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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节: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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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有始有终,人有生有死,这本就是无法更改的规律,人因有感情,所以多了一份难舍难分。

    “施主,题字吧!”小沙弥把长明灯点燃,空气中飘起松香的味道,幽玥蘸起墨汁,不知该为千然姐姐写点什么,只好慎重的写下了“秦千然”三个字,斯人已去,尘世间留恋她的人太少了,她没有风华绝代也没有倾国倾城,她只是世间一个普通的女子,曾在人群中走过,路过,现如今静静的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雍倾王府是她第二个家,可是在这个家里她却没有找到欢乐,苦楚缠绕了她的后半生,准确来说,幽玥也不知千然姐姐贵庚,估摸着二十七八吧!虽说这个年纪过了含苞待放的年龄段,可也是花开正浓时,可惜,被太多双不待见的手摧折了,有人死在花开正艳时,有人死在花败枯萎时,不论哪种,都是一种美,请收藏它!请珍惜它!

    “千然姐姐,幽玥无法为你做什么,只能陪你到这了”,幽玥默默祈祷道,千然姐姐,能在人生这段黑不黑、白不白的旅途中遇见你,相信这一定是佛祖的寓意,可惜这段旅程只有两年的时光,而现今,我除了午夜梦回时想起你的过往,追寻你踏过的印记,已经找不到任何感觉了,相信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世间的勾心斗角,人情冷漠,会有爱会有情,忘记这一世你爱过或爱过你的人,请好好珍惜,来生不要再续今生未了缘,也不要留恋今生未曾真爱过你的人了。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情是什么?是那些美人手中轻摇的团扇?是风吹起的一片片白绢?是烛火中摆动的长衫?是低头弄莲的一俯身娇媚?活着的人都会为情所困,死后情就是空无一物。

    幽玥出了寺门,兜兜转转又去了崖边的石头上坐下,整个襄凡城尽在眼皮之下,一览无余,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在这平静之下,谁能猜测出整个瀚澜大陆还在征伐之中呢?那些统治者,他们用杀戮来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私心,他们有没有想过,百姓的心真的太简单了,只求衣食无忧,可惜这与生存的法则是格格不入的。

    三年、三年,身边走了许多人也来了许多人,可那来与去的味道变了,知道还会有很多人来也会有很多人去,可是来去的意义淡了许多,尘世间,像千然这样为爱奉献一生,求不得的女子大有人在,幽玥明白,自己只不过遇见了一个秦千然,殊不知之后说不定还有无数个秦千然,娶妻纳妾是这个大陆一直流传下来的生存规律,女人是藤,不依树,她只能瘫爬在地上,任人践踏,这比攀附在一棵枯死之树上的命运更可悲吧!

    说好了不分开的人,一转身,彼此就“生离死别”了,付穆宣对幽玥来说,一个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可触摸的人,哪知一别后,只能两地相思,而且是今生无望的相思,记得曾经圆豆抬起圆圆的小脸,天真的问幽玥想成为什么人,幽玥那时的回答是,为别人圆梦的人,是啊,为世间每个人圆不圆满的梦,不论哪种情,那么今时今日,谁能在天涯的那一边,愿为自己圆这个圆不了也圆不圆的梦呢?很多次,幽玥都会任性的想一走了之,然后与木头一起海阔天空,可理智告诉她那是做梦,毁了自己就算了,自己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曾在着,可是木头不同,毁了他的一生,自己能拿什么来弥补呢?

    人高贵于动物的最基本一点就是:学会了思考。

    人聪明与动物的最烦郁一点就是:思考的太多。

    在雍倾王府这片天空下,自己又是什么?寄人篱下的客或是惹人厌烦的主?或许两者都不是,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人在王府里乞食着,仅此而已吧!幽玥把头埋在胳膊间,她不想考虑这些惹人心烦的事情,可事实逼着她不得不去思考,她已经决定了,天娴降嫁往拉图国,大师兄不正在拉图国吗?不论相隔万里还是两地生疏,幽玥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去找怀恩师兄,自己扮成宫女,躲在天娴陪嫁的队伍里,从此一去不返,相信没有人会留心一个没有实用价值的郡主的“生离死别“,死与亡对阳国皇室来说意义不大,呵护心中谨慎的一丝温暖,不让严寒侵蚀了它。

    “王爷,若不属下去把郡主请下来吧?“郝峰问道。

    “不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卿天羽拒绝了,幽玥太简单了,一直喜欢活在自己的故事里,喜欢编梦织梦,可她不知道,她的这些梦是经不起现实的雪雨霜寒的,对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可惜这不是买卖,真心不一定换回的就是真心,也有可能是蓄谋已久的贼心,或许是因为见到了阴暗一面,世界里闯入了一缕阳光,自己就拼了命的不想也不舍得放手了吧!但这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卿天羽不知,卿天羽心里一直深藏着与幽玥一起逃亡的日子,因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快乐着,在田埂之间明白百姓的稼穑之苦,因错杀一人而怀有深深的内疚……这些感情原来自己都是有的,只是藏的太深

    被忽略了,有束阳光不经意间照了进来,虽说光很微弱,但这就够了,而这束阳光就是幽玥,太简单太干净了!

    一连十数日,卿天羽都外出未归,府中众人皆不知去向,这个上元节,因秦千然之死,府中乌烟瘴气,每个人都分外小心,每件事都井然有序,王妃称病躲在房中,大小事一概不闻不问,称专心养病,茹姒也不像以前那样招摇过市,听说被茹太皇太后接到宫中静养几日去了,府中众人个个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样,看到幽玥郡主,远远的都躲开了,这个幽玥郡主,平日里文静贤淑,足不出户,说话都温声细语,想不到,为了一个废弃疯痴的妇人,气病了王妃,气跑了姒主子,众姬妾大气不敢出一声,眼下王爷也不知去向,往年的客来客往,登门拜礼之人都消失殆尽,抬眼就是那死人的白绢花,上元节里挂在门匾上,看的怪瘆人的。

    幽玥知道府中众人对她的非议,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上元节那天夜里的所作所为,自己一点都不后悔,与这些流言蜚语比起来,性命更可贵,千然姐姐危在旦夕,自己力所能及的去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只是不想千然姐姐带着遗憾离去,可惜事与愿违,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现今,千然姐姐已躺在王族地陵里,虽说是冰冷潮湿的一角,可也羡慕死整个阳国的妾室们,生前“恩宠不断“,死后安享王陵,是多少深闺女子一生的追求呀!秦千然跌宕起伏的一生,被说书人添油加醋一番评述之后,成了阳国另一位传奇女子,当然她的悲欢、眼泪、情孽系在一人身上,当年的那位奇女子,是多人系在她一人身上,当然,这都是过往,一个容易被忽略被遗弃的过往,往事如烟,易消易逝。

    皇家因天娴公主即将大婚,广招民间有识女子充宫女陪同前往,幽玥原本想以宫女身份趁机混乱于其中,可惜不成,不过以民间医女的身份被选中了,不一样的路途一样的目的地,幽玥也不知自己这样一意孤行的远走他乡,这样的决定对不对?可是襄凡真的没有自己可以留恋的人与物了,师父对自己一直避而不见,传出的话就是今生缘分已尽,自己十六岁跨出那个夕城下的古庙门,回首却已荒芜一片,什么都变了,连真挚的情分都失去了,哭过,伤心过,流泪过,可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幽玥承认因为师兄们的离去,自己很长时间都在恨师父,自己要走了,师父您知道吗?您连玥儿的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师父,玥儿这次真的要走了,你知道吗?

    天湛也失去了踪迹,幽玥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可都是不明的结果,牢中所关押的那个“卿天湛“是一个江湖上的采花贼,根本不是真人,幽玥见了那个背影就知道被调包了,当时瞧卿天羽那一派安宁的神色,估计这事他心知肚明,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明了,幽玥也就把一颗高悬的心安放了下来,这偷梁换柱之计不知是谁使出,无论是谁,幽玥很感激他,若不是靠他鼎力相助,今时今日的幽玥也无能力救天湛一命,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在九泉之下的天恬姐更无法瞑目,虽不知天湛身在何处,也不知他过得可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天恬姐,希望你能原谅幽玥的无能为力。

    三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不论是自己关心的人还是留恋的事都远去了,自己只能对着近黄昏的夕阳,书写这郁闷的心结,还有很多人在自己生命里走过,可是他们注定是过客。

    穿过一个又一个墓碑,幽玥朝秦千然的坟墓走去,地陵并不是地下的陵墓,它是皇家葬活在世间有一定地位、身份的妃嫔所在地,皇上自称是上天的皇儿,皇后是凤凰化身,龙凤翱翔,而妃嫔是人间的凡夫俗子,所以她们死后所葬之处被称为地陵。相较于怜人岗,这里躺着的都是历朝历代“身份高贵“的女主人,地陵成为了她们最终的归宿,放眼望去,除了规模整齐点,与怜人岗并无多大区别,有些坟茔哀草遍野,荒凉一片,在尘世间的人还有多少能记挂住死去的她们呢?

    “千然姐姐,幽玥来看你了”,幽玥把瓜果一一摆好,就着旧香炉为千然未亡的魂灵添上了一炷香,挨着冰冷的墓碑坐了下来,有些人死了,她就是墓碑的温度,有些人活者,与这墓碑的温度也无亦,生命很坚强但生命也很脆弱,生死一线间,任谁能取舍?幽玥想到千然头七那夜卿天羽所说所感以及对千然的愧疚。

    “你来干什么?”幽玥用哭肿的双眼打量东倒西歪的卿天羽,人生前,他不见最后一面,人死去,他夜夜买醉,这又是做给世间谁看的呢?不是说这是颗早被废弃的棋子吗?他这样的厚葬,糟蹋自己又有什么益处可得呢?

    “我想送她一程,毕竟是我辜负她在先”,卿天羽醉眼朦胧地跪坐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烧着纸钱,那火红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越发的红,“当年娶她,是因为秦家在朝中的权势

    ,可没想到,秦家看中的是太子,密谋不成反遭陷害,薛家对秦家赶尽杀绝,芳芷这个毒后因顾忌茹太皇太后的权势,所以放过了秦千然一面,我一直没有子嗣,可不知为什么秦千然怀孕了,于公,她不可以有孩子,于私,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指使茹姒把孩子强行堕掉的……”

    “是我指使茹姒把孩子强行堕掉的“,幽玥很惊讶的听卿天羽用平静的口吻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他这样做,到底是救了千然姐姐还是害了千然姐姐?秦千然一生深爱的男人也给了她一生最大的伤害,是老天不公平还是命运不公平?

    “当年茹家与秦家在朝中并驾齐驱,我要她是因为秦家的权势,用联姻的方式拉拢秦家,是最牢固最简便最省心的方法,秦家失势后,我只能用这种方法保她一命,堕掉孩子她知道我是刽子手“,卿天羽继续烧着纸钱,”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我却是一个坏男人“

    原来千然姐姐什么都知道,喝下的苦水太多,生死都难,是一种怎样的信念一直支撑她活下来,而她又为了什么坚强的活了下来,这样一位饱读诗书的小姐沦落为孤苦无依的怨妇,这样的落差比天高、比海深,她的心一定全是苦的。

    “她一定恨透我,最后一面见不见都一样,本王今生对不起她,来生让她投一个好人家,好好活着“,卿天羽用很平缓的语调结束了他对千然的愧疚。

    “她不恨你,她一直爱你,你爱她吗?“,幽玥看着千然的棺木,一字一句慎重的问道。

    “爱我?“,卿天羽嬉笑道,”爱本王的权吧?等某一天本王沦落街头乞讨了,谁来爱?当年本王乍死,这些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为本王生为本王死的女人不都一哄而散,而后本王活过来了,又一个一个送回来了,爱太高贵,本王宁可相信互利共赢“

    “可是当年千然姐姐留了下来“

    “那是她疯癫了,除了雍倾王府,哪都没地方收留她了“

    世间最难做的事之一就是改变他人的观念,仅凭三寸不烂之舌是很难办到的,他既然这样思考这件事,那就这样吧!幽玥自认自己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

    “千然姐姐你安心走吧!尘世间没有你留恋的价值了,来生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我要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归来,有可能不再回来,你在天之灵保佑幽玥平安找到师兄“幽玥摸着刻着”皇七子羽秦氏之墓“的墓碑,哀怨的说道。

    幽玥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身下这个山崖,坐在这个崖边可以把心放得很宽很宽,似乎有一次,卿天羽误以为她会跳崖,眼下回忆起来,多少有几分嘲讽的味道在其中,天娴派车来接自己入宫,未能聊上几句,天娴就被老宫女拉去绞面去了,幽玥一人独等觉得没意思也就退了,原本把偷跟送嫁队伍去拉图国的想法对天娴说,可天娴忙得不可开支,算了不说了,到时天娴知道说不定是个意外的惊喜,自己若真找不到大师兄,就留在天娴身边做宫女陪伴她一生吧!瞧天娴欲言又止、可又不吐不快的样子,幽玥感到天娴心里肯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又说不清。

    连天碧叶难寻影,皑皑迷茫一片,寒凛卷雪雪自飞,断桥斜日船未归,此意悠悠,此心悠悠。

    看花已是明年事,蔷薇已堪忧怜,东风伴花花独飞,草暗斜川苔绿深,怕见花飞,怕闻鹃啼。

    半块翔龙玉在幽玥手中被反复摩挲着,真的是南柯一梦呀!自己不是没有勇气走到他身边而是没有办法走到他身边,听闻他赫赫战功,听闻他封官加爵,听闻他纳妾生子,幽玥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恭贺他、去祝福他,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幽玥总会安慰发酸的心,因为木头一切安好,这就够了,或许幻想过与他一起共迎明日的风风雨雨,但那真真切切是昨日的幻想,佛祖未能让他们在一起,是造化弄人,爱过一个人,不一定要长相厮守,就这样远远注视着,也是一种无言的幸福,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木头,明日我将离去,你也会祝福我的对吧?“幽玥轻声的对着玉珏诉着衷肠。

    山风吹起翩飞的衣衫,带起飞扬的头发,树木在身后簌簌作响,亲爱的风儿,你是在为我这个背井离乡之人在送行吗?可惜明日不是归程,是相反方向的另一段旅程,你还会一如既往的伴着我,对吧!

    再见了师父!再见了卿天羽!再见了襄凡!他年或许我的魂魄会归来,会忆起这三年里的是是与非非,因因与果果,徘徊在雍倾王府的亭台楼阁间,犹豫着雍倾王府的今日与昨日,不论哪种,都再见了!

    此去经年,良辰美景虚设,他年为他乡客,应当感怀今日身。

    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

    杜宇岂明相思泪,春风不解儿女情,年年月月时光误,寸寸熬的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