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偷拳 > 第五回献贽被拒负气告绝

第五回献贽被拒负气告绝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从外面走进来这独创一派、名震武林的技击名家太极陈。

    露蝉一看这陈清平,年约六旬以内,身高五尺有余,发须微苍,面庞瘦长,肤色却红润润的,两道长眉,鼻如悬柱,二目威凛凛,神光十足。穿着蓝绸长衫,白布高腰袜子,挖云字头的纷底便履。虽届花甲之年,绝无老态,细腰扎背,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进客厅,当门止步,把眼光向杨露蝉一照。杨露蝉抢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地,往旁一撤步,恭敬的说道:“老师傅起得很早,老师傅请上,弟子杨露蝉叩见!”

    陈清平把眼光从头抹到脚下,将杨露蝉打量了一遍,立刻拱拱手,脸上微微含着笑意道:“杨兄不要客气,不要这么称呼,愚下不敢当!请坐请坐。”

    杨露蝉道:“老师傅是武林前辈,弟子衷心钦慕,私淑已久。今蒙老师不弃在远,惠然赐见,弟子万分荣幸。老师傅请上,容弟子”说着把自己的名帖拿出来,双手举着,恭恭敬敬的递过来;然后便要下拜,施行大礼。

    太极陈接了名帖过去,眉峰一展,立刻一指客座道:“杨兄请坐,坐下谈话。”

    露蝉谦了半晌,抢坐茶几旁。陈清平再三向客座逊让,露蝉不肯。太极陈笑了笑,一侧身,自己也坐在茶几旁主位上相陪,依然按主客之礼相待。长工们重献上茶来。

    太极陈道:“愚下这几日为了些私事,未能恭候,教杨兄屡次枉顾,有失款待,抱歉得很。杨兄此番迢迢数百里,来到这小地方,有何见教呢?”

    露蝉道:“弟子自幼爱好武功,只是未遇名师,空练了好几年,毫无成就,听得许多武师盛称老师傅独得秘传,创出太极拳一派,有巧夺天工之妙,养生保命之功,为各派拳家所不及;南北技击名家,多不明这太极拳的神妙手法。若学惊人艺,必须访名师,弟子即承人指示了这条明路,所以特地从远道投奔了来。求老师傅念弟子一点愚诚,收录弟子,使弟子获列门墙,得有寸进,弟子感恩不尽。”又加了一句语道:“弟子杨露蝉是直隶广平府农家子弟,家中薄有资产,尚不是那无家无业来历不明的人。”

    陈清平淡然一笑道:“杨兄原来是直隶人,远道而来的,怪不得上当了你不要信他们那些无稽之谈,我何尝得到什么秘传?这都是江湖上汉信口编排,故炫神奇,把我说成一个怪物一般,我怎的会巧夺天工?不过太极拳是从阴阳消长,刚柔相济之理发挥出来的,好比跟那道家修炼,必须内外兼修,是一个道理。一讲究起来,那些目不识丁的武夫有些听不懂,于是乎就神乎其神了,其实这里面并没有一点玄奥。而且这种拳术也不切实用,我不过着来练一练,活动活动气血;就好像吃完饭,出门散散步似的。要指望练会了这套太极拳,便可以防身致胜,称雄武林,甚至从中争求名利,那岂不是妄谈么?莫说这拳很没有意思,不值一学,你就练会了,也是白练,一点好处也没有。要跟人打架,是准挨揍;要拿来混饭,杨兄弟又不是混饭吃的人。所以,我一向绝不收徒弟,设场子,免得教人唾骂。杨兄弟远道慕名而来,足见看得起我,只可惜我是有名无实,空负杨兄一番盛情。杨兄弟你只骂那个冤你的人好了,我拿什么教你呢?教好了,教你去挨打去么?”说罢哈哈一笑,眼睛看到门外去了。

    杨露蝉肃然听着,不想陈清平是这样说话,当不得一头冷水,满面飞红。

    陈清平将茶杯一端道:“杨兄请吃茶。”跟着说道:“其实大河以北,技击名家很多。杨兄英年好武,尽可任访一位名师,投到他门下,不愁不转眼成名。何况杨兄武功已有根底;不是我当面奉承杨兄,我们这小地方,真像杨兄这种本领的还真少见。听说杨兄也来了好几天了,请看我们这里可有铺把式场子,练武术的么?我们这里本来就很少练武的人。杨兄刚才说得好,要学惊人艺,必须访名师;名师尽有,可惜不是我。杨兄还是速回故乡,直隶是燕赵旧邦,民风刚强好勇,那里真是有的是好手。再不然山东曹州府”

    陈清平竟不留余地的置人于千里之外。杨露蝉年少性直,却也听出陈清平弦外之音。只是远道而来,到底要碰运气看。露蝉不等太极陈话毕,自己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封套,双手放在太极陈面前道:“老师傅,请不要推辞了。弟子怀着一片虔心,前来献贽投师。弟子倾慕盛名,已有五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投奔了来。老师傅,求你念在弟子年轻不会说话,空有一片诚心,口中说不出来。弟子习武,只是一心爱好,并不想称雄武林,更不敢挟技欺人。弟子指望锻身体健强,于愿已足。这是弟子一点孝心,另外还有弟子家乡中的几样土物,求老师破格收录下弟子。弟子逢年过节,另有贽敬。弟子家尚素封,敬师之礼,自当力求优渥”末了又加上一句道:“这是二百串的票子。”

    这一说到钱,却大拂陈清平之意。陈清平面色一沈道:“杨兄这是什么话!我历来说话是有分寸的,我说我没本事收你作徒弟,这是实话,我绝没一点客气!你就摆上一千两银子,不错我爱钱,我愿意收你,可是收了你,我拿什么教你呢?这绝不敢当。像杨兄这分天才,这分功夫,说老实话,足可以设场子,传授徒弟;我要在壮年,我还要拜你为师呢。”

    这几句话教杨露蝉臊得低下头来,不敢仰视。太极陈却又说道:“我可有点不合世俗的脾气,好在杨兄也不会怪罪我。但凡江湖上武林同道,一时混穷了,找上门来,我一定待若上宾。住在我家,我必好好款待;要是缺少盘费,我给筹划盘费。杨兄你却不然,你是很有钱的人,我倒不愿留你。我还有点琐务,杨兄如果没事,我们改日再谈。”太极陈公然下起逐客令来了。

    杨露蝉嗫嚅道:“老师真教弟子失望而去吗?”

    太极陈含笑说道:“这有什么失望?我历来把这练武的事没看得那么重;再说你另投到别的门户去,将来一定也能成名,绝不会失望的。”

    杨露蝉十分懊丧,强陪笑脸道:“老师傅即是不愿收弟子为徒,弟子以为能拜识老师傅这样的技击名家,也引为一生之荣。这些许贽敬,算是弟子的一点见面礼,请老师傅赏脸收下。还有这几色土物,也是弟子特意给老师带来的,请老师傅一并笑纳吧。”

    太极陈道:“杨兄,你这份盛情,我已心领了,我是历来不收亲朋赠的。人各有志,杨兄,你谅不致强人所难吧?快快收起!要是再客气,那是以非人视我了。”说到这里,竟大声招呼道:“老张!”

    外面一个长工应声进来,问:“什么事?”

    太极陈用手一指道:“把这几样东西,替杨爷提着。”

    长工答应着,立刻提了起来。杨露蝉一看这位太极陈,简直硬往外拒自己,只好把红封套掖起,脸上讪讪的站起来,向太极陈告辞。太极陈早已站在那里,侧身相送了。

    露蝉往外走,陈清平送到客屋的门外,露蝉回身相让道:“老师傅留步,弟子不敢当。”太极陈竟毫不客气的向露蝉举手道:“那么,恕我不远送了!”只又向露蝉略微拱了拱手,转身进去了。

    杨露蝉被长工们领引到门口。在过道里,露蝉站住了,长吁了一口气。蓦然想起太极陈说自己可以铺场子教徒弟,用不着再跟别人学习武术,这话来得太觉突兀。

    “我只说练过武功,可是我究其实练到什么地步,他何尝知道?这显然是听那弟子先入之言了。这撅老头子这么拒绝我,定是听信了那姓方的谗言了。”

    长工老黄看见同伴把露蝉的礼物提了出来,就知道碰了钉子。老黄倒有些过意不去,走过来,向露蝉道:“杨爷,怎么样?你不听我的话,非见他不可,果然教他驳了!”

    杨露蝉垂头丧气,默默不语。长工老黄安慰着道:“何必跟他呕这个气,别处好武术多着呢。再投奔别人,决没有这么不通人情的!杨爷,你别生气,你歇一会儿,喝碗茶。”

    露蝉道:“谢谢你,这就很给你们几位麻烦了。黄大哥,我托你点事。实不相瞒,这次我到河南来,投师学艺,所有亲戚朋友全知道了;只大家给我送行,就热闹了好几天,全期望我把武术练成了回去。如今碰了钉子回家,黄大哥,你替我想想,我有什么脸儿见人?我想陈老师傅一定是听了别人的话,所以这么拒绝我。我打算过几天,再想法子疏通疏通。现在把这四色土物留在这里,回头烦你给他老人家拿去。就提我这次因为不回家,还往别处去,提着太麻烦了。就算不拜老师,这作为一点敬意,也不至于教你们受埋怨。”

    老黄很是犹豫,露蝉不待他说回驳的话,立刻道了声:“打搅,改日再谢!”丢下礼物,转身走了出来。

    杨露蝉这时已感到十分绝望,回到店中,闷恹恹愁苦异常。等到午后,店伙从外面提进许多东西来;露蝉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送给太极陈的。没等自己问,店伙道:“杨爷,这是南街陈家打发人送来的,来人说有忙事,不见你老了。并且说你老知道。搁下就走,连回话全不等,我只得给你老拿进来。”

    这些土物贽敬一任店伙堆放在案上,杨露蝉一言不发,对着发怔。那店伙还站在屋心,睁着诧异的眼光,要等杨露蝉说话。露蝉把手一挥道:“知道了,放下,你去吧!”

    杨露蝉把脚一跺,在屋中走来走去,发恨道:“连礼物也不收,这撅老头子,可恶!”

    杨露蝉越想越气,自己卑词厚礼,登门献贽,他竟这么拒绝人到底。想到可恼处,恨不得当天绝裾而去,迳回老家,另访名师,跟太极陈争一口气。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老师老镖头刘立功早就说过,这太极陈本已难求,若真个负气而回,那不是显得自己年少气盛,太不能屈礼了么?杨露蝉左思右想:“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尽管太极陈拒人过甚,我还得存心忍耐。我索性过几天,再去登门哀恳!早晚把他磨腻了,不收我不成。我天天去,我日日磨!”

    不想杨露蝉再去登门,门上那些长工全都变了面孔,口发怨言,说是那天因收留露蝉的礼物,险些被主人辞退。

    那个老黄更是恼怒,曾因这件事,被太极陈打了两个耳光!人家都为了杨露蝉受了申斥,杨露蝉再来登门,他们焉能欢迎?

    杨露蝉连烦他们再为禀见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甚至弄到后来,连台阶也不教上了。杨露蝉至此已知登门请见之路已绝;然而他已在陈家沟子流连了一月有余了!

    露蝉突然急出一个招来。露蝉想:“门上人是不肯传话的了,我一天就来八趟,也是没有用。”但是露蝉曾听说,督抚衙门上,候差谋事的官僚见不着主人,实在无法,便会在辕门外等着。等候主人出门了,便抢上去递名帖,报名,请安,禀见;被巡捕赶开,还是抢着叫两句。

    “人家都是求差事,谋碗饭;而我现在,求名师,学绝艺,也不可以照方抓药,来一下子么?”

    想到这一点,精神又一振,暗道:“太极陈无论如何,反正他不能不出门。我破出功夫来,不到他家门口,我只在横街等他。只要见着他,就好办了,我就上去请安,问好,请教。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功夫到了自然成;他就是个铁石人,也教我磨软化了。”

    杨露蝉自以为这个主意很好,从第二天起,老早的吃了饭,竟到南横街等。从辰牌以后出来,等到过晌午,便回店吃饭,喝点水,就再出来等;等得倦了,就来回走溜。有时就走到陈宅门口瞥一眼,看见了长工们,就赶忙闪开。直挨到快天黑,再回店吃饭。这个死腻的办法,起初刚一想好,自己也觉得好笑。但是实行起来,却是真讨厌,在街上站得脚胀腿酸。

    但是这头一天,太极陈并没有出门。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碰见太极陈。到第四天,傍午,太极陈忽然同着一个穿长袍的中年人,一前一后出来了。太极陈才走到横街,杨露蝉抢上一步,一躬到地道:“老师傅起得很早!弟子杨露蝉给你老请安!”

    太极陈立刻止步,愕然的注视杨露蝉,半晌道:“哦,你!怎么尊驾你还没有走么?”

    露蝉恳切的说道:“弟子不远千里而来,实怀着万分诚心,老师不破格的收录弟子,弟子实在再无颜面返回故乡了。”

    太极陈突然把眉峰一皱,打咳强道:“岂有此理!我已对尊驾说过,我决不收徒弟,你怎么强人所难,在大街上拦着人,这是什么样子!”说完,恶狠狠瞪视着杨露蝉,回头来对那同行的人说:“真真岂有此理,我和这人素不相识,硬要找我拜老师,居然拦路邀劫起我来了!”

    杨露蝉又作了一揖,还想说话,那同行的人笑道:“陈老师不收徒弟,尊驾请吧。”因见太极陈很生气,那人便劝露蝉回去,有事可以登门拜访,不可以在半道上挡着说话,这太不像样子,又说年轻人不懂事,劝太极陈不要计较,两个人一同走了。

    杨露蝉眼看两人走远,心想:“他同着人呢,自然有事。我应该看他一个人独行时,再面求他。”

    杨露蝉毫不气的依然天天到南横街等候。半月功夫,连遇见几次。不是同着朋友,就是带着女眷,露蝉未敢上前。

    于是到了最末这一次了,时当下晚,太极陈悠然自得的出了家门,那意思是出来散步。露蝉认为机缘难再,从后边溜了过来,一躬到地道:“老师傅!”

    太极陈悠然一侧身,立刻展开了身法,不想一回头看时,还是那个登门献贽,挥之不去的年轻讨厌鬼!

    陈清平按捺不住了,苍髯喷张,双睛怒睁,喝叱道:“杨兄,你这可是无理取闹了!你怎么还麻烦?我已再一再二的告诉了你,我决不收徒弟,你尽日在我们前徘徊,你打算怎么样?你安着什么心?”

    露蝉仍是捺着性子,把自己下决心,慕名投师,不得着绝艺,无颜再见亲友的话,恳切的说了一番,最后道:“弟子是打点一片血诚来的,决不想再回家,再投别人。就是死在陈家沟,也要叩求”

    陈清平这一怒非同小可:“好个杨露蝉,竟敢拿出讹人的架式来强拜老师了!”厉声道:“告诉你了,我就是不收徒弟,我就是不爱收徒弟,你还能赖给我不成!”

    杨露蝉卑词央告道:“老师傅,你老人家行行好吧,老师傅门下已然有好几位高徒,老师傅收别人是收,收我也是收,何在乎弟子一人呢?而且弟子又不是不肯向学”

    杨露蝉未加思索说出了这句,那知竟把太极陈触怒更甚!太极陈霍地转身,直抢到杨露蝉面前,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人太罗唆了,拜师收徒,是两厢情愿的事情,那有你这么不识趣的硬来逼人!我不错,门徒弟子,我愿意收,我就不收你,你能把我怎样?我收徒弟收个好的第一要知道尊师敬业,不死麻烦,要有眼色的人,那个死吃白赖的无赖汉,越赖我,我越偏不收!告诉你,江湖上什么匪类都有,知道我有两下子,恨不得磕头礼拜的向我讨换高招,我知道安着什么心?卑词厚礼的学了去,转脸就去为非作歹,我老头子岂能上当?你老兄弟为人,我也打听过一二,你说什么,我也不敢收你。你想麻烦腻了我,我就收你了,你那是错想。给我走开!你要是不服气,想跟我老头子较量较量,我倒愿意奉陪。把你那打人的本领,再拿出来施展施展,我老头子这两根穷骨头或许能挨你两下!”两眼注定杨露蝉,双臂一张,喝道:“你说,你打算怎么样!你走开不走开!”

    杨露蝉这才知太极陈耳边人谗已深,拜师之望绝无挽回余地了,也不禁勾动了少年无名之火,也厉声说道:“陈老师,你也拒人太甚了!我姓杨的不过慕名已久,抱着一片热诚,前来投师习武,我安着什么坏心教你看破了?不错,我曾经因为抱不平,得罪了你一个徒弟。那个姓方的在闹市上骑驴飞跑,踏碎了人家磁器,饶不赔钱,反殴打小贩,姓杨的看着不平,一时多事,出头劝解,你那徒弟连劝架的全打了。我姓杨的为人有什么不好,教你打听出来了?不过是这件事呀!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拜师还拜出错来不成?我这是抬举你,拿你当武林前辈,你却跟我一个后生小孩子要较量较量。我自然打不过你,你是创太极拳派的名家,,我姓杨的是无名之辈,年纪轻,没本事。你要打请你打,你徒弟还打我呢;你打我,我更卖得着!太极陈,陈老师,我现在诚然不是你的对手。太极陈,你休要小看人,我此去一定要另访名师,苦学绝艺;十年以后,我要不来找你,誓不为人!”

    说罢,愤然转身,却又回头道:“十年后的今日,咱们再图相见!”

    太极陈呵呵大笑道:“有志气!十年后我若不死,我一定等着你。姓杨的,别忘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