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檐风铃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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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是他两周前发给你的？”仔细研究了那张照片之后，我满怀狐疑地问康小强。
“没错。”
“但他没告诉你，是在哪里钓的。”
“这，倒也不是。他就不该在那里钓这种鱼。我是说，他去那个地方，本来是为了钓别的鱼，不是去钓细鳞鲑。”康小强说得结结巴巴。
“你们也没将这次上鱼的图片对外公布？”
此时，我已感觉这事儿有些怪异，不像老鬼一贯的行事风格。有时，我若闭关做业务，他们也会自行发布钓获经历。因为这类消息，也讲个时效性。
“没，没公布。这次的事，不能公开。”康小强表情神秘的说。接着，他又给我看第二张照片，“先看，然后再跟你解释。”
这张照片拍摄的位置，跟先前那张，应该是同一个地方。不过，照片省去了对鱼的特写，镜头全给了周围背景。
“看起来没什么不妥。这次，他又有得炫耀了。”我说，“你这故作神秘搞了半天，不会是吊我胃口，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去他钓鱼这地方吧？”
“别想那么简单，这里面什么情况，还没告诉你呢。”这次，康小强并未像我预料那样，接下来便开始煽情，而是正经八百一脸严肃的说，“你还记得今年五一，咱们去大巴山那次的事吗？”
“等等，先别扯那么远。你是说，他跟你讲过要去一个地方钓鱼，而且这件事只告诉了你一个人。现在，鱼钓到了，照片也发给你了，可你却认为，这不是当初说好要钓的鱼种。你认为他失败了，对吗？然后你跟他叽歪了什么，打击到他了，是吗？所以他才不跟你联系，是不是这样？”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康小强使劲挠着头皮。
“那好，你老老实实说，他到底去哪了？”
“湖北利川。”
“这不就对了嘛。有一说一，别遮遮掩掩。”我使劲拍了一下他肩膀，这家伙顿感泄气，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好，现在说去大巴山的事。听你意思，那事跟这回老鬼出去钓鱼有关系，对吧？”
“没错，他这次去利川，就是上回那件事引起的。”
“你是说，那姓陆的？”
我记起来，上次在大巴山，我们碰到一位钓友，那人气度不凡，一看就很有来头。当时老鬼跟他攀谈得不错，还互留了电话号码。但我对那人却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脸上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这人虽然喜欢交朋友，但是对城府深的人，却敬而远之。
我用烧水壶去接了水，准备泡壶茶，听他从头到尾，慢慢说。
他说这件事，跟我们今年五一时去大巴山那次游钓有关，这让我想起了那个人——无论以何种角度看，那都是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大人物。我记得，他好像是曾提到过一种十分稀罕的鱼，不过一开始，的确没想起来。因为对那人并不太信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就没太往心里去。
当时，我们的行程已快要结束。西安的老谢打电话来问，现在过来，还赶不赶得上。我让他别来了。一来，我们已准备结束行程，打道回府；二来是那里根本没有传说中适合拟饵作钓的大鱼，来了也是白跑一趟。老谢听了还笑我，说我们情报工作太马虎，跑冤枉路也是自找的。他还说，要不是看在两兄弟已好久没见面，这次本来也不打算过来。于是我就对他说，下次再约。
老谢跟我是大学同学，可能因为两家都是“晚来得子”，彼此有共同语言，所以很谈得来，毕业后，还一起在京城漂了几年。不过他比我幸运。他父亲虽已年迈，但依然健在。我跟老谢关系很铁，这么多年，仍保持着联系。他跟康小强不同。康小强书读得少，性情直爽，有时候说话不中听。而老谢就像传说中的良师益友，除了有点啰嗦，说什么都总有道理。
话还是说回来，接了老谢的电话，我的心情更多了一份惆怅。眼看一场失败的游钓旅程，就将在一无所获的尴尬中草草收场。
岚皋那边的山涧，是汉水支流，虽然不长，但落差大，水量也不小，前几年被拦起来建梯级小水电，形成了几个深潭。我们去那地方，是因为听说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大体型冷水鱼。给我们消息的人，是号称五百里内无不知的钓点“活地图”鱼头孙。因为这两年用上了智能手机，鱼头孙自己吹嘘，他的五百里信息采集范围，已经上升到半径五百公里。虽说岚皋这条信息，他也认为有点悬，不过我们还是去了。
我们由最下面一级水库开始，采用搜索饵试探鱼情，一直搜到最后，也是海拔最高的一个湖，也没有找到
预想中的对象鱼。
“跑冤枉路了。”老鬼收拾好钓具，惋惜的说。
“看来，跑冤枉路的，还不单是我们呢。”正在四处张望的康小强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边摇晃着手指，一边高声道。
那时，远处坡顶又来了一队钓友，也是三个人，也在我们停车的乡道上把车停下，取了钓具，正要往水边走。
“你怎么就觉得人家是跑冤枉路？难道天下钓友都跟我们一样，非凶猛掠食鱼不钓，非拟饵对象鱼不钓？”我顶了康小强两句。
“东子，你不是一贯挺会分析？荒山野岭，能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的，会没点追求？”他鄙视了我一眼，转过头，又虚眯着眼朝坡上望。
他分析得还真不错，那三个显然不是本地人。他们开了一辆并不多见的橘红色五门版卫士，车顶装有很大的行李架，一副常年劳师远征的架势。
可能是见有钓友在此，三人径直冲着我们走来。
来者当中一人身材高大，衣着不凡，戴一顶白色渔夫帽，金丝边茶色太阳眼镜，看上去很有派头。我猜那人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六七，可脸上却一个褶子也没有。虽然体型威猛，可那人的皮肤却不怎么健康。他脸色灰白，就像涂了至少三层防晒霜。跟他一起的另外两人，脸上也满是岁月风尘。一个高高瘦瘦，目光如炬，留着一撇胡子，极像我中学时那个从来没人敢翘他课的历史老师；另一个脸型奇特，额头与下巴之间距离很短，脸上棱起的肌肉一道一道纵向分布，像熟透了的磨盘南瓜。那人眼睛是三角形的，眼神咄咄逼人。
“好有杀气。”康小强自言自语的说。
像我们一样，对方身上也挎着包，拎着细长的竿箱。不过要我说，他们手上拎着的若非鱼竿箱，而是几把散弹枪，感觉跟他们的气质更加匹配。
既然都是钓友，碰上免不了寒暄几句。器宇轩昂的中年人自称姓陆，来自深圳。但他并未介绍两位面相威武的随从，那两人也自始至终没做自我介绍。
*
天色已经擦黑，康小强一点结束谈话的意思也没有，而我也不觉得饿，还不想吃东西，于是咱俩边喝茶，边继续聊那位陆先生。
“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对他是什么印象？”他问。
我摇摇头道：“不会以为是被毒贩子认错人，要跟咱们交易吧？”
“那倒不是。”他厚厚的嘴唇砸吧了两下，就好像刚吞了一片什么味美可口的东西，正在仔细品尝，“我嗅到了财富的味道。”
他这说法倒是很准确。那姓陆的一到跟前，瞬间就有股看不见的强大气场迎面扑来，让人顿感自惭形秽。
不过，当老鬼报上大名，并以一种委婉而巧妙的方式，示意自己在钓界的江湖地位之后，我看到姓陆的面色一变，显得十分惊喜。他用手指着老鬼道：“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咻咻咻......”
姓陆的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随即便饶有兴致地跟我们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也是野钓发烧友，工作性质又需要他们常在野外行走，所以正好能够满足这个爱好。但老实说，从姓陆的肤色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信这种说法，除非他待在户外的时间都选在阴雨天，要么像矿工一样，一进山就钻洞。
尽管彼此并不那么真诚，但那天我们谈得很高兴。聊到兴起，双方不仅交流了钓鱼心得，还一起共进午餐。他们带了很多吃的，就像是专门为了来山上野炊似的。我又有点相信，那姓陆的所说，也许是真的了。
那位陆先生知识面极广，操着广味普通话，显得很健谈，好些时候，把我们听得下巴都拉长了。
现在，小强既然提起这事，“莫非跟这姓陆的有关？”我问。
他果然慢慢点了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姓陆的跟我们提起过一件事。”康小强似乎终于要说到正题上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咱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除了对女人的认识没什么深刻之处，没能让我感到惊艳，别的见识，那姓陆的都甩我们几条街，所提到之事，无不令人耳目一新。所以，你指的究竟是哪一件？”
“当然是跟咱们有关，跟钓鱼有关的事。”康小强急切的道，似乎对我如此麻痹大意，感到难以置信。
我想了想，跟钓鱼有关的事，那天也谈了不少啊。
老实说，虽然我一直认为姓陆的不像个钓鱼人，但他的确知道许多跟钓鱼有关的趣闻，从他那里，好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比如，他知道温斯顿·丘吉尔有个绰号，叫
作“钓鱼首相”，原因是他最喜欢两件事，一个是抽雪茄，一个便是钓鱼；他还知道，美国的胡佛总统八岁开始钓鱼，并曾公开宣布，追求钓鱼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乐趣，是所有美国人都应该拥有的权利；他讲起斯大林对爱将铁木辛哥元帅的最大奖励，是亲自去黑海为他钓鲻鱼，然后打算给他做一道他喜欢吃的希腊菜。
你看，面对这样一位对钓鱼无所不知，教科书一般的人物，我实在不知道还该不该对他产生质疑。
“你还想不起来？”康小强快对我感到失望了。
“他说的实在太多。”
“可是，关于那种神奇的怪鱼，他却只说过一次。”
“神奇的怪鱼？”我渐渐听出了些苗头，“是不是，那只生长在大山深处地下水潭，从没人见过，也没人捕捉得到的怪鱼？”我于是便记起来了。
那姓陆的好像是提到过，说有那么一种鱼，应天时而生，遇有缘者现，自古被奉为神物，如今却少有人知。我一直以为，这么神奇，这么牛逼的鱼，肯定是从哪本古书中看来的，不过随口一说，哪当得真。
但康小强说，这次老鬼想要谋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东西。
“他居然当真了！”我恍然大悟道。
“还别说，这次的事，我也有几分相信。”他对我眨着眼，“你知道，这方面我很机敏。”他用手指比了个圆圈放在眼前，“我能看出些名堂。”
“行了，”我拍开他的手，“你这是凭空臆想。”
“怎么是臆想，我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叫潜意识。”
“很好，用用你的潜意识，看我现在想干嘛？”我抬腕看了看时间，都快八点了。虽然还不感觉饿，可晚饭总是要吃。
“这还不明显，你想请我吃饭。”
“嘿，你小子，”我诧异地盯着他，“你不说，我还没这么想。不过，奇不奇怪，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有了这意思。”
“看，我说了吧，灵得很。”
“得了，反正我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就这附近，想吃点啥？”我顺水推舟的说，“顺便再听听你的分析。我是认为，老鬼才不会如此缺心眼。”
“怎么说话，你才缺心眼。”
“行，边吃边说。只要你能说出个道理，让我信服，随你安排。”
关上店门，我俩到附近一家小炒店，点了三个热菜。这家伙不喝酒，我也懒得要下酒的凉菜。
看来，老鬼是真联系不上了。等上菜的时候，我又问：“你是说，他还真把姓陆的说那话当个事儿，找那鱼去了？”
“我说了，你自己不信。他就是去找那鱼了。”
“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这才是老鬼嘛。他的动机我还是能够理解的。不过，这次玩得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你是觉得离谱。但如果说，有人愿意为此付钱呢？”说着，康小强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嘴闭上了。
“来，你们的菜，上齐了。”
老板满面笑容吆喝一声，给我们上了菜。
这个时间点，用餐已过高峰期，雇员开始忙着洗碗，收拾卫生。老板自己也要兼着跑堂。
等他走远一点，康小强才凑过来，小声接着对我说：“原本我也不信，可老鬼告诉我，他已收了人家的钱，所以错不了。”
“收钱？”我听得一愣，“收谁的钱？”
“还能有谁，姓陆的。”
“这事，你不是瞎说的吧？”我开始警觉起来。
赏金猎钓的事，也不是没听说过。但人家若是给你钱，让你去帮他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
“开什么玩笑！一旦拿了人家的钱，性质可就变了。也不想想，那帮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这老鬼，是鬼迷心窍，还是穷疯了！”
“嗨，所以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康小强连连叹气。
当天在山上共用了午餐，说了一通朋友幸会，不虚此行等客套话后，双方也就各自离开了。临别之际，也不知是由老鬼，还是姓陆的主动开口，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当时有没有再提过那鱼，我记得仿佛是没有。如果有，也是他俩之间私下里说的，或是在双方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便把这门生意提前预定了，也说不定。不过，只要有电话，联系起来也方便。某天，姓陆的忽然心血来潮，信了什么邪，给老鬼打来电话，真请他帮忙去找那种鱼。若是按照小强的说法，估计就这么个情况。
当然了，我才不信会有这种事。
“你说，这是他两周前发给你的？”仔细研究了那张照片之后，我满怀狐疑地问康小强。
“没错。”
“但他没告诉你，是在哪里钓的。”
“这，倒也不是。他就不该在那里钓这种鱼。我是说，他去那个地方，本来是为了钓别的鱼，不是去钓细鳞鲑。”康小强说得结结巴巴。
“你们也没将这次上鱼的图片对外公布？”
此时，我已感觉这事儿有些怪异，不像老鬼一贯的行事风格。有时，我若闭关做业务，他们也会自行发布钓获经历。因为这类消息，也讲个时效性。
“没，没公布。这次的事，不能公开。”康小强表情神秘的说。接着，他又给我看第二张照片，“先看，然后再跟你解释。”
这张照片拍摄的位置，跟先前那张，应该是同一个地方。不过，照片省去了对鱼的特写，镜头全给了周围背景。
“看起来没什么不妥。这次，他又有得炫耀了。”我说，“你这故作神秘搞了半天，不会是吊我胃口，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去他钓鱼这地方吧？”
“别想那么简单，这里面什么情况，还没告诉你呢。”这次，康小强并未像我预料那样，接下来便开始煽情，而是正经八百一脸严肃的说，“你还记得今年五一，咱们去大巴山那次的事吗？”
“等等，先别扯那么远。你是说，他跟你讲过要去一个地方钓鱼，而且这件事只告诉了你一个人。现在，鱼钓到了，照片也发给你了，可你却认为，这不是当初说好要钓的鱼种。你认为他失败了，对吗？然后你跟他叽歪了什么，打击到他了，是吗？所以他才不跟你联系，是不是这样？”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康小强使劲挠着头皮。
“那好，你老老实实说，他到底去哪了？”
“湖北利川。”
“这不就对了嘛。有一说一，别遮遮掩掩。”我使劲拍了一下他肩膀，这家伙顿感泄气，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好，现在说去大巴山的事。听你意思，那事跟这回老鬼出去钓鱼有关系，对吧？”
“没错，他这次去利川，就是上回那件事引起的。”
“你是说，那姓陆的？”
我记起来，上次在大巴山，我们碰到一位钓友，那人气度不凡，一看就很有来头。当时老鬼跟他攀谈得不错，还互留了电话号码。但我对那人却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脸上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这人虽然喜欢交朋友，但是对城府深的人，却敬而远之。
我用烧水壶去接了水，准备泡壶茶，听他从头到尾，慢慢说。
他说这件事，跟我们今年五一时去大巴山那次游钓有关，这让我想起了那个人——无论以何种角度看，那都是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大人物。我记得，他好像是曾提到过一种十分稀罕的鱼，不过一开始，的确没想起来。因为对那人并不太信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就没太往心里去。
当时，我们的行程已快要结束。西安的老谢打电话来问，现在过来，还赶不赶得上。我让他别来了。一来，我们已准备结束行程，打道回府；二来是那里根本没有传说中适合拟饵作钓的大鱼，来了也是白跑一趟。老谢听了还笑我，说我们情报工作太马虎，跑冤枉路也是自找的。他还说，要不是看在两兄弟已好久没见面，这次本来也不打算过来。于是我就对他说，下次再约。
老谢跟我是大学同学，可能因为两家都是“晚来得子”，彼此有共同语言，所以很谈得来，毕业后，还一起在京城漂了几年。不过他比我幸运。他父亲虽已年迈，但依然健在。我跟老谢关系很铁，这么多年，仍保持着联系。他跟康小强不同。康小强书读得少，性情直爽，有时候说话不中听。而老谢就像传说中的良师益友，除了有点啰嗦，说什么都总有道理。
话还是说回来，接了老谢的电话，我的心情更多了一份惆怅。眼看一场失败的游钓旅程，就将在一无所获的尴尬中草草收场。
岚皋那边的山涧，是汉水支流，虽然不长，但落差大，水量也不小，前几年被拦起来建梯级小水电，形成了几个深潭。我们去那地方，是因为听说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大体型冷水鱼。给我们消息的人，是号称五百里内无不知的钓点“活地图”鱼头孙。因为这两年用上了智能手机，鱼头孙自己吹嘘，他的五百里信息采集范围，已经上升到半径五百公里。虽说岚皋这条信息，他也认为有点悬，不过我们还是去了。
我们由最下面一级水库开始，采用搜索饵试探鱼情，一直搜到最后，也是海拔最高的一个湖，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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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冤枉路了。”老鬼收拾好钓具，惋惜的说。
“看来，跑冤枉路的，还不单是我们呢。”正在四处张望的康小强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边摇晃着手指，一边高声道。
那时，远处坡顶又来了一队钓友，也是三个人，也在我们停车的乡道上把车停下，取了钓具，正要往水边走。
“你怎么就觉得人家是跑冤枉路？难道天下钓友都跟我们一样，非凶猛掠食鱼不钓，非拟饵对象鱼不钓？”我顶了康小强两句。
“东子，你不是一贯挺会分析？荒山野岭，能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的，会没点追求？”他鄙视了我一眼，转过头，又虚眯着眼朝坡上望。
他分析得还真不错，那三个显然不是本地人。他们开了一辆并不多见的橘红色五门版卫士，车顶装有很大的行李架，一副常年劳师远征的架势。
可能是见有钓友在此，三人径直冲着我们走来。
来者当中一人身材高大，衣着不凡，戴一顶白色渔夫帽，金丝边茶色太阳眼镜，看上去很有派头。我猜那人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六七，可脸上却一个褶子也没有。虽然体型威猛，可那人的皮肤却不怎么健康。他脸色灰白，就像涂了至少三层防晒霜。跟他一起的另外两人，脸上也满是岁月风尘。一个高高瘦瘦，目光如炬，留着一撇胡子，极像我中学时那个从来没人敢翘他课的历史老师；另一个脸型奇特，额头与下巴之间距离很短，脸上棱起的肌肉一道一道纵向分布，像熟透了的磨盘南瓜。那人眼睛是三角形的，眼神咄咄逼人。
“好有杀气。”康小强自言自语的说。
像我们一样，对方身上也挎着包，拎着细长的竿箱。不过要我说，他们手上拎着的若非鱼竿箱，而是几把散弹枪，感觉跟他们的气质更加匹配。
既然都是钓友，碰上免不了寒暄几句。器宇轩昂的中年人自称姓陆，来自深圳。但他并未介绍两位面相威武的随从，那两人也自始至终没做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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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对他是什么印象？”他问。
我摇摇头道：“不会以为是被毒贩子认错人，要跟咱们交易吧？”
“那倒不是。”他厚厚的嘴唇砸吧了两下，就好像刚吞了一片什么味美可口的东西，正在仔细品尝，“我嗅到了财富的味道。”
他这说法倒是很准确。那姓陆的一到跟前，瞬间就有股看不见的强大气场迎面扑来，让人顿感自惭形秽。
不过，当老鬼报上大名，并以一种委婉而巧妙的方式，示意自己在钓界的江湖地位之后，我看到姓陆的面色一变，显得十分惊喜。他用手指着老鬼道：“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咻咻咻......”
姓陆的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随即便饶有兴致地跟我们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也是野钓发烧友，工作性质又需要他们常在野外行走，所以正好能够满足这个爱好。但老实说，从姓陆的肤色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信这种说法，除非他待在户外的时间都选在阴雨天，要么像矿工一样，一进山就钻洞。
尽管彼此并不那么真诚，但那天我们谈得很高兴。聊到兴起，双方不仅交流了钓鱼心得，还一起共进午餐。他们带了很多吃的，就像是专门为了来山上野炊似的。我又有点相信，那姓陆的所说，也许是真的了。
那位陆先生知识面极广，操着广味普通话，显得很健谈，好些时候，把我们听得下巴都拉长了。
现在，小强既然提起这事，“莫非跟这姓陆的有关？”我问。
他果然慢慢点了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姓陆的跟我们提起过一件事。”康小强似乎终于要说到正题上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咱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除了对女人的认识没什么深刻之处，没能让我感到惊艳，别的见识，那姓陆的都甩我们几条街，所提到之事，无不令人耳目一新。所以，你指的究竟是哪一件？”
“当然是跟咱们有关，跟钓鱼有关的事。”康小强急切的道，似乎对我如此麻痹大意，感到难以置信。
我想了想，跟钓鱼有关的事，那天也谈了不少啊。
老实说，虽然我一直认为姓陆的不像个钓鱼人，但他的确知道许多跟钓鱼有关的趣闻，从他那里，好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比如，他知道温斯顿·丘吉尔有个绰号，叫
作“钓鱼首相”，原因是他最喜欢两件事，一个是抽雪茄，一个便是钓鱼；他还知道，美国的胡佛总统八岁开始钓鱼，并曾公开宣布，追求钓鱼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乐趣，是所有美国人都应该拥有的权利；他讲起斯大林对爱将铁木辛哥元帅的最大奖励，是亲自去黑海为他钓鲻鱼，然后打算给他做一道他喜欢吃的希腊菜。
你看，面对这样一位对钓鱼无所不知，教科书一般的人物，我实在不知道还该不该对他产生质疑。
“你还想不起来？”康小强快对我感到失望了。
“他说的实在太多。”
“可是，关于那种神奇的怪鱼，他却只说过一次。”
“神奇的怪鱼？”我渐渐听出了些苗头，“是不是，那只生长在大山深处地下水潭，从没人见过，也没人捕捉得到的怪鱼？”我于是便记起来了。
那姓陆的好像是提到过，说有那么一种鱼，应天时而生，遇有缘者现，自古被奉为神物，如今却少有人知。我一直以为，这么神奇，这么牛逼的鱼，肯定是从哪本古书中看来的，不过随口一说，哪当得真。
但康小强说，这次老鬼想要谋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东西。
“他居然当真了！”我恍然大悟道。
“还别说，这次的事，我也有几分相信。”他对我眨着眼，“你知道，这方面我很机敏。”他用手指比了个圆圈放在眼前，“我能看出些名堂。”
“行了，”我拍开他的手，“你这是凭空臆想。”
“怎么是臆想，我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叫潜意识。”
“很好，用用你的潜意识，看我现在想干嘛？”我抬腕看了看时间，都快八点了。虽然还不感觉饿，可晚饭总是要吃。
“这还不明显，你想请我吃饭。”
“嘿，你小子，”我诧异地盯着他，“你不说，我还没这么想。不过，奇不奇怪，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有了这意思。”
“看，我说了吧，灵得很。”
“得了，反正我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就这附近，想吃点啥？”我顺水推舟的说，“顺便再听听你的分析。我是认为，老鬼才不会如此缺心眼。”
“怎么说话，你才缺心眼。”
“行，边吃边说。只要你能说出个道理，让我信服，随你安排。”
关上店门，我俩到附近一家小炒店，点了三个热菜。这家伙不喝酒，我也懒得要下酒的凉菜。
看来，老鬼是真联系不上了。等上菜的时候，我又问：“你是说，他还真把姓陆的说那话当个事儿，找那鱼去了？”
“我说了，你自己不信。他就是去找那鱼了。”
“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钓别人钓不到的鱼，这才是老鬼嘛。他的动机我还是能够理解的。不过，这次玩得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你是觉得离谱。但如果说，有人愿意为此付钱呢？”说着，康小强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嘴闭上了。
“来，你们的菜，上齐了。”
老板满面笑容吆喝一声，给我们上了菜。
这个时间点，用餐已过高峰期，雇员开始忙着洗碗，收拾卫生。老板自己也要兼着跑堂。
等他走远一点，康小强才凑过来，小声接着对我说：“原本我也不信，可老鬼告诉我，他已收了人家的钱，所以错不了。”
“收钱？”我听得一愣，“收谁的钱？”
“还能有谁，姓陆的。”
“这事，你不是瞎说的吧？”我开始警觉起来。
赏金猎钓的事，也不是没听说过。但人家若是给你钱，让你去帮他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
“开什么玩笑！一旦拿了人家的钱，性质可就变了。也不想想，那帮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这老鬼，是鬼迷心窍，还是穷疯了！”
“嗨，所以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康小强连连叹气。
当天在山上共用了午餐，说了一通朋友幸会，不虚此行等客套话后，双方也就各自离开了。临别之际，也不知是由老鬼，还是姓陆的主动开口，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当时有没有再提过那鱼，我记得仿佛是没有。如果有，也是他俩之间私下里说的，或是在双方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便把这门生意提前预定了，也说不定。不过，只要有电话，联系起来也方便。某天，姓陆的忽然心血来潮，信了什么邪，给老鬼打来电话，真请他帮忙去找那种鱼。若是按照小强的说法，估计就这么个情况。
当然了，我才不信会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