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华音流韶 > 将军鸾台接紫云

将军鸾台接紫云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说是抛石机,不过是在城墙下的一块岩石上放了一根略粗的杠杆。一端站着被抽中的村民,另一端并排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官兵。

    第一个被抽中的村民站在杠杆一头,低头往脚下望去,只觉脚下颤颤巍巍,头晕目眩,哪里还站立得住。他身子一矮,正要滑下来,两柄钢刀立刻架到了他脖子上。

    村民立刻哭道:“饶了我吧,我宁愿在城外等死,我老婆病得很重,这里两个孩子只靠我照顾”

    那都事看着他不住哭喊,手上一沉,那村民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那村民的哭声宛如被强行噎在了喉咙里一般。

    相思心中良为不忍,正要跨上一步,说些什么。杨逸之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襟。相思回头,只见杨逸之向轻轻她摇头,示意绝不可上前。他温煦的眸子中透出坚定的神光,相思一时为之所摄,不敢再动。

    那都事阴yīn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哭哭啼啼的作甚?何况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之数。你既然也有家小,正该想到若是打开了城门,大家都有了活命的希望,为了大家,个人总要作出点牺牲”

    他刷的收回刀,向着浑身颤抖的村民一拱手,冷笑道:“这一礼,算是下官为英雄送行,保重!”他话音甫落,向那三个官差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往上一跃。

    只听轰的一声,他们脚下的那竹杆立刻裂开了数道深隙,那一端的村民大声惨叫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远远抛了出去。

    下面的村民也是惊呼连声,只见那村民的身体在空中一折,宛如一块石头,沉沉向城头砸下来。只听“喀嚓”几声碎响,那人的身体撞在城头的砖石上,粉尘飞扬,一股鲜血飙出,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在城头一顿,便向地下滚落。

    下边的人有的已经不忍再看,捂住了脸,他的家属亲友更是痛哭出声。

    突然有人惊呼道:“呀,他还没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的身体正好被衣角挂在了城头的一块断砖上。那人原本并未气绝,被这劲力拦腰一担,又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已断裂,宛如一滩烂泥般挂在城头宛转哀嚎。

    “成功了!”那都事脸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向那人高喊道:“爬上去,爬上去!”

    那人身子哪里还能动弹,只得将头颅在空中不住乱转,那人满脸鲜血,五官都因剧痛而扭曲,身子宛如孤叶在空中荡来荡去,看上去真是恐怖之极。

    正在这时,城头倏的冒出了一队守兵,他们也不答话,手起刀落,如切瓜剖豆般向那人砍去。可怜那人的头手躯干立刻被砍作数断,纷纷扬扬地向城下滚落,而中间那截残躯还稳稳挂在城头,宛如一面血肉旗帜,在夜风中飘荡。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就弥漫在城墙上空,连墙头上方那道冷冷残月也似被染得微红。

    那都事破口大骂,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用刀指着另一个抽中的村民,让他爬上杠杆。那村民早就吓成一滩,躺在地上无论如何踢打也不肯起来。

    相思不忍再看,回头向杨逸之、小晏道:“事已至此,你们真的无动于衷?还不出手阻止?”

    她一回头,就看到小晏闭目盘膝而坐,周围的夜色都被一道浑圆的紫气隔开,淡淡紫烟便从他身后逸出,似乎正在极力封印千利紫石的伤口。然而,他脸上毫无血色,似乎真气运转仍不能如意。

    相思心中一怆,道:“殿下身体尚未复原,更要为千利姑娘疗伤,的确无暇出手,但是杨盟主你呢?”

    她语气虽然强硬,但清泠的眸子在夜幕中莹若星辰,却满是期待哀求之意。

    杨逸之叹息一声,道:“相思姑娘,这曼荼罗阵之意你还没有看透么?”

    相思答道:“我是看不透杨盟主的心意。”

    说者虽然无心,但这句话竟让杨逸之长久无言。

    “我的心意?”他自嘲地一笑,却将目光挪开。

    她已忘记了一切,可他还记得。

    又如何去说他的心意?

    只剩怅然。

    相思却浑然无觉,追问道:“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杨逸之注视了相思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将目光移向远方,道:“自入阵以来,恶事不断,而共同之处就是我们的有为之心。”

    相思道:“何谓有为?”

    杨逸之道:“我们越想改变曼荼罗阵中之事,却越引得事情更加恶化,而且一切的事件,都由我们自身的每一种情绪引动。我想,这正是曼荼罗阵的用意所在。”

    相思怔了怔,抬头道:“可是我们已经走出了曼荼罗阵,这里是朝廷云南省顼魍县。”

    杨逸之摇了摇头:“顼魍治县,正是虚妄之县——我们还在阵中。”

    相思讶然无语,过了良久,才道:“这样说来我们只能任由他们屠戮残害村民了?”

    杨逸之道:“曼荼罗阵亦幻亦真,亦虚亦实,我也不能完全领悟其中奥义,现在唯一能作的,就是静观其变。”

    “进去了!”城墙下的村民突然高声欢呼,墙头上却是一片骚乱,惨叫连连。几个守兵厮打间宛如碎石一般从墙头跌落。村民在这边执着火把齐声大喊:

    “日出前咬伤七人就能痊愈!”

    “快放我们进去!”

    “打开城门!”

    熊熊火光之下,村民们病态的脸上都显出一股妖异的红光。

    又过了一会,村民们的喊声小了下去,城内的骚乱也渐渐平息。村民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城头上突然探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接着一个人趴着墙头站起身来,隐约可以认出正是那个守军头领。他披发浴血,满脸凶光,似乎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受伤。

    都事仰面高喊道:“我们都是同道中人,赶快放我们进去!”

    那头领嘶哑着声音道:“放你们进去?我们有今日全拜你们所赐!何况放了你们,还要和我们抢治病的药人,现在离日出的时候已经不远,我们要进城去找药人治病,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配在城外等死!”

    他言罢,猛一挥手,一具被剁得毫无人形的尸体骨碌碌滚落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大家都猜到就是刚才那个抛入城中的村民。

    众人心中一凛,只听脚步之声渐远,似乎那群守军弃了城门向城中而去。那都事气急败坏,指着城门一顿臭骂,其他村民知道获救无望,纷纷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痛哭不止。

    那都事突然止了骂,转身喝道:“都给我闭嘴!现在城门虽然关着,但城头箭却已不在,区区一扇门板岂能挡得住我们!来人,给我撞!”

    他一呼之下,大家顿觉有了救命稻草,疯狂般地冲了过去,肩顶头撞,后边的更是无头无脑,照着前面人的身体一顿乱推,众人山呼海涌,撞得城门嘎吱乱摇。

    小小偏僻郡县,又非金城汤池,哪里禁得住几百人这般乱顶乱撞。只十余下功夫,就被撞出了一条大缝,都事又带领手下官兵刀斧齐上,一阵猛砍,顿时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村民们你拥我挤,冲了过去,可怜一些老弱还不待病发,就被踩踏成了肉泥。

    城内一片死寂,灯火黯淡,哪里像有人烟的样子。

    众村民好不容易拼死进了城中,却半个人影子也没看到。加上这时毒血攻心,众人狂性触发,皆是爪牙俱张,面露狰狞,向四周乱望乱嗅,欲要找人咬食。

    都事一指南方,冷笑道:“刚才那些人往城中祭天塔方向去了,县尹和城内村民必定躲在那里!”

    祭天塔是城内居民每年除夕,祭祀诸神的地方。

    说是塔,实为一方高台,地面到台顶有十余丈高,只一道极窄的阶梯可通,台顶呈正圆之型,平整广阔,可容纳两千余人。四方围墙巍峨,沿边分布着九处哨塔,内储弓箭粮食,易守难攻,的确是危难之时最佳藏身之处。那都事平日执掌全县军务,这些岂能不知?

    那些村民此刻毒血攻心,神智已乱,心中无非咬食生人一念,哪里还有别的主意,自然是唯都事马首是瞻。

    片刻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祭天塔而去。

    杨逸之等人亦尾随都事一行来到祭天塔下。

    只见一座十丈高台巍峨耸立,台顶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又高十丈,直刺入茫茫夜空,柱顶栖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飞凤,高踞群星之中,作状仰天长鸣。柱身“通天柱”三个隶书大字在星光下青光粼粼。台柱相加二十丈有余,通体石质,恢弘异常。休说在这等瘴毒蛮荒之地,就算放到中原都会,也堪称一时奇观。

    台上火光熊熊,呼喊声不断。天台上的守兵正从台顶哨岗处往下抛滚石。台下那群本来守卫城墙的弓箭手正在头领的命令下向台上放箭。

    由于天台太高,羽箭能射到台上围墙之内的不到一半,而那些滚石却毫不留情,几下就将弓箭手的队列砸了个七零八落。那头领手足都已受伤,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亲自抢过弓箭往上乱射。

    都事见状哈哈大笑,直迎了上去。头领猛地转过身,漆黑的箭尖正对准都事的胸前,怒目道:“你敢戏弄我?”

    都事笑意不减,伸手轻轻挡住箭尖,道:“大人不要误会。大人也看到了,敌人有地利之势,武备强劲,不是那么容易制服的,唯今之际,只有你我二人联手,将高台上的村民一个个赶下来。”

    那头领犹疑的看了他一会,道:“你有什么办法?”

    都事笑道:“大人附耳过来。”

    头领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都事大笑道:“你我都已受伤,难道还怕我趁机咬大人的耳朵?”

    那头领犹豫片刻,终于将手中弓箭放下,凑过头去,道:“快说!”

    都事颔首微笑,低头作出耳语的样子,伸出右手往那头领肩上轻轻拍了几拍。他的手势突然一变,五指正落到头领的颈椎骨上,手腕用力一翻,已将头领的身体生生扭过来。

    那头领反应过来,已然中计,暴怒之下欲要挣扎,无奈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有张口大骂,将都事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这一下变化兔起鸠落,那群弓箭手大惊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刻,都事轻一挥手,手下兵士呼喝一声,挥刀向弓箭手扑来。都事的亲兵本来个个心狠手辣,如狼似虎,何况弓箭手一旦被近了身,就只有任人宰割。只片刻功夫,刚才那群甲胄鲜明的弓箭手就被屠戮了个干净。那头领亲眼见其惨状又无可奈何,只得狂骂不止。

    都事见台下的人已杀尽,阴恻恻地在那头领背后一笑:“围攻祭天塔是冒犯神明的事,只好用你和你的手下祭旗了。”手上一紧,只听骨骼一声碎响,那头领头颈之间的皮肉筋骨竟然被他生生撕开,头颅骨碌一声跌在尘土之中,鲜血喷溅在尘土中,足有丈余。

    都事一手拧着无头尸体,一手夺过尸身手中弓箭,仰面对台上喊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若乖乖走下来作药人还可以留个全尸,否则下场就和此人一样!”

    台上一阵惊呼。围墙上火光大盛,一群官兵护拥着一个中年文官来到围墙边。那中年文官峨冠博带,长须飘洒,站在城头向下沉声道:“李安仁,你家历代深受圣恩,本官平日也待你不薄,想不到此刻你居然鼓动愚民带头造反,天理良心何在?”

    李都事冷冷一笑,道:“县尹大人,如今瘟疫当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天理良心,大人还是收起来的好。”

    县尹道:“亏你也曾受圣人教化,居然相信咬人治病的无稽之谈!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能靠传病给旁人可以治病的。彼此撕咬,除了多造罪孽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说是以一对七,实际多半咬足了七人却又被其他人咬伤,于是要再找七人,如此往复,永无止境,最后只能同归于尽,一人也不能逃脱!李安仁,你平时虽心术不正,却狡诈多智,怎么会受了这种谣言的蛊惑?”

    李都事大笑道:“县尹大人身在高处,当然侃侃而谈,须知这些道理对于我们这群要死的人而言毫无用处,我只问大人一句话,是下来还是不下来?”

    县尹怒道:“李安仁,你不但丧心病狂,而且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你区区几人,真能攻破天塔?”

    李都事恻恻狞笑,将手中尸体抛开,伸手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支火把,搭上长弓,倏的一箭向县尹射去。那火把虽然沉重,但来势比刚才的羽箭更快,瞬间已经到了县尹眼前。

    县尹身旁侍卫大喝道:“大人小心!”也顾不得冒犯,将县尹的身体往下一按,两人一起趴到了地上,火把携着破空之声,从两人头顶擦过,落在台顶上。

    李都事虽然一击不中,却丝毫不见丧气之意,反而笑得更加猖狂。

    原来,台顶本为祭祀之用,常年在地面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苞茅,台顶风吹日晒,苞茅早已干透,一见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县尹大惊之下,立刻下令灭火。台上村民七手八脚,好久才勉强将火扑住,但青烟仍袅袅不息,一经夜风,随时可能复燃,众人心情都变得极为沉重。

    这些苞茅年年累积,已有半人厚,就算现在立刻往台下抛弃,也是来不及了。李安仁久参县内机要,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他射入一支小小的火把,台上就几乎不能控制,若万箭齐发,这天台只怕立刻就要变成火海,村民高居天台上,更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李都事挥挥手中长弓,命令手下人都以火把为箭,虚然相对。他一面狂笑,一面伸出五指倒数。

    澄碧的月光垂照而下,将他渐露狂态的脸映得阴晴不定,众人的心也在这一声声倒数中越沉越深。

    相思突然回过头,注视着杨逸之道:“杨盟主,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数千人被活活烧死在台上,就算明知是幻阵,就算会触动更大的凶机,也不能坐视不理。”

    杨逸之点点头,道:“好,那我们一起到台上去。”

    相思惊喜的道:“你同意了?”

    杨逸之默默看着她因喜悦而红晕飞起的脸颊,心中微微一痛。

    她抬头看着他,神色有些固执,有些冲动,但却也如此纯粹,宛如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女。

    在曼荼罗阵中,正是她一次次触动更凶险的杀机,但没有人责怪于她。

    至少杨逸之不会。

    她永远只凭着自己最本心的善良行动,从来不会去计算得失成败,去衡量最大的收益,但这绝不因为她幼稚、不通事故,而是正因为,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坚持。

    在她心中,每个人都是最珍贵的。

    善意,本来就不需计算,也不能计算。

    杨逸之望着她,一阵难以言说的情感如纤尘泛起,顿时开启了很多他刻意尘封的往事。月影变幻,他清明如月的脸上笼罩上一抹难言的忧伤。

    良久,他轻叹一声,道:“曼荼罗阵中,本来就无对错可言,救是执,不救也是执。”

    “那殿下”相思转身看着小晏。他气色已略为恢复,怀中千利紫石也陷入了沉睡。

    小晏对相思淡然笑道:“虽然劳顿,但还能勉强带着紫石上得这座石台。”

    这时,李都事已经倒数到了“一”几人相视片刻,身形跃起,几次起落,已宛如数道星光在暮色中一亮,轻轻到了台上。

    几乎在同时,听得李都事一声暴喝:“放箭!”

    一时火光乱飞,宛如流星。

    杨逸之轻轻推开相思,挥手间,一道光幕从掌心张开,将数十支飞落的火把弹落。火光纷纷扬扬,坠落到暗黑的高台下。

    那县尹见来了救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多谢几位大侠相助。”还不待几人答话,那县尹转过身,脸色倏的一沉,对台上的守军道:“立刻放箭,放滚石!”

    那些守军岂敢怠慢,一时间弓箭滚石乱落如雨,向台下诸人砸去。

    李都事见半路杀出几个程咬金,不禁又惊又怒,一面后退,一面命令手下兵士就地寻找掩护。只苦了那些手无寸铁,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不断。

    相思皱了皱眉头,正想求县尹手下留情,李都事已循着滚石落地的间隙,让手下绕着天台分散站立,寻机向台上放火箭,这样既能分散杨逸之的注意,也更易躲避滚石。如此几番来回,虽然在杨逸之和小晏的联手阻挡下,火箭没有一支能够落到台上,但天台上的滚石弓箭已快要告罄。而李都事手下的原料却是源源不断,又催逼几队村民就近砍伐竹竿,更从附近民居中搜罗出几大桶松油膏脂,就地制箭,弓箭手也分为两队,一队围射,另一队则退后休息,似乎要故意等到天台上的人体力不支。而那些村民也面露狂态,循着唯一阶梯往上攀爬,前仆后继,丝毫不惧上面的刀斧阻挡。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相思怕杨逸之过分劳累,于是也起身帮忙抵挡空中的火箭。其实她出手之间,往往将杨逸之张在台顶上空的光幕打乱,杨逸之反而要花出更多的心力随时弥补,然而她一片真心,杨逸之也不忍拂其美意。

    就这样火光燎天,喊声动地,县尹和李都事更是杀红了眼,恨不得把对方从十丈开外直拽下来,食皮寝肉,正在难解难分之时,突然众人头顶通天柱上传来一声厉啸:

    “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