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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6-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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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柔和的太阳从云缝中露脸了。顿时郭堂村沐浴在温暖中。大街小巷,换上新衣的姑娘、媳妇、小孩子高高兴兴奔出门。小孩子还搽了红脸蛋、红嘴唇。这是多年少有的喜人景象!

    吴毅上早到几户孤寡老人家问候吃好没有。路过大河家门口,忽见大河爹一脸阴云向他急招手:“孩子,我正找你哩。”“什么事?”吴毅惊问。

    大河爹说,不知因为什么,小两口一大早在屋里你推我搡叮叮哐哐,锅碗瓢勺啪啪响。大年初一早上吵架,不知为什么?

    吴毅急来到大河家,一个气喘吁吁余怒未息;另一个红鼻子红眼正在啜泣。急问:“过年村里人都在高兴,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早上红花出门送“头脑”走在街上,两个青年见她后躲躲闪闪窃窃私语,语言污秽不堪,还做些下流动作。

    红花生气地质问:“你们这是做甚么?”

    “学你男人呗!”一个青年说。

    “学什么?”

    “美发店走一遭!”

    “美发店咋了”

    “能有好事?”

    一句话把红花砸懵了!

    一怒之下,她回家不着天不着地劈头盖脑就问:“大河,你去美发店啦?”

    大河一看这阵势,灰溜溜的顺水推舟说:“去了,理发。”

    红花说我不信!

    大河我想干啥就干啥!

    就这样,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地干起来了。

    吴毅问大河:“你真什么了?”

    大河答:“真什么了。”

    红花惊愕。

    吴毅质问:“你怎么能这样?”

    大河说:“什么都没做。理发也没。”

    吴毅说:“那你怎能这么说?”

    大河答:“她这么凶,我没办法!”

    大河爹说:“既然没有,何必把歪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吴毅说:“你们俩,一个是村副业主任,一个是村妇联主任。外面工作干好,家里也要团结。要互相忍让,不能听风就是雨。吵来吵去,影响不好!”

    红花说:“哥,我信你。你给我说说,大河到底有那事没?”

    吴毅说:“大河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红花说:“他出门在外是跟着你。”

    吴毅说:“所以我说,他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人!”

    红花说:“谁不知道你和他一鼻孔出气?”

    大河说:“别人不信,难道不信咱哥?”

    吴毅说:“镜有灰尘,擦净就好。心如明镜,人即干净!”“今年遇上这样好的年,大家高兴还高兴不过来。你们还有心思吵架?也许有人正巴着我们不安宁!想想高兴事,欢欢喜喜过年吧!”

    37

    在这大年节叶村长竟憋了不少话想找穆支书聊一聊,说聊聊只是其一,其二目的是想探一探对方意思。一个是村长,一个是支书,按说应该互相拉手,齐心工作,谁知这两个主总是面和心不和,台上握手,台下碰脚。一般不会见面。除非有重大问题急需研究,迫不得已才会凑在一块,捏着鼻子三言两语达成一项决议。不是公事,两人私下里说什么也不会坐在一条板凳上。今天为非见不可,不然会活活受罪!他一根接一根吸着纸烟在街上转悠,思忖着怎样不失体面而又能见着他。

    正好这时穆支书披着黑大衣迈着方步从家中走出。这位达人爱打官腔不爱说家常话,在街上碰到群众从不先开口。今天,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大摇大摆扬着头迈进村委。有人问,他哼一声或说值班。其实大年初一有什么班可值?无非翻一翻报纸,图个清静。叶村长瞄见他,两只小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猫腰闪了进去。

    “年过得好啊!”叶村长先打哈哈。

    “彼此彼此。”

    “一年也难得一天清闲啊。”

    “今天,我想一个人闭眼养养神。”支书想把他打发走。

    叶村长这样的人岂能让你一句话打发而一走了之?他胸有成竹乗机点拨。

    “今年这个年过得好啊。”

    “村里人都这样说。”穆支书随口应付。

    “都是吴毅功劳,人人都夸他!”叶村长终于点出了题目!穆支书不傻当然能辨清意思,但不急于亮剑,要等村长出什么招。

    老穆大脑袋一低闭住气暂时不语。

    叶村长只好自己先端出一盘菜,说:“都成了他小子的功劳,我们这些老干部不成了聋子耳朵——配饰?”

    “嗯,……”老穆仍装聋卖哑支唔不语。

    “像这样下去,我们今后不是靠边站,就是下台!”估摸着老穆稍有同感,叶村长推波助浪壮着胆子抛出这一句。

    这一句是重型炸弹触到了老穆的痛处,但他不想公开内心隐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大弯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咱们靠边站,让年轻人站出来有什么不好?”

    这一句话叶村长十分反感,呲牙咧嘴反唇相讥说:“别忘了,那小子是你从学校弄出。如今他上了台,第一个穿小鞋的不是我而是你!”

    老穆也火了,拍着桌子,说:“他当初领人出去搞建筑,是你把话说绝了,说不让给村里交一分钱!”

    两大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屋里充满了火药味。

    真引起大战不好,还是见好就收。这是过年啊,吵什么?村长见状急转怒为笑,说:“大年节,都高兴哩,咱老哥俩何必发火动气?气下病受症吃葯打针不划算!”老穆脸一赤一红,低头出大气。村长接着说,“有人说我们是秋后的蚂蚱——蹦哒没几天了。真到那时恐怕咱老哥俩是光顾喘气想吵也没气吵了!多想想退路吧!”接着他神神秘秘盯着老穆压低声问:“老哥,大河逛美发店的事已炒的满村风雨,你知道不”像急着发财突然中奖一样,老穆忽然来了精神双手又一摊说:“我多少听说一点。你详细说!”

    “有什么好说,眼眼瞪大盯紧,材料备好,把娃子们告倒!”

    这一针果然又准又狠,一下扎到穴位。两个人好像立刻找到了一个共同点。不过老穆这回多了个心眼,表面应付着心里却留个小九九。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咕哝了许久许久。走出门还肩靠肩说说笑笑亲热得没法提。走了一会走在街上怕别人说闲话才扭捏着分手。有人见此小声说,嘿,今天过年兴许有什么高兴事美美喝了一回酒!

    38

    没贴贴海报,没喇叭广播,郭堂村演戏的消息却传遍了三里五村。初三下午,县豫剧团还没到,外村看戏的人已像赶大会一样涌来。好在安排得好,剧场用白灰划区,民兵维持秩序。前排留出空位,供乡领导、外村干部、本村老年人坐。

    夜幕降临了,汽灯的强大亮光把剧场照得雪亮。

    戏还没开演,锣鼓一阵阵敲响。鼓乐声搅得人心一阵比一阵痒。人群中一阵又一阵骚动。剧场波浪起伏,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忽然,人群炸起了一个漩涡。“你们看!”不知谁一声高喊,人们立刻把目光投向舞台。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民兵们极力维护,用长杆敲。

    “再乱,戏就不演啦!”民兵大声喝斥着。

    原来团支书雪桃登台向剧团致欢迎词。她今晚的一身打扮太惹眼了。黑油油的齐耳短发,衬托着花骨朵一样的脸蛋。明亮的眼睛像星星像月亮。还有她一身漂亮的衣裳。美人配新装锦上添花,新装衬灯光更光彩夺目!

    人们看直了眼,扭疼了脖子,闪坏了腰,睁困了眼睛,张裂大了嘴,呼哧呼哧流着涎水。

    “谁家的闺女像天仙,这么漂亮!”

    “莫不是县剧团的人呢?”

    她在台上念什么,台下乱嚷嚷听不到。只能看到像无声电影里的人影。等她刚刚讲完,一位披黄大衣的乡干部急忙挥了挥手,说:“怎么不让吴毅讲?他应该先讲!”

    他这一喊不打紧,人们紧接着喊:“吴毅,叫吴毅讲!”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外村人来看戏许多是想见一见这位初此登台便一鸣惊人的人物。但他不想出风头,把欢迎词交给雪桃。

    在大家急切的巴望中,他走上戏台。

    整个剧场立刻鸦雀无声。人们平心静气睁大眼睛。

    吴毅说:“各位领导,各位父老乡亲,各村的亲朋好友,祝大家新年愉快,看戏高兴!郭堂村所以迎来这么一个好年,开创这样一个好局面,主要是县、乡支持,村领导重视,群众努力。我们率先实行了土地承,开展各种致富项目。其中主要一条是进城搞建筑。实践告诉我们只要解放思想,认真落实政策,群策群力,不单是我们郭堂村,周围各村同样也会很快好起来。谢谢大家!”

    “讲得好!”“讲得好!”又是一阵欢呼浪潮。

    “听这个人讲话,比看戏好!”外村人说。

    夜里欢村长用胳膊碰了坐在身旁的穆支书说:“你听,讲话多顾全大局。”

    穆支书不接话只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外人说:“这个年轻人讲话实在!”

    外村姑娘说:“这人像大明星,有对象没!”

    郭堂村人听了一阵哈哈大笑。

    台上紧锣密鼓。人们拭目以待的戏终于开演了!

    今晚演的是《花木兰》。人们看腻了样板戏,对这出古装戏特别有兴趣。上年纪的妇女,对演员纺棉织布手指灵巧功夫到位啧啧称奇。“看人家的手指咋恁巧,我们也是女人手为什么笨手笨脚?”姑娘们对木兰批评男兵轻视妇女的唱词特别惬意。小伙子们则对木兰的高超武艺大为称赞。老人们对戏中元帅拜访招亲木兰现女儿身的结局很满意。有人说,雪桃就是花木兰,扎根农村不简单!大膘在一旁说风凉话,恐怕是在等元亲吧?有人说你快变女人找个男人吧!说着二人吵了起来!

    忽然在台东北角发出一尖厉女声呼叫压过争吵:“有流氓,快抓坏蛋!”听到喊声,民兵们立刻赶到。观众们散开。一个年轻女子头发散乱,哭喊着死死揪住一个抱头青年。人们推搡着,吆喝着,拳头像雨点。

    那个青年抱着头不断高喊:“不是我,你们打错了。动手的人跑了!”

    叶村长这时赶到,一扭头又站一旁。

    吴毅跑来,高喊:“快停手,不准打人!”

    一个民兵说:“这人是外村的。”

    吴毅高声说;“外村的也不能打!”他问女子:“你看清是他不?”

    女子摇摇头,说:“我也分不清!”

    吴毅说:“放了他!”又对挨打青年说,“你回吧,以后小心点!”

    外村一个老人拉着吴毅手说:“这事若要放在别村,这年轻人非挨个痛快!今晚他算碰到好人!”又说,“我来晚了,站在后面没看好戏,但能见到你吴毅,也算没白来!”

    他说:“大爷,言重了。你这么大岁数大老远来看戏,就是对我们村看起!我还要谢谢你呢!”

    老汉说:“听听,说的多么好,多么好的干部啊!”

    39

    大年初四,年味愈浓,大戏正在兴头,然而村里发生了一件比戏更惹人眼球的事。那就是亲姐妹俩互相吵架讦短,大打出手撕破衣裳。

    原来打架的俩人,一个是妹妹半西施祝春霞即张乐媳妇,一个是姐姐赛西施祝春香。春香男人是乡供销社主任吴采阁。两人的家境一个地上一个天上,门不当户不对。一家穷得叮当响,三间破草房,四季常缺粮;一家是青砖楼房,摆设排场,虽不是富得流油倒也是吃穿无忧。年初二,祝春香刚嫁出的女儿回门,除给父母带上一份特大礼,还给亲戚带礼。所谓的礼主要是一块猪肉。张乐媳妇是小姨,也给她带了一块。也怪女婿家过于分高低尊卑看不起穷亲戚,给小姨家捎了一块最小的。赛西施见到这特号大礼一块大猪肉,还有点心、糖、水果,乐得合不拢嘴,大胯一颠一颠的。跑东家跑西家,明里是借秤,实际上是到处炫耀。正当她在院中称肉时,张乐正好从门口经过,看见这块超常大肉大的出奇少说也有八九斤。他回到家,见媳妇祝正喜眯眯乐呢,一问才知也收到一块肉。不看则罢,一看顿时傻眼了,左看右看,高瞅低瞅,这块肉宽不过二指,长不到九寸。上秤最多一斤。张乐把见到春香家那块大肉说了一遍。媳妇半西施一下子恼了,一蹦三尺高!不愿捎礼拉倒,拿这样小的猪尾巴不是成心来恶心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欺人太甚!走,送到她家喂狗去,也不欠她这人情!说着俩口嘴里嘟嘟嚷嚷骂骂咧咧来到姐姐家,还没进门二话没说就把肉扔了进去。

    当姐姐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随即扔出一句硬邦邦的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给脸不要脸。看好,我喂狗啦!”说着把那块肉从地上捡起扔给了院中那条伸着长舌急不可奈正欲扑过来的大黑狗。

    张乐两口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觉着受到了奇耻大辱,本想来出口恶气,谁知反倒受了更大羞辱!妹妹说:“别以为你有钱就可以显摆,有钱那地方就香,香一火车!”

    姐姐不甘示弱:“我香不香你管得着吗!你那小地方也甜一轮船!”

    妹妹更火说:“别自己院子大说别人无底洞!”

    姐姐更野说:“你家屋子小也特不干净!”

    姐妹俩对骂起来撕破脸皮,越骂越升级,越骂越有水平。这时院中只有姐妹俩,若有别人在早捂耳朵跑了。姐姐邪火攻心,扑下去就去抓妹妹,哗啦一下衣服扯破。妹妹更疯,撕啦撕啦伸手乱拽,姐妹滚在地上哇哇叫。姐姐春香的儿子闻声跑来,抓住棍子就打。张乐见状,急忙来护,头上挨了一棒!他顾不得躺在地上的妻子正在哼哼,抱头就跑,远远站立在姐姐院门口一手捂着头瞪着小眼睛,一手挥着拳头干嚎:“我要告你,告你打人行凶,告你侵犯人权,还告你侵占责任田!”

    春香的儿子被这节外生枝的话弄得糊里糊涂。问:“你说明白一点,谁占了谁家的责任田?”

    “咱两家撂地界,不是你占了我家的还是谁?不信就去量一量!”张乐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放话?”

    “那时咱还是亲戚!”

    “你只知道吃,有肉就是亲戚!”

    “不吃这井水,就脏这井水!”

    “你是吃不到肉就变脸!”

    “你翻脸不认人!”

    “你要钱不认亲!”

    两家人尽力往对方泼脏水。久了惊动街坊邻居。有人劝:“大年节,你们这样大吵大骂太不像话了!”“你两家还是亲戚不!”“为什么不找村干部评理?”妇女们拉开浑身是土腿上划烂的垂头丧气的姐妹俩。

    正在这时,红花雪桃听说急匆匆赶来。

    财大气粗的春香看见来了两个年轻女干部根本不在乎,脸一扬鼻子哼了一声,“咚”一下把门关上,把大家晾在外边。

    红花雪桃一怒之下找人去量地。这一量春香家果然多占了张乐家二尺宽,但再找春香不照面。

    她俩找吴毅。吴毅略作思考,对二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雪桃笑着找她伯父去了。

    雪桃伯父找到春香的丈夫吴采阁说:“你和张乐是连襟,再说你是乡干部,干部不和老百姓过不去。不能因一块礼二尺地丢了面子伤了和气。常言说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三分心平气和。如果事情真弄大了,没人笑话张乐,他是网兜里的豆腐——提不起。到头来笑话的还是你!你掂量掂量?”

    吴采阁主任说;“依你说咋办?”

    雪桃伯说;“好办,送他一块大礼,赔五十斤麦子。毕竟你孩子打了人家。”

    吴主任虽不是很痛快但也勉强承当下来,说:“你办事利索,以后想买缝纫机、自行车只管找我!”雪桃伯连说:“谢谢主任,我算烧对香了!”

    雪桃伯又跑到张乐家。这两口还是哇啦啦不依不饶,他说你别得理不让人!听人劝吃饱饭。人家给个台阶,趁着踩下来算了。别得理不饶人。这样既得到赔礼,又归还了地,给了面子又得人情。哪儿还划不着你?以后你们两家还是亲戚,见面哈哈大笑有什么不好!

    话说到这份儿,张乐两口只好认了。雪桃伯这才从春香家提起那一块她十分夸耀又十分舍不得的九斤半大肉,还有五十斤小麦,给张乐家送去。随即,又把两家人叫到地头,当村干部面把地界签挪了过去。春香家默默承认。春霞欢天喜地,张乐活蹦乱跳。

    叶村长说:“怪,这件事村干部没有出头,怎么就无声无息过去了?”他未必知道,即使出面也未必这么顺当。极辣手的事由一个老百姓牵线搭桥顺利摆平。解决问题的推手还是吴毅,因为他认为雪桃伯与吴采阁交情甚好,由他出头办这事再合适不过。吴毅通过雪桃伯出面调停一事。村民知道后纷纷赞扬吴毅借风行船这事处理的好。

    40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亲姐妹俩吵架的事刚刚平息,初五夜村里又出了叶古罗女儿丢失一件惊动全村的事。

    叶古罗和村长叶子贤是近族。他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菁菁十六七岁,初中毕业回家,二女儿莲莲十三四岁正在上学。古罗家境不好,还是靠吴毅送的三十元钱、一袋面、一块肉过的年。他让菁菁拿了一少半钱买了件新衣裳。这件心爱的衣服给姐姐带来很大快乐,半夜还在被窝哼小曲,也让妹妹受到莫大刺激。莲莲要新衣,爹妈说没钱了。莲莲说不行,姐姐有,为什么我没有?你们太偏了!进而死缠硬磨,看看没有希望就钻进被窝蒙头呼呼睡大觉,不吃不喝,任凭爸妈喊破嗓子也不理。晚上,在妈妈一再催促拉拽下,小莲莲才勉强来到戏场。正好看见雪桃穿着红毛衣引起轰动。这又重新燃起她要新衣的强烈愿望,但是转念一想,父母肯定还是不会答应,美丽的梦没有希望,就一个人悄然无声走了。

    莲莲离开戏场,向着茫茫黑夜,向着寂静荒凉的旷野盲无目的走着,走着。夜幕笼罩下的山峦,像巨大的狰狞恐怖的怪兽,似乎随时吞噬弱小无辜的生命。夜风刮过树枝发出尖利的怪叫。她漫无目的摸到一处悬崖边,没有路了。这时黑暗中出现一个穿黑大挂的老头,面目模糊,若隐若现,也不知与莲莲说了些什么,莲莲一会儿什么就不知道了。

    叶古罗深夜看戏回家,一看没了女儿吓懵了,着急喊着叫人,打着灯笼从村里到野外四面八方找。待找到时,已是午夜两点时分,一摸女儿手脚冰凉气息微弱,急抱回家。掐人中,捺穴位,活顺了老半天。小莲莲才慢慢坐了起来,劈头就是一句:“先人说如今实行土地承包,原来我家的地没分到俺家,后人为什么连件新衣还穿不上?”

    众人一听,皆惊奇说:小莲莲怎么会说起过去的事?人们这时才想起请村长叶子贤看咋办。

    叶子贤本来对实行土地承包不满,一听这事叹了口气说,连老辈人都有怨言。过了年干脆把地退了算了,省惹得祖宗不安。叶古罗说:“小孩子昏迷中的话不可信。村里人都没动,单咱两家调地恐怕不合适吧?”叶子贤瞪了他一眼说:“我是村长还不怕,你一个百姓怕什么”看屋里还有医生、古罗媳妇,也不再说什么。一会儿小莲莲开始烦恼了,又哭又闹,又擂床,又撞墙。几个人也按不住。古罗媳妇急了,舀来一碗凉水,嘴里含了一口向着女儿头上猛地喷去。独说独念:搅家人快走吧,别的不管,俺只管一家平安无事!

    叶子贤急接话:“为什么不管?”

    叶古罗忙问:“过了年可以调换?”

    叶子贤不屑一顾,说:“死脑筋,怎么不可以?”

    二人正在说话,莲莲又是一阵闹腾,拍巴掌,捶胸膛,往床下滚,披头散发。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她按倒床上,勉强睡了。刚松一口气,隔不久,又是一轮疯狂,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安慰,莲莲这才睡了。人们以为这回总可以安安稳稳睡到天亮,谁知紧接着又是一轮折腾。天将亮,才安静下来。可是仔细一看,此时的小莲莲已像散了架的瓜秧,没有劲了,枯蔫了!

    莲莲妈拿着姐姐菁菁的新衣,在她面前照照,晃晃,她把衣夺在手中,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不一会又扔开,拾起,又甩开,神志一直飘忽不定,慢慢地手一伸,脚一蹬,不动了。人们一摸,小姑娘的额头、手脚冰凉,鼻子没有气了。完了!人们惊惶不定,莲莲妈放声大哭。古罗也哭着忙着准备后事。惨咧咧的哭声惊动四邻。人们惊问:谁家出了什么事?不一会,雪桃来了。原来她在街上夜防听到哭喊声。

    此时,莲莲已静静躺在草铺上,脸上罩着白巾。她扯过白巾一看,大吃一惊,平常活蹦乱跳的莲莲怎么忽然就没气了?脸色煞白,四肢冰凉。难道一个鲜活的花朵就这样凋零了?她不甘心,忽的一下扔掉棉衣,掀开被子,摇晃莲莲的双手。别人问:“你想干什么?”她说:“我要做人工呼吸。”人们劝她:“你看看人都没气了,就不要白忙了!”她不听,先用手有节奏地按莲莲的胸膛,连续做了十几次,也没有什么反应。就俯在莲莲脸上口对口呼气吸气。这样连续呼吸几十次,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满面。人们劝她,算了吧,心意已尽到了。她仍不放弃,忽然她感到莲莲身上微微颤动有了反应。突然,莲莲“哇”的一声哭了,人们万分惊喜!莲莲的爹妈急忙向雪桃跪下。她急将他俩拉起,吩咐烧红糖姜茶。喂了一会儿,莲莲慢慢有了精神。睁大眼睛看雪桃的红毛衣,怔怔地好大一会儿,喃喃说,我要红毛衣!雪桃脱下让莲莲穿上,自己披上棉衣。莲莲穿上毛衣,大了一点。莲莲妈说:“还给雪桃姐姐吧,是人家救了你的命!”莲莲连连说不。雪桃说:不要逼她了,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她的命比毛衣重要!

    莲莲爹妈感激雪桃天大恩情。周围人连连夸赞:“这闺女有本事,还能把人救活!”

    过了初五就算过了年,但是年的热乎劲没减。戏也唱罢了,村里还沉浸欢乐中。人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去赶会。这天吴毅在家中,雪桃忽然进来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泪水似乎随时落下。吴毅问:勇敢的小鸟,为什么哭了?

    雪桃:我给莲莲做人工呼吸,可有人说我太过!

    吴毅:人工呼吸合乎科学,救人是件了不起的事!既然大胆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什么!

    雪桃正欲说话。门忽然开了,严玲进,。吴毅问:“还没开学,怎么提前来了?”严玲说:“放心不下啊!”

    严玲更漂亮了,一个时尚的发型,一身藏青西服,一双十分明亮的皮鞋。

    她见吴毅眼圈发黑,知道是熬夜了。说,吴哥,你怎么干起工作就不要命了?雪桃,你为什么没劝一劝?

    吴毅说,雪桃也忙。严老师回来正好,帮我修改规划。

    严玲说:你现在翅膀还不硬。

    雪桃说:“姐姐,可你快飞远了!”

    严玲说:“鸟总要飞回的!”

    吴毅问:“金老师什么时候来?”

    严玲说:“他也会提前到。”又对雪桃说,“我还要检查你的作业!”

    “为什么?”雪桃佯装一惊。

    严玲狡黠一笑,说:你知道了好。

    雪桃笑笑,小妹等着。

    吴毅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严玲说这事不对你说。雪桃说暂时保密。

    他左想右想仍莫名其妙。

    41

    天没亮,日头还在蒙头大睡。叶子贤和叶古罗已钻出热腾腾的被窝,蹑手蹑脚摸向寒冷黑暗的村外。此时田野一片冷清,钻在身上的是冷冷的风和湿漉漉的雾气。远山幽幽的像一只只或蹲或卧的黑熊。不知名鸟儿冷不丁一声怪叫令人不由一颤,沉寂的山野添了不少恐怖。

    他俩偷偷摸摸换了地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兴冲冲悄悄溜回家。

    叶古罗的地离村子近,属于肥田。叶子贤的地是偏远地,瘠薄零散,亩数稍多。总的说叶古罗吃了亏。叶古罗碍于族弟兄关系,更碍于族兄是村长,打掉牙齿往肚子咽。但他老婆咽不下这口气,晚上和他吵吵闹闹,甚至要寻死上吊。这可吓坏了软弱老实的男人。他再去找族兄,族兄不让。叶子贤疑心重怕张扬故意弄得神神秘秘,主要还是贪心重。如果他能让一步,吃点亏,也不至事情弄得那么大,闹得满村风雨,沸沸扬扬。俗话说纸包不住火,好事不出名,坏事千里扬。一开始他还觉得天衣无縫密不透风。其实当时早起下地的人就看见了。主要还是叶古罗老婆吵吵嚷嚷,左邻右舍听见了。这一消息传出不打紧,立刻引起许多人跟风转舵,跟着起哄纷纷找村干部调地、退地。这样一来,村里一时间乱了套。有人找村长,躲了,失踪了。有人找支书,老穆上火了,小便失禁了。谁问他总是吭吭哧哧往厕所跑。

    大河、百事通急找主心骨吴毅,可他因建筑队的事进城里去了。拥护责任田的人一时没了主意,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乡里准备在郭堂村召开土地承包工作总结大会。叶子贤接乡里通知急找穆支书。穆支书说找吴毅,吴毅又不在家。这下可抓了瞎。穆支书叫村长通知村委一班人开会。叶子贤咧着嘴说:“你是支书,一把手。你看着办吧!”穆支书火了:“都让我看着办,要你干什么!”

    首先是写一份经验材料。若是吴毅在家不算难事。当然村里还有笔杆子雪桃。有人嫌她嫩是个小女娃,看不上。关键是支书村长二人,一个思想被动,一个心中有鬼。叶子贤心里清楚病根在哪。

    乡里派了一个副乡长来郭堂村检查。走到村口,见迎面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

    副乡长看后十分恼火,问这是谁写的?村头有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死气沉沉。有人袖手旁观不做搭理扭头便走;有人眯着眼装聋卖哑一问三不知;有的则在一旁说风凉话。。

    !

    副乡长一看这阵势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派人连夜进城通知吴毅火速快回。自己则匆匆奔回乡向周书记汇报。

    周书记这次是真火了,第二天早晨没吃饭7点赶到郭堂村。吴毅赶早班车8点多从城里回。周书记让村支部立即紧急召集全村党员干部会,传达中央把着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的精神,传达乡党委在全乡范围推行土地责任制的决议。还就当前工作征求党员意见。对于这一重大决定大多数既感到振奋,又感到突然,连吴毅也感到意外,没心理准备!希望好好学习精神集中精力搞工作,把郭堂村的经济搞上去。眼下要把前段工作经验好好总结一下,开好现场会,带动全乡大发展。

    班子调整后,乡里立即在郭堂村召开了推广土地承包工作总结大会。由于新班子重视,准备充分,会议开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