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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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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身素缟的思言与高进喜,纱窗之外的夜色浓重,低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沈席君自窗外收回极目远望的目光,唤过了高进喜,道:“寿皇殿那儿现在情况如何?”

    高进喜道:“寿皇殿由礼部魏尚书大人与高总管共同监守,一切如常。”

    沈席君心念一动,问道:“那些皇子皇女们还在殿外闹着?”

    高进喜叹了一声道:“已经是第二宿了,小皇女们都哭倒了一片,连鸿胪寺卿朱大人和御史台曹大人都一块儿跪在殿外头,纷纷上疏说太子因故离京是为特例,不可以此为由限禁皇子皇女为先帝守灵。还说……还说主子此举倒行逆施、有违天道人伦。”

    “行了别说了,这样的话你还复述给主子听作什么?”思言急急地呵斥了高进喜的言语,皱眉道,“主子可是有事要交待我们?”

    沈席君淡淡地笑了笑,道:“小喜子说这些也无妨,毕竟那正是我本来想要的结果……只可惜,这结果马上要在最不恰当的时间被人作把柄了。”

    思言与高进喜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沈席君摇了摇头,对高进喜道:“小喜子,趁现在你还能在宫中来去自如,立即去一趟翊坤宫,告诉淑贵妃,皇贵妃私自染指御前侍卫人事、意图控制宫廷发动宫变,本宫要在皇上灵前审她,让淑贵妃速速赶来。”

    高进喜的眼里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震惊,然而也就是须臾之间,他立即微微躬身作别,旋即飞奔而去。

    “皇贵妃意图宫变?”思言无措地乱了思绪,急道,“那主子刚才为什么要让王大人离宫?他可是主子您最好的帮手啊。”

    “思言,你安静些。”沈席君双手握住思言的臂膀,待得她情绪稍安之后才道,“事情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不这么说我怕请不动淑贵妃罢了。至于王大人……”

    沈席君叹了一声,继续道:“你以为一个秘密进宫、被困宫中而无法调兵遣将的王大人会有什么用吗?所谓兵部尚书,只有兵权在握、将士环绕的那一刻才会为人所忌惮。”

    “被困宫中?”思言紧张地喘着气问道,“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您是说王大人若是不走便会被困宫中?就是说皇贵妃她……”

    “思言,我现在要你去办一件最要紧的事情。”沈席君静静地盯着思言,看着她慢慢平息了喘息、看着她的神色不再慌乱、看着她回视的眼神中终于又显现出了一如既往的镇静自持,才缓缓道,“我要你去一趟延禧宫,帮我问静贵妃一句话。”.

    “问静贵妃一句话?”思言皱起了眉侧过脸,满面的不解。

    “你问她:不知道娘娘宫里那参天之木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一棵?”

    戌时一刻,坤宁宫的东暖阁内空荡荡的再无旁人。

    沈席君起身在周遭转了一圈,皇帝曾经用过的朱笔砚台和宣纸还散乱地铺排在书桌上,香炉氤氲的阵阵檀香依稀也是他习惯了的味道,只是斯人已然离去,留下的一盘奥妙珍珑,如同这周身环绕的幽然暗香一般暧昧不明。

    棋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未来命运,只有在那十字之间、四气之内的地盘中拼死搏杀,寻找生存的机会。不知道这一枚叫作沈席君的棋子,能否坚持到棋局终了,抑或、终究是难逃被劫杀的命运?

    沈席君缓缓起身出门,眼前跪着的是一列赤衣褐袍的侍卫,远处火光闪烁、有轻微的争执声传来。

    “怎么回事?”沈席君问了为首那侍卫。

    “启禀娘娘,是侍卫营胡副都统派的人,说是寿皇殿前已然闹得沸反盈天,有人唆使十皇子殿下闯殿为皇上守灵,侍卫营的人都快顶不住了,所以一定要娘娘去一趟。但是娘娘曾交待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所以,兄弟们才在宫外起了争执。冒犯娘娘千金之体,还望恕罪”

    沈席君敛目浅笑,微微点了点头道:“无妨,让他们别闹了,本宫正准备去寿皇殿,随他们同去便是。”

    那首领侍卫似是惊愕地抬头一望,旋即又跪着一俯身道:“卑职遵命。”言罢领着一干人燃起了灯笼在前引路,向着北面寿皇殿而去。

    坤宁宫内的侍卫,都是皇帝在位之前悉心挑选的,其中也有几个是沈席君从景仁宫带过来的,这班侍卫的忠诚可谓毋庸置疑。然而,只是这区区一班数十人,若是想要抵挡皇贵妃所控制的半个侍卫营的兵力,实在是螳臂当车、完全不堪一击――希望,能挡得上那么一时半刻吧。

    寿皇殿位于皇宫最北之地,远离皇宫中枢前三殿,平日里冷清异常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如今却因皇帝停灵与此而人头攒动。只是,在沈席君看来,却不知道这些多出来的人,哪些于自己有利,而哪些、可能在最后一刻致自己于死地。

    夜色昏沉,只是寿皇正殿前依旧灯火通明,可以望见人群之中有人啼哭有人叫骂,更多的是服色各异的各宫侍卫。沈席君在坤宁宫侍卫的引领之下长驱直入,登上台阶在那丹陛之上转身站定,回身便是一片衣袂翻动。众人正装拜倒,齐呼千岁,只是多少人的脸上,连几份不屑的神色都懒得抹去。

    沈席君尚未出声请起,却见皇贵妃率先落落起身,眼睛紧紧地盯住沈席君、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直到在沈席君身边站定:“皇后娘娘,您出现得是不是太迟了?”

    “怎么?”沈席君面上维持着清浅的笑意,微微侧脸,“难道本宫这个皇后去哪儿,还要向皇贵妃您报备吗?”

    “皇后娘娘您的去向臣妾当然不敢多嘴,只不过……”皇贵妃冷眼向下一瞥,道,“皇上尸骨未寒,娘娘您不在灵前守着,反而趁着太子不在出入乾清宫、公然染指朝廷政事,臣妾虽然位卑却也要斗胆劝诫一句:娘娘风华正茂,可千万别招惹不该碰的东西,自毁了前程。”

    沈席君冷哼一声,闲闲地道:“有些事,可能皇贵妃你还不知道。本宫奉皇上遗命、在太子归朝之前代为处政,这是本宫和太子之间的事情,和皇贵妃您啊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娘娘此言差矣,我等妃嫔身处后宫侍奉帝王,本就该恪守礼教祖训、不致行差踏错,皇贵妃眼见皇后误入歧途而出言警示,这又何错之有?”回话的是正殿之下站立已久的瑞嫔莫氏,皇十子的生母。此女出身名门、生性耿直,连皇帝在时也对她十分礼遇。如今连她都挺身直言,看来沈席君这皇后干政的意图确实已然引起朝野的猜忌了。

    沈席君微微一笑,道:“本宫奉皇上遗命处事,不能让人人如意,但求无愧于心。若瑞嫔你所言误入歧途,恕本宫不敢苟同。”

    “若如母后所言,太子哥哥至今未归又作何解?”

    “皇后娘娘口口声声奉皇上遗命,可有遗诏?何人作证?”

    “娘娘说替太子理政,是否通报太子?”

    殿前再度喧闹了起来,皇贵妃的嘴角弯起了一个轻微的角度,看着年幼的皇子皇女和妃嫔们乱作一团,已然纷纷将矛头对准了俨然被认定为红颜祸水的皇后。这是她最希望见到的理想局面,若是处理得当,趁着没有朝臣在场的今夜,或许能不动刀兵地速战速决,起码先解决这个碍眼的小皇后。

    只是向身侧看去,沈席君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这置满眼纷争于无物的沉着模样倒让皇贵妃又冷静了几分。半晌之后,见皇十子靖安自人群中前行几步,回身一望便平息了其后四起的喧嚣。转过身来,他躬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朗声道:“母后在上,恕儿臣约束弟妹不力,惊扰母后之罪。方才闯殿惹事,儿臣自知犯下大错不敢求得宽解。只是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母后代为开解。”

    这一袭孝服的清朗少年是如今还养在宫中的最年长的皇子,乾西二所皇子居所中以他为尊。沈席君知道这看似平和的少年有着他母亲瑞嫔一般的刚烈性情,不可激怒,于是微微点头道:“但说无妨。”

    萧靖安颔首道:“父皇梓宫停灵寿皇殿,本该由我等为人子女者守满七七之数方得归葬。但如今母后派人把守殿门禁止我等入内守灵,却是作何道理?如今父皇已然仙去,难道母后要让父皇独自一人孤单上路才得罢休?”

    少年清冽的音色在夜幕之下愤慨而哀恸,他身后跪着的皇女妃嫔心有所感,已然开始呜咽作声。沈席君闭目微叹,缓缓道:“皇十子纯孝之心着实令人动容,然而并非本宫刻意刁难,而是太子身为嫡子却迟迟未归。若无他主持大局,你等意图入殿侍奉梓宫即是名不正、言不顺,本宫不可能为了你们的片刻焦急而坏了祖宗礼法。”

    皇贵妃冷笑道:“娘娘,您说皇十子率众入殿是有违礼法,那么明日一早皇二子、泰王、齐王入宫后又怎么办?难道那几位王爷也只有立于殿外不得去皇上灵前祭拜?”

    “就算他们来了,我还是这个道理。”沈席君也不看她,只是道,“率众侍奉梓宫的事,非太子不能为之。否则,若是有人越俎代庖、行了嫡子的职责,待得到了新皇登基的时候,你说咱们究竟是该奉太子呢还是那位篡了权的‘嫡子’为尊哪?”

    “强词夺理!”皇贵妃陡然一声怒斥,圆润而细纹密布的面容之上堆满了压抑不住的怒气,“我看这寿皇殿里根本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皇后你刻意遮掩、处处防备,此等行径怎能叫人不疑?今日我宫云绣就算犯上,也要为皇上留下的这些孤儿讨个公道。”

    “皇贵妃真的要进去?”沈席君凉凉地一笑,挥挥手令御前侍卫让开了一条道,寿皇正殿大门洞开,其内灯火通明,隐隐有超度颂念之声传出。沈席君见皇贵妃的眉头晃过一抹迟疑,轻笑道:“高公公和穆院判这些天一直在里面,他俩也是皇上驾崩当夜唯一守在皇上身边的人。皇贵妃您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本宫当年也不好阻止。不过,本宫也不清楚皇上最后有没给他们留下一条两条遗命口谕什么的,姐姐想要知道,自己进去问哪。”

    “你……”皇贵妃一时语塞,不由得近前一步怒道,“沈席君,你身为皇后却无视祖宗礼法,干涉朝政、结党营私,如今竟然为谋私利而置人伦亲情于不顾、甚至意图谋害太子,今日就算别人怕你,本宫却也容不下你。”

    沈席君被她逼得退了一步,愣了一愣才失笑道:“你说本宫谋害太子?这话……皇贵妃你可得掂量着点说。”她对上皇贵妃的眼神,近前一步,冷笑道,“诬蔑栽赃当朝皇后?宫云绣,你活腻了吧?”

    皇贵妃冷哼一声退开几步,面对众人朗声道:“太子至今迟迟未归,而皇后先前曾派侍卫营离京出迎,有些事不是明摆着的吗?”人堆中略有骚动,不少人看向沈席君的眼神也带上了明显的猜忌之色。

    皇贵妃继续道:“如今皇上尸骨未寒,新皇未立,皇后迟迟不为皇上发丧、阻挠皇子侍奉梓宫,延误时机,其居心之叵测,实在令人心寒。今日当着大伙的面,臣妾请皇后把一切解释清楚,若娘娘所言一切乃奉皇上遗命,恕我等不能相信这一面之词。”

    “皇贵妃娘娘所言不错!”延禧宫祺昭容陡然站出高声道,“皇后如今嫌隙在身、言行难以服众,臣妾惶恐,但为天下人请命,请皇后娘娘暂停中宫笺奏,以儆效尤。”

    祺昭容的几句话言之切切,句句掷地有声,却将在场众人惊得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后宫以皇后为尊,往日妃嫔就算对皇后有再多不满,却也不敢当面在言语上有半句得罪之处。祺昭容此番言论已然无异于逼宫之举,能有如此把握,她背后的皇贵妃竟是成竹在胸不成?

    饶是方才还忿忿不平的瑞嫔也起了迟疑之心,不由道:“祺昭容你怎能对皇后如此无礼?皇后之位由皇上亲封,你这是大不敬……”

    祺昭容直视向前,对于瑞嫔的话置若罔闻,再次高声道:“臣妾请皇贵妃娘娘早作决断,为新君、为天下人讨回公道!”

    话语落下,有三两妃嫔稀稀落落跪下,齐齐道:“请皇贵妃为天下人讨回公道。”

    沈席君敛了目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却闻身侧的皇贵妃一声冷笑,缓缓道:“好,今日我宫云绣就以西宫之主的身份,奏请皇后交出皇后玉玺,为自己的罪行向天下人作一个交待。”

    皇贵妃寥寥数语,声音不大,却生生地镇住了全场。皇帝尚未大葬,太子未归、新皇位属不明,谁都知道素来沉稳的此刻皇贵妃的异动意味着什么。

    已有明事的妃嫔暗暗拉住了自家孩子吩咐不准再多动作,而胆小的也只是瞪圆了惊恐的双眼不敢作声。见沈席君沉静地低垂着眼睑不动声色的模样,皇贵妃微微浅笑,道:“怎么,皇后娘娘堂堂一国之母,还不敢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吗?娘娘,其实在您恃宠干政的那一日,就该料到有这一日了吧?”

    “皇贵妃此刻逾矩逼宫之举,难道就不是恃权乱政吗?”一声怒斥自丹陛之下人群之外传来,众妃纷纷蠢动,让开一条道来,分明可见是淑贵妃文氏一袭素衣款款而至,身后跟着的却是面色沉静如水的德妃宣氏。

    皇贵妃的眸色倏然一沉,冷声道:“淑贵妃,皇后祸国乱政本是罪大恶极,本宫是顺应众意,希望你莫要不识时务。”

    “哦?皇贵妃你说皇后娘娘祸国乱政?”淑贵妃只是如往常一般淡然地笑着,只是在火光映耀之下,柔美的脸颊显现出了几分异于往日的凌厉,“臣妾请问一句,娘娘可有真凭实据?娘娘句句顺应天下之意,臣妾又要问一句,娘娘可得谁人授权,可代表这天下之意?”

    淑贵妃缓缓前行,却是步步逼问,一问胜过一问的强势。纵使距离殿前尚远,依旧逼得皇贵妃退了一步。

    皇贵妃远远地望着淑贵妃,静默的眼底隐隐有情绪的涌动,兴许是淑贵妃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先前的步骤,她沉了沉气息才道:“皇后这些年来恃宠干政,有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何须证据。若不是本宫听得太多来自朝堂乃至民间诉求,怎会出此下策?淑贵妃,就算你隐居深宫不问世事,有些事,也不该不清楚吧?”

    淑贵妃抬了抬眉从容一笑,道:“哦,原来皇贵妃也能时常听得朝堂的诉求,却不知这私下与朝臣往来信息的行径是不是也算意图干政的一条呢?”

    皇贵妃一时默然,沉默半晌之后,倏然朗声冷笑道:“如此看来,淑贵妃早已是皇后党羽,皇后在宫内结党营私的罪状可谓证据确凿。可叹如今连淑贵妃都受皇后蛊惑而泥足深陷,本宫纵使无奈,也只得替天行道。”

    沈席君微微耸眉,侧过身道:“你待如何?”

    皇贵妃冷笑一声,随之退后几步,只是挥了挥手,便闻阵阵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逼近,火光异动,伴着一众妃嫔以及年幼的孩子慌乱的惊呼,上百名服色统一的侍卫陡然自宫墙之外涌入,将众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