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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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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岑起先觉得整理案件是顶顶没意思的事儿,几日抄下来却也窥得了几分其中的奥秘。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靠着先人智慧所破,细微之处见真章,真相往往披着谎言的外衣,总有人会把那层外衣脱去,还真相大白天下。

    武德年间因建国之初,刑狱条例还不完善,好在当时举国忙着复兴社稷,整顿风雨中飘零了好些年的河山,倒也没有大案要案发生。到了永隆年间,太宗皇帝李彧克成大统,上位之初就惩办了大批先朝元老。当时有传言李彧的皇位来的不正,太祖皇帝原本有意把皇位传给温良的太子,然而太祖皇帝病危之际太子却突然染了恶疾,甚至死在了太祖皇帝前头,太祖皇帝收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龙驭宾天了。传言当时任豫王的李彧将一众皇室成员幽禁三清殿中,等众人出来时,李彧早已登基继位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免不了世人非议,只是李彧也不是等闲人物,永隆初期,牢狱大兴,多少人因为一句话不当就被处以极刑,武德年间的大臣更是惨遭屠戮过半,太子监国期间交好的大臣们死的死,致仕的致使,幸存至今的只剩了四朝老臣当朝太傅宁羿。

    太宗皇帝虽处事狠绝,却也是雄才伟略的千古一帝,在位二十三年,知人善任,表里洞达,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在位期间虽屠戮无数,却也涌现了大批能匡扶家国社稷的人才。

    前大理寺卿陈光禄便是其中之一。

    永隆年间大兴刑狱,却也使得律例刑律逐渐完善,时任大理寺少卿的陈光禄便主持编纂了后世奉为圭臬的《大周律》,在前朝基础上参照本朝情况重新废、改、立,是为量刑参考的标准,真正做到了“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

    陈光禄在位期间承办的案件超逾百例,见微知著明辨秋毫,所办没有一件冤假错案,后人将其事迹编成了《陈氏刑律》,从此案件查办审理皆有例可援。

    苏岑一边抄着一桩永隆十八年鬼婴的案子,‘死者颜面肿大,眼球突出,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胎儿死后分娩,是为壅气将死婴挤出’,一边啧啧赞叹这陈大人果然厉害,有人打着鬼婴的名头作案,陈大人硬是在人死后一个月要求开棺验尸,盛夏时节,尸体高度腐烂,陈大人亲自下棺指着绿色的尸液给人讲解死婴的来历。

    苏岑在满屋的腐朽气味中抄的聚精会神,冷不防有人猛地推门进来,阳光迎面打来,却把苏岑吓得整个人一怔。

    抬起头来,看清来的是前衙的小孙,主管在前衙端茶送水跑腿,鲜少到后殿来。

    “怎么了?”

    小孙喘着气:“宋大人让您到前衙去一趟。”

    “我?”苏岑皱了皱眉,宋建成是从五品的寺正,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自他入寺的第一天起就不待见他,许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这才把他打发到后殿里整理卷宗。

    “赶紧的吧,前头案子正审着呢。”

    苏岑皱眉阖上籍册,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跟着小孙往前衙走。

    到了前头只见一个女子跪在堂前,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旁边还躺着一个,满身血渍,看样子已经没气了。

    苏岑还没想明白这凶杀案找他来干什么,只听宋建成在堂上大喝一声:“跪下!”

    苏岑一愣,扫了一眼两旁拿着杀威棒气势汹汹的衙役,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悻悻跪下。

    宋建成接着问:“你可认得这个这个女子?”

    苏岑往旁边一打量,那女子虽妆容凌乱,但看得出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韵致,衣带上带着斑斑血迹,见他看过来,对他咧嘴一笑:“我是状元夫人。”

    苏岑:“……”

    之前这女子都低着头,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人神志还有些问题。

    苏岑:“我不认识她。”

    宋建成惊堂木一拍,“她口口声声说是你夫人,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苏岑反问:“这人的身份背景你查清楚了吗?”

    宋建成一愣,只见堂下跪着的人目不斜视看着他,目光清冽如一弯朗月,字正腔圆道:“我没猜错的话,这女子应该是红绡坊里的姑娘,当日跟着进京赶考的举人跑了,却又被送了回来一顿毒打,当时就疯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状元夫人,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还没举行会试,更没有什么状元之说,”末了一笑,“这件事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传遍了,大人不知道?”

    宋建成立时面上无光,他原本打算把人叫上来杀杀性子,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人在堂上质疑审查不利,折了面子。

    宋建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本官自然知道,不过是找你过来协助调查。”

    “哦?”苏岑挑了挑眉,“那我能起来了吗?”

    宋建成只能摆摆手。

    苏岑起来之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恭敬地拱一拱手,“既然是协助调查,那我能看看尸体吗?”

    宋建成一口牙在嘴里咬碎了,最后只能和着血咽下去,对苏岑视而不见,对一旁的书吏吩咐:“接着说。”

    苏岑也不在意,自顾自蹲下去看尸体。

    一旁的书吏读道:“死者吕梁,湖州人士,二十八岁,天狩八年中的举人,此番进京是为参加今年的会试,中三甲同进士出身,录泾阳县录事……于四月初八——也就是昨夜死于东市红绡坊后的巷子里,今日清晨被人发现,旁边还有红绡坊的姑娘绣娘。”

    苏岑一边小心检验尸体一边侧耳听着,泾阳县离长安城不过百十里,也算是京畿重地,县衙录事虽然只有正九品,却因靠近京城而有很大的升职空间,如今离放榜结束早已过去十几天,有了职务的早都去了任上,也不知这吕梁是为何还逗留在京中。

    验完了伤苏岑站起来,“尸体口眼开,手散,口中有酒味,全身刀伤无数,但都不致命,颈部右侧刀伤一处,深三分长两寸,砍断血脉,是为致命伤,刀口上宽下窄,上深下浅。”

    书吏对着下方仵作的验尸记录一看,竟不差分毫。

    苏岑接着走到绣娘跟前,蹲下去:“你昨晚看见什么了?”

    那痴呆女子愣愣抬起头来,盯了苏岑半晌,突然尖叫一声惊跳而起,“是鬼,是恶鬼!恶鬼杀人了!恶鬼杀人了!”

    苏岑:“……”

    “放肆!”宋建成在堂上大喝一声,立即有衙役上前将绣娘压倒在地,人还是叫嚷着恶鬼杀人了,瑟瑟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苏岑皱了皱眉,走到堂前对宋建成拱一拱手,“借大人茶杯一用。”没等宋建成反应苏岑已经拿起宋建成的茶杯走到了绣娘身前,递上去,“别怕,这里是衙门,没有恶鬼,喝口水压压惊。”

    绣娘瑟缩着看着他,最后小心翼翼接过来,冲他咧嘴一笑:“我是状元夫人。”

    “肯定是这疯妇疯癫发作杀了人,不必审了,押下去吧。”宋建成皱着眉摆摆手,看出来从绣娘身上显然问不出来东西了,好在人的傻的,把罪推到她头上就算是皆大欢喜。

    “人不是她杀的。”苏岑突然站起来道。

    “什么?!”宋建成已经准备退堂了,将站未站被苏岑打断,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人不是她杀的。”苏岑又说了一遍,指着绣娘,“从她衣衫血迹上来看,吕梁被袭击时她正被吕梁压在身下,所以才会出现这种齐胸以上有喷溅型血迹而再往下只有浸染血迹的现象。”

    “即便她被压着也照样可以杀人啊!”

    “被压着是可以杀人,”苏岑一笑,“但致命伤口位于脖颈右侧,她除非是左撇子才能形成这样的伤口,而我刚刚已经已经验过了――”

    众人随着苏岑回头一看,只见绣娘正右手端着茶杯对着众人嘿嘿地笑。

    “伤口上宽下窄,上深下浅,明显是先从颈前刺入再向后拉扯,若是被压着的人行凶,”苏岑虚空握拳比了个动作,“为了方便用力必然是向自己方向拉扯,这也能证明人不是她杀的。而且有人会杀了人还在原地等着你们去抓吗?她是有疯症,不能为自己申辩,但也不能由着你们指鹿为马!”

    宋建成当众被拂了面子,面色已经发黑,恶狠狠盯着苏岑道:“人不是她杀的,那你说凶手是谁?”

    苏岑回头看了绣娘一眼,“凶手是谁只怕只有她知道了。”

    “先把人收监一晚,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吧。”苏岑把空了的茶杯还回去,自顾自往后殿走,留下堂上众人对着一个疯妇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