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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体的27只脚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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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人缺钱,很容易陷入恶性循环。没有钱,就难有大的作为,只能为柴米油盐操心;没有钱,就不敢放弃手里这块面包,去追求更多更好的东西;没有钱,就进不了有钱人的圈子,就只能在穷人堆里混。——古古:穷人缺什么

    读不懂什么是穷人,也就没有胆量给穷人下个定义什么的。毕竟,我感觉自己是属于这一分子,从来都是,或许还要持续下去。穷人是有梦想的,至少希望自己富有,而不像愚昧透顶了的白痴。

    穷命与石头屋

    马加爵算是一个穷人——我一提及这个名字,心便一阵寒战、酸楚——他的日记暴光后,有人开始同情了,似乎正转变对原被媒体和民众妖魔化的看法,也似乎开始用马列辨证法来看这个好象他天生的“校园屠夫”从马加爵杀人暴光后,我心态倒很平和地,像平时人们不小心踩死了蚂蚁——似乎我已经熟悉了这些,看惯了这些——凌辱、欺诈、殴打这些词汇在他成长的路上应该不少,像穷人度过那荒诞的岁月。

    而现在,我们又能去说点什么呢?让他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穷人,安息吧。也许,这对于一个口口声声说“人文”的人而言,是卑鄙无耻、肮脏龌龊的。就像有人欺负了你,你说“上帝会惩罚你的”他却说“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就让它给我说点什么吧”无奈。

    马加爵的事例,我也似乎在成长历程中经历过,而且历历在目。前面“盖房子”说了我家“高高的石坝,没有鲜花”也就是在这个村子里,穷人和我一起居住,小二和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穷娃子。

    小二和我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好邻居,他家到我家只有100米近。他家住在石坝的半坡,1998年以前是很大的院子,现在也是,只是衰败了许多。房子比我家多,也10来间——似乎也不算贫穷——是他爸爸早年买血汗挣来的。房子下便是坡,长满了仙人掌,铺满了鲜苔,还有隔壁邻居家倒下的土墙。春夏杂草丛生,秋冬枯枝遍野,一片荒凉,一片心伤。

    要讲小二家史衰败,倒须提及他邻居家的哀苦。这家子姓杨,早年夫妻一儿一女,后来儿子得不治之症夭折,或许是没钱看病而痛死。当时,约莫记得那儿子是满脸乌紫色,几乎瘫痪。他常常端了自家制作的难看透顶的小木凳坐在石头砌成的院坝边,守望着满是石头与泥土堆砌的房舍,呆呆地看着长不出庄稼的石坝。有些时候,他被同龄孩童拉到了黄土边,受尽折磨和凌辱。一个冬天在一个春天之前,他没有看见过多外面的事物后死去了。死后被他父亲安静地埋在了那石坝边的黄土里,坟头不高,铺了石板、杂草和黄沙。杨家的衰败也许是他们因为失去了儿子而没有信心再活下去,抑或从来没有觉得生活会走向幸福。儿子死了,老婆一直傻乎乎,女儿还小,他在挖煤。在挖煤之前,他在林场当了几年工人;由于祖辈没有给他们留点什么——他们是从哪里来这个石坝上,我们无从知晓——只有长期给父老乡亲做点零工,春耕秋收时挣点菜油米盐钱。他在林场偷了些许果树回来,苹果、李子、柑橘、海棠围绕着石头砌的房子种着,在黄土里,树高瘦高瘦的,没有营养,果子很小。不过,我和小二常去偷果子吃,也逗得杨家痛骂。

    杨家老头子,觉得林场做活计没有什么钱,于是卖苦力下井挖煤炭。1994年,那是一个不幸的年头,这年头是恐怖与凄惨的。我还痛苦于失去了慈爱的外公和舅舅的伤情之中,本镇的火炮厂爆炸了,死了10多个人,大人小孩,肢体横飞救护车的嘶鸣,浸袭得人们心惊肉跳。挖煤,终究是一个危险的活计,而且在安全设备不够科学完善的情况下。那个秋冬时节,矿井传了噩耗:老杨被压倒在煤井里了,还没有来得及送医院就死了

    老杨是一个老党员。林场、村里的党支部组织了追悼会,村民也来帮助这家子。依山而建的房屋,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场院。所以,追悼会和丧事在隔壁小二家办。开始,小二家的舅舅和亲戚都不同意,后来还是小二父亲同意了,他说“老杨是一个老党员,我也是一个当过兵的党员。一个老实的人,家境不好,又是邻居,挺可怜的”丧事倒终于是办完了,杨家虽得到了补助,但那家子是彻底衰败了:疯老婆子也改姓嫁了,女儿也出嫁了,房屋跨塌了。

    村里人大都不是很信奉神灵妖魔的,除了逢年过节或祭祀时才烧香拜佛。但死了人要做丧事,总有些忌讳。老杨的丧事在小二家做了的,做之前村民都没有谈论什么,只是做了之后,告诫小二一家人遇事小心才是。也许我们不该相信迷信,可这样的事情倒也就发生了:老杨在小二家做丧事,给他们家带来了厄运。人们有时说,这就是命啊,人生到这个穷地方,除了挖那带血的煤炭,就是啃墙角的石头。

    死了比活着好

    一个年头过去了,还是一个阴冷萧瑟的秋冬时节。矿井旁的土公路上,救护车笛声尖叫着,像刺在人心榴上一样,凄惨声拉得很长很长。同村的老王从矿井回来了,全身黑漆漆的,衣服都没有换;疲惫间微露出通红凄苦的眼神,老泪纵横流落下来,将炭灰满面的脸冲出两记白线条;两只手插在腰间,踉踉跄跄地跑到村头“小二他妈,矿井出事了!出事了!”人们还沉痛于老杨一家衰败的阴影中,这一噩耗再一次搅乱了整个村落。乡亲们都从田地里跑了过来,看见老王“噗”一声趴在了黄土疙瘩上“小二他爹在矿井出事了”小二他妈妈听见了矿井出事,腿都吓软了。小二和他哥哥,跑了过来,又搭着村里一个小伙子的摩托到了镇上医院里。随后,他妈妈也去了

    这是老王在乡亲的掺扶下清醒了过来,哀哭道:“小二他爹怕是没有希望了我们在井里一起挖煤。他是组长,每次都走在前面。该死的,今天早上,我婆娘就说,心慌慌的,怕要出事,叫我小心的。可可,出事的是小二他爹。哎,前几天还跟老板说,煤井下面太潮湿了,煤岩也不很好,需要多加点木板。可他们这些杂种就是不听小二他爹在前面挖啊挖,突然看见有煤层坍塌的迹象。我们就商量说不挖了,等加固了再挖。谁晓得哦,刚一转声,轰隆一声就塌下了大堆煤炭哦还是石头哦。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他推了我一把,自己却埋了下去,一块上百斤的石头压在他背脊上,头前面也有很多石片。我急忙过去扶起他的头,妈啊。片石从额头上插了下来,硬是把脸皮都刮了下来,我把他的脸皮翻过去,他已经没有声息了他硬是叫的都没有叫一声啊!他怕是死定了哦”

    老王说着,乡亲们也就哭了起来。“不去干了!不挖那该死的煤炭!”“煤炭老板才黑心的哦”乡亲们都愤愤不平地埋怨着,有的女人在叮嘱自己男人不要去挖煤了“没钱饿死,也不去挖了”;有的煤工吓得发抖“幸好,我没有上这班哦。不干,明天就不干了”还有的乡亲说“是不是老杨去年丧事在他家办的,传霉运了”

    傍晚时分,人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二他爹到医院就确认是死了,一张完整的脸也没有。随即,尸体运了回来。小二他爹的丧事也要办了,倒比老杨那次热闹,也更凄凉。小二他妈妈哭了几个通宵,已经四体无力了。矿井的人来了,村支部的同志也来了,乡亲们也来追悼这个老实巴交的党员。在那个年头的乡村,一家男人死了,这家子注定了困难的,或注定要走向衰败了。小二他妈妈作为一个女人是何等的艰难啊,有一个镜头在我记忆里,一直萦绕着:大年30晚上,11点过了,她点了香烛,烧了纸钱,扑在小二他爹的坟头,哭诉到了深夜

    后来,乡亲说,小二他爹是一个大好人,当过兵,对人也实在。只是命苦,半百还没有享过福就死了,死了倒比活着好。

    凭什么老欺负人

    小二他爹死了,小二和我刚上初中一年级,同班,在6里外的乡镇上。他和我都是在那叫高石塔的地方念完小学,平时除了赶集去镇上,我们也就没有去过两回镇上,朋友也就少。小二比我大上1岁,他爸爸死前也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28圈的自行车,上学时我就搭乘便车了。就这样一天过一天,我们就成了“邻居+好朋友”了。

    (也许,这里才开始说那有关穷人和马加爵的事情了。)读到初中二年级时,小二变得孤立起来了,有时也不和我一起上学、回家。小二是小学班上的作文高手,写的文章一定比得上现在“新概念作文”而且书画堪称第一;看了很多书籍,也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总的说来,就是现在的“全面素质发展”的那种人才。可他开始孤僻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但他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评讲,关于硬笔书法、毛笔书法、炭粉绘画是“更上一层楼”了。

    镇上有钱的同学瞧不起他,嫉妒他;强壮的山里娃,拉帮结派地排挤他、凌辱他。有一次,10几个同学拉他到学校后山揍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他便跑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可是,班主任先是痛骂了一通那些捣蛋鬼,也没有叫他们过来。然后,居然说“你打不赢就跑啥你不惹他们,他们平白生故地会来打你?!”从那以后,小二再没有去“告状”了。

    到了镇上念书,也就比乡村学校复杂多了。吃的多了,玩的多了,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知道多了。小二开始去打台球、玩游戏,连吃饭的钱也花在了里面。他开始和几个同学打着台球玩,后来开始赌输赢,输了的请客吃饭、买东西或直接付钱给对方。小二毕竟还是一个乡村娃子,技术不行,钱更是没有几个。一次输了,二次输了,三次输了,这样他实在是输不起了。要不是挨顿打,要不是就答应第二天给人家带点什么来。于是,他回到家里,偷了他爹死时矿井赔付给他们的钱;开始偷乡亲的果子“送”给那些赢球的同学吃他妈妈知道了,拉到村头捆在老槐树下,狠狠地抽了鞭子。小二哭丧着,求诉着“妈妈,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于是,小二常常躲着那些人,也不去打台球、玩游戏了,甚至也不参加体育活动,但是开始逃课了。他逃课是因为他讨厌那不救护自己的班主任,讨厌那些无聊的课程。他躲在河边、树林里,看名著小说,读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书。他曾写过几篇小说,偶得发表;他还说,自己以后当一个作家,即便了流浪作家。也是在这个时期,他发现自己的歌声不错,他也萌发了当歌星的念头。

    我常到他家去,看他床头吸引我的书籍;听他唱“爱与哀愁”唱谭咏嶙的劲歌;看他改装的电视;把玩他自己创作的玩具我们还一起在后山树林里,搭起了掉床;还在那里挖里地洞,在里面看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正由于此,其他同学开始排斥我们俩了。班上几个经常刁难老师上课,经常欺负其他同学的男生,开始盯上了我们,发出风声要狠狠地收拾我们俩。他们连同其他班级的男生一起来找我们,要饭票,要买冰棍钱,要游戏币开始,为了不惹事端,眼巴巴地给了他们饭票——是用家里背来的米在食堂换来的——以求一天又过一天的“安全”可是,他们天天吃肉,天天打球,用光了钱就来找我们。我们开始反抗,他们便说“坛子喂猪儿,一个个地来”一个一个地拉到后山“收拾”

    有一次,他们10多个人,把我们拉到竹林里。先是一人10记耳光,然后是密密麻麻的拳头。“给不给钱?!”他们把我们围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不时抽着耳光。“不给!”“妈的,还嘴硬啊?!”于是,又是一个个火辣的耳光、沉重的拳头。最后,我们坚决拒绝给他们钱票,他们把我们推倒在10几米下的竹林脚下。

    还有一次,我被班上两个恶棍叫到厕所旁,他们说有人要找我。我去了,原来是初中一年级的一个黝黑黑、高出我二十几公分的更强壮“恶棍”他刚打了村里的人,被公安关了两天,又放回来读书了。“听说你,天天在食堂吃饭。吃的好哦。最近,老子手头紧,给点钱票来。”“凭什么给你”我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耳朵便疼痛起来,嗡嗡地发鸣。我坚决不给,于是他戴上了黑皮手套——那是古惑崽盛行用的那种黑皮手套——狠狠地给了我10记耳光。我已经头昏目眩了,脸打红得在燃烧。他举起一块石头说“不给,老子敲破你的脑袋瓜子”另外两个同班的“恶棍”来劝架了,生怕出了人命。他打累了,把我差点掀倒在粪坑里。我答应了,第二天给他们几斤饭票,他们才放我回教室。回到教室,女生们都说“肯定是被打了,脸红肿了”同村的几个女生围了过来,问这问那,我便铺在桌子上哭了,只是没有哭出声。

    当时,我觉得自己很委屈,也很无助——班主任是不可信任的,他会又叫我“跑”“躲”还会责怪我与这些人来往——我硬是提起书包,跑了6里的路回去了。妈妈还在地里干活,根本不知道我回家了。傍晚时,我做好了饭,等妈妈回来吃。我坐在家旁边的池塘边,等着妈妈回来吃饭。我一边想着明天要去应付的办法,是不是要去用米换票给他们——可家里的米就不很多,怕妈妈知道了会生气,会揍我——而一边在想了,这个社会太黑暗了,没有人可以信赖;可以信赖的人却也是很无助,像小二这样的朋友。想着想着,我很想跳下池塘淹死自己,想到淹死的人会很丑很丑,又想到自己还要读书。弟弟从村小回来了,牵着我的手,要去找妈妈。于是,我领着弟弟回到了家等妈妈回来。

    当天夜里,我趁妈妈不知道,用布口袋装了几斤米,去换了饭票,准备中午吃饭的时候去给他们。上午最后一节课,也就是班主任的语文课。这个我们至今讨厌的人,把我叫了出去,说是家里人找我。我出去,我妈妈和背着小表弟的姨妈来了,站在阳台上。妈妈先是轻声问我“出了什么事情?隔壁老王说你,今天又提了一口袋米来,昨天还在池塘坐了很久”她问了很久,我一直没有啃声,慢慢地我开始哭了起来,没有声音。班主任出来了“什么事情?”村里那女生出来了“昨天他被打了,打得脸都肿了,还要给他们饭票”我妈妈气坏了说“你不知道告诉我们吗?有班主任都嘛”姨妈把我抱在怀里“是哪个打的,我们找他去。”正说到这个时候,操场上一阵轰隆隆的,几十个人在打群架。一些村民在追打前天打我的那个人,说是偷了他家东西,还打了人,腿都打折了。公安来了,把他抓了起来。随即,学校作出了开除其学籍的处分。于是,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妈妈倒告诉我,以后上学顺着路去顺着路回,不要到处跑,上课就上课,有事情回来一定给家里人说。

    凭什么老欺负人?我和小二常在后山谈论这个问题,也常想对策。忍吧。我是因为自己体质弱,打不赢他们;也想读书,不给他们计较,就忍吧。小二开始也就是忍。被打了,痛过两三天也就好了。我们俩也就约好了在自家山头开始锻炼身体,跑步、撑高、打沙包当时,是为了今后“报仇血恨”

    谁都可以杀人

    日子倒也很快,像一群鸟飞过,另一群又飞来,偶尔在人的头上拉下鸟屎。

    学校的校风并没有变好,升学率也是全县倒数第一。有的老师很注重教学,专心备课讲课,可自身素质差,教学质量也提不起来。很多人却是得过且过,上完课就喝酒打牌,不管教学,更谈不上管学生。学生的学风也差了,拉帮结派更加剧烈。在教室里经常有顶撞老师的,甚至上讲台扇老师耳光的——老师和学生对打的场面屡见不鲜,在我们班上被那几个恶棍搞得乌烟瘴气——有提着板凳追打的(那时关于“古惑崽”的录象教坏了不少学生),头破血流,见怪不怪了。有的找高年级的打低年级的,有低年级合伙打高年级的,只要有矛盾就用拳头、板凳来解决。正常的课堂都乱,更不用说晚自习后了,不敢去想象。

    当时,真是没有信心地念下去了。于是,我也和小二一起孤僻起来了,有时真有看破红尘的感觉。好笑的是,我和小二曾想过出家当和尚,与世不争。可命运如此作弄人,没有给予我财富,也没有赋予我强壮的身体。读到初三年级了,我们依然被人打,只是没有那么疼痛。读书走路也怕惹那帮那派的人,日子一天天也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初三下学期,4月了,快毕业了,快要离开这个破落肮脏的地方——当时,我和小二都是这样想的,离开这里读高中会好的。可是,即便不去惹那些人,他们也会来找岔。小二的音乐、书法、作文都是一流的好,有段时间他曾和一个女生交往密切,倒有点初恋的感觉。嫉妒的心在那些只想混到初中毕业的人来说,是可怕的;别人抢走了自己的“马子”(他们这样称自己喜欢的女生,即便女生不喜欢他),也相对于他们是可耻的,不可原谅的。于是,他们开始焚烧小二的课本,扎断他的板凳,陷害他,故意找岔来揍他没有课本,没有课桌,还麻烦不断,小二没有耐心和心思上课了,即便桌在教室里也怕突然有人用木凳敲他的头。

    有一天,他们又来了十多个人,狠狠地揍了小二一顿,打得了腿都有些麻木了,眼角打破了皮。晚上,小二约了我在他家商量“现在,真是读不下去了。这些杂种,太气愤了我们不能总挨打啊。忍也不是一个完全好的办法”那天,我们最终跑到了在我们挖的地洞里,聊到深夜,也没有说该怎么办。当时,我在想,谁都不是天生来被人欺负的,谁都可以杀人。但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那几个混蛋在教室里提着板凳、木头追打着小二,老师和同学们都吓跑了。小二这次也跑了,像那个混帐老师说的那样“跑”

    第二节课上了不久,小二走进教室,一只手背在身后,步子很快。他走到第二排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要出事了。他突然拧起一把菜刀,冲向最后一排的那几个恶棍。有两个躲闪得快,跑出了后门,去叫隔壁班上的同伙。另外一个却被留在了后面,小二一刀砍下去,那恶棍用手臂来挡,手臂被砍了四五刀,流了很多血。那人扑了过来,刀落到了他的脖子上,砍了下去血流了到处都是。公安来了,有笛鸣声,像小二他爹死时的哀鸣;家长来了,责骂着学校,追打着自己的孩子学校乱成了一片。

    小二砍向那些人时,我心中是害怕,心中又是鼓励,我也想去杀了他们;但我还是跑了过去,夺了刀下来。后来,小二和那些恶棍都被处分了,关在镇派出所一天一夜。被砍的人,流了很多血,手臂砍破了动脉;脖子砍伤了,流了我们认为不够的血;去了医院,幸免死去。

    过了一段时日,小二才讲,他实在是气愤了,并痛骂这个可恶的学校和老师,泣诉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他说他到自己租房(初三了,要上晚自习,需要自己租房住)地方,看见了两把菜刀,先是比较了刀的锋利程度,最终选择了钝一点的;他说,他并不想杀死这些人,虽然很恨他们,很希望他们去死,但是还要读书为了他可怜命苦的妈妈,于是选择了吓吓这群恶棍

    初中终于在那1995年的6月念完了,我和小二又在县一中念了高中,只是没有同一个班了。没有到一学期,他被学校处分了,说偷了别人的东西。这次,他跟我说,这里太大了,我再也没有办法给自己申冤,也没有办法再静心读书了他被开除了,于是呆在家里度过了艰难的一学期。每次学月假回去,我们总在一起,他说羡慕我还能读高中,而他打算去“跑广州”打工

    高中二年级时,他回来了,只是腿断了,回来医治。半年过去了,他又去了广州。不久,他没有挣到钱又回来了,他说他见识了很多,去了中山,去了上海,还去了重庆。还说,没有学识,在外面没有办法挣钱,他也想去混,但也想给母亲一个下半辈子的幸福,也想娶一个女人成家他在家和哥哥分了田地,自己种水稻和大豆。秋收时,他因为自己的腿折过,没有劳力,也没有钱请人干活,后来还是他哥哥和母亲帮他完成的。

    我高三时,他看见我说要考一个好大学,以后帮帮他。就在这个年度,他放弃了作歌星的梦想——曾经有段日子,他觉得自己歌声很像谭咏嶙,形象如周润发,也常嚼着火柴棍扮酷——他开始作画。他用他爸爸死时,道士用过的纸,用煤油燃烧后的碳灰作颜料,开始给那些快老死的人作素描遗像,那些老人倒也满意;他学徒理发,曾背着理发工具下乡,跑遍了附近的几个乡镇他没有纸,没有颜料了,逐渐地他一贫如洗,甚至他向我要我爸爸抽的香烟,叫我偷两盒给他;他要火柴生火做饭,饭做一天够吃的;晚上小瓦数的灯泡照明他穷困潦倒了,但哥哥和母亲也帮不上多少忙。就这样,他走到2000年之后,我便没有他的消息了。

    马加爵杀了人,死了。他杀了人,没有读上书,穷困潦倒,也许还要持续下去。这里我似乎不想去祝福什么,也不想去评论马加爵事件。人啊,来这地球上这么一遭,为什么都那样,凌辱别人那些无聊可恨的人,为什么那么“善良”地抛弃穷人,像那“懂教育”的班主任人啊,从野地里生,从野地里去,赤裸裸地来又赤裸裸地去,留下了什么

    末尾。是因为像“学而优则仕”这样思想让我活下去,读完大学。穷人就得如此活下去,与命运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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