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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定坐在马车上等着, 想着这次的计划。

    若是在母妃面前, 他直接说自己看上林黛玉了,又跟林如海商定了婚约,他母妃必定不依。

    他再觉得林黛玉好, 再觉得那是仙女,对他母妃来说, 那个只能是儿媳妇。

    儿媳妇跟婆婆,从古至今能相处好的……至少瑞定迄今为止一对儿都没见过。

    瑞定觉得他这么间接的来, 虽然一样有风险, 不过能稍稍低一些。

    况且还有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先说这是你儿媳妇儿,然后母妃心里有了芥蒂, 最后才说你儿媳妇儿被人欺负了, 求搭救。

    这样的效果,肯定没有说一个孤苦无依, 孤身上京寄居于外祖母家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效果好。

    当然最终还是得让母妃知道这个就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儿了。

    而且是让又夏姑姑发现的, 暂时还能先不捅破这张纸。

    母妃若是不答应,自然是要派人去挑刺儿的,这也勉强算是给林黛玉撑腰了,毕竟在贾府的人看来,宫里经常有人来看她。

    母妃若是答应, 那就更不用怕了,人人都护短,贾家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瑞定笑了笑, 让喜和去守着了,又夏的马车一出来,便将人带到这边来。

    黛玉屋里,又夏已经将三间屋子都看过了一遍。

    王爷做的可真够明显的。

    书桌上的镇纸就不用说了。桌面上微微泛黄,一看就是从普陀山上顺下来的宣纸,她家娘娘的小书房里也有一摞。

    多宝架上的香盒,窗台上的小摆件,还有屋里角落里挂的香囊,无一不透着梳洗的味道。

    又夏顿觉任重而道远,她站在大厅里,看着通往林黛玉卧室的小门,不由得踌躇了。

    贾母使了个眼色,鸳鸯端着茶杯上前道:“姑姑可要喝些茶?”

    思绪被打断,又夏决定还是暂且按兵不动,先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等回宫看见娘娘了,再说别的。

    可是……若是能多打探一些消息,回去也好跟娘娘禀告。

    又夏接过茶杯,坐了下来。

    贾母心中一喜,脸上的褶子也多了些,她道:“姑姑在宫里多年,想必很是得娘娘宠爱。”

    又夏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水才说:“我们伺候人的,只要做好了差事,租子自然会看在眼里的。”

    “正是如此。”贾母笑道:“不知……我想跟姑姑打听一个人。”

    说着,桌上便被王熙凤放了个红封。

    又夏瞳孔一缩。

    贾母小心翼翼道:“我们家里的大姑娘,在皇后宫里当女史,姑姑可知道?”

    又夏意味深长的笑了,道:“贾女史。”

    “正是。”贾母有些急切。

    “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给嫔妃赏赐,都是派她去送的,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她的。”

    虽然这差事已经被撸了。

    贾母松了口气,道:“都是娘娘厚爱。”

    只是话说到这儿,到让又夏想起贾元春来,这是她们家里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大姑娘,还送进宫里去丢人现眼,完全不会审时度势。

    还有昨天给异雀脸色看。

    一家子都是看不清形势的!

    这么一来,又夏倒是对屋里躺着的林姑娘多了几分同情。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林姑娘。”

    鸳鸯上前道:“姑娘方才喝了药,怕是还没醒。”

    又夏冷哼一声。

    她们几个在屋里走来走去,又坐在厅里喝茶说话,门还是半开的,若是林姑娘现在还没醒……

    那也只能是被逼的。

    又夏道:“她来京里这几年,若是还是这般体弱,吹了风便能病上半个月,怕是要请太医好好看看了。”

    贾母不住的点头,道:“我们家里惯常请的王太医。”

    “王太医?”又夏微微皱了眉头,似乎在仔细回忆,“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他可在宫里轮值过?”

    贾母面露尴尬之色。

    虽然都属太医院,都能说是太医,不过里面的差别大了。

    太医院里也是有不同部门的,太医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那熬药的药童说出来,也能挂上太医的名号。

    专门给皇帝看病的,属于太医院里的御医院,只有这几个人才能叫御医,另外太医院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御药局,一来负责皇帝的药材库,二来负责给皇帝煎药。

    下来就是东宫典药局,虽然以东宫为名,不过除了太子,皇子们生病也是他们负责的。

    之后便是负责给后妃公主们看病的,这一拨人归尚食局管,是些专门去太医院学习过的女官和太监。这些人平时只能看看小病,而且多半只给宫女太监瞧病,几乎是形同虚设。

    后宫受宠的嫔妃,比方虞嫔,她有了身孕之后,就是皇帝特意指派了太医看的。

    最后便是皇室宗亲了,他们府上每家都能设一个王府良医所,也能养上三名有编制的太医。

    贾母笑笑,打算把这事儿揭过,道:“太医院太医良多,想必也有姑姑没见过的。”

    又夏笑了,只是这笑容在贾母看来有些高深莫测。

    “我这便去看看林姑娘。”又夏道。

    她看也不看桌上的红封,迈进了林黛玉的卧室。

    跟昨天异雀来的时候一样,林黛玉侧身面朝里躺着。

    又夏来之前心里就有怀疑,来了之后跟贾府的这一番谈话,心里的怀疑是越发的深了。

    因此看见林黛玉这番躺法,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装的。

    这是装睡,是害怕被人发现最常用的一个法子。

    看不见脸,自然分辨不出来真假。

    又夏叹了口气,道:“可否让我见一眼林姑娘。”

    贾母有些犹豫。

    林黛玉的病是装的,若是躺在床上还勉强能糊弄过去,但是一旦起身,说了两句话,又看见脸了,万一穿帮了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暗暗恨起王熙凤了。

    若是昨天让昨天的那个小宫女见了人,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吗?

    今儿来了个大的,不好糊弄,可是……难道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吗?

    王熙凤察觉贾母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心里越发的想尽快怀上身子,将这一大摊子破烂事儿推出去了。

    贾母左右为难,不免又试探了一句。

    “不知我府上贾女史在皇后娘娘宫里做的可还习惯?”

    这就是拉她家大姑娘出来说事儿了,你看你们两个都在宫里当女官,能过去便过去好了。

    “我在吴妃娘娘宫里当差,贾女史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不过是她来娘娘宫里送皇后赏赐的时候见上一两面,平素并无交集。”

    又夏看了贾母一眼,你问的是贾女史,我回答的也是贾女史,自然是不能算骗你的。

    况且……现在在王爷宫里当差的,是宫女元春,跟贾女史……能算是一个人吗?

    贾母面色一暗,道:“鸳鸯,去将姑娘叫起来。”

    又夏点头,道:“丫鬟还要伺候林姑娘梳洗,我在外面等着。”

    说着,两人又回到了厅里等着。

    又夏端着茶杯,明明白白摆出了不想说话的架势,贾母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这林姑娘是王爷自己看上的?

    又夏心想,从去年便撺掇着娘娘送东西,还拿林姑娘的父亲当借口。

    这么徐徐图之,线拉的这样长,的确是王爷的风格。

    不过……也有可能是先看上了林大人,想借林大人的力,然后看了林姑娘觉得不错,这才看上了林姑娘?

    又夏想想林大人是标准的科举出身,同年座师一个不差,这么一看也挺有可能的。

    只是王爷在朝中的声望也不低,平日里娘娘的生母来宫里请安,说的也都是王爷跟朝中大臣关系良好,连吴家都能得不少益处。

    还有些平常看不出来的关系,连庆阳伯和吴大人知道了,都能被吓上一吓。

    这么一分析,又夏又觉得林大人用处不大,兴许王爷是真看上林姑娘了。

    又夏这么左右摇摆想了一会,听见通往卧室的门开了。

    方才那名叫鸳鸯的丫鬟,还有另一个丫鬟……似乎是叫紫鹃的,一左一右扶着林姑娘出来了。

    两人扶着林黛玉站在又夏前面,又夏一想这是王爷看上的,立即站起身来。

    “林姑娘。”

    林黛玉小声叫了一声“姑姑”,听着倒是真有三分虚弱。

    鸳鸯和紫鹃两个将林黛玉扶着坐在椅子上,她们两个一左一右站在林黛玉身后。

    “林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又夏问道。

    “吃几天药,已经大好了,就是还有些头疼。”林黛玉回答道。

    贾母见她应对得体,看着也不是很紧张,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两日换季,虽说民间也有俗语,春捂秋冻,只是说要冻,可也万万不能将人冻得生病了。”又夏不免嘱咐了一句,“早晚要加衣裳,就是日间去了阴凉地方,也得加个披风才是。”

    林黛玉半低着头,小声的应了一声是。

    鸳鸯急忙道:“我们都记住了,定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暂时没什么话说了,又夏上下打量着林黛玉。

    看着长得略小,不过一看便是江南女子的风格,怪不得王爷喜欢。

    又夏心里暗暗点头,林黛玉身上穿的,是娘娘赏的布料,头上带的……是王爷从江南带回来的首饰。

    这腰上别的……还是王爷送的玉佩。

    又夏一个精神,道:“娘娘担心顾念身子,可否请姑娘略略抬一抬头?让奴婢回去也好给娘娘回话。”

    “黛玉莫怕。”贾母插了一句。

    黛玉抬起头来。

    又夏倒抽一口冷气。

    长的真是好看。

    只是红着眼圈,像是方才哭过。

    又夏记起临走时吴妃的吩咐来。

    “……你看着,实在不行就带进宫里。瑞定很少来求我,虽说不能留下来常住,不过隔三差五的带进宫长长脸还是可以的。”

    又夏笑道:“听姑娘说话,倒是没什么鼻音了,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老太君照顾人,娘娘也放心。”

    贾母笑道:“她母亲是我嫡亲嫡亲的亲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比我两个儿子还要喜欢。她来了又是这么一副心疼人的模样,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又夏点头,“姑娘大安便好,只是昨日听异雀说,姑娘自打来了京城,老是生病?”

    没等黛玉开口,贾母道:“许是还有些水土不服,还得调养一阵子。当日她母亲去江南,也是三四年才好,这一点她倒是随了她母亲。”说完贾母还笑了几声,“可见是亲生的。”

    又夏眉头一皱,道:“姑娘家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老病着,这样吧,您随我进宫一趟,今儿宫里是朱太医轮值,让娘娘宣了人进来给您看看。”

    又夏一看日头,道:“时候还早,中午吃饭前就能给送回来。”

    贾母脸上僵了。

    “这怕是不好吧。她一个小姑娘,也没受过教导,万一……万一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这是要连累娘娘面上都不好看了。”

    又夏掉脸,“如何能冲撞宫里贵人?从神武门开始便是小轿子坐着进宫。况且姑娘一看便乖巧,老太君不用担心。”

    贾母还想说话。

    “老太君。”又夏加重语气叫了一声,“这宫里娘娘的恩典,推一次是谦虚,推两次就是不知进退了。”

    贾母一惊,突然又眼睛一亮,道:“我们如何敢推辞,是定要她去的。只是……”贾母略有为难,“她母亲去的早,又是孤身一人来京里,也没个伴儿,我想着……不如我陪着一起进去?”

    只要能进去,说不定就能见一面元春,再不济……找宫里倒茶的宫女也能打探消息。

    元春已经快一年没消息了,她们阖府上下都焦急的不行,眼看着就是中秋,中秋一过,这一年也就过的差不多了,离元春十九岁的生日,可就只剩下短短四个月。

    而且这还是周岁,若是按照虚岁说出去,她们荣国府的大姑娘,年近二十还是待字闺中!

    听了贾母的要求,又夏冷笑一声,道:“老太君,您也是进过宫给皇后娘娘磕过头的人,宫里的规矩如何?您会不清楚?”

    “什么时候娘娘宣人,还要搭伴进去?”

    贾母怏怏的不说话了。

    “我带了林姑娘进去,到时候也是我亲自送她回来。”又夏道。

    说完她上上下下打量黛玉,道:“林姑娘这一身也很是得体,也不用换了,这边随我进宫吧。时候不早了,一点耽误不得。”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看着贾母。

    贾母咬了咬所剩不多的牙齿,道:“鸳鸯,去安排轿子!”

    鸳鸯?又夏看着方才伺候林姑娘的那名丫鬟一点没犹豫就出去了。

    外孙女儿身边的丫鬟还兼任着去二门安排轿子的活儿?

    又夏冷冷一笑,这人倒像是老太君身边的。

    不多时,两顶小轿子停在林黛玉屋子门口,又夏跟她分别上轿,一路往荣国府门口来了。

    这一番动静自然是闹的阖府皆知。

    王夫人抬眼看了看在她身边伺候的探春,冷冷道:“可惜我闺女没福气,没这么个有用的爹……也没王爷——”

    王夫人止了话语,看了探春一眼,“她可曾说过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我去过几次,只是说着说着她便生气了,我怕惊动老太太,便不好再问下去了。”

    王夫人哼了一声,“你回去吧,我要去小佛堂里念经了,你还年轻,这些地方还是避着的好。”

    探春点头,道:“我回去做针线了。”

    梨香院里,薛家母女两个也得了消息。

    自打上次王爷来了贾府,薛宝钗使计见了他一面,就装病装了一旬多,自打那以后,她人也消停了许多。

    至少计划着今年内要少去贾府了。

    只是……

    “明年你就十七了,要赶紧开始议亲了。”薛姨妈道,按说这种事情是不能跟女儿家商量的,只是薛蟠实在不顶事,宝钗又是从小得了故去的薛父教导。

    自打薛父生病,到现在好几年,薛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宝钗在做主。

    每每想起这事儿来,薛姨妈就觉得自己两个孩子生错了性别。

    若是宝钗是个男儿身,她现在什么都不用仇了。

    宝钗的手放在薛姨妈手上,谈论自己的婚事,就像是在讨论盘铺子盘哪一家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一般。

    “我们家的家室,若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怕是很难再上一层了。”薛宝钗脸上一点羞意也没有。

    “哥哥又是这个脾气,惹了人命官司也丝毫不见悔改,怕是将来……”薛宝钗低头,道:“家里的生意,如果没了靠山,只怕也要走下坡路了。”

    薛姨妈一脸的愁苦,他们家里的生意现在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皇商。

    皇商说出去虽然好听,只是终究带了个商字,而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后面无数人求爷爷告奶奶走关系都想把他们挤掉。

    “你哥哥他,唉……若是他能考个科举,哪怕只是个举人呢,我们说出去脸上也好看些,将来的路子也宽些。”薛姨妈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

    “他已经进了贾家的族学,只是这么久过去,只见他跟那些同窗们厮混吃酒,银子倒是花了不少,但是你看他的书房,若不是我天天差人去打扫,都要落灰了。”

    宝钗也恨自己哥哥不争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薛姨妈不住的叹气,“只是若是要找个能当家里靠山的,你就要受委屈了。”

    宝钗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若是找个小门小户,她进去是当正妻。

    只是……她自己也想过,若是她嫁出去,没了她看着母亲,她母亲耳根子又软,照着她母亲宠溺哥哥的那个性子,只怕没两年家里便要给败光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毕竟也是要娘家撑腰的,她没了娘家,如何又能在婆家立足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个高门大户做妾去!

    上次她去见王爷,也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是这么久了还没什么动静。

    薛姨妈又道:“……她私底下跟我暗示过,想留你跟宝玉……”

    宝钗却摇了摇头,“宝玉他看着虽好,只是……母亲您想,宝玉的父亲虽是个正五品的京官,但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在京里说话着实没什么分量。况且那边打的什么主意,您还不知道吗?”

    薛姨妈点头,“我如何不知道老太太看上的是林姑娘,而且还有个史姑娘,从两岁起便在这府里走动,说起来跟宝玉的情分,她是排第一个的。”

    宝钗点头。

    薛姨妈又说:“只是毕竟跟我们连着亲,宝玉他母亲跟我又是亲姐妹,你嫁进去也不会受委屈。”

    宝钗道:“但是家里呢?还有哥哥……”宝钗拉着薛姨妈的手,“还是要在外面找找门路才是。”

    薛姨妈点头,看着是答应了,心里却想横竖宝玉还没到定亲的岁数,若是将来找不到合适的……也能再拖上一两年。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早先她们第一个看上的昭豫亲王。

    “只是王爷……可惜了。”

    宝钗点头,“回头我再去探探她的口风。”

    这时候,林黛玉已经跟着又夏上了马车。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响起。

    林黛玉不由得轻轻的,但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来京城快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跟在江南不一样,她家里的花园子极大,而且母亲也时不时带着她去串门,去庙里,不像在贾府。

    她的活动范围,就那么小小一个院子。

    宝玉屋里不能去。

    贾家的几个姐妹……都住在王夫人院子里,每次她一去,便是“我这儿地方小,别委屈了林姐姐。”

    至于贾府的花园子……她只要进去,便是“姑娘小心些,别吹了风。”

    马车已经走到了宁荣街的尽头。

    突然,有个人拦了马车。

    “又夏姑姑。”

    坐在对面的又夏姑姑一震,将帘子掀起小小一个角,“喜和!你怎么在这儿,王爷——”又夏抿着嘴不说话了。

    喜和笑道:“王爷请姑姑过去说两句话。”

    又夏一愣,王爷这是……

    想让她别说出去?

    又夏摇了摇头,不是王爷的风格。

    “姑姑放心,我在这儿守着。”喜和一指,又夏看见也就是两三丈之外,便是王爷的马车了。

    “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又夏起身,就想下去,临了又加了一句,“外面是昭豫亲王,您不用担心。”

    马车里只有一点点光线顺着掀开的门帘进来,又夏一点都没发现林黛玉脸红了。

    就在昭豫亲王四个字被她说出口之后,林黛玉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林黛玉轻声的嗯了一声,又夏下了马车。

    借着又夏下车,她从掀起的门帘里看见外面一个太监,背对着她站着,再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夏上了瑞定的马车,在他对面坐下,心里无数个疑问,只是一个都没问出来。

    “姑姑回宫可以照实说。”瑞定等了一会才开口,“什么都不用隐瞒。你怎么看见的,贾府的人是怎么说的,都能照实说。”

    “包括我在这里将你拦住,接了林姑娘下车,你也可以照实说。”

    又夏一惊,抬起头来。

    只见瑞定冲她微笑,“我知道母妃是怎么吩咐你的。”

    王爷真是算无遗策,知道她一定会将林姑娘带出府来。

    虽然心里知道这一点,但是又夏还是有些为难。

    瑞定又道:“我今日出来是看我的新王府修的怎么样了,在路上看见姑姑的马车出了岔子,便让姑姑坐了我的马车回宫。至于我,还要去新王府看一看。”

    “姑姑看这样可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夏点点头,道:“王爷,我回宫禀报了娘娘就回来。”

    瑞定起身下马车,道:“你回来在平化街上找我。”

    林黛玉坐在马车上,只有她一人,看不到什么东西,听觉便会分外的敏锐。

    她听见那边有马车走动的声音,想必是王爷回宫了,只是……怎么心里有点……

    然后便有一人的脚步声走来,但是好像跟又夏姑姑的脚步不太一样。

    “林姑娘,我上来了。”

    怎么是王爷!

    林黛玉一惊,抓着手帕就想往后躲。

    然后门帘开了。

    瑞定周身环绕着一圈暖光上了马车。

    待到瑞定坐定,似乎是外面那名叫做喜和的太监吩咐了一句什么,马车开始往前走了。

    林黛玉紧张的缩了缩身子。

    “我们去平化街上。”瑞定轻声道:“马车一直停着不动,会有衙役上来查看的。”

    林黛玉一声不吭。

    瑞定将他拿在手里的小包放在了小桌上,笑道:“这是林大人托我带给你的,只是带去林府多有不便,我便想了这个法子。”

    小包被摊开了。

    里面用来画画,写字的毛笔一套,大大小小怕是不下十几只了。

    瑞定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

    “这是林大人专门吩咐我带来的。只是这旧物怕是不好送你,我专门派人照原样做了一套,想来你已经看见了。”

    瑞定轻笑几声,指着其中一只毛笔的笔杆道:“这上面似乎有个牙印,像是被谁咬的一般。”

    然后……

    瑞定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林黛玉脸红了。

    面若桃花,灿若桃李。

    瑞定急忙低下头来,深深呼吸两次才算是平静了心绪。

    “这一套毛笔,我收在自己书房了。”

    林黛玉依旧不说话。

    “平安街上有我新建的王府,今年年底便能修好。”瑞定右手放在毛笔上,一只只摸了过去。“到时候接你出来游玩。”

    “平安街就在贾府后面的一条街上,上面就住了我一家。”

    瑞定看着林黛玉,声音越发的轻柔了。

    “我从江南回来,林大人还给了我林府惯用的厨子。”瑞定轻笑一声,“我特意吩咐给我修王府的匠人,将厨房改的大一些,离主院近一些。”

    “林大人还给了我府上的菜单,里面有几个菜他特意用笔勾了,回头你尝尝地不地道。”

    “林大人说你在家里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出去庙里或者城外的庄子里游玩。京里大大小小的庙宇十几座,想必你还没去过。”

    瑞定的声音不急不慢,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频率。

    林黛玉一边听,一边不由自主的掉了眼泪。

    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在木头上晕成一片。

    “我在京外也有几处庄子,南山上还有个温泉农庄,回头带你去看看。”瑞定笑道:“有了温泉,冬日也能种出蔬菜水果来。”

    “我想回家。”林黛玉突然打断了瑞定的话。

    “我想回江南,回扬州。”林黛玉一字一字,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道:“回扬州家里,回苏州老宅,哪怕死在江南,也比活在这里要好!”

    “我在这府里,竟是连大声哭都是奢望!”

    林黛玉用帕子紧紧捂着嘴,将原本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瑞定想伸手,但是终究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了林黛玉的对面,连手帕都没递过去。

    半响,林黛玉止了哭声,抬头看了瑞定一眼。

    瑞定看见她两个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手不由自主的又想伸出去。

    “求王爷给我父亲带个话,我想回江南。”林黛玉的声音里还带着哭意,“王爷……”

    瑞定的心都要化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父亲的顾虑,而且眼下——”这顾虑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只要他能在两三年之内争得皇位,什么都不会是问题。

    就算是……也不会有问题。

    “你别伤心了。”

    他原先想着贾母毕竟是林黛玉的亲外祖母,虽然也知道她们待她不好,可是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让她连死都说了出来。

    瑞定一阵后怕。

    “我姐姐是淑宁公主。”瑞定换了个话题,“过两日让她请你去玩。她新得了儿子,小小的肉团一个,很是可爱。你去了戳一戳他,软绵绵的只会动动手脚。”

    林黛玉方才大哭一场,压抑多日的心情已经缓解了不少,听到瑞定这般说他的小侄子,不由得笑了一笑。

    瑞定看着林黛玉的脸,目光暗了一暗,真恨不得从桌子上翻过去。

    瑞定将头一侧,道:“只是你别戳的太狠了。”瑞定故作犹豫之色,“上次我把他逗哭了,姐姐到现在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黛玉笑出声来。

    瑞定却没接话茬。

    只是黛玉一抬头,看见瑞定专注的看着她,眼神似有火,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拿帕子遮了脸,小声道:“你别看我。”

    瑞定又看了两眼,才将眼神移开,道:“这里也没什么水好让你梳洗,我们去王府里头可好?”

    黛玉摇了摇头,“一会就能消下去。”

    瑞定见她又起了戒备之心,在马车上坐的直直的,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是出来看我的新王府的,路上看见又夏姑姑的马车出了些问题,这才让她坐着我的马车回去了。”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犹豫道:“那……去宫里见娘娘呢?”

    瑞定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只说见过了就成。”

    他看见黛玉依旧为难,道:“母妃明日还会宣召你。你……”瑞定上下打量了黛玉一遍,道:“就这个样子挺好的,你挂上我给你的玉佩进去。”

    黛玉听着这话,心里又起了波澜。

    “我母妃人很是和善,她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行。”瑞定道,想了想,他不免又加了一句,“母妃最放在心上的,便是我这个儿子了。”

    果不其然,黛玉的脸上又红了。

    瑞定心里得意了片刻,看了一会才将视线移开,道:“马车里有些闷,要透透气吗?”

    林黛玉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在平化街上了,街上是我的私宅,两头都是我的侍卫。”瑞定解释道:“车夫将车赶到街上便离开了,连喜和也在街口守着。”

    这话说完,瑞定只觉得黛玉的呼吸一瞬间加快了,脸上……又是起了两片好看的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