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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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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中秋还有不到一月,家里已陆续收到了许多人送来的月饼礼盒。有些亲自送上门的,方刈会和来客寒暄一番,更多的则是托人送来或者寄了快递,总之各式包装精美的礼盒在客厅一处案桌上堆叠得满满当当。

    其实都是和方刈提前约好的,若不是他想见、他需要见的人,“亲自上门”便通通会被林渺的迂回话语变成“派人去送”、“快递送来”。

    除去一种内馅是水果雪糕做成的月饼,其他月饼我实在没有多爱吃,但不吃又是不满足的,因为秋日胜春朝,春天有春菓,秋天自然也要吃秋饼。

    最喜欢南方口味的白莲蓉鸭蛋黄月饼,和秋季的福鼎搭配在一起,明明都是浓重口味,却会融合成齿颊间的“香远益新”,口味体验甚是特别。

    今日大早就收到了一盒月饼,是派了同城跑腿送来的,不知为何竟被林渺径直送了上来,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相赠。

    “少爷,是孟雨晴小姐差人送来的。”林渺恭敬地端了盒子过来,站在了方刈书桌前侧。

    “放下吧。”方刈推开笔记本电脑,清出面前一片空位。

    林渺放下月饼盒就出去了,方刈为了一盒月饼如此留心,而且还是孟雨晴送过来的,就证明那根本不是月饼。

    我遂问:“要帮你拿手套和放大镜吗?”

    “你怎么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有一秒的惊讶,但仅此而已,“在墙边斗柜第一层。”

    “知道知道。”他斗柜里的东西还是我帮着林渺收进去的呢,本来是林渺的工作,是我硬说自己想照顾方刈,想要了解他的生活习惯。

    我取出放大镜和白色手套送到他桌上,方刈已经打开了月饼盒,存放唐代《连山》书卷的长条形宋锦盒,此刻静静地卧在他面前。

    月饼盒中胜有缓冲减震用的海绵和泡沫纸以及防潮的木炭与防虫的香丸,我把月饼盒收拾好阖上盖子放到桌沿,又将方刈书桌上的其他零碎用物整了整,替他空出足够摊开书卷的位置。

    “小怜真是细心,女孩子果然不一样。”方刈一边夸我,一边解开锦盒右侧的牛角扣,“不需要我说什么,就知道该怎么做。”

    “林渺不也知道嘛。”我最后确认了一番他桌上是否还有需要收拾的,才搬了小椅子过来坐下,“我比他还差远啦!”

    “林渺……他照顾我很多年了,这怎么一样。”

    “我跟你也认识很多年了呀!”我鼓起腮,“我也想像他一样能够照顾你。”

    “很累的。大小事务,比你想象中繁琐得多。”方刈稳稳地取出那卷《连山》,解开卷系的丝带——原来这幅黄麻纸卷被重新装裱过,首尾各加了一根固定用的细轴,取阅时不易伤到纸本。

    “唔……”我抿着嘴,他说得好像没错,何况像林渺一样与人迂回周旋的本事,我可是一点没有。

    “小怜也要看吗?”方刈缓缓铺开书卷,清秀的小楷写就一段段我看不懂的内容,里面的插图像是卦象,又与《周易》中的不太一样。

    “唔……”虽然看不懂,我还是有些担心这样的内容会影响到“龙”,便说:“不看了,我去替你点个香。”

    方刈在那边重读《连山》,我先前也在读书,但这一搅和,我早已没了心思,干脆让张姨送来打香篆的道具,调弄会儿香粉炉灰。

    方刈以往常用的香篆铜模是一朵五瓣梅花,为了我的喜好,特意又找人定了一只配套的莲花铜模。我用瑞脑香打了一片梅花,又用玫瑰香打了一片莲花,将它们一起点燃,漾在小铜盘的水面上。

    香味很快蔓延开来,方刈收回落在书卷的目光,远远望我一眼,吸了吸鼻子,问:“小怜这点的什么香?香气如此富贵。”

    “前些日子偶然看到一条古香谱里记载的香方,同一名称之下有阴阳两例香方,除了皆以沉香作为主香,其他材料全都不同。我猜想它们如果没有联系,那就不应该被记录在同一香方之下,还分为阴阳两条,就想试试把它们一起点燃,会是什么味道。”我展开湘妃竹折扇轻轻扇动,往鼻尖送着香风,确如方刈所言,这是一种很富贵的味道。

    令我想起了粉色的牡丹。

    “你喜欢吗?”我问方刈。

    “还不错,一闻便知值钱。”他说着就笑了,“让我想起了老宅藏书楼下那片牡丹花园。”

    “真的吗,我也想起了牡丹。”没想到他与我的感受竟然一模一样,“这明明不是牡丹的气味。”

    “所以我才说是‘富贵的味道’。”

    香味带来的意象真是太神奇了,我被这软玉温香般的味道浸得身体都软软的,窝到沙发里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嘴唇上隐约感觉到湿湿暖暖的,我在迷糊之中动了动,立刻听到了方刈熟悉的低吟。

    “嗯——”我努力抬了抬手臂,眼睛倦得不舍得睁开,只用手摸索着,抱住他。

    “小怜这点的什么香,怎么连我都……”

    方刈狠狠地在我肩上咬了一口,见我醒了,却支起身从沙发上离开了,我惺忪着看他一直走到门边,咔哒——

    他把书房的门锁上了。

    “我算是记起这香方怎么还分阴阳两条了。”方刈眼中的迷离粉雾像是半酣酒醉,唇上还留有刚才的湿亮痕迹,“香气相合,正宜……阴阳之交啊。”

    事后我向方刈发誓,我真不知道这香方原来是闺房玩乐之用。

    他特别愉悦:“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

    那模样就是眼见我自己挖了坑跳进去之后,看着我迷糊又狼狈,他觉得特别好玩儿。

    过分!明明是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方刈在家里研究了足足一周的《连山》,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他实在无能领会,只能寄希望于尽早多查出些线索,否则敌在暗我们在明,实在不安稳。

    我觉得这事儿蹊跷,似乎有些很浅显地方被我们遗忘了,思来想去,终于发现了问题。

    我问方刈太爷是否还活着,是否知道萧家屡次对我动手之事。

    方刈表示太爷目前在老宅闭关,至于他们两家,由于各自提倡的家风几乎是对立的,虽然不会说到明面上来,但关系一向不好。他在巴黎公爵那家子事时就怀疑过萧家,只是萧家向来在那处势力薄弱,又拐了好几个弯利用巴黎公爵一家子明修栈道,他一时找不到充分证据,才被误导许久。

    我听了更觉不妥,萧家既有本事蒙住他,又怎么会在后来让他发现了呢?这与萧家根本没有好处。

    方刈表示这也是他所怀疑的地方,他们两家的实力差别很小,不知是否萧家内部也如他们家一样,出现了分歧。

    目前的状况就是两边都安静得如一潭死水,谁也没有一丝动作,方刈让我别太担心,只要耐心等待,历史的齿轮终会转动。

    这样的“不定”让我心下不安,然而无济于事,若真发生了什么,连方刈都保不住我的性命,那也是我的天命。

    生与死,存与亡,凝聚与消散,也就是一刻的事罢了。

    不,连一刻都没有,在时空的长河里,我比一颗细沙还要不值一提。

    自那以后方刈便没再与我提及《连山》与萧家的事,像个没事人一样隔三差五就带我出门玩儿。前日才逛了好大一轮奢侈品店,今日又说要和我去一家特别好吃的法国菜餐厅搓一顿——没错,他用的真的是“搓一顿”这个词。

    稍微想想就知道他的目的,他想让我把《连山》的事儿忘了,可这个糊涂一时的方家大少爷是不是忘了,我刚知道自己身体里有“龙”的时候,他也干过这种事儿?!

    春困秋乏夏盹冬眠,我本来就懒得动,方刈这个傻子居然还叫我去吃法国菜。

    “不去,不爱吃。”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血松露。”他淡淡地说。

    这刺耳的“血”字猛烈地摇荡着我的心神——或者说是,猛烈地摇荡着“龙”的心神。

    真不愧是殷商至凶之物,血腥阴暗之物总令它无名兴奋;也真不愧是方刈,一下就抓住了我的三寸之地。

    因为“龙”承认了我,而我——也融合了“龙”的癖好。

    但我不甘心这样轻易地被它驱使我的欲望,就像当年我不甘心轻易被方刈翻覆我的感情,无论结果如何,我总要先拼命挣扎一番。

    “不吃。血松露有什么好吃的,恶心死了。法国菜更没意思,一碟一口,吃不饱还烦人得很。”我斩钉截铁,“你就是想骗我出去是不是,可以啊,我听说这儿的博物馆国宝众多,见多识广的方大公子,带我去瞅瞅呗?”

    方刈扶额,想来他是觉得博物馆中琳琅满目的古物更容易让我想起《连山》,并不想答应我,“博物馆有什么好看的,我守藏室里的不比它们精彩多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怎么一样,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呢。”我争辩,“我明明是东方的‘龙’,你先前把我塞到蛮夷之地的大学里,这会儿连故土的宝贝都不带我看看,难道要把我变成欧罗巴大陆的‘龙‘吗?”

    方刈面对我的刁蛮,不知是无能为力还是爱莫能辞,拉锯之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前往博物馆的提议,我欢呼一声,也不多管他,兴高采烈就跑去换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