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镜系列 > 第九章圣女

第九章圣女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破晓,太阳从慕士塔格背后升起,整个大地光彩重生。

    帝都伽蓝也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霞光里,无数的宫殿发出璀璨的光,辉煌宏大,端正庄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阴暗晦涩。

    这个夜里发生过无数的事,然而随着光明的到来,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消弭了。

    退思阁里帘幕低垂,馥郁的香气不曾随着日光的射入而消散,依旧萦绕在绫罗中沉睡的两个人身上,暧昧而妩媚。

    没有下人来叫醒,卯时三刻罗袖夫人准时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帝都种种妖魔化的传闻,被传说成生活糜烂的她,其实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样日日春宵苦短日中方起,而一贯有着良好的作息习惯。

    每夜亥时入定后准时就寝,卯时日出时便自觉地醒转,开始在庭院里静坐沉思。辰时进食,巳时开始处理族里各种日常事务一日的生活井井有条,安排得紧凑而饱满,不同于大部分门阀贵族的骄奢淫逸。

    然而今日她睁开了眼睛,却并未如平常那样及时地起身。

    她躺在华丽的大红西番莲鲛绡被里,怔怔地看着垂落的织金落幕,眼神里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来。显然是昨夜那一场狂欢令两人都筋疲力尽,枕边俊美的少年还在沉睡,呼吸均匀而悠长。他的手臂横在枕上,搂着她的肩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姿式。

    罗袖夫人出了一会儿神,仿佛慢慢回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伸手从榻边案上拿了一杯酒,靠在床头喝了一口,垂下了眼帘。

    她静静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男宠,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在日光里沉睡,睫毛微微的颤动。虽然活了两百年,但容貌依旧清秀如少年,水蓝色的长发零落地披散在玉石一样的肌肤上,身上留着昨夜狂欢后的痕迹,也夹杂着昔年受伤后留下的疤痕,散发出一种纯澈而妖异的美。

    “凌。”她低低唤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轻抚他的眉,眼神复杂。

    凌动了一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罗袖夫人抬起眼,就看到了对面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晨妆未上的女人韶华已逝,蓬乱的头发下是苍白的脸,眼有些浮肿,多年来劳心和纵欲的痕迹布满了眼角眉梢,体态已经略微显出了丰腴。多年来放纵的生活,令她渐渐由内而外的被侵蚀。

    老了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了自己的年龄。

    三十八岁。对于冰族而言,这个年纪已然不再年轻,连她的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龄——这种放纵荒唐的日子,又还能过上多久呢?而他,却有着千年的生命。

    她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同时放下了抚摩着凌的手。

    然而沉睡中的人已经悄然醒转,半梦半醒中,凌如平日一样捉住了她的手,凑到了唇边,一根一根地亲吻她的手指——罗袖夫人一震,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这种与往常不同的失态,令凌彻底地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一清,仿佛忽然间也回忆起了昨夜的种种。

    对视的瞬间,两人之间居然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感觉,匆匆一眼后就各自移开了视线,感觉脸颊微热——这种前所未有的沉默,昭告着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改变。

    罗袖夫人从榻上坐起,从衣架上扯了一件睡袍裹住了身子,缓缓走到了窗前。

    凌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有说话。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一直佩戴着的面具已然在昨夜碎裂,他不能再扮演那个妖魅刻毒的男宠角色。他在那一刻做出了选择,然而,却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罗袖夫人推开窗,默默看着朝阳中的花园,让清晨的风吹上自己滚热的脸。许久许久,她终于开口,静静地说出了一句话——

    “凌把昨天晚上的事忘掉吧。”

    他微微一怔,然后松了一口气,忽然间笑了起来,低声:“是的,夫人。”

    那一笑之间,露出如此妖异和无所谓的神情,仿佛昔日那个魅惑众生的男宠又回来了——不错,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所要求的,只不过是“一直这样下去”——那么,也只有忘记昨夜的种种,才能让一切和原来一样吧?

    她果然是一个聪明而又决断的女人。

    “我要出去办事了,”罗袖夫人关上窗,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你再睡一会儿吧。”

    门阖上,他重重地倒入了柔软的被褥,华丽的锦缎犹如海洋一样将他湮没。

    同一个清晨。

    飞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晨曦初露。帘影下,身侧的人还在沉睡,鼻息细而绵长。他忍不住伸过手,轻轻抚摩她散乱发丝下美丽的脸。

    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碧,他心里都会有一种宁静的幸福感,觉得自己得到的远比想象的多得多——特别是心情烦乱的时候,看到碧的脸,他也会觉得心里忽然安静起来。

    仿佛是昨天累了,碧尚未睡醒,静静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飞廉沉迷地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忽然有一些诧异,触摸了一下她的脸,发现有湿润的感觉,于是伸出手在枕畔摸索——果然有几粒的珠子散落在衾枕之间,仿佛泪水一样明亮。

    “碧碧,你怎么了呢?”他吃惊地看着身畔沉睡的女子,低声喃喃。

    “唉”碧轻轻叹了口气,在睡梦中转了个身“凌啊”

    他看不到她的脸,却听见了泪水落下的声音。

    凌?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飞廉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心里陡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原来,即便是衾枕相伴多年,他们心里依然有彼此不曾到达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听到了门外下人们凌乱的脚步声,一路逼近过来,伴随着惊惶的劝阻声:“公子还在休息!请小姐留步!”

    不过显然对方身份显赫,那些下人们只是一味劝阻,却拦不住闯入的人。

    “飞廉!”来人急匆匆的过来,一路高声喊了起来“你在哪里?快出来!”

    一听那个声音,他的睡意就去了大半,一骨碌地翻身坐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天,是明茉小姐?她、她疯了么?居然闯到府里来了?!

    “飞廉,出来!”仿佛不知道他在哪一间房,她只得在庭院里扯了嗓子喊,声音里带了微微的颤抖,已经顾不得羞怯和矜持“有急事!你你快出来啊!”“明茉小姐!”他匆匆披了一件长衫开门出去“怎么了?”

    明茉正站在庭院里,焦急地四顾喊着他的名字,完全不顾周围那群无措而好奇的家丁。飞廉看到她也是蓬头乱发素面朝天,显然同样未曾梳洗就直接闯了过来。这个丫头,难道疯了么?碧还在里面沉睡——那一瞬,他心里有略微的怒气。

    她脸上一直带着某种强自克制的惊惶,此刻一看到飞廉,忽然间就哭了出来。

    “怎么了?”飞廉又是吃惊又是尴尬,连忙走过去。

    “我我昨夜已经听说了他他被”明茉身子颤的厉害,哽咽着抓住他的袖子,仿佛按捺着心里极大的惊慌和恐惧“怎么办?怎么办?”

    飞廉骤然明白过来,脸色也是唰的苍白,抬头对着旁边仆人们厉叱:“都给我下去做事!呆在这里做什么?”

    “是是!”仆人们吃惊于公子近日的暴躁脾气,连忙告退。

    然而每个人眼里依然露出好奇和暧昧的神色,一路频频回顾——看来,公子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呢!虽然嘴里一再说死也不结亲,可暗地里早就和巫即家的小姐好上了!不过也是明茉小姐的母亲是出了名的风骚,女儿放肆一点也不奇怪吧?

    飞廉斥退了下人,一把将明茉拉到了房间里,低声:“云焕出事了?”

    明茉咬着牙,仿佛用了极大的力量才把哭声逼了回去,默默点了点头。

    “以失职罪处死么?”飞廉咬了牙,低声“怎么可能,元老院说服了智者大人?”

    “不,不是处死”明茉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今早季航偷偷对我说是、是灭族!”

    “灭族!”飞廉霍然站起,失声惊呼。“云家,灭族。”明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量。飞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扶着明茉,没有说话,脸色沉郁而复杂,显然有极其激烈的情绪在内心交错起伏。他必须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失去控制。

    “命令已经下达了么?”他低声问。

    “嗯。”明茉极力忍住哭泣,说话渐渐恢复了条理“季航说,今天一大早巫彭元帅就带着军队过去了所有巫真一族的都被逮捕,包括云家三姐弟”

    “那群混蛋!”终于忍不住,飞廉狠狠往墙上锤了一拳。石屑纷飞中,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他只觉得手颤抖得无法控制。

    “怎么了?”后堂传来碧吃惊的低呼“飞廉外面怎么了?”

    脚步声从后面转出,然后蓦地停住。碧穿着睡袍揉着眼睛走出来,喃喃地问,乍然一看到靠在飞廉肩头的明茉,顿住了脚,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然而此刻飞廉不顾上她复杂的表情,只是抓着明茉的肩,连声问:“那含光殿呢?”

    “不知道”明茉声音低了下去,显然筋疲力尽,眼眶红肿“我出来的时候,还没看到有军队冲进含光殿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了。”

    飞廉沉默下去,双手慢慢开始发抖。

    “怎么办,飞廉公子?”明茉绝望地抬起眼“智者大人的命令,谁都无法更改他们、他们要把云家全部杀光!”

    飞廉眼里闪过雪亮的光:“虽然外面很危险,可是你能带我去看看么?”

    “当然。”明茉断然回答,毫不犹豫。飞廉对着她赞许地笑了一笑,立刻冲到内堂,迅速地开始换上衣服。他沉声道“碧,我出去看看。你留在家里,找晶晶的下落。”

    “别去!”鲛人女子一直在旁听,此刻不由脱口惊呼,试图拦住他——因为她注意到他换上的,竟然是多日未曾穿过戎装!他、他想去做什么?

    “必须去。”飞廉甩开了她的手往外走“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杀了云焕!”

    “可如果你去了,他们会杀了你!”碧厉声阻拦“别去!”

    飞廉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冷笑起来,那种笑容里有着某种自厌的苦涩:“放心,不会的我是巫朗大人的孩子,他们可不敢象杀云焕那样杀我。”

    “可你不值得为那种人冒险!”碧失声,掩饰不住对那个冷血少将的厌恶——这些年来,多少同族死在了那个破军手上?如今帝国内部相互倾轧,自相残杀,能顺便把那个满手鲜血的屠夫处死那是最好了,飞廉为何却非要卷进去阻拦这件事?

    听得那句话,飞廉忽地一震,站住了脚看着她,声音转为从未有过的严厉:“碧,你知道的,云焕是我朋友——他和你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为了你,我可以苟且偷生逃离战场;但为了他,我同样可以反过来!”

    碧怔怔地看着他,飞廉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明茉等在庭中,两人短促地说了几句什么,就迅速并肩走了出去,如此默契又如此和谐——那个轻袍缓带的贵公子换上了久已不穿的戎装,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仿佛从一块温润的美玉骤然变成了寒意逼人的利剑。

    她忽然觉得陌生:这样杀气凛冽的飞廉,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碧低下了头,深深将脸埋入了手掌——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有他的坚持,他的信念,他为之不顾生死的一切。

    然而,他脚下所站的土地,却是和她完全、完全的不同。

    看来,到了必须做出取舍的时候了。

    不顾别人惊诧猜疑的目光,飞廉拖着明茉在街上飞奔。

    巫真一族族人居住的益阳坊已经被军队封锁了,里面传出纷乱的哭喊声,不停地有一户户的贵族被押出来,推入一边的囚笼,每个人都是绝望而疯狂——那些,都是云家发迹后,一同鸡犬升天的亲族。

    云家本来和亲戚关系就淡漠,到了这一辈更是少有走动,几乎是三个孤儿相依为命。然而,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的人总不会缺少四处冒出来的远亲旧友,源源不断的有任不远千里从云荒各个地方过来认亲投奔——于是,新任巫真居然在短短几年之中拥有了上千的“族人”

    那些鸡犬,享过升天的福气,却不料还有一日从云端跌下的惨祸。

    然而飞廉顾不上这些人,他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明茉飞奔,在她的指点下绕开了一个个军队的卡哨奔向含光殿。令他欣慰的是大门尚自紧闭,显然军队还未闯入圣女的住所。

    “别、别从正门走”在十字路口,明茉用力地拉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喘息“门口门口被巫彭元帅的亲兵把守着走西边小巷上的长乐门”明茉弯下腰,撑住膝盖喘息:“季航季航表哥带兵看着那里说不定可以”

    “好!”飞廉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你先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带我去?”明茉眼里放出了光,狠狠“带我去!”

    飞廉苦笑:“明茉小姐,到此为止吧,还是不要再为了云焕卷入这件事了——你是女子,须顾及自身的声名和家族的声誉。而我最多被人指为不肖逆子、终身不被重用罢了。”

    “你怕我的名声坏了?”明茉冷笑起来“没事,我也未必非要嫁你。”

    飞廉怔住,直到这时才陡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子正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惊之下连忙分辩:“不,明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是不介意了?”明茉却狡黠地笑了“那我就更不用怕什么了。”

    她提起裙裾跑了出去,回头一笑:“何况,有这样一个母亲,还谈什么家族声誉呢?——我无论怎么做,也不会比她更荒唐吧?”

    那个名门贵族小姐小鹿一样跑了出去,轻捷而决断。飞廉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个明茉小姐,和帝都其他的门阀小姐还真的大不一样啊。

    他追上去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长乐门口,冲过了重重把守,和居中一个甲胄鲜明的军人急促地低声交谈着什么,那个军人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抬头看了他几眼。

    “飞廉!”她对着他招呼了一句。

    他走了过去,明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向对方介绍:“季航,这就是飞廉——”

    他微微觉得诧异,下意识地缩手,却被她瞪了一眼:“飞廉,这是我的表哥季航——我和表哥说了,你是云少将的同窗,特地来劝说云家姐弟不要心怀抵触,好好的开门出来听从帝国发落。”

    “哦”飞廉陡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是的,是的!”

    季航微笑起来,伸过手:“飞廉少将,久闻大名。”

    他的笑容里有某种迎合之意,显然知道面前这位年轻人是明茉的未婚夫、国务大臣巫朗最宠爱的孩子——季航一贯是个识时务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一介没落贵族攀上高枝,成就了今日的地位。

    飞廉按捺住了焦虑:“季兄,在下想进去劝一劝云焕,希望行个方便。”

    “这个啊”季航露出为难的表情。

    “季兄若高抬贵手,在下容后必报。”飞廉一边温文地开口,一边却暗中伸手握住了剑柄——若是看守的军队不能放行,那无论如何,就是硬闯也是要进去的了!

    明茉也有些焦急——从小这个远房表哥就对自己百依百顺,还从未有过拒绝的时候,此刻却如此拖拉,显然是顾虑颇多。

    “表哥,”她上去拉住了季航的袖子,央求地看着他“让我们进去吧,就半个时辰!表哥最好了我一直都对娘说表哥很能干,又很疼我。”

    ——季航一直依附于母亲,她心里是明镜也似的。

    然而,尽管他们两人如此恳求,季航依然是摇了摇头,低声:“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只是”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含光殿,苦笑起来:“你以为巫彭元帅不想早点进去?——只是进不去啊!”进不去?两人齐齐一惊。

    “怎么?”飞廉诧异——云焕已然残废,云家三姐弟居于此处,随便一个军人都可以闯进去,又怎会让大军压境都无法进入?

    “你去试试。”季航指了指那扇紧闭的侧门“有奇怪的力量封住了门。”

    不等飞廉转身,明茉已经好奇地靠了上去,抬起手指去戳那一扇门:“没什么异常啊你看——哎呀!”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和门之间陡然闪现出剧烈的光,她整个人惊叫着向后飞出!

    “明茉小姐!”飞廉一点足,飞身上去将她拦腰抱住。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他向后退出了一丈,才堪堪立住了脚,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扇门。

    “那个门上有东西!”明茉在他怀里惊叫“一碰就”

    “是的。”季航叹息“一早包围含光殿后,我们已经试过了很多次。”

    飞廉放下了明茉,按剑上前,离了一丈的距离站住,然后凝气骤然挥出一剑。铮然巨响中,门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伤痕,然而他也倒退了三步——不错,这个门上这个门上,附上了某种奇特的力量!

    “连巫彭元帅也进不去,”季航眼里有敬畏的神色“元帅亲自试了一次,同样被击退——于是便什么话也没说的回去了,只是令我们严守着,不许里面人出来。”

    飞廉和明茉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有惊喜交集的表情——连帝国的军神,巫彭元帅也无法打开?神殿里的云家姐弟,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建起了如此神奇的屏障?

    “可能是巫真从智者那里得到了某种神奇的力量吧”季航喃喃,若有所思“这回的事情,可有点麻烦啊。”

    “啊那就太好了。”不由自主地,明茉脱口低呼了一句。

    季航顿住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明茉,你可以放心回去了吧?——你这样的跑出来,姑母大人一定会很担心呢。”

    明茉骤然红了脸:原来,既便她拉着飞廉做幌子,表哥也早已看穿了一切。

    季航对着飞廉微微一抱拳:“飞廉兄,今日一晤,深感荣幸,希望日后多多亲近——在下军务在身不便多言,两位还请自便了。”

    “季兄请便。”飞廉回礼,知道再呆下去也已然无意义。

    他拉着明茉从军队里走出,后者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猜测着含光殿里姐弟三人如今的情况,禁不住地担忧。

    “好了,我先送你回去。”飞廉在人群外站住了脚“你家里人一定着急了。”

    明茉一怔,脸便是红了红——一早听了消息心急如焚,顾不上梳洗便冲出去找他,如今头发蓬乱脂粉未施地在街上乱跑,看上去定然十足的狼狈吧?

    “很丑?”毕竟还是爱美的女孩子,她急急掩面。

    “不。”飞廉微笑起来,安慰“很美——帝都小姐里没一个能比得上。”

    明茉双眉一蹙,怒:“你笑话我!”

    “没有。”飞廉正了脸色“明茉小姐善良勇敢不娇气,和我原先想象的很不一样。”

    明茉眼睛一亮,显然也是很高兴听到未婚夫婿的夸奖,脱口而出:“你也和我原先想象的很不一样呢!——原来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而已。”

    飞廉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微笑着接受赞扬,感觉多日紧绷阴霾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所以啊,”快到了府邸门口,明茉停了下来,眨眼一笑“说不定我们成亲后,还真的可以好好相处呢。”

    成亲?飞廉忽然就愣了一下——对了,他居然忘记了这个女子从未否定过这门婚事。

    她显然比自己更清醒,就算一路在为云焕奔波,却也明确地知道这一门婚事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可以任性的去决定是否接受。她并未打算背离家族来争取自己的自由和幸福——然而,他呢?他却是下过了决心,不再接受这门婚事!

    可是如果遭到第二次退婚的话,对这个女孩来说,也实在太残忍了一些吧?

    “明茉小姐,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可是,对不起,我”飞廉抬起头,迟疑地开口“已经有了碧所以对于这一门婚约,我其实并不打算接”

    他尽量把话说的委婉,然而明茉站在台阶上怔怔看着他的身后,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一边听着,一边脸色已然开始变化。

    “不用再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的脸上隐隐有怒气聚集,忽地冲口而出,截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你自己去和你叔祖我母亲说个清楚!——早断早好,拖拖拉拉算什么男子汉?”

    飞廉被她忽然爆发的怒气惊住。少女怒气冲冲转过身去,拉开了门,脸上难以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受辱后的愤怒,顿住脚,留下最后一句话——

    “反正,我也不想和一个鲛奴争宠!”

    重重关上门,她靠在门上,急促地喘息,感觉心里的厌恶和愤怒层层涌上来——是报应么?高贵而放荡的母亲被鲛人所迷惑,离弃了他们父女,给整个家族蒙上如此羞辱;而多年后,她的女儿却被一个鲛人抢去了未婚夫!

    真肮脏真肮脏!

    她就是一生不嫁,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要和鲛奴分享一个丈夫!

    门在眼前重重阖上,飞廉回过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绿衫女子。

    “碧。”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你都听见了?”

    碧却侧过脸去,身子微微发抖,似在极力掩饰内心翻涌的感情——她本是担心他的安危,随后跟了出来查看,却不料听到了这样一番决裂的话。

    “你看,”飞廉微笑着走下台阶,将手放在她肩膀上,低下头看着她,温柔地低声“现在,你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碧低着头没有看他,肩膀微微发抖。忽然,泪水就簌簌落到了尘土里。

    四门紧闭,含光殿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殿里帘幕低垂,供奉着的神像下烛光如海,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组成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六芒星形状。超出一般火焰该有亮度的光从那些供奉神的烛阵中射出,弥漫在室内,仿佛在吟唱中凝成了有形有质的东西。

    这些凝固的光是血红色的,分成四束从四面窗中穿射而出,牢牢的抵住了了庭院四边的四扇门,无论外面如何推撞,尤自巍然不动。然而每经受一次剧烈的撞击,神殿里那些烛火就会应声发出奇异的抖动。

    一袭白衣在烛海中翩芊旋转,宛如一羽白鹤。

    云烛闭着眼睛,手心结印,嘴里吐出奇异的吟唱,整个身体居然虚浮在半空,凌驾于那个光之阵上空。随着不停止的吟唱,手指风一样地点过那些烛盏,手扬处,那些微弱下来的烛光便再度亮起。

    三个时辰之后,外面的撞击声终于停止了,应该是奉命攻入的军队暂时偃旗息鼓。

    就在这一瞬间,云烛身形一顿,颓然坠向无数的火焰。

    “姐姐!”云焰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扑上去抱住了姐姐。她已经心惊胆战地看了半日,此刻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抱着失去知觉得云烛嘤嘤哭泣起来,全身发抖。

    云烛脸色雪一样白,手无力地垂落,洁白的广袖上有血迹慢慢渗出。

    云焰连忙解下衣带,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却发现那些伤口极小极深,位于十指的尖端,仿佛有锋利的长针从指尖瞬地扎入,直抵血脉。

    “姐姐”云焰怔怔地看着,明白过来,忽地侧首看向那些如海的烛光。

    ——血红色的烛光下,银质的烛盏内,盈盈盛着的却是殷红的血!

    姐姐姐姐是在用自己的血,施行可怕的术法,以阻挡外面那些冲进来的军队?!云焰惊骇地看着,手剧烈地发起抖来,止不住从唇角吐出了一声尖叫。

    “云焰我没事。”被那一声尖叫惊醒,云烛悠悠醒转,支撑着坐起,将幼妹揽在怀里“我跟了智者大人几十年咳咳,不是白跟的有智者大人亲自传授的术法,他们、他们没那么容易进来的。”

    “嗯”她怯怯点头。

    外面又传来了军队急速的跑动声,似乎在上一轮闯入不成后,又有新的策略出来。

    云烛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走到神殿的门边,侧过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每一种声音:风里有奇特的鸣动,仿佛有巨大的鸟类在空气中穿行,逐渐的逼近。这、这难道是

    “御前侍卫队散开!协助钧天部,进行上方降落!”有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决断而凌厉,带着多年来挥斥方遒指挥若定的气势。

    ——巫彭大人?云烛怔了怔,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有悲哀也有骄傲。

    “姐姐?”云焰吃惊地看着她。

    “居然逼得那个人,出动了征天军团呢看来,我给他带来了很大困扰吧?”云烛喃喃,在烛光中仰起了脸,极力抑制住眼里渐渐充盈的泪水“真是想不到啊我这一生,居然还可以和堂堂一国元帅对阵!”

    云焰惊讶地抬头看着,发现长姐眼睛里居然有从未见过的表情——那一瞬间,这个温柔沉静白衣如雪的圣女、仿佛焕发出了战士才有的光芒!

    头顶的嗡嗡声越发密集,整个含光殿都在微微的震动,噗的一声,大殿猛地一震,似有什么东西凌空射中了屋顶——云烛知道,那是风隼发射出了长索钉住了目标,片刻后,便会有一整个小队的帝国战士足踏飞索从天而降。

    她没有惊惶失措,只是收住了笑,抚摩着云焰的头,怜爱地看着这个年方十八岁的幼妹,低声:“小焰,你回内堂去把熬好的药端给二弟,嗯?”

    “噢”云焰怯怯地应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回了内堂。

    看着幼妹离去,云烛甩掉了刚刚包上的绑带,将纤细苍白的手举到了面前,用微弱的声音再度吐出了低缓的吟唱——随着那奇异的咒语,手指尖端再度有血沁出,慢慢的凝成一滴。

    云烛眼里陡然焕发出冷光,以肩为轴挥动手臂,瞬地将血在地上抹开!迅速划出一个圆,双手结印,按在那个人血画成的阵内,念动了禁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咒语吐出的瞬间,地上血绘的六芒星里陡然发出了巨大的红光!

    红光从地面凸起,呈半球状迅速扩散,转瞬就将整个含光殿笼罩在结界内。屋顶上发出喀喇的断裂声,那些已经钉住的银索在光线中如融化般纷纷断裂。

    已经掠低俯冲而来的风隼在一瞬间重新拉起,擦着结界呼啸而去。而那些来不及躲开的、就在遇到红光的刹那间被粉碎!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风隼上传来帝国战士的惊呼。含光殿外,华盖下的指挥者望着骤然腾起的红光,眼神变了变,喃喃:“九字大禁咒?圣女独有的术法啊这个孩子,看起来是拼了命要守住弟弟呢。”

    “禀元帅大人,风隼着陆失败!”有下属匆匆上来禀告“请求下一步指示!”

    “下一步么?”巫彭望着那一道血红色的光,眉头微微蹙起“这是连我都要退避三舍的禁咒之术啊还能如何呢?严加防守,暂时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是!”下属领命退下。

    旁边的金发女侍从眼里露出担忧的光:“大人,这样行么?”

    “没事,兰绮丝——以她的灵力,这种燃血之咒,支持不过三天。”巫彭冷冷开口,拂袖而去“好歹一场相识,这次,就让那个孩子尽情地去做最后一件事吧!”

    含光殿的后堂里透入淡淡的光线,垂落的帘幕忽然红了红。

    “这是什么?!”一直死去一样人忽然动了,冲口而出。

    “啪”云焰本来就是战战兢兢,陡然听到这句话,不自禁地一惊,手里的药盏洒落在病人的身上,滚烫的药汁瞬间浸透了绑带。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敢抬头去看哥哥的表情,只是连声道歉,不停地去擦。

    由于是不同母亲所生,在童年时她一直受宠,而早早失去了母亲的大姐和二哥却没有同样美好的童年——因为父亲长年驻守在外顾不上家里的事,所以母亲就对两个拖油瓶的姐弟肆无忌惮地刁难。

    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将从五十多里外汲水归来的两个孩子关在了门外,一任拍门声回响在砂之国半夜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气里。

    “这一对小杂种身上,流着来自他们母亲的不洁之血呢!如果不是为了‘那种血’的缘故,我们全族也不会被流放在外上百年!”

    听着一对儿女在门外寒风里嘶哑的喊,母亲咬着牙,恨恨地低语。然而,话音未落,大门就轰然碎裂了——木屑纷飞中,她惊恐地看到哥哥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柴房里寒光闪烁的利斧,就这样生生劈开了门,冷冷看着她们两人,眼神可怕。

    云焕看着安然坐在温暖炉火旁的母亲,一言不发地提着利斧,一步一步走过来。

    那一瞬间,她恐惧地尖叫起来——她第一次感知到:哥哥想杀她!

    那一夜,幸亏云烛及时地阻拦了逼近继母的弟弟,然而从此以后,母亲仿佛也心怀畏惧,不再敢过度的逼迫这一对姐弟,只是对他们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一任年幼的姐弟饥寒交迫在外面流离失所。甚至在几年后曼尔戈部发生动乱、云焕被掳为人质的时候,母亲不但没有设法营救,反而是舒了一口气。

    然而在她六岁那年,长姐出乎意料地当选为圣女,于是一切全都改变了。

    这一对姐弟变成了全族的中心,光芒夺目,高高在上,一跃成为大陆上拥有最高权势的人。所有族人、包括母亲在内,都恭谨而讨好地匍匐在他们脚下,不惜用尽种种奴颜婢骨的手段,来换取从流放地回归帝都的特赦。

    经过母亲的苦苦哀求,她也被接回了帝都,来到了姐姐和哥哥身边。

    然而地位的骤然转换,让她一直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尤其怕这个寡言的二哥——她知道,哥哥不会轻易的忘记早年受过的折磨和侮辱即便是有血缘的牵绊,即便是过了十几年,即便是他已然脱胎换骨——他看向唯一妹妹的眼神,依然包含着刻骨的敌意和冷漠。

    那是猛兽一样嗜血的眼神。

    如果不是有姐姐在可能哥哥早就会把自己和母亲给杀了罢?

    一直以来她都怕这个哥哥,一到了他面前就下意识地涌出恐惧和厌憎来,恨不得立刻转身逃开——既便如今他已成废人,同样也带着说不出的凌厉气息,令她恐惧。

    “不用擦,”云焕不耐地皱眉“愚蠢,我的身体现在根本没感觉了!”

    她停住了手,不知所措地颤抖,一直不敢抬起头看哥哥的眼睛,死死忍住了转身就逃的冲动——为什么?她本来就该是最受宠的!为什么要轮到她来伺候他?哥哥哥哥是个可怕的人呢他、他想杀了她吧?

    “我问你外面怎么了!”云焕瞬地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她“云烛呢?”

    “她她”云焰低了头,不停颤抖,却不敢说出看到的可怖景象“她在挡着那些想闯进来的人”

    “什么?!”云焕蓦地一震,喃喃“怎么可能挡得住难道她,她是在用”

    红光继续大盛,映得帷幕一片血红。

    “不!”他猛然大喊了一声,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了身“停手!”

    然而身体根本没有力量,只是坐起到一半,便无力地往后倒去,跌靠在了软枕上。云焕剧烈地喘息着,眼里露出疯狂的光芒,伸手想去拿起枕边的光剑,然而筋脉尽断的手指根本无法握紧剑柄,只是微微一动,那个银色的圆筒就咔哒一声滚落在地上。

    云焰惊骇地倒退,避在一旁,看着哥哥挣扎着滚落在地上,拼命去够那把剑。

    红光透过帷幕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地狱里浴血归来的修罗。他抬起的手腕无力垂落,手腕上的伤痕仿佛忽然又裂开了,鲜血一滴滴落下。而绑带之下,有金色的光仿佛活了一样的在蔓延,渐渐从肩膀的位置向着心脏侵蚀。

    云焕剧烈地喘息,仿佛强行克制着体内渐渐失去控制的某种力量——他的眼神极其可怖,隐约之间竟然闪出金色的光芒来。

    这、这是什么?真可怕真可怕!

    ——她的哥哥不是人,简直是个怪物!

    她再也无法呆下去,尖叫了一声,踉跄倒退到了门边,返身就冲了出去。

    “红色的光那是什么?”帝都东北角的府邸中,飞廉望着天空喃喃。他已经被碧半请求半强迫地换下了一身戎装,恢复了平日轻袍缓带的贵公子模样,然而眼神却还是紧绷着的,无法放下对朋友安危的担忧。

    “好厉害的结界。”碧轻轻开口,神色复杂。

    “留在智者大人身侧那么多年,总不是白留的。”飞廉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没想到圣女云烛居然还是这么厉害的战士不可思议,智者大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啊!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一些了吧?”碧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

    “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把晶晶给找回来。”飞廉点了点头,回身“碧,你早上有带人再去找过么?”

    碧微微一惊,迅疾掩住了眼里的表情,镇定地回答:“有啊!府里上下翻遍了,还是找不到——倒是有人说,似乎在铁城看到过这样一个孩子。”

    “铁城!”飞廉冲口而出,失惊“难道她真的想出城回家去?”

    “可能是。”碧叹息,款款地分解“她年纪小,又听不懂冰族的话,这几天你一直没空陪她,她出来得久了,可能觉得寂寞了吧?——你本来也不该把她从父母身边带走的。”

    “晶晶她救了我的命,”飞廉喃喃“所以,我觉得可以给她更好一些的生活。”

    更好一些的生活?碧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冷笑——将一个毫无保护自己力量的孩子从父母和家乡带走,带入到肮脏冰冷的权力之都,用珠宝装饰她,用美食哄骗她,予取予求地娇惯她这,就是他这个阶层的人,所能想到的“报答”么?

    这只是把那个无辜的孩子拖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而已!

    “我去铁城看看。”飞廉却急着往外走“你跟我去么?”

    碧迟疑了一下,最终转过了头:“不,我有些不舒服。”

    “嗯好好休息。”飞廉低声嘱咐,转身轻轻抱了她一下“我先走了。”

    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黯淡了下去,身子晃了一下,连忙扶住了身侧的案几。不,不能再犹豫了!大事临头,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今日,文鳐鱼传来了讯息:隔了七千年,海皇终于抵达了帝都!

    飞廉带了府上的仆人来到了铁城,一一分派了人手拿着晶晶的画像沿着各条街询问。帝国等级森严,阶层对立。铁城街头甚少看到有来自禁城的人,所以在飞廉拿着画像过来询问的时候,那些百姓竟然个个露出畏惧的表情,躲躲闪闪不肯多说。

    飞廉暗自心急,然而耳畔马蹄声迅疾而来,行人连忙纷纷躲避。

    他诧然抬头,竟然在街头再度看到了青络——后者正匆忙地带领队伍往城外赶去,行色匆匆,和他并肩而行的是卫默少将。青络看到飞廉也是微微一惊,勒住马在他身侧停了一下:“你来铁城做什么?”

    “怎么?”很诧异还能在帝都看到他,飞廉顿住了脚步“你还没出征?”

    “现在不就在出征么?”青络不耐烦“可没你这个赋闲的轻松。”

    “你出征怎么还骑马?你是征天军团的,应该是驾驶风隼或者比翼鸟才对啊。”飞廉打量着一身戎装、坐在马上的青络,吃惊“难道你被贬往镇野军团了?”

    “呸呸,乌鸦嘴!”青络气急败坏,虚空抽了他一鞭子“去叶城要风隼干吗?”

    “叶城?”飞廉吃了一惊“叶城怎么了?”

    “发现了复国军的踪迹。”青络压低了声音,蹙眉“听说有人告了密,揭发出星海云庭和复国军有联系的情报,然后整个城都动荡起来——巫罗大人还在帝都议政,就先派我和卫默过去弹压。真是很麻烦啊怎么到处都是动乱!”

    “星海云庭怎么会?”飞廉记起了,那是叶城最出名的歌舞伎馆。

    “天知道。反正啊,这些鲛人没一个安分的!”青络直起了腰,策马“这次非要去把他们一个个套上铁圈不可!”

    他策马冲出了几步,忽地又回身,附耳:“不过,你那个朋友,破军少将,运气可真不错呢——巫真的那个结界连元帅都破不了,居然让他多活了三天。”

    “三天?”飞廉脱口反问,脸色却变了——他没有想到云烛的结界,居然只能维持那么短的时间。

    “嗯,三天后,巫真的力量就要衰竭了。”青络点了点头,忽地附耳低声“所以如果你还想救他,就要趁这三天!”

    不等飞廉再问什么,青络重新直起了身,喃喃:“你就当我没和你说过这些。”

    再也不答话,他返身策马离去,跟上了向着水底御道进发的部队,将一个铠甲鲜明的背影留给了怔怔出神的飞廉。

    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废话呢?难道自己也希望飞廉能把“那个人”救出来么?那个破军,可实在和自己没有半点的情谊呢。或者,他只是想知道:在这个帝都里,究竟还有没有真正的朋友和兄弟?究竟还有没有一个人、真正可以蔑视和破坏那些铁一样的规则?

    那是生于门阀长于门阀里的他,心底里一直好奇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策马而去的青络却并未想到:自己这一时间的念头、竟会引发出日后如此惨烈的结果!

    铁城是一个方整简洁的城市,按里坊制度将城区严格地划分为诸多小块,共设一百零八个坊,居住的均为冰族平民,大都以铸造武器为业,由帝国同一管理和发给薪饷。各坊各有名称,均为正方形,四周筑围墙,每边长三百步,即一里。三条经纬大街穿过铁城,大街上都是酒肆、客栈、集市等建筑,而每个坊里面亦有井字街。

    “请问,阁下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来过这里?”飞廉沿路问下去,在一家铁铺里截住了一个匆匆往外走的人。

    “没有。”那个人有些不耐烦,简短回答了两个字便准备往外走——然而瞬地看到了飞廉的脸,忽地怔了怔“飞廉少将?”

    不想在铁城还有平民认得自己,飞廉吃了一惊:“阁下是?”

    眼前的男子不过三十上下,剑眉星目,精壮轩昂,穿着一般铁城匠作的装束,敞着襟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来,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皮革大囊,装了诸般工具,仿佛正急着出门。

    帝国律令严苛,等级森严,大都铁城的平民终其一生也不能进入皇城和禁城一步——这个人,如何会认得居于禁城的自己呢?

    “在下在迦楼罗机舱里见过少将,少将不记得了吧?”铁匠低声。

    “哦!是你?”飞廉一惊,想起了迦楼罗里看到过的巫谢副手,迟疑地开口“你你就是巫谢说过的那个铁城第一的工匠吧?那个叫做的”

    ——然而当初匆匆一面,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请求巫谢出面搭救云焕上,竟是记不得这个冰族工匠的名字,不由略微尴尬。

    “在下冶胄,”铁匠恭谨地俯身“拜见飞廉少将。”

    飞廉连忙扶起他:“不必多礼。”

    然而冶胄却没有起来,只是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神色复杂,似乎欲言又止:“飞廉少将此次来铁城,是为了”

    “为了找这个孩子,喏,”飞廉再度把画像拿出来“她昨日一早就走丢了。”

    冶胄没有去看画像,仿佛一瞬间极其失望,吐出一口气来:“原来是为了一个小孩子。我还以为是为了云焕那,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站起,提着工具往外走,喃喃:“看来,那小子真的是没救了么?”

    然而他的脚步刚踏出,肩膀骤然一紧,已经被人牢牢地扳住。

    “你说什么?”飞廉变了脸色,死死地看着这个铁城平民,压低了声音“你认识破军少将?你究竟是谁?”

    冶胄坦然回头看着这个贵公子,眼里露出一种笑意:“我是云家的朋友。”

    飞廉忽然间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人迎面击中一拳,身子猛然一个摇晃——朋友!在这个帝都里,居然还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自称是那置于火山口上一族的朋友!

    就算巫真一族曾经获得过多少奉承和谄媚,曾经让多少归附的人获得过好处,如今兵败如山倒,所有人几乎是恨不得不曾认识过他们。皇城里,禁城里,早已没有一个朋友——不想,最后唯一的“朋友”却是铁城里一个出身寒微的铁匠!

    飞廉忽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低声:“我也是云焕的朋友。”

    冶胄看着他,极缓极缓的点头,仿佛确认着什么:“我知道。在那一日,你来到舱室,恳求巫谢大人出手帮忙救他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他真正的朋友——我真高兴他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飞廉颓然松开手:“可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禁城里的消息”冶胄低声叹息“十大门阀已然联手要置云家于死地!”

    飞廉苦笑——是啊,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家族吧。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从小没有在名利一途上多求上进——如果努力一些,今日也能掌握足够的力量去维护想要维护的东西吧?

    “你”冶胄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仿佛揣测着他的想法“想救他们么?”

    “当然。”飞廉毫不犹豫的回答。

    冶胄低声:“可那样,你就会和整个家族、甚至整个阶层决裂!”

    飞廉沉默下去。铁铺里的炉火明灭映着他的脸,轻袍缓带的贵公子默默抬首,仰视着高耸入云的伽蓝白塔——金色之眼还在闪烁,仿佛看见了他这一刻的挣扎和取舍。是谁又在塔顶,俯视着大陆上的芸芸众生?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呵,”他终于低声笑了起来“反正,我早就是一个不肖的子孙了!”

    那一瞬间,有力的臂膀狠狠拍在了他肩上,冶胄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好!”铁城的铁匠用力握紧了贵公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低声吐出慎重的嘱咐“如果你真的想救他今晚子时,来铁城断金坊找我!”

    飞廉吃惊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卑微的铁匠为何在忽然间爆发出了如此的力量。然而,那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决断、坚定而义无返顾——那是赴汤蹈火的眼神,让他一瞬间就相信了这个平民。

    “记住,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