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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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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豪迈的歌声,回荡在无人雪原。

    巍峨的山峦错落两旁,宛如最好的听众。

    北风呼啸,卷起了些许落雪,把那雪地孤旅的画面,衬托出几分萧瑟。

    词是好词,有别于此世风格的好词。

    人是妙人儿,背着伞,提着剑,纵歌饮酒,好不快意。

    莫问凭栏处,楚楚有玉珠。山呼海饮惊鸿儒,何处宿狂徒!

    ...

    “今个儿这天,果真他娘的够味儿,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那名行迹荒野,衣衫似被雪水浸透的书生,全然没有寻常儒士羸弱。

    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围寒意,时而大呼,时而痛骂,整就一副疯样。

    也好在昨夜那场大雪,把得旷野铺上了素裹银装,厚厚的冰垫,令得坎坷的路野平坦。

    否则似他这般摇摇晃晃前行,非得仆倒,磕烂几粒门牙。

    只是,那雪地,果真就比野路好走?

    看书生摇摆却稳健的步子,似乎果真如此...

    哒!哒!哒!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如火匹练直直的朝着书生掠去。

    何故?他太醒目!

    这方圆数里开阔地,只有他一人又蹦又跳,若是来了什么奇袭猛兽,不冲他,冲谁?

    不过那似火线蔓延、渐渐烧开的焰儿,究竟又是什么?

    书生恍若未觉,只在匹练撞上前一瞬,稍稍晃了晃身子。

    那一挪,幅度极小,却恰好让开了原本位置,提前避过笔直的火色踪迹。

    出乎预料,伴着一声长嘶。

    那驰掠如风的火红,并未逾越,而是猛地在他身后急停!

    ...

    “扑通!”“砰!”

    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马儿垮了,背负骑客也无力的栽倒在地。

    雪尘溅射,究竟是被风卷飞,还是先前蹄子的踢踏。

    那其中夹杂点点温热的红渍,缤纷美丽,宛如玫瑰凋零,又是什么。

    “咦?!”

    似醉似醒的书生,猝然打了个激灵,眨眼清醒。

    原本浑浊的双眸,遽然透露出尺长,犹如实质般精光!

    书生侧目凝望,本来写满淡泊、肆意张扬的脸上,刹那冰冷如墨。

    只把身子一摇,闪开丈许的书生,直接掠至十步外倒地骑客身旁!

    待看清健马骠骑,那儒生眼睛大亮,手却下意识抖了抖。

    上好的追风履电驹,标准京畿高阶将领套袍,华美而不失实用,这坠马之人来头,未免大的有些吓人!

    民不与官斗,从来不是一句妄言。除开那些神秘莫测、只存于传说中的修者,亦或者天南地北五方鼎盛武林圣地门户。寻常跑江湖的,刀里来火里去,哪个敢不给朝廷几分面子!

    旁的不说,鱼龙司的扒皮杂碎,就不是好惹的!

    那书生盯着雪地伤患,脸色阴晴不定。

    他轻轻踢了踢那人,发现全无反应,这才一手按着剑柄,缓缓蹲下。

    由不得不谨慎,大唐骁将闻名天下,那些个高阶将领,哪个不是武道淬体巅峰强者,力拔山兮、赤身搏象。他可不想,救人不成,反而无缘无故惹上一身骚。

    “哇~哇~”

    便在这时,低沉的哭泣,自那扑地武将身下传来。

    书生一惊,复又犹豫。脑海中闪过一些曾经耳闻评书里惯常桥段。看了看四野无际,他几乎是咬着牙,一把翻开了那将领沉重的身子。

    明黄色襁褓,上面明显沾染了不少血迹,把得金纹龙绣,都染成了赤色。

    那孩子看着尚不足月,惊了风雪,反是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极为妖异。

    书生蹙眉,拔剑。

    “锵”的一声,银光遍洒,雪地生辉。

    他朝着地上伤者,以及婴孩比划了几下,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嘶~!”

    待看清那将士伤势,又不禁倒吸冷气。

    先前背着,身后大红披风遮挡,虽然染得到处都是血迹,看着还没什么。

    这时只见他明晃晃铠甲上,裂出的一个个窟窿,血水尚在往外流淌。

    心肺皆穿,腹部拳头大的口子,怕不是连盲肠都要流出来。

    只一眼,书生已然断定,这厮没救了。

    又是什么样的信念,能令得这人撑住此等伤势,直到现在才倒下!

    眼神闪烁,勇士总是值得人们尊敬。待看清那啼哭孩儿俊秀眉眼,书生心中不知怎得生出了几分怜意。

    他仰天,眼角滑落两行晶莹。

    “锵”的一声,剑归入鞘。

    “罢了,这婴儿,何其辜也。”

    书生呢语,俯身把那孩提一抱,撤掉染血的黄布。

    只见他身上倏忽腾起一片氤氲,似是雾气蒸腾,不片刻,被雪打湿的外袍已干。

    他把皂蓝儒袍脱下,裹住浑身滚烫的婴儿。而后看也不看那将死未死的将军,转身驰步便走!

    踏雪无痕,箭步欲飞。

    只是几个弹指,书生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雪又落了,把那踪迹污迹,统统掩去。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这片罕有人际的荒野,才迎来新的客人。

    ...

    “我有一剑,敢戏群仙。我有一腔,胸藏热血。我有一伞,避雨遮天。我有红颜,笑脸如靥。”

    书生,还是那个书生,漫无目的,不知走向何处。

    他背着伞,挎着剑,纵情高歌。

    只是他的怀里,多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睁开眼,狐疑的看了看他,好奇、彷徨、还是恐惧?

    婴儿复又无力闭合眼帘,昏昏沉沉睡去...

    婴儿,自他抱起,始终不复哭泣。

    ...

    练剑十年,只盼问尽天下不平事。

    红颜倚楼,唯愿醉卧梦乡不复醒。

    一场惊变,断了弦。

    一眼诀别,碎了梦。

    ...

    “查!一定要给本座查出来!暮云该死!那贱种!也该死!”

    “查!就算把这天下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座把他抢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你们就等着陪本座一起自刎,以谢陛下恩典!”

    谁的咆哮,远远荡开,在那无人雪原,惊起了几多兔爷。

    雪原还是那个银装素裹的雪原,一十九骑,围拢在雪原边侧,动作整齐如一,翻上马背。

    ...

    中原历一千三百八十年,注定将是不会平静的一年。

    大唐京畿风暴余波,山野真人仙逝残韵。

    唐皇堂而皇之举起屠刀,大杀天下,仿佛那数十万条性命尚不能抵去他无边怒火。

    寻常男子尚会为绿帽之怒癫狂,何况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帝王...不总该有些不同?

    天下群臣,十中有二遭到清洗,一时弄得人心惶惶,风云飘零。

    国公的九族,不是那般容易诛灭。杀人如草不闻声,可人,终究不是不懂反抗的草呵。

    野草尚难割尽,遑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十步以内尽可敌国的匹夫!

    这世间最脆弱,也最顽强的,本就是人!

    当清洗遭到前所未有阻力,当人脉牵累被无限放大,当达克摩斯之剑已经悬在头顶,再无辜、再软弱之辈,也不会选择引颈就戮。

    杀伐、杀伐、杀伐!

    铁血的镇压,并不仅仅是可观的数字在跳动。

    清洗一次次扩大,生命一个个枯萎。

    本在预期中的伤亡、本待计较清楚的损失,终于成了一比糊涂账——

    被血涂花的烂账...

    北天的星辰依旧闪耀,仿佛人间种种惨剧并不能令得情殇。

    道门诸禁,于暗中蠢蠢欲动,似乎有着某种暗流在搅腾,狂澜汹涌、直欲令天翻地覆,星转斗移。

    武林圣地,除却长空道超然世外,仿效修真避世之念。其余四宗,走动频繁...

    这一年,朝廷鱼龙司崛起了一颗彗星,那是一名弓道高手,无数不服律法教化的江湖豪侠,陨落在其箭下。

    同样是这一年,原本被人唤作大唐第一弦的北地骁将,落罪身亡。

    恢宏的大势自天幕压来,但凡有些权力者,俱都静若寒蝉。

    两千万精锐探马洒向八方,大唐并周边列国几乎被掘地三尺。

    终究,这场鲜有人知道理由、耗资巨费的军事行动,不了了之。

    谁又看到,在那庙堂最高的地方,肆意挥斥方遒的唐皇,似乎瞬然老了许多。

    那种苍老,并非仅仅精神上疲累导致视觉差异,而是真实的生命流逝。

    铁蹄依旧在诸州大地践踏不休,百官胆战心惊。京畿的凝重氛围,却在随着时间流逝缓缓变淡。

    东门大道,一名道装中年,默默的盯着皇城旁高高筑起的占星天台。

    路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仿佛并不能影响他身上宁静淡泊的味道。

    唯独边上酒肆里,二楼临窗,一名聚众胡吃海喝、生冷不忌的头陀,豁然将目光转向那处,冷冷凝视。

    他满脸横肉,看着好不狰狞,殊无半点出家人的慈悲。当然,只那酒肉穿肠的样子,估摸着也不像什么正经僧人。

    街上的道士,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敌意的目光,他晒然一笑,而后径自朝着皇城行去...

    他的步履轻飘,想来无有功夫在身。

    可他周围三尺,却又于川流不息的大街,形成一片鲜明的真空地带。

    酒肆临窗头陀,直至目送着道人完全消失,这才复又吃喝起来。

    但他再没了方才快意,脸上狞笑凝固,直叫人心寒!

    与那东门热闹的集市相对,皇城西面,京畿富贵门第,人迹罕寥。

    与此同时,西门大开,硕壮精卒精神抖擞,列成两排。

    冷冷的北风灌入,城头上猎猎旌旗招展。

    城门外,四通八达的官道中央,一名麻衣汉子背弓跨箭,失落回望。

    他的身旁是一位淳朴而不失温柔、但并不如何美丽的素装女子。

    那女子似乎在低声安慰着什么,细不可闻。

    这一年,极不平静,又殊无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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