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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我乃寒冬一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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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陆珩把那番有关大明蠹虫的言论说出之后,崔元很怕张延龄会生气。

    但看张延龄的面色,只是略带不屑,并没有去争论什么。

    就在几人准备进酒肆对面的棋社时,从酒肆窗口看下来一人,道:“这不是中平兄吗?”

    随即很多人从窗口看下来,也有的直接从酒肆迎出来的,显然陆珩在这些年轻士子中的声望颇高,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名人。

    “崔兄、张兄,不妨去见见他们?都是一些生员。”

    在陆珩看来,既然要引介文人给驸马认识,至少应该引介举人层面的,即便要举荐生员也该找一些熟稔并认为其有才学的,而不是大街上随便见到一群人便引介。

    但现在凑巧聚会的棋社和酒肆正好门对脸,再加上对方都认出来,陆珩只好先带崔元和张延龄进到酒肆,到了二楼。

    陆珩的到来,让酒肆二楼更加热闹。

    “这位是广平的安琳,他擅长于诗赋。”

    “在下王建平,乃顺天府人士。”

    “鄙人也为顺天府李叶……”

    有的是被人引介的,也有的是主动过来介绍自己的。

    陆珩先跟这些人打了招呼,随即引介崔元和张延龄道:“这两位,一位乃是我大明永康长公主崔驸马是也,另外一位则是他的朋友。”

    “在下张悦。”

    张延龄主动接过话茬。

    众人一听说是长公主驸马驾临,瞬间把热情都转移到崔元身上,看他们献殷勤的热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马上要跟崔元当连襟。

    至于众人给张延龄行礼时,则是随便拱拱手或是点点头,完全没把张延龄当回事。

    张延龄反正是被冷落的那个,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整个酒肆的二楼,似是被这群士子给包下,不过这群人再喧哗热闹,墙角还有个三十岁上下的书生,一手酒坛一手酒杯,旁边是两碟小菜,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看似在喝闷酒。

    张延龄对此人很好奇,但此时那边见礼已结束,他只能暂且收回目光。

    这宴席发起人,名叫牛恪的,很热情给崔元讲解:“我等正在以诗赋来痛击朝中蠹虫,这不之前安公子正作了一篇《蠹虫赋》,尚在探讨之中。”

    张延龄听了真想把这群人揍一顿。

    没事不在家好好读书应科举,跑到京师公开场合来抨击时弊,堂而皇之议论国政。

    更可恨的……

    你们他娘的还敢当街骂我?

    不知道我张延龄是什么脾气?感情觉得被我打一顿,能让你脸上有光还是怎么着?

    崔元对于什么《蠹虫赋》并无兴趣,可陆珩对此却颇有兴致。

    “安公子的诗才也是极好的……”还有很多人为那个叫安琳的人帮腔称赞。

    张延龄凑过去只看一眼,但见这篇所谓的《蠹虫赋》,开篇便如此写:“临家有蠹,其大如斗,毁屋而出,延连坊间深受其害……”

    再看下去,甚至把“李”和“张”的姓氏都穿插其间,没明面上说就是在骂李广和张家兄弟,但看过这篇赋的人都知道在骂谁。

    到最后,三蠹联手毁屋毁田毁堤坝等等,好像没什么不能毁的,最后连大厦和社稷柱梁都给毁了,骂得是狗血淋头,让在场之人看得是心潮澎湃。

    陆珩看完这篇赋之后称赞道:“这位安兄弟的才学的确是很好。”

    “陆公子谬赞。”

    一个还真敢夸,另一个还自谦起来。

    张延龄立在这篇赋面前看了许久。

    本还想在士子中发展几个帮手,以目前情势来看,双方见面不动手就已是好的,招揽人才的计划多半是要搁浅。

    想大这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还有未干墨汁的墨盒,稍稍倾斜,墨便随之倾洒在了写了赋的纸面上,瞬间把上面的字盖住不少。

    “啊?”

    “你要作何?”

    一群人本来还在那热烈探讨那篇赋的内容,没人留意张延龄,现下所有人都注视过来。

    张延龄手上也沾染了一些墨,眼见一群人围上前,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在把墨盒上下颠着,随时有拿墨盒砸人的倾向。

    南来色本就带着几个建昌伯府的弟兄守在楼梯口的位置,一看这架势,终于要迎来期待已久的大打出手,一个个不用张延龄招呼,马上将各自腰间别着的短棍攥在手上围拢到张延龄身侧,似乎只等张延龄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大开杀戒”。

    “哦,刚才本想仔细看看,未曾想不小心碰洒了墨。“

    张延龄随口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牛恪本想直接发作,但碍于张延龄是崔元的朋友,他只能瞪着崔元道:“驸马爷,您这位朋友是何意?”

    崔元现在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嘴上骂人便罢,现在还写一篇赋来骂人,偏偏让这位见到,你可知骂的那三个蠹虫,其中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别说他只是洒点墨在纸上,这都已经算是客气的,你们如果还执迷不悟,怕是要动手揍你们。

    “张公子息怒。”崔元现在不去劝那些读书人,反过头来劝说张延龄。

    因为崔元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现在能让局势恶化的并不是那些读书人,而是张延龄,若是张延龄心里那口气没消,后面五大三粗的建昌伯府打手就要出动。

    士子被打事小,反正以前也不是一遭两遭,崔元怕的是自己要在士子中名声扫地。

    另外,还会在皇帝那边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皇帝让你带国舅出来认识士子,可不是为了让双方结怨的,你当驸马的就一点眼力劲没有?

    “崔兄,您这是……”

    陆珩也看不懂崔元的操作。

    你朋友不小心打翻墨盒污染了赋,你不去安抚士子,却去安抚你朋友?

    崔元现在是有口难辩,难道告诉这群人,这位就是建昌伯张延龄?

    只怕矛盾更会激化。

    却是张延龄笑了笑道:“我都说了,乃是不小心,也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在下心中对于朝中蠹虫,也是深恶痛绝的,突然之间也是诗兴大发,想在这里写上一首,与众位一起来痛骂朝中蠹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恪到底是发起人,又知这位自称叫张悦的人乃是永康公主驸马的朋友,马上出来圆场道:“既然张公子也乃是同道中人,我等也想见识一下你的才学如何。”

    “那就拿笔来吧。”

    张延龄甩开架势,准备要泼墨挥毫。

    崔元则是一脸迷惑看着张延龄。

    朝中上下谁不知你张延龄是胸无点墨?你居然敢当着一群至少是生员的学子作诗?还要抨击朝中蠹虫?那不是抨击你自己?

    有人把沾了墨的笔递给张延龄。

    张延龄将笔拿在手,并没有马上写他的诗词,而好像是有些惭愧一般道:“在下的字写得不是很好,还望诸位不要见笑。”

    “没事,只要是骂蠹虫,我们不介意你字写得如何。”

    张延龄随即在纸上写出前两个字:“霜降。”

    等他一下笔,张延龄那龙飞凤舞一般的字,便吸引了众人目光,牛恪直接评价道:“张公子说自己字写得不好,可真是谦虚,这字直追赵孟頫,有大家风范。”

    崔元本来在旁急得直跺脚,正想怎么化解呢,闻言也凑过头去,看了一眼。

    可不是?

    不管张延龄写出“霜降”是题目还是诗,意境如何或是才气如何再或是要表达什么,目前来说还都在迷雾中。

    但至少张延龄的字,那绝对是大家水准。

    崔元心里也在纳闷:“要说朝中见过张氏兄弟文采的,怕真是没人,都觉得他们兄弟不学无术,难道世人有偏见?”

    “诸位见笑了,那我就继续?”

    “请,请!”

    众人本来还对张延龄有敌意,光是张延龄显出的这手字,就足以令众人把心中的成见暂时放下。

    张延龄也将他的整首诗全都写出来——

    霜降任尔西北风,

    落上墙头等花红。

    掉入茅坑与蛆伴,

    我乃寒冬一蛀虫。

    写完前三句,所有人都在皱眉,都觉得这哪里是诗?甚至连打油诗都不如。

    可当张延龄把最后一句写完,在场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牛恪当即拍案叫绝道:“写得好!”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好就好,拍桌子干嘛?

    牛恪却是满脸感慨道:“如此朴实无华的诗词,居然有如此高的意境。”

    “众位请看,这都已到了霜降西北风呼啸之时,却有一物落在墙头等待来年开春花红,此物被风吹到茅坑与粪蛆为伴,原来已经是进入寒冬穷途末路的一蛀虫。这不正是我大明朝三大蛀虫的命运的真实写照?”

    一些还略带迷茫的书生,瞬间豁然开朗。

    再把这首诗读上一两遍,也从那略显粗鄙的文字中找到了意境的升华。

    一蛀虫于寒冬之中穷途末路粪坑等死的画面,如浮现于眼前。

    都在骂大明朝的蠹虫,要说能把蠹虫骂到这么淋漓尽致的,非这首诗不可。

    所有人都大呼过瘾。

    而崔元则用万般不解的目光瞅着张延龄,眼神好像全都是在问:“国舅,你确定不是疯了?骂自己也能骂到如此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张延龄则把笔一丢,冷眼旁观一般看着在场这些读书人。

    一群二货,被骂了还叫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