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大明王朝1587 > 第十章 立誓不叛大明

第十章 立誓不叛大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努尔哈齐却是不起。

    汉人的阴险就阴险在这里,他们说喜欢不一定是喜欢,说不喜欢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他们惯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哭不让人哭痛快了,笑也不让人笑酣畅了,他努尔哈齐绝不上汉人的当。

    “腾格里长生天在上!”

    努尔哈齐举起手,朝着李成梁伸出三根手指,郑而重之地开口道,

    “我佟·努尔哈齐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若有叛明之心,必叫我身患毒疽,如我祖父觉昌安、生父塔克世一般死于明军炮火之下。”

    “所爱之嗣子终生病痛缠身,不能继我之功业,所爱之大福晋不得善终,子孙为人所欺。”

    “我佟氏、乃至我本姓爱新觉罗氏一族,生生世世悖伦逆德、宗亲不和、父子相忌、兄弟无睦。”

    “即便侥幸之间建有大业,也终将被我中国之万世子民唾之骂之,宗庙社稷,旦夕毁之殆尽,外夷内民,人人诛而倾覆。”

    努尔哈齐一字一顿,字字铿锵,他坚定而有力地望着李成梁,好像他十五岁那年从外祖父王杲身旁跑出,一气儿冲过各自挥刀架盾的乱军,一直跑到李成梁的坐骑下那般坚决。

    他知道汉人生性多疑,虚伪狡诈,若想要取信于他们,便只能像突闯乱军的孩子一般一鼓作气,将他们藏起来的那一半话语翻腾出来,替他们把未说尽的话说完。

    李成梁在军中、官场多年,甚么虚以委蛇的好听话没听过?

    他努尔哈齐再如何八面玲珑,也无法超过以此为生的大明文官,于是索性扬长避短,用最毒的毒誓剖开自己的胸膛,捧出一颗鲜血淋漓的赤诚之心放到李成梁眼前。

    我的生命、我的妻子、我的子嗣、我的宗亲、我的功业,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切,我都敢用来在长生天面前赌咒发誓。

    我以我所有的一切来立誓我不会背叛大明,只要父亲能相信我,让我在长生天面前将我子孙后代的福报道果透支干净我也在所不惜。

    努尔哈齐的眼睛是多么明亮,他十五岁时就拥有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多少年的杀戮和鲜血也弄不浑它。

    李成梁与努尔哈齐对视片刻,忽然象征性地轻咳了一声,道,

    “你知道我为甚么想致仕吗?”

    李成梁没再叫努尔哈齐起身,也没提方才的誓言,只是如寻常闲话一般慢吞吞地道,

    “皇上刚下了圣旨,要调如松去宣府,任宣府总兵官。”

    这回不用李成梁特意再叫,努尔哈齐自己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甚么时候的事?”

    李成梁又轻咳了一声,将手上已然放凉了的茶盏重新搁回了几上,

    “大约十天前罢。”

    李成梁瞥了沉思中的努尔哈齐一眼,

    “嗳,你坐。”

    努尔哈齐在下座坐下了,

    “儿子只听闻皇上下旨限定了贡市市马的马数,怎么……”

    李成梁道,

    “这回不单是如松一个人调任。”

    努尔哈齐点了点头,也不追问边将任免详情,

    “那父亲确实要好好打算一番了,原本皇上将大哥放在京城,就是不放心父亲,不放心李家军,这会儿突然一调动,言官必定会再次上疏,弹劾父亲与大哥兵势过盛。”

    李如松是李成梁长子,当年努尔哈齐还姓“李”时,就一直唤李如松为“大哥”。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努尔哈齐无条件地站到李成梁这一边时,还是不忘喊李如松一声“大哥”,仿佛这一声“大哥”一喊,他努尔哈齐就又与李成梁是一家人了。

    李成梁淡淡道,

    “言官甚么事不弹劾?皇上的家事他们都要管,何况我这还不算家事。”

    “我不过是瞧着你大哥当上了总兵,心内感慨,总觉得自己老了,该给后辈挪地方了。”

    努尔哈齐一听“你大哥”这三个字就顿时来了精神,他自幼丧母,后又丧父,天知道他有多么缺爱。

    李成梁给李如松的爱只要能分给努尔哈齐一点儿,不,甚至是只要能让努尔哈齐看见一点儿,让他再次体验一把他十岁之前的人生,小鞑子就能乐颠颠地、心甘情愿地被大明宁远伯当枪使。

    “父亲不怕言官,可儿子却为父亲不平,父亲对我大明忠心耿耿,皇上却是如何对父亲的?”

    努尔哈齐义愤填膺地开口了,

    “倘或是真心想要对大哥委以重任,前几年大哥升任山西总兵官的时候,皇上怎么就没把这道任命保下来?”

    “凭言官三样两语,就把大哥调去京城,这分明是就是把大哥当成人质,以此来警示父亲。”

    “无论是凭军中资历还是作战能力,大哥往后执掌李家军,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凭谁也说不出半句‘徇私’的话来。”

    “现在倒好,偏调去了宣府,这宣府是甚么地界儿呀?就连儿子这种不懂兵法地形的莽夫都晓得,宣府是抵御蒙古军南下,保卫北京的最为关键的一道防线。”

    “宣府镇一旦失守,蒙古人南下进攻首都北京的屏障就只剩下了居庸关一道,而居庸关从正统年间开始就已经形同虚设。”

    “昔年成祖爷靖难之后,将兴和守御所内迁移至宣化城,弃地二百余里,英宗爷时,由于受那瓦剌逼迫,又将开平卫内移到独石口,失去了三百余里的疆土。”

    “蒙古高原南部边缘的坝头防线丧失殆尽,就连当年中山王徐达督修的慕田峪长城也挡不住外虏入寇,庚戌之变时,那蒙古俺答汗几乎兵临北京城下不就是前车之鉴?”

    李成梁淡声道,

    “俺答汗当年是绕过宣府和大同,从古北口长驱直入、围困顺义的,跟居庸关没甚么关系。”

    努尔哈齐回道,

    “今时不同往日,俺答汗在蒙古诸部中影响颇大,受封顺义王之后尚能震慑各部,而俺答汗死后,黄台吉却无力继续约束蒙古。”

    “如今轮到扯力克承袭爵位,又已与钟金夫人合帐成婚,此人狼子野心,恐怕其志不在边市小利。”

    “皇上既下旨限制了贡市马数,定是也察觉出了扯力克的异样,此时调大哥去宣府,不就是打着要父亲与大哥东西策应的主意,害怕扯力克以我中国限制贡市马数为由,与朝廷突然翻脸吗?”

    李成梁缓缓道,

    “我顶多也就策应策应蓟镇,再说了,扯力克要真翻了脸,也不一定会从宣府进攻,俺答汗都不敢动宣府,我不信扯力克敢。”

    努尔哈齐道,

    “父亲,您还看不出来吗?这就不是您策应不策应的问题,皇上是想借故收了咱们李氏的兵权,无论您策应不策应,无论大哥能不能打赢扯力克,朝廷都能因此借题发挥。”

    努尔哈齐这一激动,连“李氏”都成“咱们李氏”了,仿佛他精神上依旧姓“李”,不管是不是陇西李氏,却总是李成梁的那个“李”。

    李成梁依旧是淡淡的,好像努尔哈齐讲的是别人的事情,

    “是吗?”

    努尔哈齐却不管李成梁的淡然究竟是淡泊的淡还是冷淡的淡,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可容他表现绝对忠诚的机会,这时候谁拦着他谁就是怂恿他背叛义父的忘八,

    “言官一向巧舌如簧,倘或大哥打了胜仗,言官必会借此上疏说父亲与大哥父子窃柄,功高震主,要皇上多加提防。”

    “倘或大哥打输了仗,那更了不得,言官必会说父亲教导有失,大哥名不副实,要皇上多用有才之人,而不能拘于门第成见。”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对大哥将来执掌李家军有碍,即便父亲不愿因私废公,那也要为其他几位哥哥考虑一二,大哥都被劾倒了,其他几位哥哥若想出头,岂不是更难了?”

    努尔哈齐此时的口齿无比利落,比他当年说服佟氏女拿出十三副遗甲予他起兵还要振振有辞,

    “父亲可莫要说‘身正不怕影斜’,当年蓟镇的戚总兵如何?不是一样被排挤外调?”

    “父亲心慈又刚直,以为自断臂膀,自行乞骸骨致仕,言官就会放过您、放过大哥吗?儿子不以为然。”

    “皇上表面上重用您,实则却一直对您心怀忌惮,不然张学颜是怎么被劾致仕的呢?”

    “此时皇上不敢动李家军,是因为父亲骁勇善战,几乎年年都有胜仗可打,辽东实在是离不开您,要是没了父亲您坐镇辽东,辽东必将大乱。”

    “在这种情形下,父亲若是为了大哥,故意自避锋芒,弃了辽东兵权、舍了李家军不要,那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

    “皇上或许会因为念在父亲过去多有战功,赐父亲宅邸爵禄,让父亲颐养天年,可几位哥哥怎么办呢?”

    “恩荫最多也就是袭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恕儿子多言,现在的锦衣卫,同太祖爷开国时的锦衣卫,可不是一个锦衣卫了。”

    “锦衣卫个个都是恩荫的功臣子弟,父亲急流勇退,可有想过哥哥们该如何自处?”

    “要论建功立业,为国征战,再没有比能接手父亲一手打理起来的李家军更好的一条路了。”

    “儿子知道父亲并非贪恋权位之人,但是父亲纵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哥哥们、为李家军的众位将士考虑一二。”

    “戚总兵当年战功如何?治军如何?人品如何?如今的戚家军又如何?”

    “父亲有心引退,儿子不敢说一个‘不’字,但是儿子心里,却是在为父亲不值,为哥哥们不值,更是在为李家军不值。”

    “儿子斗胆,还请父亲三思。”

    努尔哈齐一番话说完,起身像汉人一样朝李成梁拱了拱手,尔后又坐了回去。

    此时的努尔哈齐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李成梁定是也细细想过,只是至今不见李成梁据此做出任何反应,显然是因为他还在犹豫。

    努尔哈齐知道李成梁与从前在蓟镇的那位戚总兵不同,戚继光是年少得志,一颗赤胆加一颗忠心全部奉献给大明也无所顾忌。

    而李成梁却是一直熬到四十岁才承袭了一个险山参将,他先前熬得多苦,得势后便加倍算计,恨不得要把年轻时的艰难光阴用金山银海通通填补起来,拿自己的锦绣前程为子孙后代编织一个无忧无虑的好梦。

    因此努尔哈齐强调了戚继光还不够,他知道一定要着重勾勒出“祸及子孙”的悲惨前景,才能使李成梁真正地有所动摇。

    没有人再比努尔哈齐懂得李成梁是多么称职的一位父亲,李成梁就不会单纯为了博取甚么人的信任而拿自己的子孙后代发誓。

    四十岁才发迹的李成梁比谁都信命,谁要是敢偷走他九个儿子的好命,那就是变相地同那个年轻时穷困潦倒的李成梁结下了梁子。

    穷极了的人甚么事做不出来?

    努尔哈齐早尝过贫穷的滋味。

    贫穷使他寄人篱下、使他认仇作父、使他失去了他的爱新觉罗氏之姓。

    他知道贫穷是如何得不堪忍受,因此他比谁都知道该如何引起李成梁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