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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等待安放的魂灵

作者:菠萝没有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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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唤醒麦斯特先生

    吃完了晚饭已将近二十二点了,又是忙碌的一天,我顺着林荫道缓缓地散着步,苍凉的夜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中。天上布着几颗稀疏的星,没有月光,树木如庞大的巨人,一颗颗矗立在道路旁。

    忽然,迎面一阵阴冷的微风细细地吹过来,我的心一阵触动,这么晚了,还会有客人吗?忧伤和悲凉的声音已从近旁传来,吹进我的耳朵:

    格岚先生,能帮帮我吗?

    我居住的地方人迹罕至,这个能找到我的人应该费了很多辛苦。

    确切地说,她不是人,只是一个已经不存在于人世的魂灵。

    我将女人领进了我的家,我看清了她的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如果不是额角和嘴角都挂着血污,那该是一张秀丽的脸庞。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找到我的?我问她。

    她说她叫劳拉,是在三个月前遇到意外去世的,她走了很多地方,经别人指点才知道我可以帮助她。

    你要做什么?

    我微微皱眉,因为不喜欢没有预约、突如其来的陌生拜访而有些不悦。

    我——

    她看看我,说:我想让我的丈夫麦斯特从病床上苏醒,我已经去了,可我们还有个三岁的女儿,他必须醒过来。

    我一时没搞懂状况,疑惑着问道:他在住院?一直昏迷着?

    是的!她连忙点头。

    麦斯特是劳拉的丈夫,三个月前,她和丈夫为庆祝结婚周年而参加了一个野外生存漂流团,结果在途中遭遇到洪水暴涨,她和丈夫的漂流筏被水打翻,她不幸遇难,而麦斯特被救起后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劳拉才来找我。

    老实说,我没接过这样的业务,我只是有几分通灵的能力,可以帮助那些思念故去亲人的人们传话,帮助他们摆脱巨大的悲伤,重新振作。而现在,麦斯特先生没有意识,他也没有委托我做任何事,来找我的是他妻子的亡灵。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帮助到她呢?

    我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劳拉,她却哽咽着求我:

    我知道您一定可以。他每天都在呼唤我,我能听见,您一定有办法叫醒他!

    好吧,我试试。

    我不忍让这个几近绝望的女人失望,便告诉她,若她真的每天都能听见麦斯特先生的呼唤,那么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那就是——我把她送进麦斯特先生的意识梦境中,她自己去叫醒他!

    劳拉点头同意了。

    失去是一场灾难

    结婚七周年,劳拉和麦斯特根本就没有什么七年之痒,他们仍然如同恋爱时那样亲密,尽管他们已经有了三岁的女儿,可两个人仍然会努力寻找单独相处的时机。

    七周年的庆祝项目是麦斯特报名参加的,麦斯特喜好各种野外运动,攀岩、登山、滑翔伞等等。

    劳拉,这个周末我们去度假吧。晚上,麦斯特拉着劳拉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兴奋地说道:我报名参加了一个漂流团,就当是为我们结婚七周年庆祝!

    劳拉有些担心,她看过电视上的那些漂流,觉得有些危险。麦斯特却说,组织者是很有经验的漂流人士,而且,他们去的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只在一个景区里,很安全。

    劳拉不想扫麦斯特的兴,便同意了。

    出发那天早上,她亲吻了女儿的脸,女儿趴在奶奶的怀里,伸出小手和她说再见,很乖很懂事。

    漂流团共有二十人,每两人一组,团长五十几岁的年纪,是福建人,水性很好。他叮嘱了大家几句,就率先坐着皮筏漂走了。

    景区内的人不太多,因为还没到旺季。

    皮筏顺着水流漂动,宽阔的水面,可以看见清晰的水纹在向前流淌,速度并不快。

    偶尔从远处飞起的水鸟扑楞着翅膀盘旋几圈,扎进江边的草木丛林中。慢悠悠的摇荡着,劳拉很享受。

    转过两道湾流,水势突然之间就大起来,旁边的一股支流的水十分湍急,两股水流汇集一处,从一处向下倾斜的浅滩上奔驰而过,白色的水花激荡起三五尺高。

    他们的前面,团队的皮筏已经看不见了,麦斯特抓紧劳拉的手腕,鼓励她说:别怕,水势看着凶猛,其实没什么!

    麦斯特的话还没说完,皮筏就从上流倾斜的湾流上滚下来,仿佛还在半空中,皮筏就侧翻了。兜头兜脑的水瞬间就让劳拉感觉到窒息,仿佛肺腔里进了水,她的喉咙和内脏都在剧烈地抖动。紧抓在她腕上的麦斯特随着水浪上下翻滚,他会游泳,但是他若是一直抓着她,也许他们俩谁也不能活下去。

    劳拉已经被水花拍昏了,这个时候,麦斯特手上的力气已经小了,劳拉赶紧缩回手臂,任凭着激流吞噬了自己。

    麦斯特焦急地伸出手臂,一道水浪涌过来,将他推远了。

    躺在病床上的麦斯特紧闭着双眼,他眼看着劳拉被上流冲下来的一阵漩涡吞没,瞬间离他远去。他伸出手去抓她,可惜抓不到。

    他拼命地想大声呼喊她,可一张口没出声却被灌进一大口水。

    劳拉——

    麦斯特被呛得头晕、无力,他缓了一下终于趁着浮出水面的几秒钟喊了出来。一根断木漂过身边,麦斯特抓住木头,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水面分成了几道,他努力拐进最靠近岸边的一处狭窄水道,费力地爬上岸,发现劳拉就坐在岸边的一块空地上等他。麦斯特赶紧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劳拉的肩膀,叫道:劳拉你没事吧,可把我吓坏了!

    劳拉推了推他,笑着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来找我做什么?

    麦斯特诧异道:你好好的就好,我来带你回家!

    劳拉站起来,指着脚下的土地说道: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你回去吧,宝宝还在等着你!她要找爸爸呢。

    麦斯特急了,再欲伸手的时候,发现劳拉瞬间就退出几丈远了。

    别来找我了,你赶快回家吧!

    麦斯特紧追着劳拉不放,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她,可眨眼之间,劳拉就不见了。

    劳拉——

    麦斯特睁开眼,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眼前还吊着几个药瓶,没有劳拉。

    进门的医生惊喜地道:麦斯特先生,你终于醒了?

    这里是医院。

    安葬那颗爱的魂灵

    我亲自登门去拜访麦斯特先生,这个时候,他已经出院了。

    按了门铃好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我觉得家中应该有人,因为从细细的门缝里涌出了浓重的悲伤。

    隔着门镜向里看,隐约可见客厅的一角,麦斯特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我站在门口大声喊他开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就在我不知是该继续等在门口还是该马上离开的时候,麦斯特的母亲带着孩子从外面回来了。

    老人听说我是来找麦斯特的,立刻浮现出一脸的愁苦。麦斯特自从出院以后就每天坐在家里发呆,不上班也不和女儿玩耍,整个人就像患了痴呆一样。

    老人给我搬来一把木椅,我坐到麦斯特的对面凝视着他。此人满脸灰颓,眼光中毫无生气,看到陌生人与他对视,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劳拉去找我了,她求我把你叫醒。我对麦斯特说。

    麦斯特忽然脑袋抬高,两束光从双眼内笔直地射向我,你看见劳拉了?他问。

    我点点头。是的,我能看见所有异世的生命,也能和他们通话。

    麦斯特终于坐正身体,郑重地问我:那,你能让我看见她吗?我想和她说话。

    可以。我说,但是一定要在夜里,现在不行。

    那,今天晚上吧。麦斯特焦急地站了起来。

    这天夜里,我把麦斯特约到了我的住处。

    我在房间里点上了一盏白色的蜡烛,并把厚重的黑色窗帘拉起来,连外面的星光也漏不进来。

    我让麦斯特坐在房间中心的位置,一张空白的办公桌旁。

    劳拉来的时候,蜡烛的火苗跳动了两下。我告诉麦斯特劳拉来了。

    麦斯特左右摇着脑袋,但他看不见。

    我看不见她。麦斯特瞬间颓然低头。

    她走近你了,穿着浅灰色的那件小礼服,就是你最喜欢的那套衣服。你想对她说什么吗?

    我柔声细语,对麦斯特描述着劳拉的样子和表情,还有她要表达的话。

    我不想丢下她一个人,我不想把她扔在冰冷的河水里。麦斯特留下眼泪,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她。你告诉我,她到哪里去了?

    劳拉说,她现在待的地方很安全,而且她再也不怕湍急的河水了,你不用担心她。我继续替劳拉作着翻译,可是麦斯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释怀。

    我让麦斯特仔细看着那只蜡烛。

    片刻之后,蜡烛的火焰突地向左一跳,然后笔直地立住,瞬间又突地向后一跳,再笔直地立住。如此反复三次。

    我问麦斯特,劳拉问,她说的话你明白吗?

    麦斯特看着我,眼中闪着朦胧的泪水:她说她爱我,所以让我好好活着。

    复活的生命是一条小鱼吗

    麦斯特坚持要去寻找劳拉的尸体,我没告诉他,这样的季节,劳拉早已被水中的那些食腐的动植物分解掉了。

    麦斯特和我来到了他们遇难的地方。宽阔的平坦河面,丝毫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危险。这里是上游,河面宽阔,所以水流也缓慢。三个月前,麦斯特和劳拉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才下过一场大雨,附近的雨水一涨,湍急的支流汇入漂流带,所以才出现暴涨的河水。

    我和麦斯特进入到下游,水势下去后,浅的地方就露出了水底的石块。麦斯特指给我看,那就是劳拉落水的地方。

    一个并不算危险的缓缓的水坡,自上而下形成了一道宽阔的水帘。

    船滑下了水坡,依照我的指示,麦斯特把船靠在一处岸边。

    在岸边临时形成的一个小水潭里,我看见了一条黑白花尾的小鱼儿。我对麦斯特说,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将劳拉的魂灵引进这条白色小鱼的体内,你将它带回家去,从此不要再到这个地方来寻她了,可好?

    麦斯特同意了。

    我在他的注视下做了简单的魂灵引渡术,念了几句暗语,随后把那条小鱼捞了出来,放进了船舱内。

    麦斯特神采奕奕地捧着那条小鱼回了家。

    梦醒之后无烦忧

    麦斯特终于可以和劳拉说再见了,我知道,劳拉还会来找我。

    劳拉第三次来找我,生气地质问我为何骗了麦斯特,因为我引渡到那条小鱼体内的魂灵并不是她的。

    我告诉劳拉,那天我在那里看见的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光着脚丫的小女孩一直坐在岸边,望着那条浅潭里的小鱼。那个女孩子约有六七岁,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我猜想,那是生活在二三十年代或者三四十年代的孩子,因为战争,因为洪水,又或者因为疾病,因为饥饿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以,她不得不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等在自己的家门口,期盼着有一日她的父母亲人能来找她,这一等就是上百年。

    劳拉,我该为这样的孩子安放一颗流离失所的魂灵吗?

    劳拉沉默下来,半晌终于开口。格岚先生,你做得对,我想,麦斯特会好好养着她的。

    那你呢?你还会去找麦斯特吗?我对劳拉略有愧疚,于是问她。

    劳拉摇摇头,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他的呼唤了,只要他能好起来,我就放心了。格岚先生,谢谢你!

    此后,劳拉真的没再来找过我了。

    菠萝作于2012年9月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