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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葛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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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行慎抱着Erin孙徐徐往前走,开始,他目光笔直,步伐稳健,像是决然就义的义士,像是凛凛出关的将军。当他和大舅哥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忽然一滞,腿像鹤一样抬起然后轻轻放下,腰板儿也弓了起来,像是摸黑行窃的小贼。就这么如鹤般走了几步,许是觉得费劲,他脚尖点地,踏着小碎步,像是受了惊吓的蜥蜴,飞快地蹿向河堤方向。

    葛还婴头也没回:“你往城外走,就不怕我连同她一块杀了么?”

    龚行慎停下脚步,讪笑着说:“走错了,走错了,你知道我是路痴的嘛。”

    “无趣!”

    待龚行慎将Erin孙轻放在一处柔软的草窠里,大舅哥忽然问:“你爱她?”

    龚行慎果断地摇头,露出玩味的笑容:“大舅哥,你还不懂爱。其实,瓜儿——”

    “住口!”大舅哥一反常态,露出了明显的怒容,但转眼他又强行转变回古井无波的脸,“我不许你再这么称呼蒂落。”

    龚行慎摊摊手说:“你我其实都心知肚明,大舅哥,你爸想要的从来都不是——”

    “住口!住口!不许你挑拨我们的家庭,也不许你再叫我大舅哥!”怒气使葛还婴的气势陡增,头发冲破束缚的绸带,随着气势的爆发倒竖着,在空气里无风自舞,似乎还在不断地靠近天上的月亮——是头发在快速生长。

    龚行慎震惊地叫道:“你已经结婴了?”

    葛还婴说:“你后悔已经晚了。”

    葛还婴并指为剑,剑尖所指,一道幽蓝的长剑凭空出现,化作幽蓝的剑芒直射龚行慎的咽喉。

    一杀别离恨——

    世人皆知离别苦,斫断柳丝,天涯、海角,人各一方。愁断了离人肠,思白了少年头,恨伊人无归期,恨天下有别离。修行路无情,故而先杀离恨。

    幽蓝长剑似水若冰,薄如蝉翼,所遇之物必定被其截成两段,所以此剑最无情,也最直白,得名“杀离恨”。杀离恨飞行的轨迹绝无圆滑,均是直线和锋锐的折角,像是速度飞快的弹球,追赶着龚行慎飘忽不定的身影。

    看起来,龚行慎正犹有余力的踏着花哨的步子来回躲闪,两条手臂还高高地举起,像是芭蕾舞演员,但绝没有芭蕾舞的美感,反而会因为有太多的残影而使人眩晕。

    习武之人首先要有强健的体魄,比如一个病恹恹的矮瘦子,武功再高、内功心法再强也无法真的四两拨千斤,将一个壮汉打得找不着北。因为他的身体相当于一个破烂的储物袋子,就算袋子的材质再好,往袋子里填的粳米再贵,袋子还是破袋子,装不得米也当不得袋子。三年前的重伤令龚行慎的身体羸弱得像一口破袋子,尽管对付其宵小之辈还犹有余力,但实际上,龚行慎的身体已不比当年。所以,他并不敢和葛还婴硬碰硬地接触,只有利用速度优势,实施花哨的消耗战。

    葛还婴的眼睛开始干涩,他知道这是将真气化影成剑,又以神念御剑后,神念消耗较大时的征兆。御剑的好处是可以杀敌于千里之外,也可以施展千变万化的招式。但是御剑的坏处就是需要神念的高度集中,为了心无旁骛地御剑,御剑者本人通常是不能动的,而且御剑对神念的消耗不算小。葛还婴明白龚行慎引诱自己消耗神念的阳谋,更清楚龚行慎有着比御剑还快的速度,但葛还婴有着他的坚持。

    忽然,龚行慎身形陡然变快,如骤然刮起的烈风,伸出两指,插向葛还婴的双眼。葛还婴见状后不再犹豫,低哼一声,背后嗖地飞出两把玫红的月牙刃,一左一右,攻向龚行慎的腰部。

    二杀相思苦——

    南国有红豆,相思求不得,怨天生我晚,怨水空自流。相思最苦闷,故而杀相思。一刀斩情愫,一刀诉衷情。一雌一雄,分了必合,合则必分。

    杀相思走的是麻花状的“8”字,龚行慎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当即朝前空翻一个筋斗,避开两把月牙刃,翻到了葛还婴的身后。杀离恨紧随着龚行慎,直奔着葛还婴的胸膛扎来。

    “宵小伎俩。”葛还婴极了解龚行慎,知道这人打架灵活刁钻,从来不做无用的攻击,所以他一扑来,葛还婴就猜到了他的目的。随即,葛还婴施展了铁板桥的功夫,让过杀离恨。杀离恨毫无停滞地再次直奔龚行慎,杀相思两刃甫一相交就立即弹开,也都攻向后方的龚行慎。只要其中之一击中龚行慎,就能轻易将他斩成两爿。

    龚行慎还能有什么办法?跑呗!于是,他就地一滚,躲开背后的三支利刃。再站起来时,他手中便多出来一物,四四方方乃是一块板砖。

    “嘿嘿,板砖在手,天下我有,接招!”龚行慎抛出板砖,不是朝葛还婴,而是朝空中。

    砰,板砖碎屑落地,一把黄铜色的重剑从天而降,直插进钢筋水泥的堤坝。

    三杀哀憎怨——

    不幸则哀,哀极生憎,憎极生怨。哀怨生则心戚戚,憎恨存则不豁达。重剑天降,一剑碎哀怨。

    杀哀怨不像前面三把利刃以灵巧锋利见长,在葛还婴神念的催动之下,杀哀怨横冲乱撞,专门堵截龚行慎闪躲的方向,所到之处碑开石裂,所向披靡。

    龚行慎一面躲一面埋怨:“你这是破坏公共财产,当心我告警察抓你。”

    “可笑!”葛还婴手一招,一柄黛绿掷枪浮现在他的手中,“你是在拖延时间么?你不用内劲的话,可就要死了。”

    嗖,掷枪脱手。

    四杀妄人语——

    俗人皆愚昧,妄言谋家国,妄语乱是非。可恨斯妄人,胡言惹人烦。掷枪杀妄人,妄语自休矣。

    杀妄人纯粹地以葛还婴的真元之力催动,故而杀妄人不会追踪杀人,但力道远超御剑,速度更非御剑所能比的。杀妄人快得在黑夜里留下一条浓绿的长线,长线延伸到水泥路面,只听轰隆一声,地面的水泥便炸了开,留下半米宽的大坑。

    龚行慎正以孙猴子的招牌动作,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弯成九十度,高高抬起,两条手臂挡着头面:“乖乖!大舅哥,好歹咱是亲戚,别这么狠嘛。”

    “多嘴!”葛还婴的杀妄人再次脱手。

    此刻,杀离恨、杀相思已同时飞来,杀哀怨从天上砸落,杀妄人转瞬就到了眼前。龚行慎大呼糟糕,当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忽然就从原地消失了,就如同遁入了地下。

    轰轰隆隆,刚才龚行慎驻足的地方遭到四杀一齐轰至,登时碎石横飞,烟尘冒起老高。原来那块水泥地上,只留下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如果此处不是河堤,而是普通的水泥和沥青路面,那恐怕坑的深度都能达到近一米了。

    距离此处四米的地方,龚行慎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缩地成寸会随着移动的距离增加,给予身体巨大的负担。仅四米远的一次缩地,就会给现在的龚行慎带来极大的痛苦,甚至无力感,只有通过吐纳才可以缓解。超出身体承受极限的缩地,会使他彻底脱力,即便是最上乘的内功吐纳法,也无法令他在短时间内恢复力量。所以,龚行慎轻易不会使用缩地的力量。

    另一侧,葛还婴收回了三杀,缓步走向龚行慎:“我一直都知道御剑的弊端,以你的身法只消躲避、干扰,我早晚会因神念耗尽而无法御剑,此时你便可以趁机袭击我。虽然你杀不了我,但你多半可以伤我,那时就算我再施展神通杀了你,也是我败了你一阵,成为终身的耻辱。明知道如此,我还宁愿御剑对付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龚行慎在吐纳,他需要尽快恢复至正常状态。

    “是因为我觉得很羞耻,我居然要和一个凡人短兵相接,就算胜了也是我的耻辱。但现在不同了,我要杀了你,否则我的道心会不稳的。”

    龚行慎完成最后一次吐纳:“你们的道心真的是对的么?例如你,明明宁愿去笑去爱去哭泣,却偏偏要自己板着张脸,去让自己贴合七杀道心。为什么你神念修炼得飞快,但结婴得极慢,甚至你改名立志都迟迟不能突破?醒醒吧,你们所谓的修仙是逆天而行!”

    “可是我现在结婴了。”葛还婴露出快意地笑容,头发又往上涨了一尺,脖颈上隐约出现了血红色的纹路。

    龚行慎惋惜地摇头:“大舅哥,停手吧。”

    炸开的坑中暴露出一截钢筋,倒是件趁手的武器。走到近前,龚行慎觉得弯腰扒着地去够钢筋实在跌份,便脚一踢一勾——钢筋晃动了两下,然后纹丝不动。

    “失误、失误。”龚行慎忙给自己打圆场,接着迈开侧弓步,上身笔直,反手做抽剑式,如有灯光和鼓风机,那便是极具侠客风采的帅气镜头。

    龚行慎脸憋得通红,钢筋纹丝不动。他破口骂道:“去你大爷的!”随即双手齐抓,钢筋纹丝不动。龚行慎急了眼,也不顾侠客风范,直接跳入坑中,学鲁达倒拔垂杨柳——钢筋纹丝不动。

    只见龚行慎又踹又砸又跳,使出浑身解数,脸憋得像正在出恭的便秘患者。如此持续了近三分钟,龚行慎十分优雅地做了一个撩刘海的动作。因为他的发型是乱糟糟的鸟窝,所以被撩的是整团的头发。

    “大舅哥——”

    他拉长了声音,露出极尽谄媚地笑容,眨着眼睛看向满脸嘲讽的葛还婴。葛还婴不多话,杀离恨被祭出,蓝光一过,钢筋齐根而断,一条曲曲折折、长约一米的铁棍子横空出世。

    龚行慎一手持砖,一手持钢筋,顶着鸟窝似的花白头发,活脱就是个老掉的混混。对面,葛还婴衣衫无风自鼓,头发无风自舞,容颜俊朗,身材颀长,双手负于身后,俨然出尘的剑仙临凡。

    龚行慎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水说:“大舅哥,无论此战胜负,我都要离开。Erin孙这丫头是不相干的,请你将她送回无底洞公寓,第二十四栋六楼的住所。”

    葛还婴说:“你死后,我会收她做徒弟,她的资质很好。”

    龚行慎立即反对:“不行,你们修炼方式太恶心,我已经内定她做我们门派的小师妹了。”

    葛还婴不与他斗嘴:“你死了,你的门派也没了。”

    蓝、红、黄、绿,四杀同时出现在半空,绕着葛还婴盘旋。葛还婴不再御剑,而是和龚行慎一样,面对面地冲锋。他手一招,杀妄人入手。他将真气灌注杀妄人,催动真元之力朝龚行慎掷出。

    龚行慎亦将内劲附着在钢筋上,脚底施展缩地成寸,躲开杀哀怨暴戾的攻击,然后迅速吐纳一个循化,如一道离弦的箭与葛还婴碰撞在一起。葛还婴已握住杀哀怨,杀哀怨闪耀着金黄的光辉,从上至下,笔直地劈砍下来。龚行慎抬起钢筋,硬生生将劈砍拨开,然后直刺葛还婴咽喉。

    真气化形,分为化影和化形两个阶段。化影只能模拟出物体的模样,仅仅是真气的凝聚,没有实体的任何特性,葛还婴杀哀怨的厚重感和杀离恨的锋利均是真气模拟的作用,而非它们本质如此。化形则是直接将真气外放,并复制实体应有的物理特性,但化形尚处于理论状态。化影实际是无形的,葛还婴可以只在杀敌时再用真气赋予其实体的能力。按道理说,化影的武器可以穿透任何阻隔和护甲,但是附着内劲的东西是除外的。内劲和真气是相近又不同的东西,本质上都是能量态的,所以两者可以直接发生碰撞。因此,龚行慎才能挡开化影的杀哀怨。

    四种颜色在葛还婴手中轮番变换,不停地和龚行慎手中的钢筋发生碰撞,使得钢筋发出嗡嗡地颤鸣。葛还婴攻势凌厉,龚行慎几乎只能应付攻势,另一只手中的砖头却始终不肯脱手。

    葛还婴道是诡计,始终分出一份神念提防龚行慎另一手的偷袭,御剑的速度便慢了些许。而龚行慎只用一只手支撑,劣势显然更加明显。所以,葛还婴很不理解龚行慎举着砖头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显得像个流氓么?可他根本就不用装相,他本来就是啊。

    很快,龚行慎的后背中了一刀,血液汩汩淌落,浸湿了蓝色的劳动服。龚行慎没想到葛还婴在格斗技巧上有了如此之大的进步,葛还婴在使用杀哀怨劈砍的同时,故意扫中杀相思中的雌刃。由于杀相思相互吸引又彼此排斥的特性,雄刃攻击角度陡变。如果不是龚行慎发现及时,拼着向前进了一步,那么此刻龚行慎已经成了两段了。

    “死罢!”葛还婴突然进了一步,人随杀妄人一齐化作一道残影,另外三杀亦从四面将龚行慎包围。

    龚行慎举起握着搬砖的右手,葛还婴心头一凛,以为对方终于要施展暗手了,刺杀的身形也稍微顿了一下。可这稍微一顿,就使得杀招有了缺口,龚行慎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当即缩地成寸,避开四杀严密的包围,一步便来到葛还婴的身后。

    葛还婴神念覆盖之下,就算肉眼捕捉不到龚行慎的身形,也能看清龚行慎已来到自己的身后。然而,正如刚才龚行慎快到不容葛还婴转身,这次,葛还婴仍然来不及转身或者做出躲避。

    不待缩地带来的疼痛感生出来,龚行慎咬紧牙关,将内劲集中到手臂,以钢筋做剑,朝葛还婴的脑袋竖劈而下。葛还婴知道避无可避,立即收回四杀,将真元外放到极致的体外四寸,形成护体真气。一寸一层护体真气,四寸真气足够使秒速1000米的狙击弹失去动能,可它只是堪堪抵挡住了钢筋将葛还婴的脑壳打成两半。

    葛还婴感到了一生少有的疼痛感,虽然这种疼痛感就如同常人脑袋碰到了桌角一般,但伴随而来的耻辱,让葛还婴愤怒得头发又疯长了一寸,然后戛然而止——啪!砖头正中葛还婴的后脑勺。

    “啊!”耻辱心和疼痛感,连同鲜红的血液和嘶吼,同时出现在葛还婴这个儒雅的人身上。他捂着脑袋,向前趔趄了一步,他甚至感受到了人生首次的晕眩感。

    看到葛还婴狼狈得垂落长长一尺的头发,龚行慎很得意,也很庆幸没令葛还婴越陷越深:“高手过招,通常一击制敌。大舅哥,是我赢了。”

    葛还婴没有再次让长发飞舞,也没有不屑地说出“无趣”之类的话。头上血还在流,显然伤口没能如往常一样迅速愈合,这是内劲的作用。葛还婴脱掉上衣,露出结实、健美的肌肉,又撕一条布片裹住患处,随后十分平静地说:“在凡人里,你无比强大,我很清楚。这三年,我一直在怕,怕我会输给你。所以,我精研杀敌的技巧,包括你们的武术。然后,我终于掌握了第七杀的雏形,居然是我不愿看到的样子。你说的不错,七杀道心不适合我,但第七杀是七杀里,我唯一想杀的。”

    龚行慎矍然一惊,他没想到葛还婴不仅完成了结婴,还参悟了第七杀。转念一想,龚行慎便明白了,如果不是参悟了第七杀,葛还婴怎么可能结婴呢?

    蓦地,葛还婴的气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如水。水一直是柔软的,水面总是平静的,水面之下的却是暗伏杀机,水之一怒可比地裂,但看起来,水还是沉静的。

    冷汗从龚行慎的额头渗出,他在通过吐纳恢复体力,但吐纳的节奏竟有些乱了。

    葛还婴动了,他的架势是拳击的起手式,然后和缩地一般,消失了。

    七杀——龚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