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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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飞奔到迪布勒伊的房间,他们不许我走近他(注18),他是在朋友的包围下断气的。临死前他为我辩护,向他们保证我是清白的,禁止他们追诉我。他刚闭眼睛,他的合伙人就连忙来告诉我这些消息,并且请我安心……唉,我怎么能安心呢?我怎么能不为我唯一的知己痛哭呢,他是自从我落难以来,唯一肯慷慨地救我出苦海的人……我怎么能不惋惜自己财物的被窃呢,这么一来,我又落到贫困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我把一切都告诉迪布勒伊的合伙人,拉.杜布瓦怎样阴谋盗窃他朋友的财物,我后来得到怎样的遭遇,等等。他很同情我,为他的合伙人之死感到惋惜,责备我不应过分犹豫,在得知拉,杜布瓦的阴谋时没有马上示警。我们认为这个可怕的女人只需要四小时就可到达安全地带,在我们想起追捕她以前,她早已到了,而且我们要花很大一笔费用,加上旅馆主人牵涉进我的控告中,一定会奋力自卫,也许可能将我打败,因为我在格勒诺布只不过是一件刑事案件的侥幸逃脱的人,现在只靠慈善机关的救济才活着……这些理由不仅说服了我,而且把我惊吓得好厉害,使我下决心立即离开,甚至不通知S……先生,我的恩人。迪布勒伊的朋友赞成我的主意,他坦白地告诉我,如果公开调查他朋友的死因,他不得不作的证词一定会牵涉到我,因为我与拉.杜布瓦来往密切,又是最后一次同迪布勒伊散步的人,因而他根据这一切,认为我必须马上离开格勒诺布,不告诉任何人,在他那方面,他肯定不会采取任何不利于我的行动。

    我单独一人回顾了整个事件以后,我觉得这个青年的忠告非常好,他坚信我无罪,但认为从表面上看,我很象有罪的样子,唯一对我有利的证据,就是我给迪布勒伊的忠告,然而这忠告以他的死来作解释,就变成不象我想象中那么坚强有力了。我立刻作出了决定,我把决定告诉迪布勒伊的合伙人。

    “我很希望,”他对我说,“我的朋友作出过有利于您的决定,我一定很乐意执行这样的决定。我甚至于希望他对我说,在你们外出散步期间,是您忠告他派人守住卧房的,可是他对这些都没有说过,他只一连对我们说了几次:您是无罪的,对您不要提起任何诉讼。”

    “我不得不限于执行他的遗命。您告诉我您为他而遭受盗窃,我本该帮您的忙,小姐,可是我刚开始经商,我年轻,财产有限,迪布勒伊的遗产中没有一分钱是属于我的,我马上就要将全部遗产还给他的家庭。因此,索菲,请接受我只能帮您的一个小忙,这儿是五个路易,还有,”他边说边叫一个妇人进入他的房间,我在旅馆里看见过这妇人,“这是我家乡索恩河畔夏龙的一位老板娘,她正要回乡,准备在里昂停留廿四小时办完事就回去。”

    他把我介绍给这个女人:“贝特朗太太,我给您介绍这位年轻姑娘,她很愿意在外省获得一分工作。我请您尽力帮助她,在我们家乡找一分同她的家庭出身和教育程度相配的工作,我就感同身受地感激您。再见,索菲……贝特朗太太今晚就动身,您跟着她,希望幸运伴随您到新的城市,我自己也许不久就能在那里再见到您,您对迪布勒伊的友好庇,我会终身感谢您。”

    他真是一个善良正直的青年,完全不欠我什么,却如此待我,使我不由得落下了眼泪。我接受了他的钱,发誓说,我要工作到将来有一天能还钱给他。

    我离开他的时候这样想:“唉,虽说我做另一件好事时又陷入不幸中,但是至少我生平第一次在邪恶的深渊中得到了安慰。”我再也没有见到这位年轻的恩人,我象他决定的那样,在迪布勒伊惨死的第二天晚上,同贝特朗动身了。

    贝特朗有一辆有篷的小车,由一匹马拉着,我们两人轮流在车蓬里面驾驶;车里放着她的衣物和相当数量的现金,还有一个十八个月的女婴,由她喂着奶。我的最大不幸就是过没多久我就爱上了这个小娃娃,对她比她的母亲还亲。

    贝特朗太太是一个爱说粗话的女人,没有受过教育,脑筋又笨,疑心又重,多嘴多舌,知识狭隘,象个三姑六婆那么讨厌,同一般老百姓妇女差不多。

    每天晚上我们把全部行李搬进旅馆,我们同住一间房间。我们平安地到达了里昂,贝特朗要在这里住两天办她的事,在这期间,我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我邀请了旅馆里的一位姑娘,同我一起在罗讷河码头散步,突然间我看见安托南神父向着我们走来。他就是我在森林圣母修道院里认识的破坏我处女贞操的刽子手,现在是本城奥斯定会的主持。安托南傲慢地走到我身边,当着我的女伴的面问我,是否愿意到他的新居里去重续旧欢。

    他还指着我的女伴说:“这位胖妈妈也受欢迎,我们修院里有不少随和的人,可以受得住两个俏丽的姑娘。”

    听了这番话,我羞得满脸通红。有一阵子我想使他相信他认错了人,可是我没有成功;接着我作出许多手势想使他在我女伴面前稳重一点,可是对这个蛮横无礼的人一点也不起作用,反而引起他更加频繁的要求。最后,由于我们一再拒绝跟着他走,他只得反复追问我们的地址。为了摆脱他,我忽然间想起了给他一个假地址,他把地址写在记事本里,然后离开我们,临走时还说他不久就会再见到我们。

    我们回去了,在路上我将认识神父的不幸经过告诉了我的女伴,可是我说的她并不满足,她是那种天性多嘴多舌的姑娘,我发觉她早已知道我认识那个坏蛋神父,这是我从贝特朗的谈话中出来的。

    结果神父没有来,我们动身了,天色很晚时我们才离开里昂,第一天我们到达维勒弗朗什。夫人,就是在这里大祸降临到我头上,使我今天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您眼前。我一生中在任何悲惨的境地里都是无罪的,您看到我多次受到命运不公的打击,而且命运将我扔进不幸的深渊,并没有别的缘故,全是因我胸中有无法熄灭的行善意念。

    我们是二月间傍晚六时左右到达维勒弗朗什的,我们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饭就早早睡觉,准备明天更艰苦的行程。我们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一阵可怕的浓烟窜进了我们的房间,使我们两人都惊醒了。我们毫不怀疑火就是在邻近处所烧起来的……

    天啊,火势发展得非常可怕,我们半裸着身子打开了房门,只听见周围墙壁倒塌声,屋架的可怕爆裂声,还有那些跌落火坑的遇难者骇人的呼救声。一片火焰向我们扑过来,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冲到外面去,我们终于冲了出去,同其他受难者混在一起,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半裸着身体,有些人已经被火烧着了,正在逃出去找寻救助。

    这时候我想起了贝特朗的小女儿,做母亲的只顾自己逃命,却忘记保护她的女婴,我来不及通知她,马上穿过火焰飞也似地奔进我们的卧房,火焰使我睁不开眼睛,烧伤了我身上多处地方,我抓住那个小东西,回过要来准备把她交给她妈妈。

    我靠在一根烧焦了一半的梁上,一只脚踏了空,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向前面,这种本能的冲动迫使我松开手,让手中抱着的宝贝脱手而出,于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她母亲的眼皮底下跌落到火焰中。那个不公正的女人不想一想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救她的女儿,我的失足使我自己也跌倒了,她的悲痛使她失去理智,竟然认为我应对她女儿的死负责,猛然扑向我,对我拳脚交加,我在身体受伤的情况下无法自卫。

    这时候火势被扑灭了,多方的救助使旅馆保全住一半。贝特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是受损害最少的一间,她又开始埋怨了,她对我说,如果让她的女儿留在房间里,就不会遇到危险。可是等到她找寻行李的时候,发觉行李全部被人偷走,她的样子就大变了!她在绝望和愤怒的控制下,高声地骂我是火灾的原因,说我纵了火以便偷起来更方便些;她说她要去告发我,而且立即付诸行动,她要求谒见当地法官并且和他谈话(注19)。

    我徒劳地申诉自己清白,她不听我的。法官离这里不远,他刚才在指挥救火,这个凶恶的妇人一请求,他就来了……她正式对我起诉,她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为加强控告的力量和合法性,她把我描写成妓女,一个在格勒诺布侥幸逃脱刑罚的犯人,是一个青年毫无疑问一定是她的情夫强迫她把她带来的,她还提到里昂那个神父,总之,凡是属于最恶毒的诽谤,她一点都不漏,绝望和报复的念头,使她的语言更加刻毒。

    法官听了控告,检查了整个旅馆。火是从一间堆满干草的仓库里起的,有好几个人证明当晚曾经看见我进去过,这是事实。我因为寻找厕所,听了几个侍女的错误指点,走进这间仓库,逗留了相当时间才出来,完全有理由被怀疑。因此诉讼进程就开始了,一切都依法进行,听取了证人的证词,我为自己辩护的话则一句也不听。结果证实我就是纵火犯,我是因为过份恶毒所以才烧死女婴;还证实我有同谋犯,我在一边救孩子的时候,同谋犯就在另一边偷窃。

    这样再也不进一步澄清事实,第二天黎明时分就将我送往里昂监狱,罪名是纵火,谋杀儿童和偷盗。

    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于被诽谤,不公正的待遇和苦难,从孩提时起我已经熟知一动善念必有恶报,这一次我的悲哀是迟钝的,而不是尖锐的,我只痛哭,而不呻吟。可是一个受苦的人总是想尽办法脱离苦难的深渊,这是很自然的事,于是我就想起了安托南神父。不管得到帮助的希望多么少,我还是想见见他。

    我提出了请求。神父不知道要见他的人是谁,他来了;他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于是对看守说,我是在年轻时代接受他作我的指导神父的,因此他也许记不得我了,现在我以同样的名义请求和他作一次秘密会见,监狱和他都很快就同意了。

    我单独和神父在一起以后,我跪了下来,请求他把我从这苦难的处境中救出去,我向他证明我是清白的,并且告诉他,就是因为他在两天以前对我说过那些无礼的话,才得罪了带我来这儿的人,现在告我的就是她。神父很仔细地听我说,我还没有说完,那个坏蛋就叫我献身给他,这个可耻的建议使我惊骇得向后退缩。

    神父对我说:“索菲,不要像平时那样人家一触犯你的该死的偏见就发火;你现在看清楚了,你的原则会带你到哪儿去,你可以有时间来说服自己,你的原则永远只会把你从深渊带到深渊,如果你想继续活下去,我劝你放弃这些原则吧。我看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获得成功,那就是投靠一位是省长近亲的神父,我可以通知他,说你是他的侄女,他可以用这个名义来保你,我坚信只要他答应将你永远送进修道院,他就可以阻止诉讼继续进行。只要你走出监狱,他就将你交给我,我负责将你永远藏匿。可是你就归我所有,不瞒你说,你要成为我取乐的奴隶,你要毫不犹豫地满足我的一切肉欲需要。索菲,你必须在答应我的条件或者死亡两者之间进行选择,而且必须立刻答复。”

    “呸,神父,”我惊骇地回答,“你是一个恶魔,居然利用我当前的处境,把我放在死亡和耻辱之间,你滚出去,我要清清白白地死,起码我死也不后悔。”

    我的反抗燃烧起这个坏蛋的欲火,他居然胆敢向我显示他已经兴奋到什么程度;这个无耻的人,在我被镣铐束缚住和行刑刀悬吊在我头上之际,他居然想到行淫取乐。我逃走,他追我,将我掀倒在草席床上,满足了他的兽欲。

    “你听我说,”他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对我说,“你不愿意我帮助你,好吧,我就放弃了你,我既不帮你也不害你,不过假如你说一句不利于我的话,我马上将重罪加到你头上,而且剥夺掉你的一切辩护的权利。你在开口以前仔细地想一想,我待会儿要对看守说的话,请你领会它的精神,否则我马上就置你于死地。”

    他敲了敲门,看守走了进来。

    “先生,”这个坏蛋对他说,“这位姑娘弄错了,她要找的是另一位神父,波尔多的安托南神父,不是我,我以前不认识她,现在也不认识她,她请我听她告解,我已经听了,您是熟悉我们的规则的,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我向你们两位告辞,再有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应命。”

    安托南说完这些话以后就走了出去,留下我对他的奸诈和无耻惊讶得目瞪口呆。

    下级法院的诉讼进程总是慢吞吞的,办事的是一群白痴、作风严格的傻瓜,或者是残暴的狂热分子,他们找八个或十个商店职员组成;可敬的法庭,一致判决我死刑,而且马上送到巴黎去批准。这时候最痛苦的和最悲伤的想法撕破了我的心。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每动一分善念,总有一些灾难接踵而来,明察秋毫的上帝,怎么可能一边处罚我的善行,一边将恶人捧上天,让他们拿罪恶来压倒我?”

    “在孩提时代,一个放高利贷者教唆我偷窃,我拒绝了,他发了财,而我几乎被绞死。在森林里几个流氓想强奸我,因为我不愿意跟随他们,结果他们发达了,而我却落到一个放荡的侯爵手中,他鞭打了我一百下,因为我不愿意毒死他的母亲。接着我到一个外科医生家里,我阻止他犯一桩可恶的罪,他给我的报答是,切去找的脚指,给我打上烙印,把我赶出家门;他发了财而我不得不乞食。我想接近天主,祈求天主将我净化,谁知庄严的圣堂竟变成我受污辱的场所;强奸和虐待的恶魔现在竟获得高升,而我却再度陷入苦难的深渊。

    我帮助一个穷人,他抢了我的钱。我援救一个昏过去的男子,那个坏蛋命令我像牲口似的转动水车车轮,我力竭的时候他鞭打我,一切好运都落到他的头上,而我却因为被迫帮他干活而几乎丧失了生命。一个无耻的女人想引诱我去犯罪,我为了援救被害人的财产而又一次丧失掉自己的财产;被害人想同我结婚来报答我,他没有能够做到就死在我的怀里。在一场火灾中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别人的孩子,结果我第三次落入特弥斯(注20)的剑下。我请求一个凌辱过我的人救我,我以为我重重灾难可以感动他,谁知这个野蛮的家伙再一次用凌辱来帮助我……啊,天主啊!您允许我怀疑您的公道吗?如果我象那些坏蛋那样,一直做着坏事,您会给我吏大的灾难吗?”

    “夫人,以上就是我不由自主地大胆说出的咒骂神灵的话……如果您肯用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一看我的话,您就知道我是被命运逼苦了才说这些话的。

    ……很对不起,夫人,我使您耐心地听了好半天,我打扰了您的休息,我自己也再一次揭露了疮疤,这就是叙述这些悲惨经历的收获,天亮了,看守马上就点我的名,请让我奔向死亡吧,我再也不害怕了,死亡能缩短我的苦难,能够将苦难结束。只有幸运的人才害怕死亡,因为他们过的日子天天都是晴天;可是苦难中的小女子,碰到的是蛇,脚踏的是荆棘,认识的只是可憎的人,逆境夺走了她的父母、财产、朋友、帮助、保护,在这世界上只剩下眼泪当水喝,苦难当食物……这样一个小女子,眼看着死亡前来而丝毫不战栗,反而把它当作安全港似的渴望它到来,在这安全港里她就可以重获安宁,可以在公正的天主脚下,等待在人间被污辱和践踏的清白,终有一天在天上得到补偿。”

    老实的德.科尔维尔先生听了这番叙述以后万分激动,至于德.洛桑热夫人,我们说过,她年轻时代的重大错误并没有泯灭她的同情心,她几乎昏过去了。

    “小姐,”她对索菲说,“很难听见您的叙述以后不对您表达最大的关心……可是,能不能向您承认呢?一种难以解释的感情,比我刚才向您说的感情更强烈,不可抗拒地把我拉向您,把您所受的苦难看成是我自己的苦难。您隐瞒了您的姓名,索菲,您没有告诉我您的真正身分,我恳请您将这一切告诉我。不要以为我这样做纯粹出自好奇,如果我怀疑的是真的……啊,茱斯蒂娜,如果您是我的妹妹……”

    “茱斯蒂娜……夫人,多好的名字!”

    “她今年也有您这个岁数了。”

    “啊,朱利埃特,难道是你吗,”可怜的女犯扑过去投到德.洛桑热夫人的怀里……“是你吗,姐姐,伟大的上帝……我说过怎样咒骂神明的话啊,我怀疑过上帝……啊!我死也无憾了,既然我又能再一次拥抱你。”

    两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用呜咽声来交谈,只听见两个人哭声……德。科尔维尔先生也禁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他觉得自己不对这件事负责不行,马上走了出去,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他写信给掌玺大臣,用充满血泪的字句将不幸的茱斯蒂娜的命运描写一番,他亲自保证她无罪,请求清查案情,并说犯人现在关在他的城堡中,只要掌玺大臣下一道命令,便可将她送来。信写完后,他叫来两个骑士,告知他们他的身分,命令他们立刻将信交给掌玺大臣,回来的时候如果有这位最高司法法官的命令,可到他家来提取女犯。两个骑士知道德.科尔维尔的身分,不怕牵累,听从了命令,坐上马车去了……

    “来吧,漂亮的姑娘,”德.科尔维尔先生对还在拥抱姐姐的茱斯蒂娜说,“来吧,在十五分钟内您的一切都会变了,不能说在人世间德行找不到报酬,也不能说您遇见的都是铁石心肠的人……跟我来吧,您是我的犯人,是我担保您的。”

    于是德.科尔维尔先生简短地告诉她们他刚才做过的事……

    “您真是个又亲爱又可敬的人,”德.洛桑热夫人连忙跪倒在她的情夫脚下说。

    “这是您生平做过的最崇高的一件事。只有您真正理解人心和法律的精神,您才能使无罪的人恢复清白,同不幸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是的,她是您的犯人,先生……去吧,茱斯蒂娜,去吧,飞去吻这位公平的保护人吧,他不象其他的人一样会抛弃你……啊,先生,我们的爱情对我是宝贵的,现在更加宝贵了,因为增加一层敬爱使它更美丽了。”

    两个女人争先恐后地抱着德.科尔维尔先生的膝盖接吻,泪水也洒湿了膝盖。

    大家动身了。不久就到达城堡。德.科尔维尔先生和德.洛桑热夫人高高兴兴地尽力使茱斯蒂娜从极端困苦到十分舒服和十分富裕,他们给她吃山珍海味,他们让她睡最好的床,他们希望她在他们家里发号施令,总之,凡是两颗善良的心能够做到的殷勤体贴,全都做到了……他们叫人为她准备了药品,替她洗澡,给她打扮,把她弄得美上加美;她变成了一对情侣的宠儿,两人争着使她尽早忘记她的不幸。

    一个高明的艺术家运用技术,将她身上两块耻辱的烙印磨掉了。一切都如德.洛桑热夫人和她的情夫的愿,不幸的痕迹已经开始在茱斯蒂娜美丽的额头上消失了……优雅又逐渐在她身上占了主导地位,她的雪白脸颊完全退掉了苍白色,变成了春天的玫瑰红色,很久以来已经见不到的笑容,现在又在她的嘴唇上欢快地出现了。

    从巴黎来了好消息,德.科尔维尔先生使整个法国动起来了,他鼓励起S先生的热情,S先生同他一起诉说茱斯蒂娜的灾难,使茱斯蒂娜得到应得的安宁……最后国王的御旨到了,它撤销了自儿童时期起对茱斯蒂娜提出的不公平起诉,赐给她模范市民的称号,使所有阴谋陷害这位不幸姑娘的王家法院全都哑口无言,还在多菲内省伪币制造工场所汲收的资产里提取一万二十法郎的年金给茱斯蒂娜。

    她听到这些好消息时差点儿快活得昏死过去;她在恩人们的怀里一连几天流下了甜蜜的眼泪,突然间她的脾气变了,谁也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她变得忧郁、不安、胡思乱想,有时她在朋友中间流下了眼泪,她自己却不能解释流泪的原因。

    “我生来命苦,不配享受这许多幸福,”有时她对德.洛桑热夫人说,“啊!亲爱的姐姐,这种生活是不会长久的。”

    尽管他们对她说,她的一切官司都已结束,她不应有任何顾虑,但是没有什么用。他们谈话时都注意不要提到过去同她有牵连的人物,这也只能使她平静一时,简直可以说,这个可怜的姑娘,生来多灾多难,已经感受到不幸的剑,早已悬吊在她的头上,不久她将受到最后的打击。

    德.洛桑热夫人仍然住在乡间;当时是夏末,原来大家准备外出散步,但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正在天边形成,散步是去不成了。炎热的天气迫使客厅的窗户不得不全部打开。闪电雷鸣,冰雹落下,狂风乱吹,云层被天火搞得凌乱纷飞。

    德.洛桑热夫人害怕了……德.洛桑热夫人最怕就是打雷,她叫她的妹妹赶快将所有门窗都关起来;德.科尔维尔先生正好在这时候回来;茱斯蒂娜急着要使姐姐安心,飞到一扇窗户前想关窗,可是风吹得她后退,她正在同风搏斗的时候,一声霹雳将她打倒在客厅中间,躺在地板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德.洛桑热夫人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她昏过去了。德.科尔维尔先生大声呼救,大家分头救助,德.洛桑热夫人醒过来了,可是可怜的茱斯蒂娜受到的打击看来是没有机会救活了。闪电从右乳进去,烧焦了她的胸脯,再从嘴巴出来,把她的脸容毁损得叫人不敢观看。德.科尔维尔先生想叫人马上将她抬去救治。德.洛桑热夫人站起来,非常冷静地反对这样做。

    “不,”她对情夫说,“不,留她下来让我瞧瞧她,我需要看着她来坚定我刚才采取了的决定。听我说,先生,请您不要反对我的决定,世界上也没有什么能打消我的决定。”

    “我可怜的妹妹始终坚持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结果经受了难以尽述的苦难,这些苦难太特殊了,先生,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我自己。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在她的灾难中照耀着坏人们的那些虚假的幸福光芒。命运的忽好忽坏是上帝给我们的谜,我们猜不透,但是我们不应受这些谜的迷惑。坏人的繁荣昌盛只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它正如闪电一样,闪电的光芒是骗人的,它在一刹那间宇宙照得晶晶亮,为的是接着就把被它照亮的可怜人投进死亡的深渊……”

    “我们眼前就有一个好例子;这个苦命姑娘接二连三的灾难,不间断的不幸,就是上天给我的警告;叫我忏悔我的错误,让上天听见我悔过的声音,最后重新投入上天的怀抱。我还怕上天给我的惩罚吗?我这个人……说起我的罪恶就能使您发抖……我的放荡生活,反宗教……我的一生的每一分钟都违反宗教的教义……我还等什么呢?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那个一生从未犯过错误的姑娘,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我们分手吧,先生,现在是时候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束,忘记我吧,欢迎我走上一条永生的小径,让我在上帝的脚下弃绝曾经玷污我的一切可耻罪行吧。这下严重的打击对我今生的转变是必要的,我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得到幸福,永别了,先生,您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对您友情的最后一次要求,就是希望您不要打探我的去向,我在另一个更好的世界里,等着您,您的德行一定会引导您到那里去的,我只希望我为了赎罪而修炼的苦行,可以使我度过不幸的晚年,而且有一天会在更好的世界里见到您。”

    德.洛桑热夫人马上就离开了屋子,她叫人驾了一辆马车,带了一些钱,将其馀的财产全部留给德.科尔维尔先生,飞也似地到巴黎去了。她在巴黎进了加尔默罗苦修会,不到几年就成了一个模范人物,既因为她十分虔诚,又因为她明智而生活作风正派。

    德.科尔维尔先生应该得到国家的最高级官位,他得到了,他光荣地利用他的高位为人民谋幸福,为君主添荣耀,帮助朋友们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