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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退_分卷阅读_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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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答非所问:“你看防护窗上有个鸟窝,那一窝燕子成天叽叽喳喳地叫,每天早晨都不用定闹钟。”

    林予抬头望去,看见了窝里的几只雏鸟。

    “我跳楼之后,单位联系了我哥。我哥赶过来,要面对和接受我自杀身亡的事实,要着手处理我的后事,还要和单位进行交涉。”立春也望着那窝雏鸟,“小时候一起长大,互相支撑,死了,却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林予说:“立冬大哥很辛苦,经常加班,搬家都要等到半夜。”

    立春兜紧帽子,他露着的一点点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我哥悄悄给我办了后事,什么亲戚都没通知,更不敢告诉我妈。”他有点想哭,“我以为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后来才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想说。”

    “立冬大哥一直假装你,怕小花奶奶受不了刺激。”

    “是。”立春顿了好久,“但迟早有瞒不住的一天,所以他既要辛苦地假装我,又要担心将来被我妈知道怎么办。我死了还这么拖累他,我真不是东西。”

    又是久久的沉默,林予连安慰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很长时间过去,立春悲凉地说:“可我实在走不下去了。”

    离开国土局宿舍,他们又去了立春的老家,也就是孝水县城周边的一个小农村。村里的路不算好走,有些颠簸,路过的村民会好奇地打量车里的人。

    到了一处院子前停下,立春下车进去待了一会儿。林予看着紧闭的大门说:“又旧又破,立春大哥家比别人家艰苦。”

    萧泽认同:“小花奶奶一个人拉扯俩儿子太难了,肯定没闲钱整修房子。”

    过了大约半小时,立春从院子里出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们离开,最后停在了村子入口的大槐树下。树旁有一盘石磨,小孩儿们站在上面玩儿,推推搡搡摔了也不哭,都特皮实。

    立春独自坐在后排,看着窗外说:“我妈生我和我哥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祝贺,都特别羡慕。村里人重男轻女,都稀罕儿子,我家又是一下生了双胞胎,别人都说我家福气旺。”

    后来立冬立春的爸爸在外面打工出意外过世,小花奶奶成了拉扯俩儿子的寡妇。大家又都开始同情他们,说他们家命途不济,没福气。

    “我和我哥从小就一个目标,长大了赚钱让我妈过好日子。”立春的声音很轻,不像讲述故事,像梦呓,“对于村里的人来说,盖房子娶媳妇是人生大事,要是进了县城就等于大出息了。”

    立春和立冬在学习上没让小花奶奶费过心,他们深知以自己的条件身份,和大多数寒门学子一样,努力学习大概是唯一的捷径。

    立春说:“我不如我哥敢闯,一心只想安安稳稳地找份正经工作。念书的时候满心希望能进国土局,发挥所学的东西。”

    他刚进土勘院的时候每天都笑着上班,感觉梦想实现了。

    “其实我考了两年,第一年笔试成绩第一,面试被刷了。我哥安慰我内定了人选,我还说他想太多来着。”他又想起了立冬,“但我哥其实没说错。第二年我又考了第一,面试的时候有市里来巡视的领导,我才过了。后来上班听说,第一年录的是关系户,早就打点好了。”

    林予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询问,也没有插话。立春梦想的工作从一开始就遭受了不公平,但当时那份不公平也仅仅是个开始。

    车子突然启动,萧泽踩下油门驶出了村子门口。吉普车在不算平整的土路上狂奔,尾气都被扬起的灰尘掩盖。

    林予噤声,他忍不住猜测萧泽当初想要辞职的原因。许多个夜晚,他见萧泽伏案工作,完成一份又一份报告,浏览不断更新的数据和论文,如果是厌倦工作本身,绝对不会做那些。

    难道萧泽也遇到了不公平的事情?

    “哥……”他终于出声。

    萧泽没应,盯着前路加速,像没有尽头似的驰骋。

    立春对每条路都很熟,他大概猜到了萧泽要开向哪里。一路上经过大街小巷,有清扫不力的旧街,也有新修的柏油路。他走马观花,过了遍电影。

    繁忙但热爱的工作,一个人加班也开心。

    带新来的实习生,因为对方的关系,他不敢指出太多问题,只能默默善后。

    带新来的劳务工,和带实习生一样,要做两份工。

    不停有人加塞、转正、升职,而他永远都在道贺。

    一年、三年、五年、八年,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完成了大大小小的项目和工程,带了记不清面孔的实习生和劳务工。

    人员饱和,他觉得能喘口气了。但是又来了新人,于是他又做好了带人的准备。

    结果领导说他不太适合这个位子,他直接被调去了土地整治中心。奖学金撑过他的大学四年,两年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土勘院,没拖延过一次工期,没出过一次纰漏。

    在第八个年头,以“不太适合”为由被调走了。

    刹车很急,林予差点撞到挡风玻璃。熄火前发动机的声音充斥着,驾驶员就像生杀予夺的判官,把车钥匙一拔就都安静了。

    立春抬头,看见了临街的国土局大门,也看见他从上跳下的那栋大楼。

    萧泽这时开口:“你为这儿贡献了十年的生命,跳下来摔死也就几秒。坠落的时候后悔么?那时候不后悔,那现在后悔么?”

    立春怔怔地望着那栋楼,脑中是还没放映完的点滴。

    他在整治中心显得格格不入,他只懂技术,不擅长与人交涉。而八年的工作经验却被下调,也没有人愿意帮他。

    施工方、领导、村民,他不知道哪方更难应对。

    头三个月,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申请调回,哪怕外派去做技术支持也行。后来,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了。

    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又过一年。

    已经十年了,他累积了十年的不快。

    重新走入那栋大楼,走进曾经工作过的科室。两年前的同事和领导有的升职,有的转去了清闲的岗位,他原来的位子上坐着新人,对方对他充满了好奇。

    大家向新人介绍,说他曾经是科室里最好的技术员。

    原来他是最好的。

    立春抹了把脸,终于回答萧泽的问题:“我不后悔。”

    是死吗?是。

    粉身碎骨痛吗?痛。

    立春笑起来:“可我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