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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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 定情

    从d县开往ak的197次列车正风驰电掣般的向麻坡车站驶来。

    麻坡车站是一个半山洞、半露天的一个小站。虽然阳光下天气十分炎热,但兰荣躲在这靠近隧道一头的车站里候车,倒没觉得怎么热。这是一个十分冷清的车站,站台上没有几个人。当车停稳后,兰荣才懒懒的上了车。他看前面几节车厢人多,便往后面走,在第四节车厢里,一排双人椅子上的旅客刚好下车,他就顺势坐到了这个空位子上。也许是天气闷热的原因吧,他总像没睡醒似的,泡泡的眼皮老是耷拉着。

    列车徐徐开动了。车头刚在小山沟里露了一下脸,又钻进另一个山洞。车头已钻进这条隧道,车身还在后边隧道里。这条铁路是过去搞“三线建设”时修建的。为了适应“深挖洞、广积粮”的要求,这条铁路完全修在这绵延不断的大山里,因此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铁路都在隧道里。

    当列车驶入一条长隧道加速时,一阵凉爽的清风从敞开的窗口扑面而来。兰荣被这阵凉风一惊,陡然清醒了许多。这时,他才睁开那双泡泡眼,抬起头四下扫视了一番。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吸住了似的,一双瞪得大大的泡泡眼里突然闪现了一阵光彩。哦,原来,在他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姑娘。不知是天气闷热的原因,还是熬夜的缘故,姑娘正枕着一只玉臂,趴在茶几上睡觉。一头微微卷曲的秀发,像乌云般飘在她的肩头。白晰的皮肤,如同凝膏玉脂。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一对双眼皮自然垂闭着。也许正进入美好的梦乡吧,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粉红的鹅蛋脸,就像正待开放的莲花。一件做工精细的苹果绿连衣裙,把她一身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凸起的胸脯,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颤动着。姑娘的美,把兰荣惊呆了。他后悔自己坐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眼前的这位“睡美人”“简直是一株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嘛!”兰荣在心里这样赞叹道,两眼贪婪地在姑娘身上扫视着。

    美,或许真的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吧。兰荣被这姑娘勾走了魂似的,痴迷的欣赏着姑娘的美,竟忘了该在大河车站下车。当一位在高台乘降所上车的乘客找座位时,兰荣才从心猿意马的幻境中回到现实中来。也不知是爱神的驱使,还是鬼迷心窍,他随手写了一个纸条,丢到姑娘那只放在怀里的手上,这才在阳光车站下车。

    二 热恋

    兰荣无精打彩地从化验室出来,有气无力地往宿舍走去。也难怪呢,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对上象,哪能快活的起来?虽说厂里有那么多姑娘,他也追求过不少,但人家都嫌他那脸有点不平整,一个也没成。他爸妈急着抱孙子都快急疯了,在老家给他介绍了几个,可还是东不成西不就,一直到现在,仍是光杆一个。刚才,他的一个同学请他去吃孩子的“满月酒”这就更勾起了他的心事,心里正暗暗的伤感着:“人家都有了美满幸福的小家庭了,可我,这辈子恐怕只能打光棍了。”因此,今天老是没精神。

    “兰荣,兰荣——”

    “啥子事嘛,大呼小叫的”兰荣爱理不理地答应着。

    “你的信!”在厂办公室兼接待室的门口,一个姑娘正在翻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刚好翻到兰荣的信,又见他正打门口经过,就喊着给了他。

    兰荣接过信一看,是a市龙城机械厂寄来的。兰荣就有点儿纳闷,龙城机械厂我既没亲戚朋友,也没同学熟人,是谁给我写的信?他一边走一边拆开信,顿时,一行清秀的钢笔字便映入眼帘:

    兰荣:

    你给我的纸条我看到了,可惜,车开得太快了,只看见了你一眼。但只这一眼已经足够了。亲戚朋友给我介绍过不少朋友,厂子里也有不少人追求我,可都没打动过我的心。不知为什么,唯你却这样深深地牵动着我的心。也许是丘比特神箭的魔力吧,只这一眼,你竟勾走了我的魂灵!用你的那句话说:我爱你!

    欣喜之余,我也曾暗自怀疑,也许你是无意的,也许你是开玩笑的。但你的身影却深深的嵌进了我的脑海。经过反复考虑,我终于决定,即便是假的,我也要试一试!

    但愿你是一片真情,盼望吉祥的回音!

    礼

    吴明

    x月x日

    兰荣读着读着,直觉得一股沁人心脾、浓郁芬芳的清风迎面扑来。顿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直觉得面前的山是那样的亲,小溪的水是那样的美,连身边飞过的几只蝴蝶他也觉得是在特意向他祝贺一般,那美滋滋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这是做梦吧?”兰荣使劲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哎哟”疼得兰荣呲牙咧嘴。兰荣又把信反复的看了几遍“不是做梦,这是真实的呀!”

    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从兰荣的心底升起,一直爬向他的嘴角和眉梢,从心底溢出的喜悦,布满了他那张不太平整的脸。你还别说,平时他的那张脸,还真看不得,可这会儿,他那张脸也还有几分动人。

    兰荣努力地回忆着那天乘车的情景。心想“呵,天底下还真有种美事!我自己都忘得干干净净地了,她却没忘记。”“嗯,不可能吧?”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今古奇观中“一句戏言定终身”的故事“也许天底下就有这种巧事,让我给赶上了呢?”

    兰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简直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回到宿舍,一会儿拿这,一会儿拿那,最后才想起“我该给她回信才对呀。”这才连忙找出信纸开始写回信。

    兰荣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诉说心中的爱慕之情,思念之情。

    信一发走,兰荣就每天盼着邮递员快点来。要不,他就有事没事往厂里的办公室兼接待室跑。他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

    “如果她给我回了信,那就证明这事是真的。”兰荣老这样想着。

    没过多久,兰荣就收到了回信,而且言词更加恳切,情感更加缠绵。仅那称谓中只用一个“荣”字,就令他欣喜若狂。

    打那以后,兰荣像变了个人似的。上班工作特别有劲,不管做啥都特别有精神,见了谁都一脸灿烂的笑容,再也不像以前霜打的茄子似的有气无力。同事们都有些纳闷,私下里都悄悄地议论着:“这小子该不是检了金元宝吧,看他成天乐的!”兰荣才不管这些呢,特别是对那些曾经拒绝过他追求的姑娘们,嘴里没说,心里却说着:“哼,让你们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呐,到时候不活活气死你们才怪呢!”

    就这样,兰荣与他的“心上人”保持了几个月的通信,终于,他按捺不住想立即与她见一面的心情,便写信暗示了这个意思。不久,他就接到回信:

    “请你于x月x日x时到a城滨江饭店四楼八号一会。”

    兰荣欣喜若狂,立即回信告诉吴明,他会准时赴约,一分钟也不会耽搁。

    三 约会

    兰荣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就是八点了,他连忙把崭新的蓝涤卡中山装衣角拉了拉。双手又在那不知是兴奋还是冻红了的不太平整的脸上搓了搓,使那不太平整的脸的凸凹感更强烈了。他又掏出一个小镜子照了照,把一绺滑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向后抿了抿。虽说这脸的立体感强了些,但这是第一次见面嘛,还是要收拾整齐点,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不是?黑皮鞋上有点儿灰,他赶紧掏出手绢掸了掸。四下看了看,再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这才提起一只装着一支塑料花的小皮包,朝楼上走去。

    “嗯,八点五十五分了,还有五分钟就可以见到心仪已久的人了!怪事,天这么冷,脸上怎么这么热?唉,第一次约会,怎么这么难受?怀里活像揣了个兔子,老是凸、凸、凸的跳个不停。”兰荣一边慢慢地上着楼梯,一边胡思乱想着。这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四下望了望。虽说上上下下的人不少,但谁也没注意他,他这才放心。“嗯,一定要镇定点!”兰荣不断在心里为自己打着气。

    尽管兰荣走的慢极了,但到四楼时,仍然还差几分钟才到八点。于是,他便在楼梯口站住,搜寻着408号房的位置。这时,他看到408号房门半掩着,一道桔黄色灯光从门缝里斜射在过道上。“第一次见面,我要绝对守时,不仅不能晚,也不能早。虽然我的相貌差一点,但要让她知道我是一个绝对守信用的人。”兰荣站在楼梯口,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计算着时间。今天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兰荣紧盯着手表想着。“好,只有半分钟了。”兰荣这才疾步走向408号房间。

    兰荣正要敲门进去,忽然从门缝里瞅见室内坐着一位小伙子。他连忙缩回了那只已经抬起准备敲门的手。难道走错了?兰荣赶紧退了两步,仔细瞅了瞅门牌号,不错呀,是408号。嗯,难道她是有意考验我,故意来晚点儿?兰荣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这样解释着,一边装作走错了门,拧身就朝前走去。“嗳,这小伙子是谁呢?他干吗坐在那儿?她写信不是说,这房她包了吗?怎么坐个小伙子在房里呢?”兰荣心里胡乱想着,一边继续朝前走着,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往转走。“管他呢,她来了再说。”当兰荣回头走到408房跟前时,发现408房的门已完全打开了。兰荣放慢了脚步,向室内瞟了一眼,室内还是那位小伙子一个人。于是兰荣便仔细观察了一下室内的小伙子。小伙子正在看表,脸上流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赶忙抬头向门口望去,正好和兰荣的目光碰上。兰荣没有停留,继续朝前走去。

    趁着兰荣朝走廊那头走的时候,我们再好好看看408房的这位小伙子吧。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白皙方正的脸庞,两道浓眉,像是刻意修饰一般,横卧在宽阔的额头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刚毅、深邃的目光;挺直的鼻子下,留着一圈时髦的小胡子。刚刚吹过的波浪式头发,抹了一层厚厚的发油,在灯光照射下,又黑又亮。他上身穿一件银灰色呢料西装外套,洁白的衬衣下,一条金红色的领带,像一道火焰,使小伙子更加精神;下身一条崭新的喇叭裤,熨烫的线条分明;一双火箭式黑皮鞋擦得锃亮,连只虫子都爬不稳。一件驼绒大衣,随意披在他那颀长的身上。在这个年代,一米八五的个子,加上这身打扮,那绝对是新潮潇洒的。如果走在大街上,无论哪位姑娘,都绝对会多瞟他几眼的!当然,今天他更是十分用心收拾了一番的。

    这会儿,他正坐在床上,一条腿蹬在面前的椅子上,戴着白色尼龙手套的右手托着下颌,眼睛不时瞅瞅表。每当过道里传来脚步声,他都要向门口望一望。“唉,她不是说一分钟也不会耽搁吗?已经过了一刻钟了,怎么还不来呢?难道她会变卦?不,不会,是她主动追求我的嘛。难道和我开玩笑?不,也不会。她来信中的言词是多么热烈而恳切呀!嗯,也许是什么事耽误了,或者火车晚点了?哼,等她来了,一定要开个玩笑嘻笑她一下。”小伙子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张红扑扑、凸凹不平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四 争吵

    “哼,也许就是他在那儿碍着,我的‘那一位’才不好来。对,马上把他轰走,不能让我那到手的幸福从眼皮底下溜走了!”兰荣在走廊里已走了好几个来回了,还没见那小伙子出来。他又到登记室去核实,从登记的名字看,没有错。他才一口气跑到四楼,直奔408房间。当他红着脸急步走进屋里时,房间里那位小伙子还在那儿胡思乱想。当他猛地抬头看到这张凸凹不平、冒着热气的红脸时,一种本能地厌恶感便从心底升起,从眼角滑落出来。他站起来冷冷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今天有个朋友在这里和我约会,不知你怎么在这儿?”

    “那也对不起你,我也有个朋友今天在这里和我约会。”

    “哎,你怎么不讲理呢?我朋友明明说这房间是她订的,我刚还到登记室去看了的,确实是她订的,你怎么能在这里呐,简直是胡然1嘛。”兰荣由于心急,有些激动,说话就少了分寸。

    “什么胡然?这房间是我昨天就登记了的,你凭啥说这房间是你朋友订了的?我看你才是胡然!”小伙子也不示弱。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嗓门也越来越高。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楼层服务员。服务员走到门口,亮着尖嗓门,用本地方言喊到:“哎哎哎,我说你们吵啥么吵?还让不让人家休息呢?”

    这时,俩小伙正要动手,看到服务员来了,就一齐让服务员来评理。服务员迎着他们走了几步,问道:“你们吵啥嘛?”两个小伙子一齐争着要说,服务员连忙摇手“一个个的说,一个个的说。好,你先说。”服务员指着兰荣叫他说。兰荣连忙说:“是这样的,我的一个朋友约我今天晚上八点在这儿会面,可我来了好久了,他老坐那儿不走,我让他出去,他就和我吵起来。”还没等兰荣话说完,小伙子就连忙接过话说:“我昨天都把这间房子包了的,我也是在这儿等我的一个朋友,可他却浑不讲理,走来就让我出去。”兰荣立马接过话茬说:“我朋友写信说了的嘛,这间房子她包了。看,我这里还有她给我写的信。”说着,就去衣兜里摸信。那位小伙子也不示弱“哼,就你有信,我就没有信?”说着,也顺手去掏信。

    俩小伙几乎同时把信掏出来。这时,服务员也不知什么兴趣来了,伸手同时接过二人的信“让我来看看。”说着,就把两封信凑到灯光下。这一看不打紧,俩小伙顿时惊呆了,--他们对方的信,竟然都是自己的手笔!

    “你是兰荣?”

    “你是吴明?”

    两人对望着,同时点了点头。

    五 幻灭

    这是咋回事?大姑娘怎么突然变成了大小伙。

    要说呀,故事还得从兰荣的那张纸条说起。原来,那天兰荣下车后,火车在另一个小站停车时,兰荣对面坐的那姑娘才醒来。当她醒后发现手里有个纸团,便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我爱你!

    xxxxx厂 兰荣

    姑娘一看,是这么个纸条,就气恼地将纸条又揉成团,顺手从敞开的窗口扔了出去。刚好这会儿车已启动了,而这纸团又不偏不倚地打到了正在月台上走的吴明。他是来同学这儿玩,这会儿正准备到前面的隧道里乘凉,没成想谁打他一纸团。他一把抓住纸团正要发火,只见前面车窗里探出一张姑娘的脸庞,并连连向他招手,嘴里还说着“对不起”但因车已加速,姑娘的声音被哐铛、哐铛的车轮声淹没了。吴明没听清姑娘说的什么。

    吴明被姑娘的美丽摄住了,身不由己地随着列车紧跑了几步,也伸出手向那姑娘摇了摇。但列车迅速进入了山洞,姑娘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吴明惘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直到列车远去。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手里捏着的纸团,连忙打开来看。

    “啊,竟是漂亮的公主向我抛来的绣球!难怪她还连连向我招手呢。”吴明就像六月天吃了根蜜糖冰棍似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要说一表人才的吴明,是不乏追求者的。他也谈了几个女朋友,然而不是这原因就是那原因,老是找不着感觉,因而都吹了。几次恋爱失败下来,他觉得,爱情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没有缘分,是走不到一块儿的。他对自己也是非常自信的,虽然有不少姑娘频送秋波,可他认为没有感觉,所以连正眼都不瞧人家。像今天,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再次主动向他抛来绣球,他觉得并不奇怪,郎才女貌嘛。而令他奇怪的是,他的心忽然被什么掏走了似的,有点魂不守舍。猛然,他觉得,缘分,缘分!今天缘分到了!于是回家后,就立即按照纸条的地址与兰荣通了信。没想到的是,与他通了半年信的“她”竟是眼前这位一脸凸凹不平的小伙子!

    而此时的兰荣,那张通红的脸已变得死白了。

    1胡然:方言,乱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