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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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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

    闷哼声从前方传来,当先之人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血腥。

    其后四人见状,明显降下速度,落在那人二十米开外,竟是不见人上前援助!

    而那人也硬气,俯身不知从脚下掰开了什么,踉踉跄跄,警惕的朝着前方行去!

    他竟然、竟然准备以身试探,甘当诱饵!

    “劈啪!”

    又是响起铁夹碰撞的动静,可惜这一次,显然被那人轻易破除了机关。

    他的同伴仍旧在二十米外,散开缓行,遥遥跟随。

    他们的目光冷静,包括当先之人,不见半分波动。

    那种令人恐惧的木然,一如此刻躲在暗处的少年。

    如狼的瞳光,散射着幽幽寒芒,冰冷、且无惧!

    ...

    “呜~”

    山风逆袭,呼啸声尖锐刺耳,仿佛某种生物在黑夜里抽泣。

    当先探路黑衣之人犹自茫然,地上遽然暴起五道青虹,直接贯穿下颚,破开脑颅,为那浓郁的墨色渲染上一层鲜艳!

    血雾喷涌,青虹势头稍缓下,依稀可辨是一截细竹!

    竹枝!只是毫无锋锐可言的竹枝!这种漫山遍野尽是的东西,竟然轻易带走了一条充满韧性的生命!

    同先头殉难者排成笔直一线、居中策应之人,几乎在竹箭呼啸破空同时,收缩孔眸。

    他那聚成一点的漆黑瞳孔,清晰倒映出一线比之墨色更沉、完全夺去染血竹箭风采的流光!

    暗箭,第二道斜里刺来的暗箭!

    几乎无需思考,那人闪避不及,下意识抬起右臂便是封挡。

    黑暗中射出的冷箭无比诡谲,几乎同当先者踩中暗器机簧齐齐触发,途径却是迥然。

    捕兽夹、绳索套、暗器机关、弩矢!

    天知道这些五花八门的阴损招数,白衣少年如何在短短十几个呼吸内布下!

    尤其把猎人粗糙的陷阱、同几乎可以媲美大型宗门专属精巧机关布置在一起,虚虚实实,全然难以令人设防。

    “噗嗤”一声,黑色短箭直接扎透黑衣人刚硬的手臂,散射着幽蓝光芒的箭头,更是猛的窜出半截,方才力竭。

    成功拦住暗器,箭头的锋锐已然触及眉心,那黑衣人殊无半点喜色,额间更是刹那溢出大量冷汗。

    可惜,他尚连庆幸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幻,黑色面罩上,露出的一对晶亮招子,很快蒙上一层死灰!

    “噗通!”

    遗言留在腹中,那人轰然倒下,令人错愕。

    黑色面巾湿漉,一股腐烂的腥臭,忽然以之为中心开始飘荡!

    手背、额间,他方一倒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速度透绿、糜烂!

    五名尾随者,稍一不慎,已去其二。

    哪怕俱都见惯了生死,士气也悄然受挫。

    形式诡谲,剩下三人正待围拢查探,却见左侧一人低呼,不知想起了什么,猛的停住脚步,随即飞快退开,只恐稍慢。

    另两人见同伴神色,复将目测尸体异常腐烂速度稍加推想,亦不禁色变,急急后撤!

    这情形,分明和江湖上传说中某种奇毒,效果颇为神似!

    几人一连退开二十多丈,尤嫌不够,纷纷找树木掩住身形,盯着那具倒下的尸体,如临大敌。

    然而,十数呼吸过去,除了空气中腐臭味道愈浓,想象中毒尸爆炸、或者干脆诈尸的场景并未出现。

    反倒是三人最初本能踩好的小三才阵位,由于稍稍慌乱,直接告破!

    也许阵法并不如外人以讹传讹那样神妙,不外乎方圆合阖,克敌制胜。但是,假如原本不占优势一方,连最后的防线都告破,那么...

    密林,恰和方才冷箭射出相反方向,殿后黑衣人背后丈许、荆棘丛内,一道比之毒箭箭头更加幽蓝的寒芒,乍现即消!

    “悉悉索索!”

    物体移动声在这黑夜密林尤其刺耳,三人心头顿生异样,只觉风声鹤唳。

    警惕的盯住声音来处,却不正是方才第二枚冷箭射出之地!

    他三人纵然比不得专职死士,鱼龙司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

    哪怕再怎么不愿,当殿后者挥手示意,最右之辈亦无奈的朝着彼处小心潜去。当然,他刻意避开了躺在中央的毒尸!

    另一人亦复有意识向殿后者靠拢,常年厮杀经验,早让他们学会在任意场景,都做出最优判断。

    轻敌冒进,教训已经尝过。这时若再托大,那到了阎王殿怕都没处说理。

    也许以普通酷吏标准,这些鱼龙司的扒皮绝对堪比军中精锐,至少类似江湖闲散组织,遭到相应局面,只怕早早拍屁股散伙儿。

    而这三人,分明仍是打算以一人为牺牲,另二人掩护!

    莫怀疑,真正的战争,尤其面对未知敌人。通常来讲,牺牲少部分,能让大部分获得优势,那么这种牺牲就绝对值得。炮灰的存在,正是为了体现这种价值。

    没人愿意做炮灰,右翼黑衣人也不愿,但规矩如此、地位如此,又能怎样?他惟有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探手拨开草丛,全神提防,此人甚至已经做好殉职的准备。

    若敌人忽然扑出,不论是人是鬼,哪怕再狰狞恐怖,哪怕前方又是一道致命陷阱,他都不会失措,更只有唯一的念头——

    拼死锁住敌人,破坏所有机关陷阱!

    这就是鱼龙司役围杀江湖高手,最常用的战斗方式!不较成本,不计牺牲,悍不畏死!

    死亡并不可怕,活着才能承受苦难。

    遗憾的是,死或者生不如死,这两种徘徊在脑海中的场景,都未能如愿出现。

    黑衣人愕然,前方草丛分明被压出一片人形空白,这时却已经空无一物。

    “当心!”

    身后传来了同伴的惊呼,黑衣人只觉得眼前爆起一团夺目的亮光!

    蓝色强光凌空直下,他下意识抬头,强悍的夜视能力间接成了帮凶,双目瞬息被璀璨电火刺的失明!

    从极暗到极亮,常人多半会引起中度致盲,运气不好,也许直接刺瞎。

    鱼龙司役很少受过这方面针对训练,当然、很少不代表没有。

    好歹也是筑基有成的江湖中人,他有信心,这种小把戏在三个呼吸间就会失去作用。

    他的脑海里还在徘徊着种种念头,下一刻,那方才不曾感到的炽热,直接伴随着麻痹来袭!

    “轰隆!”

    远处尚未及合拢的两人,眼睁睁看着凌空一团簸箕大的雷火降下,爆发出强光,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同伴吞噬。

    下一秒,适应了刺目的光亮,两人只能见到一具半身焦黑的无头挺尸。

    依稀,借着尚未散去的光华,他们仿佛看见,那厢树杈上,站着一名脸色灰败的小胖子。他拿着一柄小巧手弩,正朝着二人狞笑!

    “修士?!上!”

    殿后黑衣人一声令下,并未被传说中的手段骇住。

    身旁十几丈外原本准备退去的黑衣人,猛然如箭窜出!

    黑衣人头目目光闪烁,刚欲上前助阵。

    他身后,那片阴森的灌木中,不知何时黯淡的幽蓝,勃然爆发!

    “咝啦!”

    衣物撕裂伴随着某种沉闷的摩擦,比起夜风呜咽的鬼哭狼嚎更加瘆人。

    黑衣人惊骇万分,只觉胸口一凉。

    他一低头,却见左胸心脏位置,突兀透出半截生锈的柴刀!

    血渍沁出,沿着腐朽的刀刃滴落。

    黑衣人分明记得,自己背后是一片剧毒灌木,那是一片,根本不会栖息野兽的嗜血荆棘!

    许多时候,习惯了常识,那也就失去了常识本该有的作用。常识是用来让人更富见识,譬如大厦基石,托起人们去探索更高处的未知。倘若早已忘了世界的千变万化,倘若盲从于此,迷信了常识——

    通常固然无事,一旦碰上例外,悔之不及。

    最后一名黑衣人匆匆回头,只见头目倒下,他身后站着一头全身披血的人形恶鬼。

    几乎毫不犹豫,他转身便朝着来处射去。

    他不畏死,却必须将有用情报带回!

    没有人知道那些所谓留得青山的人,是果真顾全大局,还是逃跑后用来遮羞的借口。

    就像没有人懂得,为何那树杈阴暗处全身乏力的常磐,固执的站着,狞笑的表情止不住眼角落下的泪水。

    柳毅看着仓惶逃跑的敌人,忽然伸出右手,笑了——

    他的掌心举起一团比之方才显威雷火、大上数倍的紫色雷霆!

    ...

    人岂能跑得过闪电?理当是不能的。

    修真者御雷果真能和天道自然造化相比?理当也是不能的。

    可当第一个不能未曾被现实打破,而第二个不能奇迹般的出现一丝表象的吻合。

    入目所见,百丈外四分五裂的焦黑尸体,成了结局最完美的写照。

    无血,血已干,干涸的不仅仅是敌人身上被雷霆蒸发的血雾,更有本身披着沉重的血衣,斑驳生硬。

    远处常磐从树上跃下,摇摇晃晃来到柳毅身边,强撑着身子,试图搀扶那明显看着比他更凄惨的家伙。

    只有傻子才会为了杀敌蛰伏在嗜血荆棘丛里,也只有傻子,才会在别人表达善意时,粗暴的推开对方。

    柳毅是傻子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一把推开常磐,并未刻意加力,却无比坚定。

    随手扯去身上披着的浸血破烂布条,若非穿着褥裤实是不雅,只怕他连下摆都要撕毁。

    精赤上身,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溢出泛黑的毒汁,嫩红的皮肉,竟然蠕动着开始结痂!

    武道体术强者固然恢复力异于常人,可以不该、不该恐怖如斯!

    更何况,柳毅分明对嗜血荆棘自带毒素完全豁免,这种据说可以麻翻一头猛犸、毒死一匹恐狼的天然剧毒,根本不能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常磐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犹记,数年前和柳毅一起受伤时,对方分明还没有这种令人咋舌的恢复能力。

    当然,现在他的目光更多集中在那一条条蜿蜒狰狞的浅褐色伤疤上,这看着比方才受伤时血肉模糊的情形、还要富有震撼效果。

    而柳毅目光淡淡扫过,忽然指着身上道道疤痕,冷声道:

    “这是你任性的结果,你的冲动没能挽回半点遗憾,而我,却为了救你差点殒命。”

    常磐愕然,而后脸色憋的酱红,愤怒、怨恨、愠懑一齐爆发。

    “我又没让你回去,死的不是你爹娘,你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再说那些人根本就是——”

    话至一半,原本嫉恨颤动的眼神分明被入目少年一身披着的伤痕触动,不知为何,看着那双明亮而淡泊如水的眼眸,常磐心中没来由的恨意消失无踪。

    柳毅嗤笑,背过身去。

    “你想说的,无非那些外人是夫子引去的,对吧。”

    “诚然如此,就像土匪为个民女打劫了县城,只怕其他遭殃的人,也更恨那无辜的弱女子吧。”

    “不知所谓,无力趋避暴强,便以弱质泄愤,想来这才是人私之性,何苦来哉。”

    转身便走,没有半分停顿、犹豫。他飒然的身姿,在月下又是这般苍凉。

    “我固然没有父母,这岂重要。我岂是那种哭着涕淌、怨天尤人的懦夫。许多时候,生命的起源根本追溯到降生以前,就算是凡俗来看...罢了,总之,夫子在我心中,一如常伯常婶于你,所以,你并没有资格那般憎恶我。当然,你若要恨他,尚不若恨我,反正他多半已活不成,恨他毫无意义。”

    柳毅说话似慢实快,这番话毕,也已经行至几十丈外。

    夜色里,就算凭借常磐视力,他的身影也快消失。

    常磐咬着牙,回望小村方向,忽然狠狠跺了跺脚,急步追去!

    ...

    “你若要恨我,那么现在就请离开,我不怪你,也不怨你。”

    “你若跟着我,那么就放下可笑的懦弱,分清敌人是谁。我会报仇,不为你,不为旁人,只为自己。”

    “我终将偿我所愿,不论为此累及多少无辜,一千、一万、还是十万,我不在乎。假如你做不到,至少,不要妨碍我,肆意聒噪。”

    “你若离开,以后见面,形如陌路。但我不会对你出手,我不恨你,甚至等着你来报复,可笑的怨——”

    “你若跟着我,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不管何时何地,不论我做了什么——”

    “不要,不要在我将后背交予你时,朝我出手。”

    相交或者相悖,同路和陌路,许多时候,同样的情形,代表了不同含义。

    对于朋友,谁又能计较付出多少,谁又能计算收获多少。

    不懂得,是因为不曾为之得失。

    撕裂的友谊,能够让最冷血的人,心中蒙上一层白霜。

    “喂,我只是说说,你不会那么小气吧,而且...算了,我错啦!”

    “喂,我们这是要去哪?”

    “毅哥儿,你说,我爹娘、还有夫子、常三爷爷他们,会上仙国吗?”

    “毅哥儿?”

    ...

    夫子说过,这天上是没有国度的,也许以前有,可现在,的确是没有的。

    孤寂的伤痛,刻骨了仇恨,往往会让陷入者疯狂,难以自拔,尤其当事人自认为孓然一身。

    一人若沉默,就喜欢胡思乱想,进而把某种本来简单的东西,自我催眠,变得复杂。

    伤心是一种情绪,压抑并不会比发泄来的更好。

    可那些传记里为了亲友之死要死要活的,果真契合现实?

    哀伤,淡淡铭心的痛,才是真实,而非疯子一样咆哮,发神经似的自暴自弃。

    那叫打击、属于弱质的一蹶不振。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无可避免,谁又能长生不灭。

    而活着的,总要更好的活下去,非但为了自己,更为了怀念过去,把亲友那一份也活过。

    生离死别,夫妻父子间舍命相救,倘若结果悲剧了,一人得以幸免,倘若双方付出的感情果真对等。

    那么真的很难说清,谁更自私。

    生寰者,或是舍生人。

    活着的,假如果真付出同样多的感情,岂不该承载更重。而若承载那份感情时,反而自怨自艾,那么,当真让死者都为之心烬。

    沉载不了,去死便是,亲者痛,仇者快,古来自诩情义之辈何时少了这等糊涂蛋。

    感情不该是用来吹嘘、用来炫耀、用来博取认可、甚至用来沉溺本身的资本。

    假如果真伤心,那么不若将之化为某种积极的动力、不拘泥外人目光,这才是人为感情本身最合理、最合适、最应该的宣泄途径。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在晨光下拉得老长。

    他们似乎说了许多。

    那种围绕着名为哀伤的氛围,渐渐被另一种东西取代。

    ...

    “小胖,记住,你昨晚,欠我一命。”

    “咦~知道啦,真是的,你刚刚还说,我们是朋友,不需要斤斤计较。”

    “呃~救命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斤斤计较。可我流了那么多血,总不能白流吧!”

    “哈!行!等以后有机会,本少侠还你就是。”

    “呵呵~”

    友谊这东西,谁能说清,谁对谁到底付出了多少。

    少年的笑声渐渐放开,果真能忘了昨日悲殇?

    若不介怀,何必挂碍。

    相识的人少,总是更轻松,因为无需去做作掩饰。

    痛心相守,悉心相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岂能为谋。

    道不同,义尚在。

    ...

    小径上,两人并肩而行,柳毅直视前方,目光幽幽,神色平静。那瞳孔深处,某种未知而深邃的东西,却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