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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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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生命的轮回是一种偶然,人与人的相逢是一种奇迹。若有人问我:谁是爱你最深沉的人,谁又是你童年的偶像、成长时最强大的敌人和一生中最忠实的朋友?我会想到父亲。细细想来,就在我来到人世间的二十四个平凡的春夏秋冬里,父亲积攒了许多关于我成长中的片断,无数次的和母亲一起沉浸在回忆里,而我的记忆中又有多少关于父亲的瞬间呢?如果人生就是一杯平静的白开水,那些升腾中晶莹的瞬间,就足以令整个人生为之一亮。

    二十岁,冬天的问候。那一年我求学在外,在西安南郊租了一间小小的阁楼栖身,每日骑着自行车从美院到宿舍,周而复始,简单又宁静。那时结识了许多与我同一质地的朋友,有欢乐,也有忧愁。天气愈加寒冷,我渐渐明白曾经自己极力说服父亲要开拓自己的领域,却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走这条路。我就像是松了发条的表针,原地摇摆,冲不开前进的步伐。就是那个雾茫茫的清晨,父亲在电话里小心地措辞,抱怨我像失踪了一样,不与家人联系。我其实是怕家人担心,不敢联系。出门上课时经过我的邻居——一个充满快乐的三口之家,拉着厨师爸爸大手的小男孩,在冬日的阳光下一脸幸福。看见我时小男孩问候了一声:“你好吗?大哥哥。”我心中一动,继而也报以一张单纯的笑脸:“你好啊,小弟弟。”转身时我差点掉眼泪,心里温暖了好久。那天我后悔没有在父亲电话中问“你好吗?”愉快地回答“我很好,你也好吗?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父亲拉着我的大手,其实一直都没有松开。

    二十一岁,春天的安详。父亲生病了。当叔叔在午夜的电话里告诉我时,我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不能呼吸。父亲生性耿直,脾气不好,平时吸烟又凶,我不敢再往下想。当我赶到医院时,宁静的病房里,父亲躺在病床上正在熟睡。我看到母亲那安详的表情,我才放了心。中风后的父亲不能说话,身体也不再与意识统一,花白头发的老人就像婴儿一样,要重新学习走路。病中的父亲那样无助,常无端对母亲肆无忌惮地吵闹,孩子一样焦急的直发脾气,但他从不冲我乱发脾气。每当我搀扶着他沿着洒满阳光的走廊上缓缓散步时,他总是顺从地随我停停走走,我看到父亲安详又欣慰的眼神。曾经我固执地惹父亲生气,两代之间如同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可就在那个宁静的病房中,鸿沟被亲情填平了,我一下子长大了。我看到父亲眼神像婴儿一样温柔,一对像刺猬一样的父子终于和解了。

    二十二岁,夏天的萤火。我父亲从来不会说我的文章好,只是匆匆戴上花镜,在灯下认真地读罢,再挑出所有的错别字,教训我字体要写得再好一点。在那个声声蛙鸣的黄昏,我拿着印刷着自己文章的报纸,兴冲冲得往家里赶,急于让父亲看到我这篇被编辑认可的文章,要他骄傲地以我为荣。跑到了村口时,我看到了点点莹莹的绿光,冉冉的上升着,我竟看呆了。时间凝固了,夏虫安静了,连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心里只有一个词:神奇。我所有的感知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双捕捉感动的眼睛。我第一次看到夜空中的萤火虫,那么小,那么温暖,缓缓的升着,天使的眼睛一样,我感到自己就是被上帝眷顾的宠儿,幸福感涌满了全身。那夜睡觉前我在想,也许有许多次,我没有看到自己背后萤火,那也许就是父亲的目光吧。

    二十三岁,秋天的眼泪。早上醒得早,翻开床头一本书,打算翻上两页后再起床洗漱上班。我看到了一篇拨动我所有心弦共鸣的文章:我最恨的那个人去了,文中真挚地描写了父子之间的战争,二十多年的对抗到最后病床前的和解,使我立即联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我仿佛是一只装了水的杯子,一声弦响,杯子炸裂,明澈的水一泻千里。我掩面哭了好久,耳边有小提琴响起,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无声的片断,没有颜色,也没有特写,仿佛一段真实的纪录片。天下的父亲是相似的,当我看到文中父亲在信中对儿子说,原谅我的粗暴干涉,我只是想让你生活得更好。你远比我想象的独立。文章连看了三遍,每次都被感动地溃不成军。那天早上上班迟到了,那是我最光荣的迟到,也是对父子情理解的迟到。

    父亲是一座山,父亲是一棵树,父亲是一本书,我读懂了父子情,便理解了人间。如果生命真的有轮回,我愿在下一个轮回中,我做父亲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