要制约皇权以谋求更大的利益，只是在本朝，他们做得格外成功。国家该收的赋税基本没有收上来，大部分财富都不在朝廷手中。长此以往，首当其冲就是军饷不足，军备严重匮乏，等同于对外寇敞开国门。典仪，前车之鉴，五胡乱华，犹在眼前。”
林诗音盯着方典仪的眼睛，异常严肃：“我知道看出这一点的人，不止我一个。而我，想到了对策，虽然不能根治问题，至少可以缓解朝廷目前的窘状。典仪，有能力有方法却不为，那不叫恪守闺训，那叫没担当。”
“可是，郡君终究是女子。”
“我知道。但是不等于我什么都做不了。”林诗音道，“我知道，我距离圣上有多远。所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走到圣上跟前，让圣上看到我的能力。”
拜郕王妃为干娘，不过是手段而已。
林诗音很清楚，如果她只是想高高挂起，那么，什么都不做，让郕王记得她的救命之恩，那会很不错的一步。
但是，如果想借用郕王府的资源，那么，加强跟郕王府、加强跟皇帝的关系，就是必须。
方典仪道：“所以，您跟小贾王氏这么说，是希望减少掣肘？”
“不错。”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