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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走出大山 第十五章 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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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莉去城里已经两个月了。方芳写了很多封信给她,她只回了一封,信简单得像她妈妈打发门口的叫花子那样没耐心,加上标点就十个字:一切安好,请别挂念。

    方曹操和方芳妈的卧室。

    的确良做的窗帘没能完全挡住月光,灭了灯,月光强势渗透进来,伸手能见五指,床头边上柜子里放的相框,黑白全家福,依稀能看得清。

    方曹操侧身躺着,屁股朝着他老婆。方芳妈用手肘微微撑起上半身,方曹操侧放的身体还是像一堵墙。她伸手往平里扳,方曹操很快又弹了回去。

    “干啥!”

    方曹操不耐烦。

    “又犯啥驴劲了?”

    方芳妈拧了一把他的屁股。“你说,这口气就这样咽下去了?”

    “你又有啥能耐,再去往人家的树根灌盐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要整就整个像样,你那娘们的伎俩,能有啥,还不是隔靴搔痒,人家一反扑,就把你咬得血淋淋了。”

    “那你想个办法啊!我又没拦着你。”

    “你这些没出息的,和我都不合拍。”

    “照我算计,就让方芳出马,把徐顽石那臭小子钓上来。不知道方芳会不会听?”

    “全村都知道徐顽石和阿玉家的闺女生米做成熟饭了,方莉就是为这个才去城里的,你再让方芳去掺和,就差连你自己也搭进去了,什么脑子!”

    “我是说,让方芳接近他,等他咬钩就告他强奸,当然是未遂,把他直接送进监狱去。”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阿玉家那闺女,别人明着不说,背后都说她是破鞋!没结婚就和人家睡觉了,咱家要是出了这样的事,那得戴十层面具才能出门了。再说,阿玉家那破鞋,像条贪吃的鲫鱼,紧紧咬着钩,你方芳又不是国色天香,能有机会吗?”

    “那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我听阿权说,徐顽石那小子以前在城里有个相好,就是第一个对象,初什么恋,还是个领导的女儿,女方父母没同意,硬是没追上,若是能搬动她,来搅一趟浑水,倒是个办法,到时候让阿玉家的闺女在空中挂着吹西北风去。”

    “可是能搬得动吗?”

    “把你那猪脑袋探过来。”

    方曹操在他老婆耳边一阵嘀咕。

    天岗村祠堂戏台的板壁上,挂上了几个斗大的字:慰问演出。

    方野给徐顽石送点心的时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徐顽石问她,慰问谁?方野答不出来,瞎扯一通,慰问村民嘛!徐顽石不卖关子了,对她说:“那是城里的歌舞团来慰问我们工程队的,市里对这个工程很重视,说是鼓鼓我们的干劲。”

    “真是的,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那什么时候来?”

    “明天。”

    “那你陪我看演出不?”

    “陪不了!”

    “为啥?”

    方野丧气了。

    “因为我要坐领导席,谢幕的时候,还要和他们拉手。”

    “那我可以坐你身边不?”

    “坐不了吧,还亲热不够吗?这是工作,不是私下场合啊。”

    “真是穷讲究!我不稀罕。我自个去看。”

    “行。看完了我再慰问你!”

    “死相!”

    “也不稀罕吗?”

    “就不稀罕!”

    方野口是心非地抿嘴笑了。

    那晚的演出,方野本想站在后排看的,因为徐顽石把它说得很严肃,说是工作。可是侄子山楂看了会儿,说自己看到的都是人头。她只得由着他,往前面移了移。

    “姑姑,我看到那个人了!”

    山楂的注意力不在白昼一样的台上,上面的《南泥湾》、《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等歌舞,没有多少吸引力,三句半《愚公移山》他也听不懂,他的目光游移来游移去,落在了前排就座的徐顽石身上。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能开大卡车,能开挖机。而且这个人和姑姑认识,这让他自豪无比。

    “别闹,你去门口买五分钱麦芽糖,自个玩去!”

    方野对依在身前的山楂说。

    山楂一走,她就可以专注地观察徐顽石了。他晚上像个凯旋的将军,面带微笑端坐在那,目不斜视。边上是乡里来的干部,穿着齐整整的中山装,同样的“椅子姿势”昂首挺胸,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一个个节目。

    山楂一走,方野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需要什么东西填充似的,但她又想不明白需要什么东西来填充。假如此时,徐顽石能把目光转过来,看她一眼,或许晚上台上的内容就不重要了,她就会冬天捧着取暖的小火炉一样,捧着那奖赏,直到落幕,直到进入梦乡。

    她感觉到晚风吹来有点冷。她才记起,帮望刚下过一场雨,山里的气温说低就低了下来。昨天广播里天气预报也这么说的。她怎么突然希望台上的节目快点结束呢!台上那些城里的演员歌唱得很好,舞跳得也很好。真是没来由,她在心底数落自己为什么那么促狭。

    方野觉得有双目光像台上的蒸汽灯那样照着自己。但她不敢回头去证实。

    在后排的一个角落里,站着阿光,他双手抱胸,默默地注视着方野,仿佛热闹的舞台和观众的掌声,都成了虚无。他看到她脸上的寂寞和失落,看到了她因夜间寒意而抱紧的双臂,他此时感觉到身上批着的衬衣是多余的,像冬天沉重的大衣,压着他,肩膀酸了,还在往下挂,他希望它能化作一缕温暖,飞到方野的身上,可是,肩上只有越来越重的感觉。他的脚挪动了多次,就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出去,像是拴在马桩上的马,已经把缰绳拉到了尽头,任它如何嘶鸣挣扎,再无法向前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野觉得裸露的双臂被夜间寒意啃过一遍又一遍,脚后跟也在发酸,被切走了一块似的,任她跺脚也松弛不下来。演出要结束了,漂亮的报幕员,用朗诵的激情,字正腔圆地感谢观众,感谢领导,然后挥手告别。

    徐顽石和前排的领导站了起来,他没有看方野,直接走上了台,那些领导笑容灿烂,和男女演员交换着手。方野突然觉得,心里的有样东西,像井水刚被采过一样,水位下沉得厉害。等到舞台前面那两盏眩目的汽灯灭了,或许下沉的水位才得以恢复。

    方野站在祠堂外的空地上,和她影子站成了一个“V”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开,风刮得挺大,飞舞的虫子,不停地撞进她的鼻孔,眼睛,甚至打哈欠时张开的嘴巴。她应该回到温暖的小房间,听床底下马铃薯过了季节还在发芽,还有永不厌倦为她歌唱的山涧。

    山楂已经回去了。他是骑在阿光哥的脖子上,把阿光的头当作一件玩具,开心地玩着走的。阿光没叫她回去,只是远山远水地说,你姑姑还不回去。就被嘈杂的人流吞没了。像一缕不管闲事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