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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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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萧复暄,你是怎么把本体留在乱线的?”乌行雪反扣住萧复暄的手,“乱线上不是本该有一个天宿吗?”

    “乱线上的那个你呢?”乌行雪看着萧复暄的眼睛,嗓音有些涩哑。

    萧复暄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乌行雪的眼睛,又抬手摸了摸乌行雪的唇角,低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吻着。

    他样貌生得很冷,气息却是热的,会在接吻或低语时落在乌行雪唇间。

    他吻了一会儿,低低答道:“不在了。”

    ***

    二十五年前的那场仙都混战,他们最初其实是不落下风的。

    一切转折都在那场混战的末尾,他们真正要攻毁天道灵台的时候,萧复暄发现了一丝古怪。

    他发现天道灵台受创时,乌行雪的状态也变得极差。明明即将倾颓崩毁的是天道,乌行雪却骤然鲜血长流。

    萧复暄并不知道灵台天道究竟从何处起始,自然也不知道天道和乌行雪同根同源。但在混战末尾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这种联系。

    只要有这种联系在,他下手便不可能毫无顾忌。

    就是在那个攻击稍缓的间隙里,灵台天道借机转往了乱线。后来世间常说的所有传闻之事,几乎都发生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天道转往乱线的那个瞬间,现世和乱线的仙都其实有过一刹那的重叠。天道转过去的同时,弃毁了现世的仙都。

    于是,现世受灵台所管的众仙皆殁于那一刻。凌驾于九霄之上的现世仙都也自此分崩离析,断裂的山崖和无边威压直冲向人间。

    那番变化让萧复暄对这灵台天道的反感升到了顶点——因为在它“看”来,一切都是说弃便弃,不论是仙都众仙还是活生生的世人。

    它说影子是真,便是真。它说活人是假,便是假。那并非世间众生的公平,那只是它要的“公平”。

    而偏偏它无形无状,骂名只会落到有心有情的人身上。

    于是如此种种,在不知实情的世人眼里,便成了“魔头攻上仙都,杀了灵台十二仙,引得仙都崩毁殆尽”。

    仙都平日由萧复暄所镇,所以被天道弃毁之时,煞涡溃散,他也因此受了重创。

    但乌行雪伤得更重。因为灵台天道转往乱线之时,将所承受的都转到了与之同根同源的乌行雪身上。

    萧复暄永远记得那一幕——

    因为天道的转移,现世与乱线两厢重叠。

    一边是现世崩毁,巨大的灵崖山石裹着火砸向人间太因山。

    另一边乱线的仙都就要从眼前消失。而他所爱之人衣袍浸满了血,摇摇欲倾,像要融散的云烟。

    他不能看着那条乱线就此隐匿,再无踪影。也不能看着乌行雪经受灵神消殒、四分五裂的痛楚。

    于是那一刻,太因山巅的九霄云上乍开了天宿上仙的本命王莲。金色的光影通天彻地,几乎照透了厚重的云雾,落到人间的山上。

    世人都说,天宿上仙有两大命招。一招俱亡魂,一招万物生。前者让人死,后者叫人活。传闻二十五年前照彻仙都的就是前者,为了镇压魔头。

    但他们错了。

    那天的萧复暄其实同时落下了两招。

    金色王莲的照彻之下,那招万物生裹住了倒下去的乌行雪,而那招俱亡魂则落在了即将隐去的乱线仙都上,落在乱线的天宿身上。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杀了乱线上的自己,以本体躯壳取而代之。

    而他离出躯壳的灵魄凝成了虚形,抱住五感衰退、浑身是血的乌行雪,吻着对方的眼尾说:“再等等,乌行雪。”

    再等一等。

    这次不行便是下次,会有终结之时的。

    我陪你。

    他知道灵台天道只是转去了乱线,没有消失。而那一刻不论是他还是乌行雪,都需要一个地方静修养息。

    那个地方不该引天道追疑不歇,也无其他邪魔胆敢靠近。

    世间这样的地方只有一处——他的执掌之地。

    那里仙魔不至,还有他曾经留在域底镇守洞天的傀儡躯壳。

    于是那一日,王莲金影照进人间之时,萧复暄以灵魄裹着乌行雪直坠无端海,落进了苍琅北域里。

    世间邪魔只要进了苍琅北域,就会有天锁加身,日夜拷问。

    但乌行雪身上的其实不是。

    他身上的细锁从未拷问过什么,也从未给他带来过痛楚。因为真正的天锁在钉上身的时候已经被人强挡替换了。

    他身上所扣乍一看与天锁无异,其实是扣住命门要穴,以防灵魄消殒碎散之物。

    与天宿耳骨上的丧钉异曲同工。

    但那时候的萧复暄灵魄离了本体躯壳,已经没有丧钉相护了。他的灵魄本就是碎的,聚形到苍琅北域时,已是强弩之末。

    在挡下天锁之后,便彻底化散开来。

    他散在苍琅北域终年萦绕的冷雾里,陷入了长达二十五年的静默深眠,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就像他这一世的起始一样。

    所以他没能看到,在他灵魄化散之后,被“困锁”的人其实睁过一次眼。

    ***

    乌行雪从五感皆衰的状态里挣扎着睁过一次眼,但触目所见,皆是茫茫冷雾。而他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天宿命招下的王莲金影……以及萧复暄灵散于云烟。

    无人能想象那一刻的乌行雪究竟是何感受,只有苍琅北域的青黑石崖会记得——

    苍琅北域上下三十三重洞天,每一寸石壁都被他寻人的灵血撞过。

    后来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寻人的符纸若是添一点灵血,便能探得更准确一些。那时候的乌行雪遍身没有一张灵符,他也无力抬手写画。

    他寻人直接用的就是灵血。

    一滴一滴飞散出去,印刻着“萧复暄”的名字,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带着“免”字印,拎着长剑的身影。

    灵血四万三千滴,随着无端海夹着碎雪的风去过人间各处。

    他在风里听见世人说:“天宿上仙跟着仙都一块儿殁了。”就如他记忆里消散的灵魄一样。

    那一刻,盘坐于深域的乌行雪周身命穴俱震,涌出血来。

    就像被人生生剖出了心脏。

    于是最后一抹强撑的活气便尽了。

    他的眼前越来越黑,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轻,周遭一切都像隔了一层雾。他可能又要像当年一样,陷入漫长的静坐中了。

    但这一次他却格外抗拒那种无声又无边的黑暗。

    他厌烦死寂无声,也厌烦无尽黑暗。

    他不想听见那句“天宿上仙殁了”,他想看见萧复暄。

    于是他动了手指,在黑暗中于腰间摸索一番,攥住了那枚白玉梦玲。

    那时候的乌行雪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他没有发现,那枚白玉梦铃因为与另一枚同出现于一个世间,已经布满了细小的裂纹,造梦是会出现异状的。

    他在攥紧梦铃的时候,想起曾经同萧复暄聊笑过的鹊都,那是他们都很想见一见的地方——

    那里没有仙都也没有魔窟。

    人世间烟火丛起、街巷宽阔,车马行人,熙熙攘攘。

    没有强作平衡的善恶,只有最普通的生老病死,来去由己不由天。

    他想和萧复暄并肩走在那样的街市上,照着暄和日光,听着悠长鸟鸣……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在梦里躲一会儿懒。

    可惜那枚梦铃在最后一刻碎了,在他手中碎成了齑粉,散落在苍琅北域满是浮冰的冷湖里。

    于是这唯一一次躲懒,是在一场并不完整的梦里。

    那场梦里有曾经描述过的一切,唯独没有萧复暄。

    所以即便是在造梦之下、即便他并不知道缺失了什么,也依然夜夜不得安眠。

    如此整整二十五年,直到他身灵恢复,直到苍琅北域行将崩塌,他才从倒错的梦里惺忪睁眼。

    于是,一切由此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