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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寻踪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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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的翰林学士是行政系统以外的差遣,不计官阶品秩,也无官署,但知制诰一般是进入内阁的前奏。

    郑颢对这样的处置很满意,但他不知道皇帝已经在心中给他父子二人和令狐滈记了一笔。

    令狐滈在整个大中朝都没有中进士,而郑颢也一直没当上宰相。

    《资治通鉴》还有一个郑颢谋相位的故事:大中十年,时任户部侍郎的郑颢非常想当宰相。他父亲郑邸德听说后就写信说:“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宰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郑颢害怕,于是上表请转为清闲的官职,后改任秘书监。

    这个故事编得漏洞百出不合常理,郑邸德怎么会写信这么说?

    他根本没有理由阻止儿子拜相。

    这其实也出自野史传奇,是郑家人自吹自擂,而真实情况是宣宗不让这个女婿当宰相!

    当然皇帝是不会明说的,所以郑颢一直蒙在鼓里,以为岳父很赏识他,在宣宗死时还悲痛不已,留下唯一一首传世的诗文。

    至于郑邸德,大中八年就外放,一直没回长安。

    宣宗教女的故事最早出自张固的《幽闲鼓吹》,司马光沿用写入《资治通鉴》。

    张固时任金部郎中,大中末年出任桂管观察使。从行文看,他与郑家交厚,只怕也是学生亲友团的成员。

    宣宗嫁女到教女的整个故事链,都有郑家自我鼓吹的嫌疑,好像是皇帝硬要把女儿嫁到郑家,而公主嫁过来之后经过皇帝的教训,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成为郑家的好媳妇!

    而从唐宣宗喜欢写传奇鼓吹自己,就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风气,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一帮能编故事的写手。

    整个晚唐历史由于朱温篡唐,史料大部分缺失,后人多是从野史传奇中寻找真实,但其中很多故事太过不合常理。而郑氏明显把持当时文脉,留下很多文章,形成一个完整的自夸版本。

    但从郑氏父子后来官场沉浮轨迹来看,至少在宣宗一朝,他们虽然表面风光,却对宰相之位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要知道宣宗朝有二十多位宰相,如果这父子俩真得圣眷,不可能都当不上宰相!

    驸马家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但令狐滈却被打得卧床不起。

    打人的凶手沽了两斤酒,回到华阳观,正碰上左奎送红蕊回来。

    郭弘看到左奎就问道:“怎么是你送人过来?”

    左奎哈哈一笑,说道:“我家外郎让某送人,还让查明刘娘子的住处,这让老左好生为难!”

    刘燕娘过来查看红蕊的伤势,见没有伤到筋骨松了口气,对左奎说:“他是想看女儿,你告诉他便是,只是要瞒着崔氏。”

    左奎点头应了,他提着板斧,身上还背着一部分卖牡丹所得的铜钱,十分沉重,见一切安好就告辞离去,走的时候又看了燕娘一眼,见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美人只有主人才配的上,他还是自作多情了。

    宋华阳在刘燕娘屋中,替红蕊看伤。

    燕娘见天色已晚,而她要照顾受伤的红蕊,就托郭弘和曹守真去接小玄机回家。

    郭弘两人出了华阳观,很快来到国昭坊李家南园,从侧门进去,寻到小玄机读书的那一排厢房。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声音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里面。

    他们进去一看,原来是坊正带着坊丁正在与姚氏说话。

    李家南园也有不少人挤在这里围观,还有一些孩子的家长。

    郭弘耳力好,听到议论吃了一惊。

    只听姚氏说道:“坊正,我夫君没有回来,这事奴家可担待不起。”

    坊正说道:“各家的孩子在你这里读书,莫名奇妙就不见了几个,此事某家也无法瞒下,只能上报县衙请李明府定夺。”

    郭弘心中着急,就挤上去问姚氏:“我玄机妹妹在哪里?”

    姚氏认出是早上跟燕娘过来的少年,就答道:“今日丢了五个孩子,玄机和衮师都在其中,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义山(李商隐)交代!”

    郭弘眉头一皱,问姚氏道:“今日可有陌生人来过?”

    “没有……有两个人送孩子过来,说是要看看学堂授课的情况,后来又走了。”

    坊正一拍大腿,说道:“哎,可是一对中年夫妇?”

    姚氏点头。

    坊正又说:“这就对了,南城这一片已经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情,都是一对夫妇带着孩子去学堂里查看,当天那学堂就会丢几个孩子,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

    这不是集体拐卖吗?

    郭弘问坊正:“官府可有什么说法?”

    “李明府已经去跟五陵会交涉,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郭弘问道:“五陵会是什么?”他在街上还参与了械斗,但一直没机会打听五陵会的来历。

    他发现自己问出这一句,旁边的人都面露惧色。

    坊正叹了口气,说:“小兄弟想必是从外地才来长安的,我们万年县这边五陵会控制东市,会中很多青皮无赖欺行霸市,向小商户勒索钱财,还做些拐卖妇人儿童的事。”

    郭弘听了心头一怒问道:“那官府也不管?”

    “五陵会的会首是高官子弟,就是县令也管不起。”

    郭弘还想说话,姚氏对他摇摇头说:“小兄弟且回去跟燕娘说明,想办法找关系出钱赎人吧。”

    周围的人都讳如莫深,看来着五陵会势力很大,让百姓噤若寒蝉。

    郭弘对曹守真说道:“师兄先回去告诉刘姨,我去查探一番。”

    曹守真回到华阳观把事情一说,燕娘当时就急了,连忙去里屋翻找,拿出一些细软就想出去。

    “妹妹别急,总要先打听清楚玄机的下落,再决定行止,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有钱也不知道送给谁啊!”宋华阳说道。

    “那怎么办?”燕娘已经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宋华阳说:“这事急也没用,多半是五陵会做的,现在已经快宵禁了,我们去南园,李义山是京兆府参军,跟京兆尹卢弘止关系很好,他儿子也丢了,这事就着落在他身上!”

    宋华阳让自己的侍女去帮忙照顾红蕊,对曹守真道:“曹道友,快去把此事通知云师妹。已经快入夜了,你自己小心,别被金吾卫抓到。”

    曹守真点头,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宋华阳、刘燕娘一同进入国昭坊李家南园,寻到李商隐住处。

    这里离学堂很近,还能听到那边传来吵闹声,看来仍有孩子家长不肯离去,在找姚氏理论。

    “义山!义山!”宋华阳在院门外高声叫道。

    李商隐的妻子王晏媄过来开门,见是宋华阳,哭道:“炼师,我家衮师被拐走了,这可怎么好?!”

    王晏媄知道宋华阳姐妹跟李商隐的关系,但儿子丢了,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义山呢?”

    “他去卢府了!”

    宋华阳一听松了口气,自己看中的男人还是很果断的,一出事就知道怎么处理。

    “好了,姐姐莫慌,听说丢了五家孩子,这事不算小,只要卢府君跟五陵会交涉,想必能把孩子要回来。”

    宋华阳陪着王晏媄说话,也介绍了刘燕娘的身份。

    一听也是丢了孩子的家长,王晏媄感觉同病相怜,与燕娘相互述说,这一聊就是很久。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李商隐才匆匆赶回,他见到宋华阳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正常,对妻子说:“放心,卢府君已经派人送信给五陵会首白征复,措辞严厉,让他快速查明尽早回复。”

    两家人丢了孩子,都没吃晚饭,李商隐夫妇无心留客,宋华阳和刘燕娘也是聪明人儿,马上会意告辞出来。

    她们正碰上返回的郭弘,连忙问道:“怎么样,找到玄机没有?”

    郭弘摇头说:“我本来怀疑是鱼仲德怀恨在心暗中捣鬼,刚才去他住处一趟,这家伙还在养伤,看来不是他做的。”

    燕娘和宋华阳都有些失望。

    “不过在他家也遇到一个大汉,却是张外郎家的随从,我想擒住他,不想这厮武功不弱,竟然带伤跑了。”

    燕娘道:“不相干的人管他作甚。”

    郭弘问道:“这五陵会到底什么来路?”

    刘燕娘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鱼仲德那帮人都是其中会众,他们一般在东市附近活动,南城这边很少来。”

    宋华阳也说:“我等也只知道个大概,你云师姐通晓长安黑白两道的形势,等明日她过来再问不迟。”

    这时里坊大门已经关闭,郭弘把刘燕娘和宋华阳送到华阳观正门,曹守真已经等在门口大树阴影里。

    他说已经通知到了,云玄素说明日一早过来。

    师兄弟二人与宋华阳、刘燕娘分别,沿着墙根和路边大树的阴影返回升平坊。

    这时已经宵禁,路上有金吾卫巡逻,虽然偶尔还有车马,但那都是高官显贵和有关系的人,平民百姓如果违反律令,被抓到是要受到处罚的。

    路上也有跟他们一样偷偷在树荫下走动的人,彼此见到不发一声,互相无视。

    升平坊没有道观寺院,除了坊门就只有柳府对街面开门,于是这就为柳府的阍人(门房)创造了额外营收的财源。

    他们虽然能翻墙,但此时天还没黑透,这么做太扎眼。

    曹守真从怀里掏出银钱,付了两人的入门钱,和师弟一起走进侧门,顺着仆人走的小巷转到里面,然后从坊内十字街后门出来,返回寓所。

    吕煜和吕志真等人已经吃完晚饭,见他们才回来,就问道:“两个小子跑到哪里去耍了,这么晚才回来,莫非寻到什么好酒家?”

    郭弘摇头说:“还没吃呢,玄机师妹丢了,我们四处奔波,现在还没有头绪!”

    吕志真一愣,问道:“云师姐知道吗?”

    “曹师兄通知她了,明早会过来。”

    吕煜说道:“那你们快吃饭,如今客居长安,很多事两眼一抹黑,还需要找人帮忙才行!”

    吕志真听了,若有所思。

    郭弘和曹守真已经饿坏了,狼吞虎咽将剩饭一扫而空,众人各自安歇。

    重新安排房间,吕煜一间,吕志真一间,郭弘和曹守真一间。

    吕煜拿到郭弘沽来的酒,拉着他关上房门,开始讲述结丹道人需要知道的一些秘闻。

    本来浔阳公主也是想说的,但那日替郭弘护法一夜,第二天一直在补觉,然后就入长安,一时忘记了。

    吕煜好好灌了两口,说道:“你可知结丹道人与寻常武林高手有什么区别?”

    郭弘道:“内力更强?”

    “对,也不对,我等道士结丹,便是在下丹田或中丹田处结一大丹,圆滚滚如同明月照耀黄庭,这内丹初成时小如芥子,内视而不能见,以后经过多年用功,内丹逐渐变大,或化为婴儿,这便是元婴,或寿尽而亡,身体即使腐朽,内丹仍留人间。”

    郭弘听到这里,突然问道:“是不是就如同佛门的舍利子?”

    吕煜点头笑道:“你果然聪明,闻一知十,那佛门的舍利子其实跟我道门内丹是一种东西,只不过他们修炼口齿,于是留下的舍利多半是牙齿或舌头,而我道门是一颗内丹,里面凝固着一世修为和传承,称为丹法!”

    郭弘惊讶问道:“内丹丹法其实是舍利子一样的东西?……舌头也能成舍利?”

    “那当然了,你没听说过鸠摩罗什三寸不烂之舌的故事?他死后火化,舌头化为舍利,当时传颂一时!”

    郭弘算是长见识了,原来三寸不烂之舌是这么来的。

    吕煜继续说道:“佛门只练一张嘴,虽然牙齿舌头都能不朽,却还是死了。我们道士却是从内丹入道,通过观想逐渐化为婴儿,然后通过特殊方法将魂魄寄托以求长生。”

    郭弘想起仙王诀,便问道:“是不是虫子之类的东西?”

    “你说的是王仙峤吧,他虽然名震一时,但终非大道。当时上清门下分为四派,王仙峤那一派人最少,传播不广,如今想必已经失传。”

    郭弘不想提及韩华阳的事,就问道:“不是说只有三派,怎么师兄这里变成四派?”

    吕煜笑道:“你说三派也对,但其中一派后来又分了两支,一支是王屋派的《黄帝阴符经》,一支是你们衡山派的《混元阳符经》,这两支都是修炼昆仑玉符,王屋派是以阴~水化之,称为阴符派,你们衡山是因丹火煅烧,称为阳符派,等你回衡山问刘真人就知道了,阳符派传自火师汪子华,也是第一等的道法。”

    郭弘道:“昆仑玉符?”

    “昆仑符刻在昆仑玉上就是昆仑玉符,出自传说中的昆仑仙墟,世间留存不多。”

    郭弘拿出蓝玉璋,问道:“那这块后面的就是昆仑玉符?”

    吕煜点头道:“不错,玉符本身都有保护层,但这块打斗中被破坏了,否则早被附近的高人发现,也轮不到你去抢夺。”

    郭弘点头,又问道:“师兄,我道门境界如何划分,和武林中那五层什么英俊豪杰有何关系?”

    “武林中很多人即便把武功练到绝顶,但没修炼内丹道法就终身不入道门。而我辈求道从结丹才算入门,其后分为元婴、人仙、地仙、天仙,但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没有亲眼见过仙人,也不知真假。不过家师说过,天下七绝都是元婴境界的高人,并修炼了神魂攻击的道法佛法,比如轩辕集修炼的轩辕剑、沩山灵佑修炼的密印,这种道法、佛法对常人无效,是专门对付修炼者的。”

    郭弘暗暗吃惊,想起当年在古庙看到轩辕集用光剑斩白龙,也明白了一些,随即问道:“如果我结丹之后对上天下七绝,难道反而不如从前?”

    “不错,因为你结丹之前双方只能比武力,结丹后对方会通过灵识攻击你的神魂。用灵识攻击十分凶险,受创的一方轻则头痛欲裂,重则失魂落魄状如疯癫,如果你现在对上七绝,他们用灵识攻击会影响你的心智,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郭弘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威压,让对手未战先怯,没打起来就怂了。

    “那义真呢?”

    “义真有些奇怪,他在岳州时我用天遁剑攻击,发现这老贼根本没反应,今日见到时似乎又有气机感应,按理说没有这么快的,我怕有诈没敢试探。”

    郭弘道:“师兄,岳州那个是假义真,今日见到的是真的,以前你见到的那个据说是他的二弟子,前日死在青龙寺了。”

    “怪不得,今日这个义真看来也是修成舍利的,佛门称为金刚身,修为如何不得而知,但师兄我的天遁剑法得自庐山,是天下一等一的神魂杀法,除非他有元婴修为否则不是对手,下次再遇到看我手段。”

    郭弘:这天遁剑法就是所谓的看谁谁怀孕?

    以后遇到七绝和他们的嫡传弟子要小心些了。

    “我看吕志真师弟也没结丹,衡山派的神识道法恐怕也是不会的,师弟你既然结丹,将来回山找师父问吧。”

    郭弘点头,他心中想的确是师母李飞真,也许可以从她那里先学到一点。

    吕煜又传授了郭弘一点运用灵识辨别昆仑玉符的方法,到了半夜才各自安歇。

    少年无心事,一觉到天亮。

    早上起来各自练功,郭弘和曹守真对练拳脚,吕志真独自舞剑,吕煜卧在屋内榻上,还在打呼噜,他旅途劳累需要补觉。

    练完功郭弘喊吕煜起床,吃完早饭前往华阳观。

    见到刘燕娘、宋华阳,云玄素也已经到了,众人齐聚,郭弘问道:

    “这五陵会到底是何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