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大明王朝1587 > 第六十七章 范永斗的伎俩

第六十七章 范永斗的伎俩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嗳,三弟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我却疑心,这官督商办对咱们商人,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范永魁疑虑道,

    “这官员监督商人做生意,赚钱了是皇上英明,商人则自然要匀利于朝廷,可要是亏本了呢,当官的甚么责任都不承担,反过来说是皇上太过纵容资本作祟,别说让朝廷弥补损失,就是不追究商人的罪行,咱们都要说一声阿弥陀佛了。”

    范永星比较现实主义,

    “我是觉得,倘或那轮船招商局当真是甚么能赚大钱的美差,哪里还轮得着让咱们商人慢吞吞地商议要不要投资?宗室、宦官和士大夫早就抢破头了。”

    “再说,这漕运改海运本就牵涉甚广,哪里是咱们一介商人能轻易斡旋得了的?这漕运里的学问可大着呢,且不说宦官勋戚如何牟利,就单说走私这一项,爹,前任宣府巡抚、山西总督吴兑您还记得罢?”

    范明接口道,

    “记得,记得,就是能让钟金夫人随意出入居室的那个吴兑嘛,咱们没本事学他,范永星你也别说他。”

    范永星道,

    “也就吴兑死了,我才敢张一张这个嘴,要论徇私利己,谁也比不过当官的,同当官的比起来,咱们商人那都是砧板上的烂鱼。”

    “据我所知,那吴兑和新建侯王阳明是两世联姻,吴兑的第三女嫁的是王阳明的嫡长孙新建伯王承勋,吴兑的嫡子吴有孚的长女嫁的是王阳明的嫡曾孙王先进,吴有孚的第四子吴孟文娶的又是王承勋之女,这是姑表亲上加亲啊,而吴有孚的次子吴孟登娶的是现任礼部尚书朱赓之女。”

    “现在总督漕运的虽是舒应龙,修整河道的是潘季驯,可漕运总兵却一直是由新建伯担任的,他们这两家勾结起来,从南方走大运河运货牟利,谁敢去查?这样的人家在整条漕运路线上占比多少,谁又敢打这个保票?”

    “我之所以提吴兑,就是觉得这个轮船招商局不靠谱,皇上自己都改不了海运,反要教咱们商人帮他去改,商人哪有恁大本事咧?所以大抵啊,这就是个敛财的圈套,否则皇上这个官督商办的诏旨下发至今,响应者岂会寥寥无几呢?就是大家都知道其中利害嘛。”

    范永斗这时又开口道,

    “就是因为几乎无人响应,爹这时候第一个投资,皇上才会感激于心啊。”

    范明闻言,“呵呵”笑了两声,道,

    “感激就不必了,这出头的椽子先烂,我做十分,皇上能记得我一分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别我出了钱去投资那吃力不讨好的轮船招商局,皇上不但不记咱们家的好,还觉得是给咱们家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觉得咱们能靠海运赚钱是受朝廷恩惠,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范永魁道,

    “这简直是一定的,而且这海运还关系到给京城转运漕粮,漕粮的仓库都由太监负责看管,等于谁接了这桩生意,光给皇上和勋戚赚钱不算,还要摆平那些贪得无厌的太监,这一层层苛剥下来,咱们自己还能剩下多少?怕是亏得连本都补不回来了罢?”

    范永斗道,

    “贩马给边镇不也是一边亏本一边赚钱?

    范永星道,

    “反正除了要求捐钱的时候,商人就是干甚么都错呗,咱们干嘛要给自己找这个不自在?”

    范永斗想了想,道,

    “因为我发现皇上近来似乎格外重视洋人。”

    范明“哦”了一声,道,

    “你说的是近来从四夷馆翻译流传出来的那些西书罢?那没甚么了不得的,武宗爷当年几个月就学会了佛郎机语,和洋人使者对话连翻译都不需要,结果不还是爆发了屯门之战吗?”

    范永斗道,

    “武宗爷那会儿是没和洋人交战过,要是交战过了,划定了地,皇上还对洋人如此厚待,那这其中定然就有寻常人看不透的道理了。”

    范永魁道,

    “要说和洋人做生意,两广、福建都已经做了几十年了啊,咱们家就是仗着皇恩突然转型,论起盈利,也是万万比不过那广东十三行啊。”

    范永斗道,

    “大哥说得很是,可是我在想,这广东、福建做的都是坐地的买卖,他们得了生丝瓷器,专等着洋人开着海船来倒手转卖,虽然也赚了不少,但这中间的差价都给洋人拿走了,实在太不值当。”

    “倘或爹能学学洋人,打着我大明的旗号,也到别国的土地上,倒腾他国的特产,像洋人一样把这差价再在海路上替我大明挣回来,那皇上兴办的这轮船招商局,听起来便不似徒有其名了。”

    倘或站在明清易代的历史大潮往回看,此刻被酥糖瓜子拱卫起来的范永斗多少是被这屋里的所有人低估的,但范永斗他不在乎。

    就像范明赚钱是为了在他父亲面前扬眉吐气一般,范永斗追求的也并不是钱带来的种种享乐,而是钱本身以及赚钱的这个过程。

    赚钱这一整个过程体验才是无穷尽的享乐,与这种享乐比起来,钱带来的其他物质奖励简直不值一提。

    赚钱当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范永斗在心里鄙夷所有俗不可耐的赚钱缘由,缘由不是根本,过程才是脱了俗的,为了这脱俗的享乐,范永斗简直可以以命相博。

    当然在万历十六年的这寻常一天中,范永斗尚未流露出他乐于用命换钱的本质,因为他知道他这本质实则并不光彩,甚至都不能像他父亲范明一般能将其心底愤懑大方地宣之于口。

    范明在这时也没察觉出范永斗在赚钱禀赋上的脱俗,因而他听了这话便有些犹疑,

    “皇上开办轮船招商局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和洋人在海上抢生意和地盘?”

    范永斗道,

    “我觉得是,不然还能为了甚么呢?倘或皇上仅是为了要钱,那爹上回被锦衣卫带去了京城,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活着回来?”

    范明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当然不如朱翊钧这个现代人来得清楚,

    “要说对付建州女真我还相信,要说对付洋人,我就有点儿纳闷了,洋人要有那么大本事,那武宗爷那会儿就该打进来了,可我看他们实际也就是开开海船、做做生意啊。”

    “四夷馆出的那几本西书我也翻过了,那写的就是一些旁门左道,甚么算数啊、天文啊,人活着就活着了,干嘛要追究天上有几颗星星啊?数清楚天上有几颗星星还能当饭吃?洋人天天琢磨这些事儿就能赶超我大明?”

    范永斗道,

    “皇上要是非那么觉得,咱们怎么想,那都是无关紧要。”

    范永魁道,

    “可是现在海上的生意也不好做啊,我听福建茶商说,日本已经要统一了,那关白秀吉意图染指朝鲜,到时候要打起仗来,这海运漕粮一定会受其影响,那……”

    范永星忽然接口道,

    “不对,大哥,漕运改海运和开通胶莱河这两件事是连着的,如果胶莱河能顺利开通,从长江出海口到渤海的这一条海运路线就是板上钉钉的财路。”

    “更何况,渤海湾正位于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之间,如果海运通畅,若是日本和朝鲜真打起仗来,这一条海路上可运输去辽东半岛的值钱物资那就多了。”

    “旁的不提,光粮食一样,江南和辽东就是两个价格,倘或像从前一样走内陆漕运,那经手的人和一路关卡那么多,反而赚不了几个钱。”

    范永魁“啧”了一声,道,

    “二弟,三弟,你们别总想着那海运能赚多少钱呀,我看这海运的风险大得很,连皇上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范明道,

    “是啊,这样能赚钱又有功于社稷的好事,皇上怎么会将它摊派到商人头上呢?我真是想不明白。”

    范永斗道,

    “爹,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圣心难测,您还不如直接去问皇上呢。”

    范永星道,

    “直接去问?会不会太冒险了?”

    范永魁道,

    “我也觉得有些冒险,沿海海商各自都有一番计较,咱们对海贸又不熟悉,在这皇上改革马政的当口忽然头一个就跳出去响应,会不会反而显得心虚?我怕就怕,到时候咱们家投资轮船招商局不成,反而被人拿住了把柄,好好地惹来一场祸事,那该如何是好?”

    作为屋子里唯一一个与穿越者朱翊钧有过直接接触的人,范明考虑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皇上还是讲道理的,可就是因为他太讲道理了,我反而怕在‘理’这一字上落了下乘,要是真讲起道理来,开海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一个讲理的皇上面前拒绝一桩大好事,就是圣人现在活过来,也是很难厚着脸皮办到的呀。”

    范明这时的话实际是对此事的第二重误判,他不知道他上回面对的是一个刚刚穿越成皇帝的现代人,而不是历史上那个真正的万历皇帝,因此他对朱翊钧的态度大抵还是乐观的,

    “我想了一想,关键还是漕运的既得利益者太多,连王阳明的嫡孙都搞走私,我还能要求这一条线上的其他人个个道德高尚?而我又不好出了几个钱,就嚷着要皇上赐我丹书铁券,这也太不像话了。”

    范永星道,

    “得了丹书铁券也没用,一个谋逆的帽子扣下来,再大的功劳都一笔勾销了,这事儿打太祖爷起就不少见。”

    这时范永斗又开口了,

    “爹,依我看,您若是真想去见皇上,头一样,甚么马政、海运都别提,先向皇上求一幅亲笔御书。”

    “听说皇上幼时最好书法,文笔讲幄,首以学二帝三王大经大法题诸户墉,字画径寸,波磔天成,只是后来忙于政事讲读,将一笔好字给耽搁了,您要是向皇上求字,倘或皇上真有恩惠商贾之心,一定会写来赐给您的。”

    范永魁笑问道,

    “那依三弟看,爹该向皇上求一个甚么字呢?”

    范永斗笑道,

    “该求一个‘孝’字。”

    范永星恍然大悟,

    “不错,是该求个‘孝’字!倘或皇上一直派人暗中盯梢着爹,那今日之事,一定会很快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即使皇上现在不知道,等到马政或者海运发酵起来了,也定会有人以此为把柄攻讦爹,既如此,爹不如先发制人,把一个‘孝’字求到了手,那么今后无论有何变故,都不会再有人敢以‘不孝’之名怪罪于爹。”

    范永斗进一步道,

    “爹,我记得从前那临汾西杜村人赵存仁、赵存义、赵存礼兄弟去京城开办了一家商铺,专卖专卖柴米油盐,他们为避苛捐杂税,店铺甫一开张,就托人托关系去向当时的首辅严嵩求题了‘六必居’三个字,并做成金字大匾悬于店门之上。”

    “后来虽然严嵩父子倒了台,但他们的店铺却在这三个字的庇护下在京城顺利存活了下来,并且繁荣至今,可见只要求题得当,这皇上的一个字,比甚么官府条文、明旨颁诏都管用。”

    “如果皇上能赐爹这一个‘孝’字,那就说明这轮船招商局的生意确有可取之处,不管朝廷缺不缺钱,起码皇上是真心要邀请商人们去为朝廷开海远洋,而非仅图一时敛财之利。”

    范永魁应道,

    “是啊,我朝‘以孝治国’,甚么字都比不上这个‘孝’字来得厉害,如果……”

    范明接口道,

    “如果我当真能向皇上求得一个‘孝’字,我一定将这幅御匾好好装裱起来,再当着那个野种的面儿,把那个老坏蛋吊起来,挂在这幅‘孝’字匾额前鞭尸。”

    范明用力地笑了一笑,笑得端庄又狰狞,

    “只是即便我要请锦衣卫带我面圣,我也得有个体面些的理由才是啊。”

    范永魁出主意道,

    “这简单,我听说郑贵妃所出的皇四子因病夭折了,生前请了洋教士去看病都没看好,皇上定然伤心得不得了,爹您可以以为皇四子祈福的名义,去归化城的弘慈寺求一串佛珠进献给皇上。”

    “这弘慈寺是万历七年时,俺答汗为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尊修建的第一座蒙古黄教大寺,又得皇上亲自赐名,想来皇上也定不会拒绝。”

    范永星赞同道,

    “大哥这个点子好,俺答汗当年遣使到西藏邀请索南嘉措到土默川颂经传教,既是为了保持蒙古百姓对成吉思汗的崇仰,又是为了剔除天赋汗权嫡长继承的传统观念。”

    “而朝廷为了巩固对蒙古的控制,也想利用喇嘛教约束蒙古贵族,想利用宗教的力量、用怀柔的方式收服蒙古人,现今皇上改革马政,唯恐边镇不稳,爹若是借以进献黄教圣物之名求以面圣,皇上定然会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