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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元婴宗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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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退下吧。”

    清冽的语声之后,十数名衣着打扮有些像是僧人却又挽着发髻的修士,纷纷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洛连笙眯了眯眼,熟悉的光影打着金灿灿的旋儿出现,又迅疾褪去那一身华彩,徒留下灰扑扑的八卦状灵宝落进他手里。

    但这一回洛连笙却没有立即呼唤器灵,而是先感知了一番身下的座椅——这灵兽皮毛触手只觉光润如丝缎,坐在上面更是极为软和舒适,从皮毛色泽和形态来看,竟似乎是颇为珍贵的赤心虎皮。且这赤心虎皮制成的垫子长宽足有丈余,松松摆放在座椅上,从这一头延伸到另一端。不仅如此,洛连笙还发现上面刻有简单的法阵,用以调节温度。

    他再感知了一番身上的衣着——光看样式颇为类似于方才那些修士,但材质明显更好,显得更为华贵,且是件等阶不低的法衣。

    最后洛连笙的目光落到了身边不远处,那里挂了一件大氅,灿若云霞,流光溢彩,稍一感知便知乃是用几种稀少灵禽的羽毛佐以锦缎罗纱织就,且也带有调节温度和防御的法阵。

    在手边果盘里拈了一粒葡萄送入嘴里,清甜滋味沁人心脾,洛连笙心满意足地想到:这一次的身份总算不错。

    的确不错。

    待洛连笙收回手,银色丝线一般的光瞬时消退,识海内多出来的那一团黑雾,就让他知晓了目前的全部情况,也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贺凌尘。

    大悲伏魔宗现任宗主,元婴真人。

    若是只看到这些,洛连笙简直要欢呼雀跃了。一般而言,会产生巨大执念的少有高阶修士,这是因为修士的修为一旦达到破丹成婴的地步,更愿意也更有能力自行解决他们的恩怨情仇,不拘是自爆、夺舍还是别的什么手段。当然,其中也有极少数的例外,像眼下这位贺真人,显然是其中之一。所以待洛连笙再看下去,便忍不住扶了一下额。

    大悲伏魔宗并非玄门正道,但从名称就知它也不是魔门。这座宗门论规模一点也不大,人丁亦不兴旺,方才洛连笙眼前那些修士,就是大悲伏魔宗里正儿八经的全部核心弟子了,另有若干长老,数十名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数量倒是要多几倍,但几乎也能忽略不计。不过论跟脚却有几分值得称道的地方,其乃是数百年前因理念分歧从此方世界的一等大宗无念禅宗分裂而出。

    从贺凌尘的记忆来看,这大悲伏魔宗秉承的理念乃是从七情六欲入道,爱憎会、怨别离……无一不可修炼。

    当然,七情六欲种类繁多,要从中切入并达到一定修为,有的途径十分困难,有的途径却容易许多。大部分门人弟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较为容易的道路,修炼欢喜法门——咳,换句话说,就是双修。

    贺凌尘倒并非其中之一,他修炼的是“无情道”。

    无情并非字面涵义,也未让他断情绝欲,而是要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一遭,最后有情还似无情,才真正称得上修炼有成。因此在他人眼中,贺凌尘修炼的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贺凌尘当真称得上人生赢家。

    论出身,贺凌尘是上代宗主的亲孙子,虽说父母早亡,祖父却很慈祥,亲自抚养教导也极为用心;论家境,他也极为优越,贺家数代传承下来,库房收藏有许多奇珍异宝;论修为,他更是天赋卓绝,修炼一帆风顺,打小便是“别人家孩子”。

    待到再大一点,贺凌尘眉目愈加清丽,又成了众人眼中十分适合修炼本宗欢喜法门的那一个,同辈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终极对象。

    假若他没有遇到那个劫数的话,贺凌尘大概会在元婴大圆满的时候按照无情道的法门散功进入凡人世界,花上数十甚至百多年的时间体味人间百态,从中尝到七情六欲的每一种滋味,却又看破它们,超脱出来,最终破而后立,用更快的速度修炼有成,突破至化神,逍遥于天地间。

    然而他认识了梁锦书。

    不,确切地讲,是梁锦书非要认识的贺凌尘。

    其实贺凌尘一开始真的没把梁锦书当一回事,梁锦书乃是与大悲伏魔宗关系较近的开阳宗弟子,当时贺凌尘正式接掌宗门,开阳宗元婴真人胡长老便携弟子梁锦书一同前来道贺。谁知金丹修士梁锦书一见贺凌尘竟惊为天人,非常积极主动地要与贺凌尘交好。

    贺凌尘从小一心修炼,对旁的事情漠不关心,几次三番下来,他甚至都不记得有梁锦书这么个人。但存在感刷得多了,总归是有效果的,何况梁锦书后来又另辟蹊径,用了别的法子让自己脱颖而出,终于吸引了贺凌尘的注意。

    在洛连笙看来,梁锦书的手段并不多么出众,但或许此前贺凌尘的世界太单调,梁锦书就像是往贺凌尘一贯枯燥乏味的世界里注入了新鲜活力,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尽管身为一宗之主,又受过祖父培养,贺凌尘在主持宗门的时候也很有架势,若换在其他宗门,区区一名金丹弟子想要同宗主怎么怎么样,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然而大悲伏魔宗不一样,这座宗门的弟子很大一部分修的是欢喜法门,在他们眼里,贺凌尘修炼的亦是这一法门,那么一名修士想要同宗主共赴*,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而在梁锦书费尽心机地追求下,贺凌尘渐渐接受了他,从而动了心。

    其实这个时候的贺凌尘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修炼无情道,并非不能动情,但必须能够完全掌控住自身,但梁锦书实在来势汹汹,时常让贺凌尘觉得一切都超出了控制。

    他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梁锦书。

    但贺凌尘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天赋极佳,对自己也足够自信,那时他曾想过,即便是无情道修炼不下去了,那他便改修欢喜法门,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只是他身在此山中,却忽略了一个真相。

    倘若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对爱人修为动荡起伏毫无所觉?又怎么会愿意让爱人坠入深渊?

    后来贺凌尘才明白,这一切唯一的理由,不过是不爱罢了。

    或者说,梁锦书自然也是喜欢贺凌尘的。

    贺凌尘出身不凡,修为强横,面如美玉,又是一宗之主,天然便是一株高岭之花。哪怕性情不那么柔顺,有这样一个人物对自己死心塌地,显摆炫耀也毫不丢份,甚至有种自己油然而成为人上之人的感觉——谁会不喜欢?

    但也仅止于喜欢罢了。

    对梁锦书来说,贺凌尘不是唯一,也不可能是唯一。

    贺凌尘至今仍记得那是在一个有些晦暗难明的午后,屋外一阵风紧过一阵,眼看着暴雨将至,他正临窗阅读一本前人笔记,想要多获知一些无情道破而后立的经验,门就被一把推开来。

    贺凌尘微微皱眉,他一早就告知仆从,自己正在紧要关头,不容任何人惊扰。

    但见来人是梁锦书,贺凌尘还是按捺下了不耐的情绪,起身走上前:“锦书?”

    梁锦书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言辞恳切:“凌尘,你曾经说过,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对不对?”

    贺凌尘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说过这番话——便是说过,照梁锦书所言,这也无非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罢了。他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询问地看着梁锦书。

    谁知梁锦书下一句话却是:“那你帮我救一个人,好不好!”

    贺凌尘再次皱眉,他敏锐地觉察到梁锦书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只是他既身居高位,与人来往一向不多,仓促间又哪里判断得出梁锦书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他只道:“你说清楚些,救什么人?”

    梁锦书道:“我的一位友人,同我相交莫逆,他身中奇毒……我们去求教过仙医谷,谷主告诉我们,修炼了欢喜道的人是能将奇毒吸附出来替他解毒的。”

    贺凌尘眉头一跳:“所以你便找上我大悲伏魔宗?”

    梁锦书道:“我是病急乱投医,想到了凌尘你的宗门罢了——凌尘,你可愿帮我?”

    贺凌尘道:“仙医谷谷主没有告诉你,那修欢喜法门的人替他吸附了奇毒,自己会如何?”

    梁锦书道:“谷主说他会降低自身修为,但不至于损及性命,总之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我那友人性命攸关。凌尘,修为降低了自然能再修炼回来,人死却如灯灭,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凌尘,你一定得帮我。”

    贺凌尘这时简直觉得有些认不清眼前之人。

    梁锦书为人爽快、性情活跃,会告诉他许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两人耳鬓厮磨间还会畅想结伴游历天下的愉悦。但贺凌尘从来不曾料到,梁锦书字里行间轻描淡写,仿佛修为轻若鸿毛,性命才重如泰山。就算相对一条人命来说,修为的确不是不能牺牲之物,但动用一身修为去救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贺凌尘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高尚。

    但梁锦书在他心里总归极为看重,贺凌尘也只道他是心急之下才出此言,便道:“你慢慢说,不要着急。你先告诉我,你那友人中了什么奇毒?仙医谷谷主没有再同你讲过其他解毒方法吗?”

    虽然不能用修为去救,但他手中却着实有一些珍贵宝物,也有解毒功用。退一万步讲,便是手里没有,那天下之大,也未见得找不到解毒之物,要知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克,有奇毒未必就没有奇珍能解开它。

    梁锦书道:“是融雪。谷主倒是说了,雪蚕一只可压制四十九日毒性,但只有取得了深海龙涎佐以如意菩提,炼制成七宝赤阳丹,才能彻底解开融雪奇毒。可光是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就难得一见,要炼成七宝赤阳丹,更是难上加难——谷主便建议我们去找修炼欢喜道的修士,才好皆大欢喜。”

    贺凌尘沉吟不语。

    他自己人知自家事,他并非修欢喜法门的修士,仙医谷谷主既然点明了欢喜法门能吸附奇毒,那其余法门显然不行,他这修炼无情道之人,自然不在其列。但真要相助,贺凌尘倒是也能相助。虽说功法不合,但他手里恰巧就有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

    只是要炼制七宝赤阳丹,他却没有这个能力,只能请动仙医谷来炼丹,势必得再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倘若梁锦书一定要救那人,贺凌尘也愿意拿出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先去救急,就当是梁锦书欠了他贺凌尘的人情,只慢慢还便是。

    “凌尘,你这是不愿意吗?”梁锦书却似乎误会了,见他不发一言,有些激动地嚷道,“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不过是修为罢了,再练回来,对你而言,又不是什么难事!”

    贺凌尘甚为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锦书,我并非修欢喜法门的修士。”

    梁锦书闻言盯住他看了许久,才道:“凌尘,若你不愿意亲自出手,叫你门下弟子来做也行。”

    贺凌尘登时更有些无言以对。

    梁锦书的友人与他没有什么关系,那与他门下弟子更是全然陌生,大悲伏魔宗的弟子便是再不成器,又凭什么要替陌生人奉献修为?更叫他心生排斥的,是是梁锦书仿佛觉得这不过是些须小事,觉得他作为宗主只要下个命令就行。

    贺凌尘有些烦躁,想要好好分说一番,但梁锦书先一步开了口。

    “凌尘,你现在还不认识玉轩,但等你认识他了,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梁锦书神色温柔地先是把那位叫蒲玉轩的“好友”多全方位多角度地夸赞了一通,继而又不断恭维贺凌尘——只是在他言语里的那个贺凌尘,便是贺凌尘本人都觉得很陌生。

    最后梁锦书仍然没有放弃,想方设法地劝说他替蒲玉轩那样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疗毒。

    那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架势,让贺凌尘极为不悦。

    他从来都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加上对自己颇具信心,便不想再与梁锦书多说,只道:“……此事再不必谈,别的法子我可以尽可能帮你想,但我真不是修炼欢喜法门的人,不可能帮他吸附奇毒,我也不会让门下弟子来做这种事。你若再说,那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一刀两断便是。”

    梁锦书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改口,不再谈及蒲玉轩。

    贺凌尘只道他终于信以为真,不会再纠缠此事,谁知梁锦书看似信了,却并未真的相信,只是做出了一副假象,一转身,他就设下了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