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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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伏命松开小女孩,小姑娘被强行搜魂,软软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立刻有宫婢上前,抱住小女孩,垂着头,把她带出宫殿。

    殿里仙倌看见这一幕,心情十分沉重,两个人,那个灭派的鬼修,和眼前的风伏命,简直跟两个变态似的。

    一个灭人全族,还张狂得留活口来昭告八荒。

    另一个连人家的遗孤都不放过,谁都知道,被强行搜魂,很难再活下去,纵然能活,也只会变成一个没有神智的傻子。

    有仙君吞吞吐吐道:“天君陛下,昆仑那边,我们还打吗?”

    那个鬼修太张狂了,就跟他们曾经对那些小妖怪做的事一样,把人家逼得无处容身,他一出现,也不给仙族留活路。

    风伏命冷冷道:“打,为何不打。容我想想。”

    他手指敲击在桌椅上,短暂的惊愕以后,他心里迎来极致的冷静。

    有软肋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自己能设计杀他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就是不知道,在晏潮生心里,曾经的软肋,如今的赤水琉双还算个什么。

    风伏命眼眸弯了弯,轻轻笑了。

    不急,且再看看。如今的自己今非昔比,哪怕相繇王族活了,又能拿他怎么办?

    八荒皆在他手,小小孽畜耳!

    *

    晏潮生辰时归来,宿伦和伏珩一众人等在鬼门前等他。

    远远,有人用低沉阴诡的语调说:“妖君归,开门。”

    伏珩见到他,松了口气,之前山主,哦不,现在早已该称呼他为妖君了,妖君先前决定一个人去踏平千刃派的时候,他们都挺担忧。

    这才长好身体,能不能行啊?

    他们所有人,都见证了晏潮生是如何活过来的。

    三年前,世间连他的气息都寻不到,后来忽然有一日,仿佛魂火指引,青鸾寻找他一丝浅浅的气息,用自己体内的心脉,强行啼血拽住了他一缕残魂。

    命运弄人,谁也没想到,让他死的是对琉双的爱,让他还有生机的,依旧是对她的爱。

    若不是世间有一个妖怪傻到分出心脉去给妖鸟,这样的情况下,他断然不会再有复生的机会。

    一群人在宿伦的策划下,躲在蓬莱旧址,等着这一丝弱小得风都能吹散的残魂凝聚。

    等啊等。

    那时候的晏潮生,像个脆弱至极的婴儿,天冷了些,残魂还会低低啼哭。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自家虚弱的主上,愣是操碎了心。

    后来悄悄去泑山,得了战雪央相助,才好了一些,能够喘口气。

    战雪央当时见到晏潮生,瞪大了眼,喃喃道:“怎么这么严重,她可真下得去手!被神器绞碎的魂,至今还有活路,听上去像天方夜谭。”

    还好冥冥之中,一直有一股力量吊着晏潮生脆弱的魂。

    众妖想尽了办法,不得不承认。

    唉,晏潮生这回真是死透了,不说别的,等残魂聚拢,少说也得一千年。一千年时光啊,风伏命那龟孙的孩子恐怕都能出征了,哪里还有他们妖族的容身之地。

    众人心灰意冷,连战雪央和宿伦都快放弃了,没想到某个夜里,电闪雷鸣。凭空降下八十一道劫雷,把泑山劈得摇摇欲坠。

    众妖目瞪口呆看着腰身粗的紫色玄雷,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他么谁渡劫呢!”

    成神啊,这么粗的雷。这是天道制裁吧,逆天神雷,天道都追着要杀的人。

    再一看劫雷的方向,心凉了半截,正是他们生无可恋供应着残魂的地方。

    说起来晏潮生那一缕脆弱得像婴孩的残魂,平日里下雨,惊着这不懂事的残魂,它都直哭,今日这么一堆雷下去,恐怕是彻底完了。

    这次宿伦都白着脸,目露绝望:“死定了。”

    没一个人敢靠近,等着劫雷劈完。去给晏潮生收尸。

    他们的相繇王族梦,做了数万年,终于在这一刻死了心。整个泑山被劈得风雨招摇,最后一道雷落下,泑山夷为平地。

    战雪央从废墟里瑟瑟爬出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大好山河,这么心思深沉的人,头一次跟个傻了的孩子似的:“泑山没了?我……我出来了?”

    当初祖辈许下什么诺言来着,待到有朝一日,相繇王族归来,平四海,定八荒,成为真正的君王,带领妖族崛起的那一日,泑山方可破。

    而如今不过一顿玄雷劈下来,囚禁了他祖祖辈辈的牢笼,竟然就这么破了!

    为什么?战雪央瞪大眼睛看向供养残魂的地方,只见在他们眼里,死的不能再死残魂,不知何时,变成漆黑阴郁的浓雾。浓雾里,隐隐可见一个身形凝聚着。

    那张脸,让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赫然是晏潮生!

    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缓缓睁开眼,银眸赤红,抬手掐住离他最近的人的脖子,嘴里阴冷道:“我的夫人去了哪里?”

    那大妖被他掐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您……您尚未成婚合灵,没有夫人啊……”

    晏潮生像是毫无神智,收紧手指,眼见大妖快被掐死,晏潮生渐渐又闭上了眼。

    从那以后,他每隔半月,总会在初一十五醒来一回,次次醒来,就像个蛇精病一样发狂,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不想取你的心了,你去了哪里?”

    “上穷碧落下黄泉,为何从不与我相见。”

    “双双,什么都试过了,我再没别的办法。”

    “我已经知道错了,但我不后悔,你若还恨,回来,回来亲手杀了本君。让你泄恨。”

    说到后来,他眼睛里偶尔会留下血泪,然而面目依旧扭曲到可怖:“本君不后悔,永远也不会后悔……”

    ……

    一开始众人还绞尽脑汁去分析,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后面发现都是不曾发生的事,恐怕他神智错乱,在梦里与那位他爱的肝肠寸断的琉双仙子合灵,又解灵了,才说出这些奇怪的话。

    习惯了,便没有人在意,只当这位妖君在面目狰狞地梦呓。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们把这个疯疯癫癫的主上,养在如今已无人烟和灵气的蓬莱旧址,四处去捉些小恶鬼来让他杀着发泄。就怕他弄死自己人,还能让他方便对着小鬼们说胡话。

    这疯病维持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有一日,伏珩捉去鬼魂,供他修行。

    只见他站在窗前,一身银色绣着金线的长袍,眉目清冷看向窗外,安静得仿佛画中人。

    伏珩犹疑间,晏潮生已然回过头来。

    他这次没有抓着任何人,让为他指路寻找那位妖君夫人,只眸中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笑了笑:“辛苦了。”

    他眼尾缀着细碎美丽的银色鳞片,不像妖邪,反倒是俊美无俦的上古神祇。他似是有些厌弃地抚过眼尾,阴郁一笑:“天道的报应?”

    伏珩噗通一声跪下去,整整三年,他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知道,曾经解救自己于水火的山主,终于回来了。

    *

    晏潮生又在蓬莱养了半年,有一日,他突然淡淡说:“走吧,回去,杀些人看看。”

    那语气,就跟今日天气真不错一样轻松。

    回去就遇见了小蝴蝶精丛夏,在尾随一队天兵。

    杀完天兵杀千刃派,整个过程,只晏潮生一人动手。所有人这才有点真切的感觉,主上是真的回来了。

    他昨夜只身去千刃派,大家脑海里还是晏潮生弱小爱哭的残魂形象,生怕妖君魂还没养完,又被人弄死了。

    要知道,他现在不同以往坚韧的元身,他可是个鬼修啊!

    阴气森森,通身冷冰冰的鬼修。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轮回都没法入。

    提心吊胆着,晏潮生子时出去,没想到辰时就归来了。

    他身上煞气浓重,不知杀了多少人。

    宿伦看他一眼,变了,还真是变了。以前那个少年,看起来凶巴巴,其实挺好糊弄的,大多数时候,别人不犯到他头上,他不太乐意杀人。

    如今人家怎么对他,他会阴冷地毫不犹豫,加倍奉还。

    这样的气魄,却正是如今死气沉沉的妖族,所需要的。他垂下头去,眼里漫出笑意,费尽心思,要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君主么?

    蝴蝶精丛夏今日也跟了来。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见了晏潮生就想献殷勤,眼睛里处处写着勾人的意味。

    晏潮生看了她一眼,想起这辈子的种种。

    妖族若没有这只蝴蝶精,恐怕还真没有今日,在风伏命手中死绝了。晏潮生对待功臣,从不吝啬,是他做妖君几百年来,历来奉行的法则,于是他罕见没有让她滚,问了她许多妖族的事。

    她都答得上来:“好着呢,大家都好着呢,我救得及时,把他们接回来,大家在鬼域都没怎么吃苦,只等着主上一朝归来,号令大家,讨伐风伏命。”

    “嗯,”晏潮生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丛夏受宠若惊,这幸福来得太美妙,归来的妖君虽然更深沉,可是对她的态度不知好了多少。

    她满目桃花,心花怒放。知道这都是自己一手“护住妖族”的功劳。现在自己在妖族受人爱戴,连妖君也对她另眼相看。还好,还好在妖君回来前,没有抛弃这些妖怪们自己跑掉。

    想到那个三年来风雨不改救妖族的女子,她心里一闪而逝心虚。不能让妖君知道。

    如今在妖君心里,那人是杀了他的仇人,自己才是他的恩人!

    想到自己日后的风光,还有三年来享受的追捧,她心一狠,换上关切的神情:“妖君如今归来,定要找当初害您性命那女子报仇!”这不能怪她,妖族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千山万水揣着一腔真心和嫁衣赶去,却被赤水琉双用神器杀死,不得超生,自此不入轮回。

    他垂下眼眸,声音淡淡的,诡异有些平和。他在看自己的手,一双沾染够了孽障,杀孽无数的手。这不再是少年的手,它指节分明,充盈着鲜血的气息。

    他曾亲手把她推入地狱,到了如今,都不会和她忏悔。他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容后悔的不归路,他遇见琉双的时机不对,再来一次,依旧会那样做。他丧心病狂给过她最糟糕的一切,包括爱。

    好在年少时的自己,干干净净时,有资格从容为她赴死。这份爱就不算太污浊。

    晏潮生低低道:“是该报仇。”

    丛夏精神了:“您决定怎么折磨她?”

    他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折磨报复心上人,那就让他这样的禽兽,成为她夫君,让她多生几个孩子,想来才显得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