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剑气珠光 > 第二十一回寒夜灯窗慨言京侠义玉楼

第二十一回寒夜灯窗慨言京侠义玉楼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车过马来,由行李内取出约有二十四五两银子,说:“你好生带著,作盘费住安庆去,在路上千万要小心,并不可对人说出我的事情!”

    猴儿手接过银子,连说:“师父不必嘱咐!我都明白,我今天就走,师父!”说著他用泪眼望着李慕白,仿佛舍不得离开似的。

    李慕白摆手说:“你也不要多费话了!赶快走吧,我也要到旁处去。”说时,李慕白上了马,连头也不回,就扬鞭走去。

    由景州一直往北,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在三四天内赶到北京。在北京只要见了德啸峰,叙叙别后之事,那时自己便要离京南下。不单杨豹珍珠之事,自己已懒于再去追索。即俞秀莲姑娘,自己也要劝她不要到九华山上去学点穴。因为自己生平自负未遇见过对手,尤其没有比自己武艺再高强的人,可是在徐水县一夜之内,失去了宝剑和穴道图。这实在是自己的耻辱。有此一事,自己更无颜再走江湖了,因此心情疏懒,精神不振,连走了六天,方才到了北京。

    李慕白没到北京之前,离城三四十里,他就把便服脱下,换上道士的装束。策马到齐化门外,找了一家马店,就说自己是远方来的道士,现在东岳庙投宿,因为不久还要走,这匹马又没处放,所以想要寄存在这里。那马店的主人见李幕白是个出家人,便就答应了。

    李慕白又留下一两银子,作为喂马的草料钱。他信步走进城去,就见京城里还像三年前那样的热闹,李慕白不禁感慨万端,想起早先自已初次到北京来,原是为找个书办小事,没想到后来竟出了那些事。

    如今旧地重来,自己却又变成道士的装束,即使这样,如若再有人将我认出,还不定要出甚么祸事呢?他不敢在大街上多走,就穿进了北边一条小巷,无目的地走,拐弯抹脚,也不知走到甚么地方。就见路北有一座小庙,走到门前看了看,横匾上写著是“海莲寺”

    李慕白本想上前打门,但又不知这是和尚庙还是道士庙。心想:假如是和尚庙,哪能收容我这样子的老道呢?

    遂就退步,向胡同里走过来的一个人,打著稽首问说:“请问,这是僧家庙,还是道家庙?”

    那人说:“这是尼姑庙,你要干甚么呢?”

    李慕白又打了稽首,说:“我是打听这附近有没有道士庙?”

    那人向北边一指,说“十一条胡同,妙玄观,那不是老道庙吗?”这个人说完话就走了。李慕白道了声谢,便往北走去。

    又走过二条小巷,来到一条很宽的胡同里,李慕白认得,这就是三条胡同,再往西不远就是德啸峰的家中。听说俞秀莲住在他的附近,此时大概她已同孙正礼回到北京了。当下他心里一动,但却不敢走过去,游往北去走。

    穿过几条小巷,便来到了十一条胡同。果然见这里路北有一座小庙,山门都破了,红墙也将要坍塌。门额上可以隐隐看出一个“妙”宇。李慕白暗想:“这一定就是那妙玄观了。”

    遂就由小门进去,一看里而是三座殿。东西配殿都已坍塌,只有正殿,大概因建筑的时候是特别加工,所以至今还没坍塌,可是已经破烂不堪了。

    李慕白见有两个穿著破衲头的老道人,正在殿前地下坐著,曝著阳光,拿干草织拜垫。

    李慕白上前一打稽首,问说:“哪位是这里的方丈?”

    两个老道人齐都停止了工作,一个花胡子的道士,就仰首问说:“有甚么事吗?”

    李慕白又打了稽首说:“我是由江南天目山崇元观来的,到北京来打算结些善缘,因为没处住宿,想要在这里借个地方!”

    那老道人彼此商量了一下,就指著后面说:“殿后头有一间屋子,你就在那儿睡吧!那儿堆著好些干草,你可小心火烛!”

    李慕白说:“我用不著火,请两位老方丈放心吧!”

    两个老道人连头都没点一点,就依首织那拜垫。

    李慕白向殿后去走,就见殿后是满地的乱砖和残雪,十分污秽。有一间小灰房,连门窗都没有,看那样子已然快要坍塌了。李慕白来到临近一看,就见堆了半屋子干草,并无别物。李慕白心中倒是很喜欢,一来觉得有这些干草,晚上睡觉,可以不至寒冷。二来是这个地方十分严密。

    他想:“现在谁能想得到三年前杀死瘦弥陀黄骥北、越狱潜逃的李慕白,会又来到这里喝?”进到屋中,把包裹放在地下,他就坐在干草堆上,不过因此想起他三年前两番入狱之事,益觉得德啸峰的慷慨,铁小贝勒的惜才,使自己终身难忘。而俞秀莲对自己的多情,那更是一件不可解、没法办的事情!

    这时天色已经过午了,李慕白在屋中歇了半日,到傍晚时才出去。到附近一个小面铺里吃了晚饭,顺便走到三条胡同,来到德啸峰的家门首。他看见双门紧闭,绝无旧日的繁华,就想:曾听俞秀莲说,她就住在德宅的附近。那是德啸峰特地为她买的房子,可不知是哪一个门户。

    因为这时天色还没有黑,他不敢在此多为徘徊,遂就回到妙言观那间小房里,就躺在干草上睡去。

    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在屋中就能够看见,天黑如墨,闪烁著无数的金星。风刮得很紧,侧耳去听,却没有更鼓之声,也不知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他出了屋子,到殿前去看,见屋中一点火光也没有。跳到墙上往胡同去看,也没有一个行人,暗想:天色一定不早了。

    遂就回到屋内,摘去道冠,脱了道衣,全都藏在干草堆中。他混身上下扎束利便,然后就出屋跳过墙去,直往三条胡同走去。

    果然这时天色是不早了,走过了几条胡同,他竟没遇见一个人!也没见一盏灯。少时来到德宅门首,就飞身上墙,向下去望,就见由那门房的窗里还透出灯光,想着里面一定还有人未睡。李慕白便轻轻地在房上爬著往里院走去。只见那客厅中和各屋中全都没有灯光,唯有书房内还灯光荧然。

    李慕白轻轻下了房,在窗前向里面静听。只听屋中有微微之声,似是翻阅书页之声。李慕白便将实只戳破一个小洞,向屋里去望,只见正是德啸峰,坐在一把椅子上,桌上放著灯、茶具,并堆著厚厚的两套书。他在那里根人神的翻阅,身后只有一只炭盆,并没有别的人伺候他。

    李慕白立刻心中燃烧著一阵友情,立刻将门拨开走入屋内,站立在德啸峰的背后。

    德啸峰竟一点也不觉著,李慕白便低声唤了一声:“大哥!”

    德啸峰吓了一跳,赶紧回首,藉灯光一看李慕白的面,他就惊讶地说:“嗳呀!兄弟?”他把两手揪住李慕白的胳臂,叹息著说:“兄弟,想不到咱们今天还能相见!”

    李慕白却面色紧怅,悲痛填胸,双目忍住热泪说:“大哥,此番我北来,就是为要看看你,白天我不能来!”

    德啸峰先把屋门关好,然后亲自搬椅子,悄声说:“兄弟你坐下!”

    李慕白落了座,德啸峰就坐在李慕白的对面,他用铜箸在铜盆中把木炭的灰拨了拨,又续上两块。就说:“兄弟,这两三年来,我这里的事情,你都听俞姑娘说了罢?”

    李慕白点头说:“我都听俞姑娘说过了,我与大哥别后三年以来的事情,想俞姑娘必也告欣了大哥。我此番北来,原是奉了我盟伯之命,他老人家叫我回家去看看。并来见见大哥,此外的人,他都不许我见面。因此我今天来与大哥会上一面,过几天我就要走!”

    德啸峰点头叹息说:“兄弟,你为我又来一趟北京,我实在心裹不安。你本来是一位年青有为、文武兼资的人。都是为交了我这么一个朋友,为我的那些事,使你成了一个罪犯,终身不能出头见人。一想起来,我的心里就又愧又恨!”

    李慕白冷笑道:“大哥你何必要说这样的话,大哥是我的知己。我李慕白为大哥杀身碎骨也值得,也愿意。何况,假如我当初作一个书办、吏役等的低微无进展的小事,还不如现在我作一个纵横江湖的侠士。大哥,你别为我的前途发愁,我的终身就是这样了。有我一天,我不叫江湖上有强梁恶霸,有我一天我不能叫别人来欺负大哥!”

    李慕白这样慷慨而谈,声音渐渐高了。德啸峰也是十分激动,他哈哈大笑,说:“兄弟,你真是我的兄弟,我德五不虚此生,交了你这位千古难寻的好朋友。可是你放心,我现在安份闲居不问外事,也不能有甚么人来找寻我。就是与我有关的那件案子,虽然前两个月起获出来几颗珍珠,并且有人说是单刀杨小太岁就是你的化名。但是也没有再牵涉到我的身上”

    说到这里,德啸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就把声音更压下一些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来告诉你,就是那单刀杨小太岁,原来就是杨豹,他确实是那偷盗宫中珠宝的正犯。前一个月,忽然有一天晚间,他登门来找我,说是姓张。

    起初我以为是甚么江湖人来找我生事,复来他说是在彰德府见过了俞秀莲和孙正礼,我才把他让进来。这人是个二十来岁,非常英爽的一个汉子,谈话也颇斯文有礼。他见了我的面,才说他就是杨豹,此来一来是看望他的妹妹,二来是向我道谢。

    后来我把他妹妹叫出来与他相见,他们兄妹就抱头大哭,情形非常可惨,那时我回避出去,叫他兄妹二人好谈话。及至我再回来,杨豹他就当面对我说,珍珠四十九颗俱是他所偷盗,但并非得自宫内,是从另一家大户里盗出的,他并把地点告诉我。

    他说他现在纵想把珍珠再交还宫内,也是不可能了。而且他为此四十九颗珍珠,曾经过千惊万险,所以也不忍随便就割舍那些宝物。他听我说他的长妹杨丽英是为冯隆所抢走,他就愤怒的立时要找冯家去,并且把他的幼妹托付给我。说是叫我给遗嫁,当日他就走了。

    及至前几天,俞姑娘和孙正礼前来,我才知道他是在保定府黑虎陶宏家中受了重伤。这些事都不要紧,最难办的就是”

    说到这里,德啸峰把头凑近了李慕白,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见,他说:“杨豹走后的第三天,原来他又深夜来到我家,与他妹妹杨小姑娘私自又见了一面。

    杨小姑娘当时对我秘密不说,等到俞姑娘回来,她才把话对俞姑娘说了。原来杨豹把他所有的四十一颗珍珠,全都交给了他妹妹,并有一封信,你看”

    说到这里,德啸峰满面惊怖之色,他叫李慕白在屋中稍候,他开门走出屋去。

    去了半天,然后回来将屋门又紧紧地关好。他就由身边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李慕白,他的手都有点颤。

    李慕白却从容地把信笺展开,只见上面的字迹极为潦草,并有几个别字,大意是说:“杨豹不幸,家遭奇祸,先父母俱为人害死,仇人贺须,河南人,至今未得手刃。又兼恩祖杨公又为冯隆等人所杀,并抢去长妹丽英。

    丽英本一贞烈女子,想此时早已死于恶人之手矣!我杨家送遭凶祸,真惨极矣!幸遇仁人德公及俞秀莲小姐、孙正礼义士等,将我幼妹丽芳收养,并为我家之事,南下奔波。似此大德,没齿难忘!

    何况杨豹此去,决为父母、恩祖、长妹请人报仇,誓与冯氏兄弟决一死斗。而不食贺颂心肝,决不厚颜为人。然我人单势孤,胜败难料。此去或不能再生还也,更不能报请恩人之大恩也!

    今将我闯南北,斗群雄,千辛万苦,保存在身之珍珠共四十一颗,全数交与我妹丽芳之手。其中十颗为丽芳嫁时之妆奁,十颗赠与德公,十颗分酬俞孙两位恩人。尚余十一颗,倘我杨豹自己不能报仇,将来谁若能替我报仇,即请德公将此珠赠他。

    今我去矣,临行挥泪书此,即希德公、俞孙三位思人,及天下侠义之士共悯鉴焉。”

    李慕白看了,便问:“孙正礼知道此事不知道?”

    德啸峰摇头说:“他不知道此事,只是杨小姑娘告诉了俞秀莲,俞秀莲又把信交给我。我本想立刻就给焚烧了,但又听说你快要来了,所以我严密收起,等著叫你看。”

    李慕白把信交给德啸峰,说:“请大哥立刻烧毁了吧,万一此信落在别人手里,必是奇祸,因为杨小姑娘是住在你家!”

    德啸峰立刻将杨豹的信扔在炭盆毁灭,并说:“杨小姑娘现住在我家,我想倒不甚要紧。因为除了江湖人之外,衙门方面还不知杨小太岁即是杨豹。”

    李慕白却说:“珍珠如能交还宫内,不但杨小太岁之事无人深究,即大哥你的三载沉冤亦可昭雪了,那些珠子是否现在大哥的手中?”

    德啸峰摇头说:“我如何敢收藏那些东西。我连看都没有看,现在全都在俞姑娘的手中,这几天我们就盼著你快些来,办理此事。”

    又说:“我还告诉你此珠的来历,因为杨豹说是他由一处大户人家所得。当时我就向他打听那人家的地点,他详细告诉我了,就是北城富贵胡同路南的家大门。后来我叫寿儿去一打听,你猜那个人是谁?原来就是宫中张大总管的家里。”

    李慕白听了,冷笑说:“宫中盗宝之案是由他主办,大哥的官司又是黄骥北托了他的人情,才把你拉进去的。冤枉了许多人,如今还捏造杨小太岁就是我李慕白,其实真正盗宝之人原来就是他!好,我非要剪除这个奸徒不可!”

    说话时,李慕白就站起身来,又向德啸峰问俞秀莲在哪里住,德啸峰详细把房子的形式告诉了他。

    李慕白就说:“大哥,再见吧!”

    德啸峰却一把拉住李慕白,问说:“兄弟,你现在哪里往?”

    李慕白说:“离此不远,地方极为严密,我走了!”说时,他自己开了屋门,出屋飞身上房走去。

    珍珠四十一颗现已完全有了下落,李慕白心中就非常喜慰。他按照德啸峰所指的方向,所说的房屋形式,找到了俞秀莲的住所。

    只见各屋中都是黑沉沉的,一点灯光也没有,近处的更声已交了三下。

    李慕白站在房上,故意将脚步放得沉重些,踏得屋瓦喳喳的响了几声。这时就听下面的屋门微响,有一人手提双刀奔出屋来。

    李慕白“嗖”地跳下房去,问说:“是俞姑娘吗?”

    对面的俞秀莲双刀已然举起,忽然又放下了,她说:“是李大哥吧?快请进屋来!”

    于是俞秀莲便先进到屋中,放下双刀将灯点上,李慕白随之进去。就见床帐下垂,床下放著两双女子的鞋,就知道那杨小姑娘一定是睡在床里。

    俞秀莲却穿著睡鞋,她请李慕白落座,头一句就问说:“李大哥,那四十一颗珍珠都有了下落了!”

    李慕白悄声答说:“我知道了,我才从德五哥那里来,他已把话都告诉了我,”

    秀莲也把声音放轻些,她说:“怎么办!珠子现在我这里,我想交还宫内。可是,我去了一次,不行!宫院太深,我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李慕白默默不语,点头说:“这确实是一件很难办的事!这样吧,今天已然三更多天,我们若走到宫中恐怕也快到四更了,做事未免不便。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同在紫禁城的东北角楼上见面吧!”

    秀莲说:“好,明天我带了珠子前去。”又说:“李大哥你还要看看那珠子吗?你还要见见杨小姑娘吗?她就睡在我的床里!”

    李慕白却摆了摆手,秀莲此时却是非常高兴,她说:“不过有一件东西我却应当还你,可是这东西现在德五哥之手中”

    李慕白很纳闷,随问说:“甚么东西?”

    俞秀莲却欲言复止,忽然她面现羞涩之色,忽然她又双眉紧锁,显露出来悲哀,叹口气道:“等事情都办完了之后,再说吧!”又立时收敛起羞容与悲态,扬起头来说:“李大哥,我走了之后,那静玄师徒又找你去了没有?杨豹的伤势怎样?史胖子他们也同著你一块来的吗?”

    李慕白榣头说:“没有,史胖子与我是在徐水县分的手,我想他早晚必要混到北京。我们现在倒是不必叫他帮忙。姑娘若见著他,也不必告诉他我已来到此地,更不可把珠子的事对他说。杨豹的伤势我听冯茂说是日重一日,大概凶多吉少。但我们现在也无法顾他。那静玄师徒及柳建才等人,都已失望而南返了,将来他们是否再找寻我,此时尚不得知。”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在徐水县店内丢失宝剑及点穴图之事,心中又是一阵愤怒,本想要据实告诉秀莲,但后来一想,告诉她也是无用,遂又把话中止了。

    两人默默对坐了半天,俞透莲又问李慕白现住在甚么地方,李慕白告诉了他,然后就说:“我要走了,明天夜内就在那地方准见,到时千万要谨慎一些。”

    秀莲点头说:“我晓得!”当时李慕白就开门出屋。忽见对面的房上有条黑影一晃,旋即不见了。

    李慕白突然一惊,又退身进到屋内,赶紧向俞秀莲摆手,秀莲走近两步,低声问说:“甚么事?”

    李慕白悄声说:“外头有人?”

    秀莲一听,立刻神色改变,赶紧又去抄起双刀,李慕白却摆手将秀莲拦住。然后他轻轻开门出屋,飞身上房,四下一看,只听“咪呕”的一声,一只大黑猫从房上惊跑了。

    此时繁星满天,北风怒吼,俞秀莲也出屋上房,往四下去看,却甚么也没有看见,她就向李慕白悄声说:“莫非是史胖子来了?”

    李慕白摇了摇头,并不说甚么,又向各处看了半天,他就悄声对俞秀莲说:“姑娘请进屋歇息去吧,千万要将门关严,把那东西藏在隐秘之处!”

    俞秀莲答应,又说:“李大哥,明天晚间见吧。”她送就跳下房去,进屋把门闭好,少时也就熄灯了。

    李慕白却站在房瓦上,并不即时走开。他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身,等候了半天,却不见那条黑影再在眼前闪过。因为天色已到了四更,李慕白不能再在这里多留,只好回到妙玄观殿后的那间小屋内。因为脑里受了刺激,便不能安眠,总是想着刚才在眼前一闪的那条黑影。

    心里想:那一定是个人,决不是甚么狸猫或是狐狸,但是快极了。史胖子等人决没有那样的好身手。因此就想到明天在城内各处侦探侦探,看看有甚么江湖上著名的豪侠来到此地没有。

    到天明时,他才睡了一个觉,及至醒来,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他束好了道冠,穿上道袍,就走出了妙玄观,穿著小巷去走。

    出了崇文门,才找了一家小饭铺,用了午饭。然后便进了那镖店最多,江湖人聚集之所的打磨厂。由东口走到了西口,他时时低著头,恐怕遇见有甚么认识他的人。但又须时时偷眼去看,注意有甚么行迹奇异的人没有。但结果是徒然穿过了这条胡同,一无所获。

    又来到前门大街上,这条大街是李慕白在三年前差不多是天天走的地方。如今又来到这里,不禁感慨倍生。尤其是此地离著旧日自己冶游之地不远,离南下洼子纤娘葬骨之处也甚近。

    想起旧日的事情,真觉著是自己错了!便暗暗叹息著,抱袖翩翩,往北就走。

    才走了不几步,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李兄弟!李慕白!”

    李慕白不由大吃一惊,回头去看,原来是孙正礼。骑著他那匹枣色大马,昂然而来。他一见李慕白,就下马说:“李兄弟,你甚么时候来的?见著德五哥和俞秀莲了没有?”

    李慕白赶紧向孙正礼使眼色,孙正礼却像没有看见似的,还问说:“怎么样了?保定城黑虎陶宏那群王八蛋就算这样完了吗?”

    李慕白却十分着急,赶紧走近前来,悄声说:“孙大哥你怎这样莽撞?这些话岂能在这里高声喊叫?”

    孙正礼却微笑道:“怕甚么的?”

    李慕白就很郑重地说:“孙大哥你千万听我的嘱咐,不可对人说出我现在已来到此地!”

    孙正礼笑道:“怎么,你李慕白还害怕么?”

    李慕白摇头说:“我并不害怕,不过倘若有人晓得我已来京,却于德五哥有许多不利。千万要严密!我现在也不能多与你说话,我要走了!”

    说毕转身走去,孙正礼还在后面高声叫道:“喂!老道!你现在哪里往?”

    李慕白并不作声,急急地走进了前门。此时他心中很生气。暗想孙正礼这个人真是楞!有他知道我来到这里,早晚必要因他出事。我非得赶紧把那件事办完,即远离开北京不可!

    当时进了皇城,来到西华门前。便仰首望见了紫禁城,楼阙壮丽,显出一种威严不可趋近之气象。那各色的琉璃瓦,都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西华门似一只威严的狮子蹲在那里,有稀稀的穿戴官服的人,恭谨地从那里出入。

    李慕白自顾一个道人模样的人,倘若多往前走几步,纵不至被人拘捕,恐怕也要被人驱开。倘若再有人认出自己的面目,那就许立遭奇祸,于是他一直往北去。走到北长街的北首,就一眼望见了御河里,紫禁城的西北角和东北角,各有一座方形的亭子,样式极为新奇壮丽,琉璃瓦的颜色也显著得多,担脊重叠,朱黄相映,真似两座华幢宝盖对立若一般。

    那北面就是巍巍的景山,虽在初冬之际,但山上仍然是一周青翠,那是望不尽的苍松古柏。

    李慕白走过了北上门,到来景山东边的大街上。就见这里往来的官人更多,并有大鞍车和轿舆,络绎不绝,大概此时正是散朝的时候。李慕白不敢立刻就走过甬路,恐怕冲撞了那些贵人的车舆,他便站在甬路旁边等候。

    走过了几辆车,又过去几顶轿,后来又来了一顶轿子,轿的前后并跟著顶马跟骡。

    那后面骑著菊花青骡子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穿的非常干净的小厮。

    李慕白非常觉得眼熟,等到轿舆和跟骡走过去了之后,李慕白方才想起,那小厮却是小轧髯铁小贝勒的常随得禄。

    李慕白又不禁触起往事,想起铁小贝勒对待自己的恩情,自己总应当稍为报答,才能安心。过了甬路,又四下环顾,看好了道路,便一直往北走。

    出地安门往东,慢慢地油折而行,回到那妙玄观望,静坐在破屋乱草上,心里却非常紧张。暗想今天干的是一件大事,第一深宫禁苑不是轻入之地;第二干这件惊人的举动,虽说是出于侠义之心,但实属大干禁例。倘若有一点大意就许弄巧成拙,自己与俞秀莲虽不至于被人捉获,但倘若形迹被人查出,那反倒是害了德家。

    因此他详细计划晚间应取的步骤和办法。但因他自己是个生长在乡间,仅仅中过一个秀才,没作过一点官事,没进过一次禁城的人。今天只看了看紫禁城的外表,至于深宫大内的情形,他连想也想象不出,所以极为感觉艰难。

    但是又想俞秀莲以一女子,在自己未到北京时,她还敢深入宫内去看了看。难道我竟不如她吗?因此自己又鼓起了勇气,并觉得秀莲的可佩可爱。

    到天黑时,李幕白去用了晚饭,然后回到庙内,歇了一会儿,便将里面的衣服扎束利便。外而仍然穿上这次,出了店门,迤逦地走去,又进了地安门。

    这时皇城之内,行人稀稀,李慕白走到景山东门,就见那门洞下有一点灯光。李慕白走进一看,原来是两个乞丐,在这里缩成一团。抱著一只破瓦盆,盆里放著几块半明不灭的木炭,烤一会儿,又拿嘴吹一会儿。

    李慕白看了看他们,便说:“你们这个地方倒真避风。”

    那两个乞丐抬头看了看,就说:“老道,你是哪个庙里的?”

    李慕白说:“我哪个庙里的也不是,我是打算在这儿避避风。”

    那两个乞丐一听这话,就以为李慕白也是个跟乞丐差不多的穷老道,便不大理他。两人只靠著墙根烤火取暖,李慕白也靠墙蹲了一会儿。

    此时二更敲过,将近三更,街上一个行人也不见了。旁边那两个乞丐像母鸡似的,两人挤在一团,大概已睡著了。

    李慕白便起身离开了这景山东门,靠墙往南去,来到御河旁边栅栏前,就见栅栏关闭著。李慕白便掖起道抱,飞身上墙,然后跳下去,沿著御河行走。

    来到神武门前,就见这里也是一个人没有。只有西边的三间房子,里面灯烛辉煌,门外也摆著两只风灯,像是有宫人在屋里值班。

    李慕白便脱去了长衣,弯著腰靠墙走,顺著紫禁城墙往东。走了约百余步,见四下没有动静,他就将长衣服圈在腰上,然后纵身上墙,其疾如风,其轻如叶,五六丈高的城墙就从平地蹿上。及至脚落实地,他忽然想起来,俞秀莲她决不能来。因为这样高的城墙,一般会武艺的人是不能蹿上来的。

    三年前自己也是不能,后来在九华山上受了盟伯江南鸿的指点,又加上两年多的功夫。所以才能从六七丈高的山崖,自由飞上落下。

    俞秀莲的武艺自己是知道的,她若从上边往下跳倒还不费力。但想从下面蹿上来,就怕很难了。昨天她对我说,她曾到紫禁城内来过一次,只怕那是她说的大话吧?

    一面想,一面往东去走,眼看来到那东北角楼前,忽见由迎面跑出来一条黑影。

    李慕白赶紧止住脚步,对面那人未等来到临近,就问“是李慕白李大哥吗?”

    李慕白也走上两步,说:“姑娘倒比我先来到了?”

    俞秀莲说:“我也是才来了不大的工夫。”

    李慕白就说:“这城墙很高,跟开封府的城墙差不多了!姑娘的武艺,真是比早先高强多了。”

    俞秀莲说:“我不是蹿上来的,是有这东西帮助我!”

    说时,她由腰间解下一条长绳来,绳的一端系著一个钩子。

    李慕白接过来笑了笑,仍旧交给秀莲。

    秀莲就一面向腰上系那绳子,一面说:“今天我可便利,连双刀都没带来,李大哥,你可带著宝剑了吗?”

    李慕白摇头说:“我其么兵刃也没拿,用不著,我们今天只是设法将珍珠献还。即使被宫人查觉,我们也只能赶快逃走,不能像在别处似的动手伤人。”

    俞秀莲说:“可是倘若库门被铁锁锁住了,有了大哥的那口宝剑,不是容易削断吗?”

    李慕白摇头说:“那也用不著,我想这宫殿深广”

    说时,二人同往下去看,就见黑压压的一片宫殿楼阙,不知有几千幢,并且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李慕白说:“我们如何能知那珍珠原是藏在哪座库里,或哪所宫中?不用说我们,恐怕王公大臣们也不知道。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珍珠放在一个最高之处。然后我们在墙上留下几处字迹,明天被宫中人发觉了字迹,自然能设法去将珍珠取下来。”

    俞秀莲问说:“那么,大哥你打算将珍珠放在甚么地方?你看哪个地方最高?”

    李慕白说:“这禁城中只有金銮殿最高,我想要放在那最高的脊上。”

    俞秀莲却说:“不行,那金銮殿比这城墙还高,再说上面全是琉璃瓦,滑脚极了,蹿上去也是立不住脚。”

    李慕白微笑道:“不要紧,我且试试看,请姑娘帮助我。”他由地下垛口的旁边拣了几块石灰,交给秀莲拿著,说是预备少时在墙上留字。

    当时二人顺著城墙往南去走,眼看来到了东华门。

    李慕白就止住了脚步,对俞秀莲说:“我们就由此下去吧。”

    当下俞秀莲拿了个架势,飘然而下,李慕白也随著跳下来。两人寻著那汉白玉的甬路,就往西去走。

    这禁城深宫,虽然是极严密的地方。但是因为地面太大了,而且多半是没有人住的殿宇。所以在这三更的时分,二人很放心的向前走着,竟连一个巡更的人也没有看见。

    少时二人来到金銮殿前,上了丹墀,丹墀是极高极广,走了几十级方才上去。

    李慕白就回首对秀莲说:“这是遇著朝廷大典,百官朝贺之时,非得头品的文武官,才能在这里跪著或站立,想不到我们今天竟能来到这里。”

    俞秀莲却在后面跟随,并不答话,此时她心中有点疑虑。她虽知道李慕白的武艺已比三年前高得多了,但是她却不相信李慕白能够蹿到这样高峻的大殿上,尤其是殿上全是琉璃瓦,即使狸猫上去,也要滑下来,何况一个人呢?

    此时就见李慕白停住脚步,仰脸向面前的黑兀兀如同一座山似的高大建筑物,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他将身上里著的道袍脱下,鞋也扔在一旁,又将身上勒紧的带子紧了紧,袖口挽一挽,便向俞秀莲说:“请姑娘把珍珠交给我吧。”

    秀莲由身边取出一个锻包,里面是一个小匣,交给李慕白,李慕白问说:“四十五颗珍珠全都在这里面了吗?”

    秀莲说:“一颗也不缺少,临来的时候,我全都查点过了。”

    李慕白说:“好了,请姑娘在此略候一候。”

    当下他蓦然住后退了几步,秀莲急忙用眼去看,只见李慕白向前跑了几步,向下一伏身,当时就听“嗖”的”声,李慕白却没有了踪影。

    秀莲不禁失声叫著说:“小心”此时李慕白已然蹿到了金銮殿上,将装珍珠的小盒用口衔著,就像一只猫似的,在那光滑的琉离瓦上向上去爬。爬的非常快,少时就爬到右边的大脊上。

    他一只臂抱住脊,然后再用双腿将脊紧紧盘住,胳膊腾开,便斜探著身子,用双手去揭那上面的琉璃瓦。这瓦压得非常结实,费了很大的力,方才将右边的一块琉璃瓦揭开。用手向下摸了摸,觉得足以容下这装珍珠的小盒,他遂腾出一只手来,将口衔著的珍珠小盒,平平稳稳地放在那里。

    然后又将那块琉璃瓦安好,摸了摸不至于掉落下去。又用一手摸著,心中记著数目,珍珠是藏在从上面数,第六块琉璃瓦之下。

    此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要下去。可是往下去走,比往上来时时还要难,因为瓦太光滑,无法立得住足。他就将两腿放下,完全仗著两只手用力抠瓦,倒退著,慢慢地下来。将到殿檐之时,他蓦地一翻身“嗖”的一声,就如同一只枭鸟似的扑将下来,双足著地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此时俞秀莲已然迎上来,问说:“李大哥,怎么样了?”

    李慕白说:“全办完了,办得很是稳妥,咱们走,往墙上写字去吧。”

    于是他从地下拿起了道衣和鞋,便从容不迫地与俞秀莲步下了丹墀,往东走到高墙之下。

    李慕白从秀莲的手中接过了白灰,就在黑黝黝的夜色之中,向那墙上写著大字,是:“宫中前三年所失之珍珠,本为总管张某所盗去,藏于被之私宅。复又为杨某所得,但彼实不知此为大内之物也。

    今此物落于我等之手,不敢私藏,特恭护献上。现置于大殿上右边背下,从上数第六方瓦之下。将瓦移开,珍宝即现。幸祈宫中执事人等,将珠取下,献还库内可也。草民天涯孤侠等恭启。”

    写完了,因为四下黑忽忽的,也不能重读一遍,就向秀莲说:“走吧,事情都已办完了。”

    于是二人顺著墙又往北去走,走到高墙尽处,二人飞身蹿将上去。

    忽然秀莲说:“大哥快看!”

    她的声音是非常惊讶,李慕白也赶紧回头去看。就见刚才自己题字之处,有一片火光。细看时,却是一个人斜著身,手里拿著个火折子,正照著看那墙上所题的字迹。

    李慕白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说:“不好!”赶紧飞身下墙,追奔过去。

    那人却依旧把脊背冲著北边,斜著身,就著火光烘烘的油纸折子,细看那墙上的字迹。可是等到李慕白刚要来到临近时,他突然将火折吹灭就飞身跳过了高墙,李慕白也赶紧追上墙去,却见那人已没有踪影。

    俞秀莲从墙上跑过来,惊讶地问说:“这是甚么人?不要是跟随我们来的吧?”

    李慕白却站在墙上发怔不语,秀莲又急说:“我看这个人的武艺,并不在我们以下,多半是静玄和尚那等人。假使我们走后,他又去到殿上将珠子盗走,那我们不是徒劳往返吗?将来又得满处找珠子去!”

    秀莲的意思是叫李慕白再到金銮殿上将珍珠取下,再用别的方法献还,就见李慕白慢慢地说:“不要紧,我相信这个人不是为盗珠子来的。”

    秀莲赶紧问说:“那么李大哥,据你猜想,这个人是谁?”

    李慕白却发著怔,并不言语,秀莲心中十分纳闷。

    当下李慕白跳下墙去,俞秀莲也随之跳下去,二人按著来时的路径往回去走。

    深宫高阴之下,虽然也偶尔有人在巡逻,驻守,但是竟没有人查出他们这男女两位奇侠。他们依然上了城墙,往北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跳下去。又越过几重高墙,便来到景山迤东的地方。

    李慕白就止住步说:“姑娘,请回去吧,明天晚间,我们再见面。”

    秀莲本想要再问李慕自几句话,但又见李慕白仿佛神情呆呆地,心里有甚么事似的,秀莲答应一声说:“好吧,我这就回去了。”

    李慕白又嘱咐说:“姑娘回去千万要小心!”

    秀莲说声:“大哥放心吧!”她送就跑过了甬路,看见北边黑忽忽的一棵树,她就藏在树后,探出头来,向那边去望。

    只见李慕白却并不即时走开,他就在那里往来的徘徊,秀莲心中十分惊讶,暗想:他是要干甚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