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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哥大嫂,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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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历571年初夏,时任皇帝赵明瑞与皇后在景明山遇刺,两日后双双不治而亡。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尴尬的是,储君赵峥宇彼时才不到五岁的年龄,又正值战期,咱们泱泱大周总不能让一个黄发垂髫的孩童处理朝政吧。

    于是为防大权旁落,在以天策上将军袁庞虎为首的武派以及部分手无实权的文官力荐之下,悲痛欲绝、卧病在床的太皇太后迫不得已拟下诏书,急召在外拜师学艺的长公主赵梦云回京,置金漆凤座于朝堂偏室之中,垂帘听政辅佐储君至束发登基为止。

    然而,此举措在于朝中某些人看来,无异于饮鸩止渴,管你是储君还是长公主,反正都是小娃娃,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控制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而已,况且,一介女流之辈想跟一帮老油条玩权术,怕还是嫩了些!

    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长公主殿下处理起国事来并非如想象中那么柔弱。

    赵梦云上台之后,借着袁庞虎的新军还未离京之际,直接一纸诏书打发了三朝元老中书令李大人回家养老,然后手起刀落又斩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劣迹斑斑的官员,那霸气之势一时之间令文武百官上早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仅如此,长公主殿下凭借多来年的游学经历,坚信“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野训,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通过并实施名为“贯通法”的新政,要求举国上下学习西方的知识,并设立机巧局广纳天下能工巧匠,又在国子监设立下辖机构西夷学究院,亲任院内祭酒,专门研究西方诸国的文化、习俗、国力、军备等,以制定相对应的战略。

    此举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争议,甚至有鸿儒大家带着人冲到宫门外静坐抗议,指责赵梦云蔑视国本……然后被禁卫军一顿乱棍打回家躺了几个月。

    或许是公主殿下的新政起了奇效,又或许是大周国力本就强盛,更传说是袁将军帐下新增了一员猛将战无不胜,打得敌人节节败退,反正不管怎样,时至大周历573年,为期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开元之战终于在隆冬来临之前,以西夷诸国的求和落下了帷幕。

    从那之后,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对这位大权在握的女强人推崇不已,隐隐有将她捧上至高之位的趋势,若是真有这种契机的话,那赵梦云将会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皇陛下!

    今晚,是除夕夜,明日一早,西夷众国派来的使团将借着朝贺新春之机,向大周递上求和书,并缴纳贡品。

    呵呵,卑鄙的蛮夷之国,奸滑狡诈不说,做事也不坦荡,上交贡品就上交,朝贺新年就朝贺,两件事情一并进行算是怎么回事?这仗都打了十多年了,消耗的物资怕都能铺成一条东西相连的康庄大道,难道这时候才想起来节约一份礼物不成,那之前干嘛去了!

    还是说这里面又另含了什么朝堂博弈?

    对于这个问题,普通百姓猜不透,也不想去猜,如今正是强敌尽退、天下太平的好时候,管那么多做什么,生在一个强盛的国家便是福气,往后又可享受许多年的平静生活,加上长公主殿下宣布减轻赋税休养生息,真是没有比这再好过的日子了!

    因此,这个大年三十格外热闹,大家脸上都喜笑颜开,见面互道一声安好,串门聊一聊大军凯旋的盛况,幸福喜悦之情在人们心中传递——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和谐美好。

    大周皇都玉京城,午夜已过,万籁俱寂,喧嚣了一整天的城市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有偷偷从墙角边溜过的老鼠,转角撞上了闲逛的猫儿,发出凄厉的惨叫向人们提示它还在尽力帮大家守岁。

    当然,除了猫和老鼠以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职业也喜欢在夜间行动。

    比如某些高来高去的黑衣人。

    玉京城东边临着雁回河有一条枇杷街,名字虽然土里土气,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豪门大户聚居地。

    当然,也是飞贼们常年光顾之所。

    更是六扇门的捕快大捞外水,就算工作再危险也要坚定不移地抱住这口铁饭碗不放的风水宝地。

    若是前几年,大年三十晚上,这里免不了有几户人家又要被劫掠一回。

    ——毕竟“准备年货哪家强,枇杷街上金银藏”这句童谣可是连首次进京的西夷人都知道的,要是在这种重要的节日里都不丢些奇珍异宝,那不显得咱们国力渐衰嘛!

    不过,今年可就说不准了。

    新政推行了近三年,古老的东方国度第一次敞开自己的怀抱,热情接纳来自西方的新事物,两种迥异的文化在这片秀丽的土地上激烈地碰撞,所产生的后果便是展现出新旧更替之时的不伦不类。

    更直观地来说,就是衣服更短了,食物更简了,楼宇更高了,工作更轻松了,娱乐更丰富了,打斗……也更危险了。

    当然这不能说不好,相反,大多数大周子民对那些传过来的新奇事物其实都挺喜欢的,镂空蕾丝边的圆盘礼帽搭配飘逸的丝绸长裙它难道不好看吗,馒头中间夹着烤肠奶酪它难道不美味吗,木柴换煤球一坨顶十根它难道不好用吗,银色怀表咔咔上条计时准确无误它难道不方便吗!

    子民们积极的反应对于那些支持新政的上位者来说,也是乐于见到的,一方面体现了这次变革其实比想象中更容易一些,另一方面也展示出了一个泱泱大国包容万象的非凡气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自己特别明智不是。

    然而,事物都有两面性,有人很喜欢,自然也就有人对此特别厌恶。

    反正那些高来高去的人就觉得很不爽!

    无他,攀得高就摔得痛而已!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一处不便,就是易碎的飞檐雁瓦突然换成了坚固的石料,晶莹的玻璃代替了柔软的窗户纸,这真的是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工作难度。

    甚至近段时间来还出现过半个月内无窃案的情况,这一度让六扇门的捕快们误以为实现了夜不闭户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景,直到后来有线人传回消息,才让他们又松了口气——原来京城里来了个精通开锁的异士,大伙儿都去学新技能了!

    今夜,检验飞贼们手艺的时候到了。

    作为黑衣组织中正义的化身,捕快们埋伏在阴影中,不过由于人数实在太多,有的甚至不得不藏在泔水桶或垃圾堆里。

    他们所有人无一不在祈祷着,祈祷今天不会空手而归。

    然而一直等到鸡鸣声响起,也没有一丝动静。

    难道,这个除夕夜真就没有一点儿惊喜了吗?!

    捕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轻声骂了出来:“他娘的,这些家伙怎么连个开锁都学不会!要是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少卿大人怕是又要动怒,这一年的活路也就白干了!”

    “可不是嘛,大伙儿都指着今晚呢!”

    “你说这些人啊,平日里跟咱们作对的时候,个个牛得都跟白玉汤似的,真到了这关键时刻,却半点用都派不上!”

    “要我说啊,以后别跟那些兔崽子好脸色看了,逮着一个治一个,谁叫他娘的这么孬!”

    ……

    就在一群鹰犬老爷群情激愤的档口,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狗吠声,众位捕快眼睛一亮,从黑暗中迅速显出身影,循声看去,街头数来第二户,原来是户部尚书何大人家里的大黑狗阿黄在叫。

    当然,只是狗叫还不足以让这群办事沉稳老练的神捕急于动身,谁知道那畜生是不是抽风了呢。

    但,随之而来的一句震古烁今的至理名言才算是真的给大伙儿吃了一颗定心丸:

    “抓贼啊——!!!”

    少卿大人诚不欺我!鸡鸣来了,狗盗还会远吗?今夜的等待果然是值得的!

    一群捕快眼含热泪,满怀着激动憧憬的心情,犹如年过古稀的老人纳了一房双十年华的小妾后急欲上手一般冲了过去,将何大人家前前后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队伍里,一个背挂绒披面目粗犷,看上去就是带头大哥一样的人物往前站了一步,面色严肃地跟左右叮嘱道:“记住,动静要大,声势要足,出手要轻,做做样子就行了,千万别伤了他!”

    旁边一人郑重地点点头答道:“放心吧董老大,都是自家的老弟兄了,懂规矩的。”

    “嗯!”那人满意地颔首应了一声,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兴奋的光彩——要知道,这可是户部尚书他们家啊,最肥实的几个大户之一,如果里面那人运气不差的话,捞出来的东西够大家多分半年的饷银了!

    又等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被唤作董老大的捕快头头从胸前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嘴角的笑容更甚了。

    从狗叫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看来今晚这位是个高手啊,莫非是洪老先生亲自出马?要真是这样的话,兄弟们可就有福啦!

    “啪嗒!”

    他食指轻扣合拢怀表,刚好锁住最后一朵落在镜面上的白色六角花——大雪,终于停了。

    与此同时,一个漆黑的身影突然从高墙内猛地飞跃而出,他身在空中,宛如猎鹰一般锐利的眼眸带着丝丝震惊,从下面这排明晃晃的钢刀上扫过,最后落在董老大身上,两人来了一次深情的隔空对视。

    “噗——”

    黑衣人轻轻巧巧地落在雪地上,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了看周围这一大群捕快。

    同样,这些人也在看着他,准确地说,是在看着他背在身后那个装得鼓囊囊的黑布包裹。

    董老大当然没有众小弟这么肤浅直白,他微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身材健硕高大的蒙面黑衣人,在记忆中努力翻找了一下……然后确定京城里没有这一号人物。

    知道各位想说什么,这董神捕难道仅凭身材就能判断别人的身份不成?

    那倒还真没这么厉害,他之所以觉得自己不认识,是因为眼前这人右眼上方眉毛处有一条斜斜往下的伤疤,比较好辨识。

    那肯定又有人想说,脸上带伤疤的多了去了,时值开元战争结束,可能是军中退下来的带伤老兵也说不定,怎么就确定人家不是京城里的人呢?

    这就单纯由个人经验来判断了,董老大既然能当上六扇门捕快里的小头头,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么多年来经手的案件也不少,见物推理的经验也积累了些。

    从伤疤的形状来看,是剑伤,刀斧劈脸决不会形成这种细细长长的伤口,而且位置极其特殊,从额头始,至上眼皮没。

    由此可以推断,这伤一定是与人打斗时正面中剑所致。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人右眼炯炯有神,分明又没有瞎!

    能造成这种结果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当时敌人一剑挥下,却又在半道上硬生生收了手,若非如此的话,这右眼是肯定保不住的!

    为何收手?

    无非两种情况,一是自身受到了更致命的威胁,不得不放弃攻击回防,二是把这一剑作为虚招诱敌,趁对方格挡时突然变了招式。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想要如此收放自如都不容易。

    换句话说,在他脸上留下伤疤的人是个高手,别的不敢说,至少剑术的造诣极高。

    能跟这样的人交手并且活下来,可想而知,面前这个黑衣人的实力应该也不弱,观他刚才那矫健的身法也可以略知一二。

    一个眉间有疤的青年男子,身手很好,行盗窃之事。

    董老大把京城黑白两道里与这些条件相关的人都想了一遍,没一个对得上号的。

    妈地,不是熟人,这可就难办了啊!也不知道这家伙懂不懂咱们的规矩?万一不懂的话,是打还是不打?打的话,万一对方真的很厉害,岂不是很危险?!

    董老大心里迅速地思考着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既不想明天的报纸上刊登“英勇捕头年夜忙,血染枇杷为捉贼”的头条新闻,也不想弟兄们忍冻挨饿一宿,空着手回家还跪搓衣板。

    就在他为难之际,黑衣人却是突然双手作揖给大家拜了一拜,口中诚恳地说道:“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儿……鹅……呃,这么晚了,还出来工作呢,真是辛苦了!”

    他的声音尖锐,一听便知是故意压着喉咙说出来的,应该是不想让人辨认出来,可以理解……不过,这话到一半还变调是怎么回事,卡痰了吗?

    算了,这不重要,既然对方主动示好,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想好好沟通一下,或者是向咱们传达他懂行的意思?

    想到此,董老大微皱的眉头轻展开来,嘴角一提,幽幽道:“小老弟,我们等你好久了!”

    不得不说,装逼这种习惯有的时候真的会误事。

    其实这句话从字面上看也没说错什么,大家确实是在外边吹了一夜的冷风,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照往年的规矩,接下来就简单多了,给失主演一场戏,再找个地方坐地分赃,然后各回各家过个幸福年。

    但好好的人话不说,偏要带点儿官腔,就改不了“老子是兵你是贼,跟你做买卖是看得起你”的固有认知,反正语气就很轻蔑,话还是那个话,可说出口就换了味儿。

    至少从黑衣人那渐渐变得郁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丁点儿“我都懂”的意思。

    然而,这家伙还不自知,继续用一副拽拽的模样笑道:“怎么说,要不咱们先换个地儿?”

    作孽啊,说话就说话,一边说一边摸手上的钢刀是几个意思?傻子都会觉得你这是在约架好吧!

    “啊咧?……我觉得就没那个必要了吧,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黑衣人很是惆怅地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就是各位大爷行行好放我一马。

    不过董老大已经先入为主,并没有听出人家话里的意思,他探头瞧了一眼对方背后的包裹,面露难色:“但是有这么多东西呢!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看见,六扇门的招牌可就砸了!”

    “哎呀,你们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啊!”黑衣人眉头一抖,带着谄媚的语气笑道。

    这话也确实有道理,在这儿把东西分了也好,大家可以早点回家歇息了……董老大看了看周围略显疲惫的弟兄们,如此想道。

    不过,就在此时,身后的何府大门突然打开,一群拿着扫帚钉耙的家仆鱼贯而出。

    董老大耸了耸肩膀,用无奈的眼神给对方传递出一个信号:“你看,这不来人了吗!”

    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他先按往年的惯例走起了流程,口中飚出一句黑话来:“点子扎手,大家一起上!”

    “喝——”

    捕快们谨遵搞大声势的指令,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豪迈之气,在一众见证人的眼下,晃着手中明亮的钢刀齐刷刷地冲了出去。

    而对面那黑衣人也是识趣,露出一个惊异的眼神之后,转身就开溜,真是好演技——在捕快们看来,这就是一场戏。

    ……只是,这家伙怎么跑那么快呢?喂喂,可以停下了啊,何府的人没有跟出来,差不多就行啦!

    ……妈地混蛋,越来越远啦!这狗东西不会想独吞吧!

    ……呼,呼,你快,快回来啊!!!

    漆黑的夜晚,寂静的玉京城因为这些勤劳的捕快们而平添了一股紧张热闹的气息,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不会知道这些官老爷是为了什么在街头叫骂,只是从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总觉得心中莫名有些悲戚。

    城西,落霞山白马寺。

    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空中闪转腾挪,最后稳稳地落在了一尊崭新的佛像头顶,原来正是那位刚劫掠了大户又从捕快手底脱逃的黑衣人。

    他扯下覆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秀略带青涩的脸庞,要不是右眉间那道细长的伤疤太明显,绝不会有人把这弱冠年华的小伙子与身手老练的飞贼联系起来。

    站在玉京城的最高点,看着眼前明空皓月满城银的美景,结束了工作的小贼轻轻地叹了口气。

    ……

    我叫秦昊,是个客串的飞天大盗,如你所见,刚到玉京城没几天。

    我猜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今晚遭遇埋伏的事情,我也跟你们一样很疑惑,京城里认识的那几个大多都还不知道我来了,按理说,应该没人知道这次的行动才对!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想不明白!

    事情真是从一开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