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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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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石翩翩伸手拽住柴大福的胳膊:“兄弟,别急着走啊。出国留学的事情具体怎么办,我们真不大懂,再向你请教请教怎么样?”

    “嘿嘿,请教不敢当。兄弟登门拜访的目的,就是为程哥和嫂子分忧解难的嘛。”柴大福本意也不是要走,趁势又坐下,口若悬河给程、石两口子讲了半天出国留学的渠渠道道,把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程起老婆让柴大福忽悠得昏了头,认定他是能给儿子出国留学提供帮助的人,于是对柴大福的态度变得殷勤而又讨好:“兄弟,我算听明白了,这里头门道大着哩。找对了人,找对了路子,不光孩子能去好地方好学校,还能节省不少费用。我们认识你很荣幸。”

    “人嘛,还是多交几个朋友好。我不也有事求程哥和嫂子帮忙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柴大福说。

    这次柴大福临出门,给情面软的“嫂子”手里塞了一张卡,说:“我的事还请程哥和嫂子多帮忙。上面有公安分局姜局长关照,哥哥嫂子再给点儿面子,事情不就成了嘛。你们放心,我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不会让你们冒风险,我拿性命担保!”

    柴大福走后,程起让老婆到银行atm机上查了,卡上有3万元,两口子有些紧张。

    “我看算了吧。这张卡退给柴大福,孩子留学也不指靠他,不然的话会惹出大麻烦。”程起让3万块钱弄得六神不安,忧心忡忡。

    “钱不钱咱先不说,孩子出国我觉得柴大福能帮忙。这是咱家头等大事啊,必须找一个好去处好学校,能省钱更好,咱又不是富人。话说回来,三万块钱也不是小数目,真要送孩子出国,添上这三万,就不用向亲戚朋友借了。”石警员眼皮子浅,让柴大福的糖衣炮弹震晕了。

    “你糊涂呀,老婆。柴大福说了,他要弄十几个外地学生在龙川参加高考,是‘高考移民’,都要空挂户口。这是胡来,量太大,咱要是给办了,万一追查起来,你我有可能犯法坐牢。你净想好事,拿了他的钱,想不给人办事就由不得你了。”程起直摇脑袋。

    “你不是说了嘛,姜局长让帮忙,咱要不给办,不光得罪柴大福,还得罪了分局局长。人家可是顶头上司,生杀大权在他手上,你敢得罪吗?再说,办假户口、空挂户口的事以往并非没有,我们所就没少给人办。所长能给开绿灯,我也不怕,办一个两个的,从来没出过事。”石翩翩说。

    “少提你们所长,那个色狼!”程副所长酸溜溜的。

    “说正经事呢,你硬说自己头上泛绿光。没见过你这么爱胡猜,侮辱自家老婆的!”石警员尽管和所长不清不白,但在丈夫面前从来不服软“既然以前办这种事没出过问题,我想这次也不会,况且有分局局长在前面顶着。我觉得,还是给人办吧,对咱也有好处。”

    老婆这么一说,程起也动摇了:“也许没事。万一有事了,你别后悔。”

    “只要你不后悔,我绝不后悔。你是男人嘛。”石翩翩说。

    可是,等柴大福的事情真正拿到办公桌上,程起惊得头上冒冷汗。掮客仅仅拿来十几个高中学生的姓名以及照片,迁转户口的手续一概没有。

    “你啥也没有,凭空杜撰假户口,我给办户籍的人怎么说呀?所长、教导员知道了,绝不同意给办。”程副所长用手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从来没见过这样办户口的。”

    “我的程哥,咱不是不用通过所长、教导员嘛。至于手下的户籍警,我知道,她跟您关系不错。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柴大福说。

    “以前给人办与高考有关的户口,起码有手续,户口在异地真实存在,最多把迁转时间往前挪一挪。你这样云里雾里让我们造假,岂不是犯法嘛。”

    “肯定有不合规定的地方,要不然怎么说让您帮忙呢?程哥,我给你们两口子三万块钱,听起来不多,可您知道吗,我要给人把事办成,从省招办到龙川市,从招生部门到学校,还有你们公安,都必须打点,最后落到我手里的钱所剩无几。实在是朋友找帮忙,有的是领导,得罪不起,我只好跑来跑去,冒着风险。说是做生意吧,赚不了多少钱,说是学雷锋吧,还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唉,羞死人呢。程哥,你帮兄弟一把,我给侄儿办出国留学不就有积极性了嘛。”

    “我是拼上身家性命给你帮忙呢,弄不好把老婆也搭进去了!是不是每个户口都要挂靠到具体的住户?必须要给安一个家长,还要改户口本?”

    “不用搞这么复杂。到时候,我让具体办报名手续的学校光要个户籍证明,户口本就不查了。不过户籍档案要有相应的记载,学生本地户口必须超过三年。”

    “唉,兄弟,你这是害我呀!”

    “害您?我总不能害自己吧?这件事办了,咱哥俩儿就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因为需要空挂的户口太多,程起只好二一添作五分给老婆一半任务。自己还需要假姓朱的情人之手,只好甜言蜜语哄骗,许诺事成之后给女户籍警买不少于五千元的首饰以示答谢。

    最近一段时间,龙川市高考作弊案被媒体披露,程副所长和他老婆石警员惶惶不可终日,觉得牢狱之灾等着他们。程副所长给分局局长打电话:“姜局长,上次您让我给柴大福帮忙办户口,最近高考作弊的案子被查,万一牵涉到户口的事,您得保护我呀。”不料姜局长很冷淡地说:“我让你给人帮忙,又没让你违法乱纪。好自为之吧,我帮不了你。”13章

    宋怡心的高一(2)班麻烦挺多。名叫冯翌的女生又在长跑中晕倒,医院查出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虽然孩子得白血病与每天练长跑没有必然联系,可毕竟是在老师带领下跑步突然晕倒的,家长难免抱怨宋老师。

    “阮校长,我给您说说宋老师。”冯翌妈妈和阮克刚老婆马兰是同事,与阮校长熟识,说话很随意“高中生课业负担够重,宋怡心每天带全班学生跑步有没有必要啊?当然,我女儿得这种病,也不敢说和跑步有关系,可孩子学习很累,除了每天跑步,宋老师还别出心裁搞参观之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冯翌突然发病,跟过分劳累有没有关系呀?孩子住院了,我和她爸干着急没办法,你们是不是管管宋老师,再别那么搞啦,家长有意见。”

    “哦哦,孩子得白血病,真是不幸,你们抓紧给冯翌治病啊。医生说没说孩子的病跟劳累、跑步锻炼有关系?”阮克刚对家长的说法不以为然。

    “医生没说,是我想的,得这种病应该和体力超负荷有关系吧?我也不懂。”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不懂不要乱说。宋怡心是一中最好的老师,很有思想,事业心强,我相信她所做的一切,起码主观上是为了把孩子们培养成才,我很赞赏她。至于孩子得了这种病,学校深表同情。如果给孩子治病学校能帮忙,我们一定尽力,再不能抱怨宋老师。我相信她的学生病了,她也很着急,高中学生不敢耽误课程啊。”

    “那是那是,我就不说了,总归孩子病了,我们自认倒霉。我只是说高中学生跑步呀、社会实践呀这些功课以外的事情不宜太多”

    尽管冯翌的家长在抱怨,宋老师却为这个孩子住院治疗忧心忡忡。她特意赶到医院去看望冯翌。

    “宋老师,您来了。”冯翌妈妈一脸愁苦,对宋怡心来看望女儿缺乏应有的热情。

    “冯翌,你还好吗?”宋怡心坐在病床边,握住冯翌的手。

    “没事儿,宋老师。您那么忙,还来看我,我也想咱班同学。”冯翌对老师心存感激,眼眶湿润了。

    “许多同学都说要来看你,我说了,住院不能有太多的干扰。我先来看看,回去以后会把你的情况告诉同学们。”

    “宋老师,您告诉全班同学,我很好,我一定能战胜病魔,早日回去上课。”冯翌紧紧攥着老师的手。

    “冯翌真坚强。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战胜病魔,我和全班同学都关心你支持你。”

    “宋老师”冯翌终于没能忍住眼泪。

    宋怡心正在病床前和她的学生交谈,冯翌爸爸到医院来了。这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公司白领,他对老师来看望孩子连连称谢。宋怡心从冯翌爸爸嘴里了解到,孩子已经确诊“再生障碍性贫血”在调整治疗的同时,化疗措施也要上。下一步准备转院到省城陆军医院,那里的干细胞移植技术在本省最好。

    “这种病想要治愈,只能寄希望于找到合适的干细胞供体,进行骨髓移植。我们联系了省城陆军医院,他们已经把冯翌的相关资料提供给了国家骨髓库,也向海外求援,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供体,孩子的病还有希望。关键是骨髓配型难,另外,医疗费也很高。不管怎么说,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孩子的命。”冯翌爸爸送别宋老师说。

    冯翌一下子成了宋怡心最大的牵挂。从医院回来,她一直思考着要怎样帮助这个不幸的孩子。治疗白血病需要数十万医疗费,对富裕家庭来讲,这些钱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一般工薪家庭很要命,假如能通过捐款的方式,帮助冯翌筹集一笔医疗费,就是对她最好的帮助。那么,发动和组织学生捐款行不行呢?这样做,既能帮助生病的冯翌,又可以培养学生的爱心。问题是仅仅她所带班级捐款,力量十分有限,于是宋怡心想从学校得到支持。她直接找了阮校长。阮克刚已经知道冯翌同学的病情,对宋怡心的想法表示支持:“宋老师,你可以先动员本班学生发起捐款,弄一个冯翌同学生病的情况介绍,再写一份倡议书,然后我让学校党总支和学生处分别组织动员教职工和全校学生,可以搞个仪式,把事情弄大,估计能给冯翌一些帮助。”

    有了校长的首肯,宋怡心首先召开班会,很动感情地给高一(2)班同学讲了冯翌得“再生障碍性贫血”会引起怎样的严重后果,又讲了冯翌同学对待病魔积极顽强的态度以及她对健康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感动得全班同学热泪纷纷。宋老师带头捐献一千元,号召同学们积极给冯翌捐款,但要从家庭经济状况出发量力而行,重在表达爱心,不必在捐款数量上攀比。尽管这样,同学们情绪激动,都表示要尽最大努力支持冯翌同学战胜病魔,纷纷捐出五十、一百,就连家庭特别贫困、享受政府或企业救助的个别学生也省下吃早点的钱,尽可能捐献出一份爱心。也有少数家庭富裕的学生争取到家长的支持,捐献出数百元甚至上千元,最典型的是建筑商刘庚旺的儿子刘远航,非要捐献50元。

    “刘远航同学,你捐的太多了。你们是学生,没有收入,说是你捐献,其实要靠家长支持,数量太大不合适。你说呢?”宋怡心专门找刘远航谈话。

    “没事。我自愿,我爸爸也支持,五千元我还觉得少了呢。”刘远航很不在乎地说。

    “刘远航,你这种乐于助人、对生病同学充满爱心的表现值得肯定,不过我仍然认为以高中生的名义捐献五千元有点儿多,也容易给其他同学、包括老师形成压力。我们本来想每个人表达一点儿爱心,积少成多,给冯翌同学解决部分医疗费,可捐款行动毕竟是做善事,让人有压力总是不好。咱们班是首倡,校长说了,还要扩大到全校,所以要把握好分寸。”宋怡心想说服刘远航少捐一点。

    “宋老师您说得对。您看这样行不行,以我的名义捐献一千元——在咱班向最高标准看齐,另外,以我们家刘庚旺同志的名义再捐献一万元。我爸爸有这个实力,我一说他保准支持。我认为学生家长参与这次捐助活动也是可以的。您说呢?”刘远航脑子反应挺快,眨巴着眼珠子说。

    “你是说让你爸爸也参加,以家长的名义捐款?”

    “嗯。”“这想法不错。不过,捐献多少还是让你爸决定吧,你不能代替大人,更不能胁迫你爸爸。”

    “yes!”

    刘远航在宋老师面前夸下海口,回到家起劲儿忽悠刘庚旺:“老爸,给您一个风光的机会,总不会拒绝吧?”

    “臭儿子,听你这么说大概没好事。刚刚骗了我五千元说要给得白血病的同学捐款,我心疼的劲儿还没过去呢,这会儿又要使什么坏?”刘庚旺用调侃的语气说。

    “反正咱家刘庚旺同志是老板,是有钱人,几千块钱何必那么抠呢?再说,这钱又不是我挥霍了,是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您真心疼,我这会儿正要跟您商量,看看您怎么能不心疼。”

    “说说看,我怎么能不心疼?”

    “这么说吧,昨天跟您要的五千块钱,我准备退还给您四千。”

    “有这等好事?”

    “当然有。不过,在退还您四千块钱的同时,我想让您参与我们的捐助行动。您说说,参与做善事,是不是给您提供一次风光无限的机会?”

    “听明白啦。你这是把‘猫’叫做‘咪’,‘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你是不是说要把四千块钱再以我的名义捐出去?肯定是宋老师嫌你捐献太多,风头出得太大,可你还是想把这些钱捐给得白血病的同学。我猜得没错吧?”

    “啧啧啧,刘庚旺同志真聪明!不过,您说得也对也不对。确实宋老师嫌我捐多了,她说作为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捐这么多不合适,会给其他同学和老师形成压力。我出了一个主意,动员家长参与捐助活动。既然主意是我出的,您作为刘远航的老爸不参与说不过去嘛。”

    “行,我同意。不就是剩下的四千块钱嘛,已经给你了,捐出去不心疼。况且真是做善事,爸爸没有意见。你挺像我刘庚旺的儿子。”

    “且慢,且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不是说了吗,您刚才说得也对也不对。既然以您的名义捐献,咱索性凑个整数,您捐献一万元怎么样?除了我退四千,您再添点儿。”

    “好你个刘远航!好像你爸爸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么大方?绕来绕去一万块还打不住。这不行,你太随心所欲了。你不知道呀儿子,老子的钱也是血汗钱,挣这些钱不光要劳心费神,还要看别人脸色,有时候低三下四你怎么糟蹋我的钱一点儿不心疼呢?”刘庚旺直摇头。

    “这怎么是糟蹋?宋老师说了,冯翌假如能凑集到足够的医疗费,做干细胞移植,就能得救,否则有可能与我们永别。救人一命,积多大的德呀,怎么能说是糟蹋。老爸,这一次您给足了我面子,以后我省吃俭用行不行?顿顿吃泡面行不行?老爸,求您啦!”

    “这个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宋老师面前夸下海口了?”

    “这倒没有。我是想既然您出面捐献,咱慷慨些,给别的家长带个好头,说不定捐献额一下子上去了,凑的钱多,冯翌不就有救了嘛。老爸,发发慈悲吧,您忠诚的、孝顺的、最亲密的儿子求您啦。”刘远航说罢还来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贫,贫,你就贫吧。刘远航,你就拿老爸的钱冒充大头蒜吧,将来我要是一贫如洗,看你再拿什么来慷慨大方!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了我‘忠诚的、孝顺的、最亲密的儿子’,老子豁出去了,按你说的办吧。”

    “老爸万岁!刘庚旺万岁!”

    刘庚旺以学生家长身份给冯翌同学捐款起到了带头羊的作用。高一(2)班给全校师生的“倡议书”提到“家长刘庚旺奉献爱心,捐款数额创迄今为止最高纪录”“倡议书”发出,学生家长纷纷效仿,最终给冯翌同学的捐款,除了学生和老师,家长所捐的数额占大约三分之一。市一中师生和家长给患白血病的冯翌同学共捐助出12?3960万元。

    这次捐助行动,齐晓明担任班主任的高一(1)班只捐献了214元,在全校所有班级中最少。原因在于学校倡议、动员之后,齐老师不但没有鼓动本班学生献爱心,还讲了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说有的班级想通过这种方式出风头,强调同学捐款一定要从实际出发,要考虑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拿家长的钱胡乱慷慨没道理。但是当师生捐款的数额以班级为单位公布后,齐晓明又觉得很没面子,跑到阮克刚那里表白:“校长,我可是认真做了动员。奥赛班学生就知道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患病同学缺乏同情心。您看这事闹的。”阮克刚没客气,语带讥讽说:“你的高一(1)班这次又出风头了。”弄得齐晓明脸红心跳。

    捐款结果出来,冯翌已经转院到省城去了。学校派副校长方知行和学生处主任匡小峰代表全校师生将捐款送到陆军医院。将近12?4万元是不小的数目,假如冯翌做干细胞移植,这些钱差不多能解决一半医疗费,冯翌家长拿到钱,感动得泪流满面:“市一中老师、同学的这份情意,让我们拿啥报答呀?还有那么多好心的家长,让我们说什么好?”方副校长说:“你们尽全力给孩子治病。只有冯翌同学早日康复,重返课堂,才是最好的报答。”方知行和匡小峰见到冯翌,她身体很虚弱,听了老师同学及家长捐款的情况,孩子哭了:“感谢学校,感谢老师、同学,感谢好心的叔叔阿姨。”方副校长和匡主任还给冯翌带来了宋怡心老师和高一(2)班全体同学精心制作的贺年卡——时值元旦前夕,贺卡上写了祝愿的话:“预祝冯翌同学新年快乐!相信你能很快重返课堂,我们等着你!”匡小峰说到捐款是高一(2)班发动起来的,还讲了捐款过程中的感人故事,提到宋老师带头捐献,刘远航同学父子共捐献110元。冯翌听了哇哇哭出声来:“我想宋老师,想我班同学”方知行赶快安慰说:“你安心治病,康复了就能回学校。宋老师让我给你带话,一定要坚强,她相信你很勇敢,肯定能战胜病魔。等到放寒假,她和你们班同学会来看你。”冯翌咬着嘴唇强忍泪水点头:“方校长,您回去告诉宋老师和我班同学,我一定努力,让他们放心”

    杨帆放学回来,总喜欢向妈妈叙说市一中的新闻。

    “妈,我们学校给得白血病的女同学捐款,有个人风头出大了。”杨帆在饭桌上说。

    “谁风头出大了?”陈一卉漫不经心地问。

    “刘远航呗,考试打小抄的那个。他不光自己捐款,还动员他爸爸捐,父子俩捐献了一万一千元,显摆他们有钱。”

    “捐那么多?帮助别人总是好事嘛。杨帆,是不是全校师生都捐款了?咋没见你向我要钱呀?”

    “刘远航和他暴发户老爸捐那么多,把别人比得脸上无光。咱家这么困难,我节约节约早点钱,象征性地捐五块十块撑死了,用不着向您要。您要像刘远航他爸那样有钱,我也出风头去了。”

    “杨帆,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咱有多少捐献多少,没有不捐献也行,这种事你和别人攀比什么。”

    “不是我攀比。本来嘛,给患绝症的同学捐款,大家出于同学、师生情谊,奉献一片爱心,是好事。可是,又是倡议书又是开全校大会,成了有组织的行为,人人都有任务有压力,事情就变味了。再出现个把刘远航父子这样的二百五,趁机显摆、出风头,让别人活不活了?我班同学个个回家向家长讨要,相互攀比唯恐落于人后,像我这样贫困家庭的惨了,捐得少,没面子,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学生像疯了一样,可老师呢?有的老师还没有学生捐得多。我听说了,奥赛班(1)班的班主任,著名的模范教师齐晓明才捐了三十块钱,他们班是全校捐款最少的班级,弄得学生都看不起齐老师。最后老师捐款的名单和数字不好公开,只好以教研组为单位公布总数,捐献多的人才公布具体姓名。您说说,这是什么事儿!”

    “杨帆,我听你这些话味道不对。治白血病要花很多钱,一般家庭难以承受,学校动员师生捐助,是救人一命的善事,无论如何是应该的。不弄个倡议书,不开全校大会动员,大家怎么能知道这件事?即使这样做给学生老师形成压力,最终还是自愿的嘛。比方你没有钱,捐献得少,别人也不至于批评你吧?自己感到有压力,也正常。你没告诉我,要是知道这件事,我也会让你尽量多捐献点儿。至于别人捐多捐少,你大可不必有想法。像你这个年龄,思想应该充满阳光,动不动愤世嫉俗,看人看事都用冷眼,这可不好。”陈一卉听完女儿的话,心里不赞同,教训了几句。

    “唉,这个世道,还是富人好啊。人要是太穷,尊严也没了。”杨帆撅着嘴说。

    “这孩子!”陈一卉摇摇头。

    晚上睡下,陈一卉不由得想起女儿的话:人要是太穷,尊严也没了。你很难说它没有道理。十多年前杨玉泉锒铛入狱,后来陈一卉的工作岗位和薪酬也丧失了,她和女儿不得不过着贫穷、拮据的日子。陈一卉本来是生性倔强、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女子,但有时候为了生存她不得不牺牲尊严,都是让贫困给逼迫的。比方杨玉泉被抓之后,她明明知道姓窦的老板不值得信赖,呆在他身边如履薄冰,陈一卉还是到那里上班,要不然生计成问题。窦老板东窗事发、公司倒闭之后,陈一卉先后找了许多岗位打工挣钱,除了工作环境恶劣,薪酬很低,有时候难免被人吆三喝四,看别人脸色挣一点小钱。包括这次女儿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也难说与贫困没有关系。假如陈一卉有钱,就能想办法打点,走走门子,孩子也不至于进不去奥赛班。无论怎么说,杨帆的学习成绩总比刘庚旺儿子强吧?看来,长年累月在贫困线上挣扎也不行,还是要找份工作,有了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日子会好过,尊严会多一些,屈辱也会少一些

    陈一卉忽然想起刘庚旺说过要给她安排工作,岗位是“总经理助理”现在杨玉泉的后事处理完了,女儿上学是按部就班的事,自己有个岗位去上班,不仅可以考虑,而且必须。可是,刘庚旺最近再没联系,难道要我主动找他?从有限的交往中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看她眼神很复杂,向他靠近是不是也意味着某种危险?这世界上男人本来不可靠——要是程元复可靠,我陈一卉能是今天的境遇吗?要是杨玉泉可靠,我陈一卉过平和安宁的小日子总该没问题吧?男人有钱是学坏的基础,搞建筑的老板刘庚旺难道会例外?杨玉泉去世的时候陈一卉故意用冷语刺激刘庚旺,很难说不是一种自我防范。

    陈一卉没想到,刘庚旺竟然没忘记说过的话,再次动员她去上班。

    刘庚旺主动找上门来:“一卉,那段时间你要伺候病人,没办法脱身。现在杨帆爸爸已经去世——对不起,也许不该提这事——我今天专门来,再次郑重邀请你加盟我的公司,总经理助理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

    “哦,我没想到,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对你和你的企业来说,有没有我无所谓,为什么还来找?”

    “一卉,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你以为生意人都是无赖?你总不至于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像刘备三顾茅庐一样?我很真诚地邀请你,绝对不是施舍,我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

    “我是人才?你让我再考虑考虑,三天之内答复你。”

    “那好吧。我不能强人所难,但是一卉,你要相信我的一片诚意。”刘庚旺说着话,脸颊涨红,似乎不能承受陈一卉的拒绝。还好,女人并没有完全回绝他。

    “杨帆在吗?”

    “在,在她的屋子写作业。这孩子没礼貌,家里来客人,也不知道出来打声招呼。”

    “别别别,孩子学习多紧张啊!”“你家刘远航好吗?”

    “还好,还好。他学习要是像杨帆这么自觉、刻苦,就好了。自我感觉过分好,做事情自作主张,花钱大手大脚。”

    两个人说到孩子,气氛比方才轻松许多。

    “你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在奥赛班,老师教学水平高,抓得也紧。我女儿在普通班,回家再不抓紧,就麻烦了。”陈一卉说。

    “呵呵,一卉,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这事。我家儿子学习并不好,为了让他进奥赛班,我确实想了些办法,主要原因还是你女儿提供帮助。我实在想不通,杨帆怎么就进不去呢?难道她的考试成绩不好?”刘庚旺很诚恳。

    “嘿嘿。”陈一卉苦笑笑“这件事倒有人给我做过解释,说市一中登记分数出了差错,偏偏出在我女儿身上!”

    “啊,有这种事?竟然还有人敢给你做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错了应该纠正。他们既然承认有错,你应该抓住不放,让他们安排杨帆进奥赛班。这有什么说的!”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给我做解释的不是市一中,他来解释的理由就是要给予纠正,但不是现在。说立即纠正,家长会认为奥赛班选拔还有猫腻,有可能再次闹事。本来有猫腻,还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哪儿有道理可讲?我已经厌倦了,没心思和他们较真。”

    “真是岂有此理!你女儿进不了奥赛班,简直没天理,也太没规矩了。市一中怎么能这样?一卉,这件事我有办法,如果你允许,我出面找找教育局长程元复,市一中领导我也熟识。问问他们,凭什么知错不改,凭什么把最优秀的学生排挤在奥赛班之外。”

    “你找程元复?你猜猜是谁告诉我错了而不能立即纠正?就是程元复。”

    “你认识程局长?既然认识他,孩子的事怎么能弄成这样,早点跟他说不就完了嘛。往奥赛班进个学生,对老百姓来讲太难太难,对他们来说一句话的事。你是刚刚认识程局长,还是很早认识?”

    “这都不重要。”陈一卉脸有些红“我真不想太较真了。杨帆先在普通班呆着吧,一学期半学期也不至于把她耽误了。普通班那么多孩子,家长不也得认?”

    “唉,什么事儿呀。”刘庚旺摇头叹息“如果需要我帮忙,千万别客气。你还是先认真考虑到我那里上班,这是我最关心的。”

    刘庚旺走后,陈一卉想,到底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假如说仅仅因为内心的“男人焦虑症”放弃上班的机会,似乎说不过去。这世界本来是由男男女女组成的,只要你接触社会,对女人来讲,永远绕不过男人这道坎儿。再说,男人也并非个个是恶狼,即使对自己伤害最深的程元复,不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他过问杨帆进奥赛班的事,是一种悔过,起码心里有歉疚。眼前这个刘庚旺,接触了不多的几次,起码不是为富不仁,有同情心,有责任意识,甚至,对亡妻、对周围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对我陈一卉,也很难说他有什么恶意或企图。假如人家就是出于表达谢意,哪怕出于同情和怜悯,要给你提供工作岗位,又有什么不好?拒绝他,不仅伤害别人自尊,而且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我陈一卉现在需要一份工作,需要一份薪酬。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这话不错,有钱没钱,与尊严有关!可是,轻易答应去做“庚旺建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是不是有些贸然,甚至潜伏着某种危机?

    “刘远航爸爸让我去他的公司上班,你说妈该不该去,杨帆?”陈一卉和女儿商量。

    “您想去就去。干活拿钱,有什么不可以?你不想去也行,到别的地方找份工作也不难。”杨帆的态度满不在乎。

    “你跟没说一样。”陈一卉对着女儿轻摇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