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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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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翰林院文史馆众同僚的努力下, 前朝史书的编撰突破了瓶颈期, 进行得顺顺当当,粟铭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不少,笼罩在馆里的凝重气氛自然也大大地缓和了, 工作之余,众同僚还可以插科打诨, 闲聊几句。

    这日冯源在馆中刚坐了半个时辰,书没翻几页, 便心痒难耐, 拉着程锦来找秦环。三人中就属冯源有些不着调,平素最好吃喝玩乐,他这会儿勾着两人的脖子, 神秘兮兮地说道:“二位书呆子, 你们可知最近京畿流行什么吗……对了,锦江书坊二位可曾听闻?”

    秦环与程锦同答:“自然知道。”

    “近来锦江书坊的名声震天, 京畿几个有名的戏班子争相抢购书坊大热的话本排戏上演, 那些老爷们闲着没事都去看戏了,我还去看过一出呢,嘿嘿,演得那叫个活灵活现。”冯源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也不注意看看那二人的脸色, “今儿散值后,我们先吃个便饭,接着就赶去看下午场, 二位意下如何?”

    秦环犹豫片刻,歉意道:“对不住溯远兄了,散了值我只想好好休息,倒不愿凑那个热闹。”

    秦环此言一出,程锦也跟着附和,婉言拒绝了冯源的提议。

    “你们俩可别扫兴啊,”冯源不依不饶地继续游说:“这看戏不也是放松心情吗,何况那几个名伶都颇有几分姿色,舞姿翩跹,歌喉婉转,身段也标志,看着也养眼不是?”

    秦环不禁莞尔,这冯源说白了就想去看看美人,饱饱眼福罢了:“溯远兄还是独自去享受吧,恕在下不能奉陪。”

    冯源鼻中轻哼一声,调侃道:“那是当然,子慕是何等人也,怎会屑于见那些卑贱之人,每天自己照照镜子也就足够了。”

    秦环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程锦却忍俊不禁,拍着秦环的肩道:“前些日子,凡是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京官们都去秦府提亲了,可惜子慕一一回绝,也不知怎样的天仙才能配得上子慕这般人物。”

    “二位兄台折煞我也。”秦环哭笑不得,连连作揖道。

    几人言笑正欢,没留神两个传旨太监已经熟门熟路地又走到了门口:“秦大人,陛下口谕,即刻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太监最懂趋炎附势,见秦环圣眷正浓,话还是同样的话,态度却揣着十二分的恭谨和谄媚。

    秦环望向冯源,无奈地摇头笑道:“溯远兄,见谅。”说完,一拱手,跟随在两个太监身后快步离去。

    冯程二人看着秦环的背影,心中自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秦环默默地走到宫门口,等待陛下通传。这大半个月里,乾清宫内的宫人们大多都认熟了这个陛下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碰上那几个位高权重的总管,甚至还会热络地与他寒暄几句。

    少顷,一个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凑到秦环耳边,小声嘱咐道:“秦大人快些进去,陛下今日心情不大好。”

    秦环颔首,听闻今日早朝时再次议到国库亏空,入不敷出,恐怕陛下正是为此烦恼。伴君如伴虎,自己唯有更加谨慎,小心应对了。走到西暖阁前,轻轻掀开帘子,见陛下还在批阅奏折,便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臣秦环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立即抬头,看到秦环的那一瞬间居然一扫愁容,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爱卿平身,快些过来,帮朕看看这幅画。”

    秦环一愣,起身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只见案上摆着一幅水墨山水,画上唯有山石树木,远山皆用淡墨涂染,江水则勾染结合,水晕墨章如兼五彩,气韵浑然天成,这风格,这气势,莫非……目光迅速扫向落款处的印章……

    “这可是画圣苏鹄真迹?”秦环激动地惊呼道。

    皇帝的手轻轻划过卷轴,叹息道:“秦爱卿眼力不错。”

    作为一个爱画懂画识画之人,看到名人真迹自然会爱不释手,秦环盯着这幅水墨山水,一时竟忍不住伸手触碰,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连忙垂手肃立:“陛下……微臣越矩了。”

    “无妨无妨,”皇帝微微一笑,视线越过秦环,望向虚空处:“朕记得秦爱卿对水墨丹青颇有研究,恰巧朕年少时也痴迷字画,甚至派人专程去寻苏鹄真迹,可惜遍寻不得,这件事还搁在心里许久不能释怀。那时朕尚未继承大统,与颇多文人雅士交好,日子过得悠哉游哉。”顿了顿,视线收回,又落在卷轴上,“如今政事繁忙,倒是没那个闲心了,那杭州知府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这幅真迹,可惜朕看着却只觉乏味。”

    秦环小心酝酿着应对之辞,良久才道:“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心中装的是社稷苍生,对这些身外之物自然看得淡了。”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飞快地将画卷收起装匣,突然说道:“苏真人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其画作才广为流传,本人也被追封了画圣的称号,随便一幅作品便可卖到几百两银子,朕手里这幅更是价值连城,哼!那杭州知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花了多少银子,才将此画弄到手……”

    秦环见皇帝脸色骤变,连忙躬身道:“陛下息怒……”

    “国库亏空,外敌侵扰,表面歌舞升平,壤锇盗餍谟浚廾咳瘴戮拘牟倮停榫呗牵呻薜某甲用嵌荚诒车乩锔勺攀裁垂吹保考俟盟剑斜ニ侥遥丝垡茫艘患核嚼髡刀贰!被实弁蝗灰环餍浒寻干系幕簧u降厣希鹕碜叩角鼗访媲埃抗庖躔海澳憧芍尬稳绱丝粗啬悖俊

    秦环敛声屏息,低头垂目:“微臣才疏学浅,不知陛下……”

    皇帝又走近了几步,脸几乎挨到了秦环耳畔:“朕试探你多次,你足够聪明剔透,而且又无家世背景,而朕身边正好缺这样一个人,你放心,朕会慢慢提拔你。”

    秦环心中百感交集,表面却不动声色,甚至抬眼望着那年轻气盛的天子,言辞恳切地说道:“能得陛下赏识,微臣感激涕零,只是,微臣何德何能,恐难当大任……”

    “朕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皇帝深深地注视着秦环的双眸,似乎要从中看透他内心的所思所想,“朕可以许诺你一切,只要你能为朕所用。”

    一切?你可以许诺的一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秦环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颇为动容,提起衣裾直直地跪在皇帝面前,大声道:“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开启大周盛世,实乃一代明君,微臣今得追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

    皇帝长吁一口气,扶起秦环,展颜道:“能得爱卿襄助,朕心大慰。”说罢,皇帝徐徐回身,站在案前,拿起一道折子看了许久,自言自语般说道,“户部,礼部,兵部,一个个都在要钱,西北站事未平,堤坝水渠待修,国库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便只能增加赋税……”

    “陛下……”秦环忽然插话道:“微臣以为增加赋税这一策略万不可行,苛捐杂税猛于虎,易失民心。微臣倒有一计,可徐徐图之。”

    “爱卿但说无妨。”皇帝随口说道。

    秦环顿了顿,沉声道:“江宁织造府,乃官办织局,专供王公贵族,而民间商贾与领邦之国也十分青睐上等的丝绸锻匹。如扩大织造规模,从金陵,杭州,扬州等地的织造府开始,将这些丝绸锻匹分为几等出售给百姓,商贾,外族,想必可从中获利无数。”

    皇帝眼前一亮,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鼓励秦环继续说下去。

    “还有江南茶政局,”秦环沉思片刻,接道,“茶向来乃我朝独有,江南一带更是因名茶贡品闻名,洞庭碧螺春,高山云雾,西湖龙井等等,不一而足。而江南水运畅通,可通南北,微臣又曾听闻外国使节颇为喜爱大周的名茶,似有通商之意,陛下何不把握机会发展茶叶贸易。”

    皇帝连连点头,不由得拍手称赞,只是脸上很快又愁云密布:“只怕这几项政策会遭到诸臣反对,难以施行。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秦环微微一笑:“陛下,为君者当掌控臣子为之所用。若群臣反对,不如挑出位高权重之人顶住风浪,君臣二人先决意贸然施行,再在群臣的反对声中妥协退让几步,待好处凸显尝到甜头众人信服再加速推进。”

    皇帝思索良久,脸上终于云消雾散,拨云见日,露出粲然一笑。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对他的好感更甚:“爱卿实乃天降予朕也。”

    秦环深深一揖:“臣不敢当。”

    而后,皇帝与秦环继续商讨着如何想方设法充盈国库,对于秦环提出的,农户赋税以金银货币代替稻谷实物更是极力赞成,这君臣二人殊不知此政在日后将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已至午时,秦环方从乾清宫走出。如今正是清明时节,时而细雨纷纷,来时天色半阴半晴,秦环并未携带雨具,去时空中又开始飘洒着牛毛细雨。秦环婉言谢绝了守在宫门外的太监要为他撑伞的好意,冒雨而行,因为和风细雨,若有若无,于雨中漫步游赏,倒别有一番情趣。

    待走出数十丈开外,秦环情不自禁又驻足回首,久久凝望那烟雨蒙蒙中的巍峨宫殿,直到耳旁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悠悠袭来,这才发现一名身段窈窕的少女已走到自己身旁。

    这少女不过二八年纪,清丽秀雅,薄施粉黛,身旁还有几个宫女跟随,小心伺候。秦环暗忖着这少女身份,没想到未及开口,便有一个宫女上前斥责道:“汝乃何人,见了柔仪公主还不赶快行礼?”

    原来面前这位便是今上亲妹——柔仪公主,秦环自知失礼,赶忙深深一躬,歉意道:“在下不知是公主驾临,失敬失敬,还望公主海涵。”

    柔仪公主摇摇头,轻柔一笑:“大人多礼了。”

    秦环站在原地,拱手低头等公主先行经过。这柔仪公主瞥了秦环一眼,便径直向前,恰与他擦肩而过之时,又微微偏头轻声细语地说道:“秦状元,这雨天湿气重,淋雨容易染上风寒,还是保重身子要紧。”说罢,竟顺手递过一把雨伞。

    秦环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雨伞,不由扭头望去,那柔仪公主却是婷婷袅袅往乾清宫的方向走着。

    半晌,秦环摇头一笑,不再多想,撑起伞兀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