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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怀乡系列一山路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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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

    我总在想,这一生,属于我们每个人最值得怀念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如果不记下些什么,总有一天,那些当年的温暖片断,或是悒郁过往,会湮没在岁月的流逝里,被风化,直至淡无痕迹。于是,我决定动笔——为故乡,为我美丽的童年,为我正在慢慢变旧的容颜    我的老家,在一个宁静的湘南山村。村前,是清凌凌的湘江河。村后,是莽苍苍的一片青山。我在那里出生,并在那里长大。那里的每一块青砖,每一道门槛,每一个出村路口,都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只因人生之初,我最美丽灿烂的十年,留在那里。我的亲人,还留在那里。纵使千山割断,无数次梦里,总会觅着来时山路回归。

    出村的山路,有两条。一条在村前,伴着湘江水蜿蜒而行,转弯入山。一条在村后,掩在油茶树的空隙里若隐若现,匍匐而行,在出山口与前一条山路汇合,一直延伸到小镇。我的启蒙学校,便在镇上。

    每天上学、放学,这两条山路,是我的必经之地。上学时,我通常走的是村后山路,因担心迟到,只有抄近路,急冲冲地往学校赶。虽然,这条路,只快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但对我这个习惯了睡懒觉的小学生来说,已是莫大的欢喜。放学时,则走的是村前山路。没有迟到的压力,心情就很悠闲,只想慢慢闲逛,边玩边走。一直到看尽田地里的农忙,湘江河里的淘沙船驰得无影无踪后,才拂落一身的落日余晖,依依不舍地哼着歌,往村口荡去。

    两条路,一条伴山,一条临水。弯弯延延到心底,点点滴滴成追忆。我的想念,在这一刻,泛滥成灾。每一个日出,跟夕落,沉在心底,如梦幻般美。

    二月的晨风里,春的气息已经开始飘散。这样的时刻,行走在山路,走过桔园,绕过池塘,我站在山路入山口,回望。右边,是一片杉树林。那里,曾是我们几个伙伴一起相约捡柴,野炊的地方。林下有一弯池塘,没事时,我们可以拿着钓竿去钓鱼烤着吃。左边,两三棵青枫,五六杆翠竹,交错而立。身前身后,尽是桔树。每到清秋时刻,桔树上结满了黄橙橙的桔子,和着那片片红枫飞舞,真是美极了。只是,要留心,那树叶间的空隙。一旦耀眼的曙光自叶缝间透过来,不用看手表,便知快要迟到了。于是,赶紧飞奔入山,飞跑,飞跑,学校怎么还不曾到!

    一个人走那条山路去上学,其实是很吓人的。山路太安静。路的两侧尽是油茶树,密密麻麻地挨着挤着。茶林深处还有一处坟场,抬眼就可触及,甚至有些就在路旁。打那经过时,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斑鸠的凄厉啼鸣,其间夹杂着风的呜咽,时断时续,给人的感觉特别阴森。所以,每次上学,如果没有逮着伙伴同行,我是决计不会走那条山路的。

    不过,也只是两三分钟的时间吧。出了茶树林,就上坡转弯了。站在山顶上看山下的田野,很开阔,一片绿油油。有时,我会忍不住跟伙伴们对着远处的家园尽情高喊:“喂!!我在这里呀。”喊着喊着,一种自豪就会油然而生——我的家就隐在那一片苍翠之中,有青山环绕,有池塘映照,多么的美啊!

    然后,再掉头径直下坡,任凭脚底下是怎样的青苔满地,任凭迎面而来的枝条是怎样争先恐后地碰撞,我只顾往两条山路交汇的木桥那里飞跑。过了木桥,别村院落已遥遥在望,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停足,回头,笑看两条路,说:再见!

    下午放学,踏上另一条山路,回家。左侧是一条水渠,每到春夏农忙季节,水渠里就会有白花花的水流,一路放歌,快乐地淌过。每当这时,我们总喜欢脱下鞋子,一把坐在路沿,将脚伸进水里去击打水花,放肆地笑闹。全然不顾,远处的田野里,耕种的农民,正在忙碌地车水,施肥。路的右侧则是一排排参天大樟树。别看大樟树的树荫很密,我们走累的时候,可以在那里歇脚。一旦夏天来临,这浓密青翠的樟树林,便是我们眼中最大的恐惧。只因为树上面会不时掉下来一条条毛茸茸、绿绒绒、肉乎乎的大青虫。它们在我们的眼前肆无忌惮地蠕来蠕去,草尖尖上,水渠沟里,树干子上,路中央,到处都是,恶心极了。稍不留神,甚至还会掉到身上,于是,青虫怕过的皮肤那里就会迅速地耸起一个大包。天呀,那真是惨不忍睹。每每这时,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顶着书包罩着头部,使出全身力气,没命地往前冲。好不容易,樟树林外,一片空旷。于是赶紧顿脚,打圈圈,让伙伴们帮着检查,确定万无一失后,这才放下心来,背起书包,往前走。

    依然是清一色的油茶树,依然是清一色的红壤,依然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的池塘,稻田。山路便在这样的幽静里弯曲着身姿,牵引我们拐弯,走过山坡,跨过石板桥,再下到田野,穿过稻田,来到湘江河畔。

    一方山水,一方人。我们之所以喜欢走这条路,大半是因为这条湘江河吧。河,并不是很宽。河的中央,是一片绿洲,有白鹭临水飞翔,有黄牛低头啃草,很诗意的一幅画面。那却不是我们所贪恋的。我们爱的,只是河堤上那一棵棵高大的李树,一丛丛青葱欲滴的刺树,还有下面河滩躲在石缝间的螃蟹。

    李树其实是很好爬的,枝桠很低,随手一攀就能吊着,小伙伴们在下面再用力帮着送一下屁股,哧溜一下就上去了。春天,我们在这里摘李花,刺花,插在竹枝上,编花环玩。夏天,李子成熟了,才露出一点杏黄,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攀了上去,缩在树上偷摘李子吃。惹得放哨的伙伴着急不安地站在路上催我们:“好了没,快下来,来人了。”我们便迅速溜下树来,捡起摇落一地的李子,兜在书包里,往河滩里去了。

    岸边,刺树一丛接一丛,鹅卵石一块挨一块。青的草,白的石,很少参杂在一起,界限非常明显。那些大块的石头下,便有螃蟹横行霸道。只要一块一块地接着翻过去,总会有意外的惊喜随之而出。那时,翻石块,截通道,堵螃蟹,便成了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翻出好多好多的团鱼蛋呢,小小的,像珍珠。

    玩,永远是不尽兴的。因为是傍晚,回家路上。耽搁久了,天暗了,奶奶会担心。她会沿着河堤一路找过来,边找边喊:“萍儿啊,萍儿,你在哪里啊?”要不,就是别家孩子的妈妈找来了,打翻我们的兴致,拧着他的耳朵匆匆上岸。于是,跟着一起上岸,穿过前面的桔园,回到村里。奶奶早已等在家门口,于是,免不了遭一顿训斥,老老实实地被押着作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可是,又怎么会没有下一次呢。童稚的心,永远没有后顾之忧。第二天,我们再次经过那里,一见那青凌凌的水,所有的惩戒,全都抛到了脑后,我们玩性依旧。

    只是,多年以后,重返故里,我选择的却是走村后小路。站在山顶,近乡情怯,看着四周的山野,远处的坟场,忍不住泪如雨下——我的老屋已经坍塌,奶奶也已不在。就在对面的那片青翠里,在那棵高大的枫树下,她,连同我最最亲爱的爸爸,还有爷爷,一起长眠在了他们最爱的土地里。看着那棵树,心很痛,脚下很重,我却不能不勇敢地抬起头,擦干眼角的泪痕,手捧鲜花,一步一步走下山路,去那里陪他们说话。原来,坟场并不可怕。山路,蜿蜒在眼里,却是一片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