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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行尸走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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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四年七月纽约

    曼哈顿西北部的富人区里,有那么一座夜夜笙歌的狂欢之堡。无数次奢靡的派对都在这豪华的宅邸里举行,各色名流和艺人都会光顾和赏脸。

    人们在宝殿里畅饮、大肆喧哗和舞蹈,游泳池这里是戏剧性的打闹和嬉戏,而客房里则充斥着交欢和嗑药的身影。这是东海岸娱乐圈最为炙手可热的纵欲之地,人们身着当下最为流行的华美装扮,只为了瞥见房子的主人。这位乐界的巨匠一向都是以神秘和低调着称,能够参加他的私人聚会是何等的尊荣。

    当他偶尔出现时,眾人会齐声吶喊和惊叫。如此高调地邀请各类明星和名媛实则蹊蹺,关于他近来的古怪行径,大家眾说纷紜。人们戏謔他是盖茨比再世,或许真的是想要通过这种骄纵奢侈的设定去吸引某位佳人。亦有说法认为他之前的人设只是营销自己的幌子,更有人猜想他在跟风做行为艺术的实验。

    可通常,面无表情的他只会静坐在四座特效音响的中间,而任何想要靠近他的念头都会因他眼里的森冷和阴郁所打消,他们会识趣地给足他空间,留他独自一人。双眼红肿的堡主只是闔眸静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雾和酒气,那永不停歇的舞池音乐震耳欲聋。

    仿若想要将人世间的这些白色噪音和极致堕落都吸附到自己的灵魂深处,那胸膛里是无尽的黑洞,穿透他神邸般俊美而迷人的肉身。

    白天则只剩下他和三个智能吸尘器,浅睡的他任凭那几个不知疲倦的小士兵在各地巡逻,清扫地面的狼藉。「嗶嗶嗶!有阻碍!请挪物!有阻碍!请挪物!」

    其中一只想越过他那瘫睡在地板上的身体,可是频频遭到限製。他慢慢醒过来,感受着小机器反復地地撞击自己的小腿。下午,会有清洁团队过来,将整个屋子高效率地打扫干凈,为晚间时分的聚集做准备。

    这又是无眠的一晚,接近深夜才露面的主人席地而坐。这三个多月的「不夜城」生活里,他没有吱声过,对于自己各个房间里正在演绎的腐化和糜烂,他不感兴趣,亦不想过问和探索。他手里是一瓶上好的威士忌,间歇性的豪饮之后,正好是更换曲目的间隙,他听见窗外从泳池那边传来的大笑和口哨声,缓缓地睁开双眼,他目光空洞地扫视起今晚的人群。

    在起居室中央热舞的男女当中,有各色肥皂剧花旦和百老匯小生,获得格莱美新人奖不久的青年才俊,还有几家享誉全球的影音集团高管。一双双修长和美艷的丝袜腿,一只只凭借蛋白粉和汤剂食疗支棱起来的清瘦肌肉,各宗引人註目和象征身份的刺青,通过几个小时刻画出的粉装玉琢。

    这一切,儼然都是为了取悦他。而正因为得不到他的垂爱,这些漂亮的木偶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选择共同沉沦的对象。

    他左侧的不远处,一对看似风格迥异的男女正在接吻。那是刚刚与超模前女友分手的流行美男歌手和连续两年夺得最佳年度喜剧演员的大码女星。堡主那妖姬一般的美眸在二人的唇瓣上聚焦,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记,像是吞咽了什么极苦的毒药,他再次夺起酒瓶,猛呛了更多烈酒下去。尽兴之后,他大口地喘息,又一次耽视起这令他百感交集的激吻。

    吻。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如此举动?亲吻,是否代表两人真的相爱,亦或者,仅仅是为了某一时刻的欢快?眼前的这一幕里,这男歌手和女演员是爱到无法自拔了?显然,他们不过是在享受当下。

    主人冷笑了一记,可脑中还是浮现出那叫他惊恐至极的画面。在和死神对峙的这八个月里,这个场景仍旧像摄魂怪一样,无情地侵袭和腐蚀他的神志和信念。

    那个曾发誓要追随他余生的女子,却背着他和身边的亲信偷情,那是他有史以来最肝肠寸断的夜晚。那一刻,寻跡追踪到秘密情侣的他蹙眉,自己就如同一截木桩那般,傻傻地佇立在酒店的套房外。一向沉稳和果敢的他急喘起来,就连手指都开始剧烈地发颤,宛若海浪般的恐惧和自我怀疑向他汹涌而来。

    这将是他始料未及的灾难,这将是他无法帮她挽回的污点。

    推开那万恶的白漆之门,他所拥有的一切在顷刻间彻底地瓦解。心爱的她正在和自己的心腹耳鬓廝磨,那一霎,他失去了自我价值,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魂魄深处最丑陋的不安演变成了现实,毫无粉饰,亦无遮掩,那早就为她解封的怪兽在胸腔这里哀嚎。

    他目露兇光,大步流星着上前,把她和他拆离,一拳就击倒了第三者。像是预料到了他的行径,她没有尖叫亦或是惊泣,只是护住了地上的男子,侧过脸来,她的嘴角这边,是一抹惨烈的笑。

    「······你都看见了,还不甘心吗?」她那双纤美的手轻抚奸夫溢出血跡的脸庞,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无法苏醒过来的噩梦。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意欲将她带出这个地方,「算是你报復我了,闹够了就跟我回家!」可是她却甩开了他的手,在他惊惧的视角里,她竟然又在敌方这里安栖了下来。

    「······别怪她,是我爱上了她,我早就倾慕于她······」那原本是非玩家角色的男子划开了泥沼般的沉默。

    「闭嘴!」勃然大怒的他呵斥道。瞥见她的掌心轻轻覆上男子的大手,他浑身战栗起来,仿若被聚集了无数轮回的嗔怒和嫉恨所附体,他迅速俯身,将她整个人抱起来,驮在了肩上,怒发冲冠地往外走。

    几步之后,在玄关处,她的一句轻哑却令他停下了脚步。

    「我已经不爱你了。」

    那柔媚的嗓音淡漠地可怕。像是幻听一样,他无法相信她的言语。哑然了少顷,他将她放下,目怔口呆地与女友对视。

    「怎么?听不懂母语吗?我,不爱你了。」

    她的双颊浮泛出令他发怵的漠然和冰冷,那是她决绝要拋弃他的模样。这熟悉的景象,竟然在再一次地,上演。这一刻的他只能感觉到痛,愕然的痛,纵然是有先例,他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我不信!」他怒吼道,紧握的拳头恶狠狠地击向她身边的白墻。

    打了个寒颤的女友垂眸,拧眉中是不想被察觉的泪珠盈睫,「我与你,到此为止吧,没有必要继续浪费彼此的生命。」

    「这段关系,于你,难道就只是消磨时间?」他那模糊起来的视线里,她娇柔的身躯倚靠在墻面上,柔美的下顎上扬,那姽婳的脸上是被泪痕占据的苦笑。

    「该还的,我都还了,我倦了,想要自由。」

    他的嘴唇哆嗦着囁嚅,「他?!他是你想要的?!」

    她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这些质问,只是垂首,默默地点头,就好像再也无法与他四目相望。他伸手,钳住了她的下頜角,抬起头来的她面露寻衅的意味,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神情。

    他愴然泪下,「他,真的,是你想要的?」

    在这最后的确认中,他感觉自己就犹如脱离了大队伍的小动物,挣扎着存活下来。内心已是绝望至极,试图在她的眼中寻觅爱的痕跡和残存的暖意。可她却看向了别处,好似,好似她根本就,等不及这些时刻的结束。

    如同不再被暖阳浅吻的金沙,点点滴滴的欢笑和繾綣从他的指缝中漏出,在滞顿的迷雾中逸散开来,随风而去,再也无法召回。

    而如今,沦落为僵尸的他用尽全力去遗忘她,可每日的万千瞬息里仍旧是悼念和眷恋:悼念这场戛然而止的爱情,眷恋那不再为他回首的倩影。

    初始是不分昼夜的酗酒,直到肝功能一度衰竭,被一路送回来的眾人监视和看护,再偷偷溜出去,折返到与她初遇的地点去自刎。可是即将完结的那一剎,却被她之前在他手机上设置过的周年纪念提醒而救下。

    「······第一次用···希望到时候你会收到···我的大宝贝···迟早是要再在一起的···所以提前录製了这段话给你···周年快乐······我好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死你······你···天下无敌···无法被任何人取代······我想与你一生一世···相伴相随······」

    自尽失败的他在骤然间坠落下来,瘫倒在寒风中的水泥地上,映入眼帘的是迷朦的上玄月,而耳畔则是她那动人的蜜语。正如她,命运在残忍地戏弄他。偏偏就是要自戕的这一瞬,鬼使神差地,她拯救了他。可,既然无法再爱他,为何还要赦免他?!

    再回到纽约的他匆匆写下了十首诗词,唯有酒精陪伴的日子里,在多半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完成了最新专辑。白金版里的隐藏曲目《关于你》正在风靡全球,创下热搜记录。拋出这张惊世之作后,他便租下这座宫殿,只为在世人的寻欢作乐中麻痹自己。可每晚的就寝时分,他还是会拿出那段,唯一的,她的音频,听着她的娇笑声入睡。

    想到这里,他抬眸,感受着置身于放荡人潮中的虚无和孤寂。就在这时,音乐卡顿起来,两个男子的对白倏地清晰起来。

    「······是啊,罪人家属的脸皮怎么能如此之厚,出来混?!」

    「幸好她销声匿跡了,不然真的是天理难容啊!」

    「当时还不承认···果然是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原本还在静默的屋主像是打了兴奋剂那般,突然就起身,几个箭步上去,将这两个男子毒打至地。因为致幻剂和毒粉的影响,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主人那狂肆和血腥的暴力。直到一位还算清醒的女子开始嘶叫,但她即刻便被屋主那骇人的眼神所震慑住,不再出声的她乖乖地退到了一旁去。

    眼中折射出乖戾和阴狠的主人侧身,关掉了音响。犹如一座巨型灯塔,随着月影的浮动,他頎长的轮廓在地板上延展。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大声咆哮道,手上还沾着鲜血。

    次日,一觉醒来的他苦笑,昨晚为什么就没有在睡梦中断气?

    正欲离去时,他掏出了手机,几百多通未接来电。也许,又到周期回电的时候了。就在这时,厨房墻上这边的座机也响了起来。他深吁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只是提醒你一下哈,五周之后就要开始巡演了······有休息吗?你还好吗?」听得出电话那边的男子在屏息,而身后好像还有一齐聆听的呼吸声。

    堡主干咳了几下,他喑哑着回应道,「还没死。」

    片刻的停顿之后,另一头的男子哂笑道,「······他对你没什么要求,把接下来的演出完成就行······我们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

    他毫不犹豫地扔下话筒,转身就离开了这穷奢极欲之处。那还在半空中悬掛着振荡的传话器里,男子大声嚷嚷道,「卢?卢?还在吗?卢卡斯?卢卡斯·克林!该死的!我们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