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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当官要有雅量,要阳谋不要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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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愚蠢的黎兆林,将一盘好棋下成了死棋。

    对手反击来得非常快,而且是直接送上了第二天的会议。

    这是雍州市党代会召开前,省里召开的最后一次预备会,重点研究雍州市党代会的相关问题,参加人员有部分省委常委以及雍州市的一些领导。因为此前有风声传说出来,说某些人想在会议上搞事,赵德良对此非常重视,不仅要开这次会,而且一段时期以来,他一直都在思考应对之策。赵薇曾唐小舟说,这段时间,赵德良的睡眠质量很不高,希望他能想点办法。唐小舟心里清楚,今年是关键年,赵德良能不能在江南省站稳脚跟,就看省市的两个大会了。这两个大会的任何一个失败的话,便可能出现雪崩效应。

    唐小舟进入会议室,替赵德良放笔记本和茶杯的时候,发现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再注意一看,见赵德良的座位前摆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他看了一眼标题,《关于黎兆平涉嫌绑架刑事犯罪的报告》第。唐小舟注意了一下,其他常委以及列席代表面前,也都有一份同样的材料,有些人正拿在手上看。章唐小舟心里暗自惊了一下,看来,今天的会上将有一场暴风雨,酝酿已久的一场风景,以这样一种广式到来了。

    离开会议室,恰好见陈运达过来。看起来,陈运达的精神状态相当不错,主动站下来和他说话,话题却显得很有勉强。陈运达问,小舟,我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

    唐小舟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指谷瑞丹的事。可这事已经很长时间了,谷瑞丹已经开始服刑了呀。他说,我家里挺好呀。

    陈运达说,不是说你父亲出了车祸?

    唐小舟说,好几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好了。

    陈运达说,哦,几个月前吗?我还说让政府办去看望一下。

    唐小舟客气了几句,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问,人到齐了?

    唐小舟说,人虽然到齐了,不过好像出现了一点意外,有人往会议桌上放了一份材料。

    赵德良问,材料?什么材料?

    唐小舟说:我瞄了一眼,标题是《关于黎兆平涉嫌绑架刑事犯罪的报告》第。章赵德良原本已经往外走,听了这话,停下来,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回到了室内,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份材料发给了每个常委?

    唐小舟说,我观察了一下,应该是人手一份,包括列席的人员,都有。

    赵德良不动声色,问,你都听到些什么议论?

    唐小舟说,我进去之前,听到里面很热烈,可我一进去,大家都不说话了。

    赵德良说了声我知道了,唐小舟退出。赵德良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办公室。唐小舟跟在后面,走进了会议室。大家正热烈地说话,见赵德良出现,顿时噤声。赵德良在当中的位置上坐下来,扫了一眼面前,面前是唐小舟早已经放好的茶杯以及大笔记本。在笔记本的旁边,还有一份材料。他顺手拿起了那份材料,认真地看着材料的标题。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赵德良手上的那沓材料上,大家甚至连呼吸,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赵德良只是看了一眼材料的标题,便将材料放下,抬起头来,巡视一周。这次,他没有看大家,而是看着大家的面前。正如唐小舟所说,这份材料,正摆在每一位参会者的面前。

    赵德良并没有宣布开会,而是追着丁应平问了一句,对了,应平同志,我有一件事老早就想问你了,每次见了你又忘了。丁应平问什么事,赵德良说,你是学历史的,你对平王东迁怎么看?

    丁应平迅速将自己的历史知识归纳了一下,说,平王东迁,是东周和西周的分界线。周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国都设在现在的西安附近,称为镐京。靠近西部,史称西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周幽王的儿子周平王姬宜臼将国都迁到洛阳,在东边,史称东周。

    丁应平当然还可以说一大堆,可现在是常委扩大会议,他不可能在常委会上讲历史课,只能长话短说,草草地说了几句,算是应付过去。

    赵德良说,你这话没说到点子上。西京好好的,周平王为什么要东迁?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陈运达原本不想涉及这些闲话,可在此时,他实在忍不住。整个江南省,陈运达被认为是春秋战国史专家,曾经和省内几所大学研究先秦史的教授交换对春秋战国历史的看法,那些教授无不甘拜下风。赵德良竟然主动提起这段历史,陈运达大概觉得这是在向自己挑战,所以按捺不住。

    他说,平王东迁,是因为平王的父亲周幽王姬宫涅宠信褒姒,荒疏政事,导致了西周政权的崩溃。周幽王为了取悦褒姒,无所不用其极,做了很多荒唐事,其中最关键的两件事,一是烽火戏诸侯,一是废王后逐太子。褒姒不爱笑,周幽王为了让褒姒笑,想尽办法,千金买一笑。后来,申侯联络西戎进犯京城,周幽王命令点烽火,诸侯却误以为又是周幽王和褒姒在胡闹,不来勤王了。这就是历史上烽火戏诸侯的故事。申侯为什么联络西戎进犯京城?这又与周幽王的另一件荒唐事有关。为了取宠褒姒,周幽王答应废掉王后申姜,立褒姒为王后,废掉太子姬宜臼,立褒姒的儿子姬伯服为太子。姬宜臼被周幽王驱逐到申国。对于周幽王的荒唐之举,申侯大为气愤,联络了西戎、犬戎以及缯国等,想以武力逼迫周幽王收回成命,恢复宜臼的太子地位。不料,西戎和犬戎背信弃义,并没有按照事先议定的盟约执行,而是杀死了周幽王和太子伯服,活捉了褒姒,血洗了京城。整个西部,在诸戎的掌控之中,平王无奈,才东迁洛阳。

    赵德良接过话头,说,不错,我们的历史教科书确实是这样写的。历史这种东西,是成功的人写的,而不是失败的人写的。所以,教科书的真实是不是历史的真实?很值得打上一个问号。关于平王东迁这段历史,最近我看到一部书,里面提到一些观点,我觉得很受启发。作者认为,平王东迁的历史,是被完全篡改了的。甚至经过了二次篡改,第一次篡改者,是周平王姬宜臼,第二次篡改,很可能就是纪录了《春秋》第的孔子。作者认为,西周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平王姬宜臼造了他父亲的反,他自然不会把自己写成一个造反派,一个弑父逆子,他要一力粉饰,所以,将历史改了一遍。接下来,孔子着章 《春秋》。孔子是什么人?在此不需要深入地说,有两点,非常重要,其一,孔子不喜欢女人甚至恨女人,所以,孔子才会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在孔子看来,历史上有很多事,都是被女人坏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女人。其二,孔子是一个讲究周礼排斥改革的顽固派,认识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他才会说,克己复礼,惟此惟大。在孔子看来,周幽王喜欢褒姒,是不可容忍的,因为喜欢褒姒而废王后逐太子,就更加不可容忍。所以,他在平王篡改历史的基础上,又对这段历史作了更进一步的篡改。

    赵德良拿起面前那份材料,看了看,又放下来,继续说,可这段历史,无论改没改,也无论怎么改,改不了两个事实,第一个事实是,西周的灭亡,是因为平王宜臼联合他的外祖父也可能是他的舅舅申侯造反,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毁坏了整个周朝建立的权力结构。第二个事实是,平王造反成功了,可成功之后,无论是平王还是申侯,并没有得到他们想得到的。平王是得到了洛阳王室,可失去了天下。洛阳的周王室,只是一个留守政府,权力已经走不出洛阳城。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看看。周幽王宠爱褒姒这件事,落脚点是一句古话,红颜祸水。红颜真是祸水吗?就拿我们今天某些领导干部的腐败堕落来说,最后总免不了找一个借口,自己各方面都严于律己,只是坏在娶了一个贪婪的夫人,或者被二奶三奶要挟。这种说词,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你一个领导干部,少说管几十人,多则管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人,你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了,还能管理一个部门一个行政区?这不是笑话吗?换言之,假若你的能力足以管理好几百万几千万人,宠爱自己的女人,又有何错之有?正所谓无情并非真豪杰嘛,英雄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就算有错,那也是英雄的错天子的错,与女人何干?相反,我们再看看宜臼和他的母亲申姜。周朝的法律规定,天子有正妻有次妃还有其他妃子。既然法律这样规定了,在法律没有修正规定之前,申姜和宜臼,就应该遵纪守法,就应该成为表率。可申姜呢?并非如此,不仅对褒姒恨之入骨,而且鼓动自己的儿子对褒姒进行百般打击。这是什么行为?是违法行为。一个心中无法的太子,能够成为未来的明君吗?显然不能。一个心中无法的王后,能够母仪天下吗?同样不能。既然如此,周幽王废后逐太子,就是依法行事,就是在维护法律的神圣和尊严,维护正常的社会结构秩序,何错之有?至于烽火戏诸侯,我们读小学的时候,就耳熟能详的故事,讲了几千年的故事。可我非常吃惊,这个故事,竟然是假的,是编出来的。具体情况,我在这里就不展开分析了,从古至今,已经有很多史家研究论证了这事的不可能,不仅是一种不可能,而且是漏洞百出的不可能。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来看看。说了这么多,我只有一个感慨,整件事,都是废太子姬宜臼在违法乱法,但在修史的时候,却将屎盆子扣到了褒姒身上。这且不说了,只说这姬宜臼,自己稀里糊涂干了蠢事,还以为是干了一件天大的伟业,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孤家寡人的晚景不说,将好好一个周天下毁了。历史被宜臼篡改之后,使得这个东周的开国天子很显得有些英雄主义情怀,可无论怎么改,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是一个千古罪人,是一个不遵法度、违法乱纪的乱臣贼子。

    赵德良停下来后,大家全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在思考。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番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所指的。但究竟指什么?大家又一时想不明白。

    赵德良再一次开口,似乎又转换了一个话题。他说,说到这里,我想再问大家一个问题。一个社会,什么最重要?说过之后,他看了看大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显然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他说,你们很可能会说,法律最重要。现在是法治社会嘛,法律是一切的根本。但是我要说,这种观念是错的。不是法律最重要,而且社会秩序最重要。法律只不过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手段。什么是社会秩序?我的理解,主要有两大部分,一是社会的结构秩序,一是社会的行为秩序。什么是结构秩序?简单地说,就是社会的行政结构,或者我们常说的上层建筑。什么是行为秩序?就是我们常说的社会伦理,就是公理良序。社会的组织结构是经,公理良序是纬,共同构建了社会的经纬。这个经纬最根本要件是什么?就是四个字,程序正义。程序正义,是一切正义的基础和前提,没有程序正义,法律就是一枚橡皮图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按就怎么按。

    赵德良将面前的材料翻了几页,接着往下说,中国是一个非常讲究伦理结构的国家,过去,我们讲天地君亲师,这就是社会的伦理结构。现在不讲了,天地君亲师,因为君主制被我们推翻了,所以,整个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结构,也被砸烂了,没有人再敢讲了,谁如果讲,就是宣扬封建伦理。我们不说是封建伦理还是别的什么伦理,这是理论家研究的事,太深奥了,一下子我们也说不清楚。我们只看实际中的例子。有一种现象,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在一个家庭结构中,秩序是非常重要的。这个家庭中,必须有一个顶梁柱,就像股市中必须有龙头股,狼群中必须有头狼一样。家庭的顶梁柱,必须是父亲,绝对不能是母亲。你们可以仔细回想一下身边的家庭。一个家庭中,如果父亲非常强势,那么,这个家庭的子女,就一定非常团结,也同样非常强势。相反,如果这个家庭的母亲非常强势呢?在对内上,这个家庭中的男人,肯定弱势。在对外上,这个家庭所有的事,全都是女人出面。而别人看待这个家庭,也一定是同情的认可。我们这代人,家里都有很多个兄弟,凡是多兄弟的家庭,如果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这个家庭就一定会兴旺。如果父亲不成器,长兄能够顶天立地,将几兄弟紧紧地团结起来,这个家庭,同样可以撑起一片天。只有父亲和长兄都不在了,老二才可能顶上天,撑起这个家。父亲或者长兄仍在,但都不成器,就算下面的兄弟中,有某一两个人非常出色,这个家,也一定是四分五裂的。你们回想一下自己周围的家庭,看是不是这个情况。我没有仔细研究过,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规律,也没有看到与此相关的理论。不过,我想,这其实是一种社会秩序的体现。

    赵德良挥了挥手中的那份材料,谁也不知道他这些话是有意针对这份材料,还是仅仅因为情到深处,将那份材料当成了一个随手可即的道具。

    他说,我们现在讲究和谐社会,什么是和谐?社会结构的和谐,我看就是最大的和谐。小到一个家庭是如此,大到一个国家一个省,也是如此。我们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规,这些法律法规起什么作用?叫我看,就是为了维护这个秩序的,就是为了维护我们社会的和谐的。这才是我们社会稳定的根本,是基础中的基础。失去了这个秩序,我们的社会,就不可能稳定,就会出现一个又一个周平王,出现一个又一个反秩序的造反派。我们有些同志,连最起码的社会秩序都没有想明白,就想当造反派,当周平王,这是非常危险的。周平王造他父亲周幽王的反时,大概从来都没有想到,他破坏了社会秩序,其他人,也会如法炮制,将社会秩序不当一回事。结果也正是如此,东周一开始,就出了一系列造反派,晋国搞扩张,卫武公占山为王,郑庄公更离谱,将个东周搞得鸡飞狗跳。楚国就不用说了,搞的是封建割据。根子在哪里?全都在周平王那里。你不对人家讲社会秩序嘛,上行下效,人家凭什么对你讲社会秩序?说到这里,我觉得,我们的每一个同志,都要好好思考一下社会秩序这个词,思考一下这个事。我们的同志中,有没有不讲社会秩序的?有没有社会秩序的破坏者?我不能说没有,恐怕还大有人在。整天不是考虑怎样将工作做好,而是考虑怎样将社会秩序颠覆,怎么使自己得到提拔,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我不是说,你想被提拔就是不好,就是破坏社会秩序,不是。每一个希望被提拔的同志,我都能理解,关键在于,你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得到提拔?你是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自己的政绩得到肯定和提拔,还是通过阴谋诡计通过颠覆秩序得到提拔?这就是建设者和破坏者的根本区别。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的阴谋诡计一时得逞,能够一世得逞,能够永远得逞?毛主席说,要阳谋不要阴谋。这句话,我们有些同志,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认真地检讨一下自己。不要以为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不说在座的有多少聪明人,更不是说我赵德良就是聪明人。

    赵德良顿了顿,说,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们的上面,还有党和国家,有中共中央,那里集中了一大批精英。他们看不出谁在玩阴谋诡计?他们会容忍下面那些小小的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得逞?我告诉你,绝对不会,谁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谁是周平王,他们看得非常清楚。

    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赵德良书记绕了一大圈,落脚点原来在这里。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嘛,谁都明白了,陈运达在背后玩小动作,曾经搞走了一任省委书记,现在故伎重施,想搞走另一任书记,可这任书记用这种方式极其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要搞我?没那么简单,你那点小阴谋不顶事,别在我面前玩。你若想玩出点花样也可以,玩点大器的,高雅的,要玩就玩阳谋。

    以省委书记的权力和威严,这话可算说得已经够重,几乎是所有该说能说的,全都说了,明示也好,暗示也罢,等于已经向陈运达摆明了态度:我赵德良不屑于玩你那一套,你也别指望我是周幽王而你是周平王姬宜臼,那一套在我这里没用。另一方面,赵德良又没有完全指明,留有余地,态度也已经明确,只要你陈运达真正懂得社会结构秩序的重要性,好好地扮演你现在的角色,别做一些无畏的梦,我也不至于和你撕破脸。毕竟,大家都在这个官场,是结构秩序的组成部分,也一定应该成为结构秩序的维护者。

    赵德良见大家都沉默着,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话说到这里,我想继续说几句。我们一直在抓党风建设,喊了许多年抓了许多年,虽然有成效,但成效不十分明显。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明显一些,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只能说差强人意。我个人认为,我们江南省,党风建设差强人意。为什么差强人意?根本在于各级班子,在于各级班子里有些人不是立党为公,不是执政为民,而是将权力蛋糕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我多次讲过,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党风?六个字,正派、正心、正道。什么是正派?作风要正派,什么是正心?简单地说,就是心要放正,就是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要明白我们是在为党掌握权力,而不是在为自己和自己的小圈子掌握权力。什么是正道?就是要襟怀坦白,正大光明,搞阳谋不要搞阴谋,别敲错了鼓念错了经。这两三个月内,我们有两次重要会议,一次是下个星期的雍州市党代会,一次是两个月后的江南省党代会。在这两个重要会议面前,有些同志,就很不正派很不正心很不正道,甚至可以说,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阴风阵阵,搞了很多小动作。同志们啦,我说句语重心长的话,你可以认为我赵德良是聋子是瞎子是傻子,但是,你如果认为中央的主要领导同志也是聋子也是瞎子也是傻子,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真正的聋子瞎子傻子不是别人,恰恰是你自己。你想搞家天下,你想搞小帮派,你想搞权力割据,搞得起来吗?你不看看,你头顶的是谁的天,脚踩的是谁的地?好好的太子不当,为什么要去当犯上作乱的姬宜臼?有些同志如果不信,我可以在这里说句话,就算你当成了姬宜臼,就算你造反成功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姬宜臼,能不能成为那个政不出洛阳的周平王。邯郸学步,能学出个东周列国来?我看未必。

    这番话充满了火药味,陈运达再不可能当傻子。他拿起面前的那沓材料,清了清嗓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说,德良同志刚才的一番话,很有意义。回去之后,我还要将平王东迁的历史,好好地研究研究,认真学习,深刻领会,一定要结合我们今天的社会现实,结合我们江南省的社会现实学习和领会,举一反三,集思广益,将学习落实到我们的党风廉政建设上面,落实到我们的和谐社会建设上面。说到和谐社会,我有一点联想,联想到这份材料,所以,我也多说几句。

    此时,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将手中的那份材料举起来挥了那么一挥,说,刚才我一走进会议室,就看到大家的桌上放着一份材料。我还以为是会议发的材料,因为德良同志还没到,我就看了看这份材料,看得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刚才德良同志不是强调我们江南省的党风建设吗?我一边听一边在想,这件案子,就很能体现江南省的党风。我听说,这份材料中谈到的黎兆平,一个多月前被双规了。就在他被双规后,有人却在背后活动,要选黎兆平为党代表。有人搞这种小动作,其实也正常,毛主席当年就说过,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外无派,千奇百怪。刚才德良书记也说了,我们江南省,确实有人常常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这并不奇怪。奇怪的事,这件事竟然搞成了,我听说已经票选通过了,成了我们的党代表候选人。结果呢?选举还没几天,又出了这么一起绑架案。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内幕?我想不清楚,会不会与德良同志强调的党风有关?我非常怀疑。在此,我建议德良同志关注一下这件案子,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议一议。

    陈运达说话的时候,赵德良翻看着那份材料。陈运达的话说完了,大家再没有声音,显然都在等待赵德良表态。赵德良将材料往面前桌子上一扔,抬起头来,看了看会场,然后将目光停在陈运达身上。

    赵德良说,运达同志,你刚才的话,我有一点没搞清楚。你希望大家议什么?

    陈运达说,结合这件案子,议一议你刚才强调的党风建设呀。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赵德良问,你是指这个案子本身,还是指这个案子以外的某些东西?

    陈运达说,既是这个案子本身,也包括这个案子以外的某些东西。这个案子本身,有些什么?其一,黎兆平因经济问题被双规,在这种大背景下,黎兆平却被选为宣传口的党代表候选人。其二,就在党代表选举期间,举报人被绑架,而绑架者很可能就是被举报人的弟弟。

    赵德良挥了挥手,制止陈运达继续往下说。在陈运达停下来之后,他才挥了挥那份材料说道,我感到非常震惊。请大家注意,我用的词是震惊,而不是奇怪或者别的什么。我为什么震惊?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全都看了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全都知道黎兆平是个什么人。

    赵德良伸出一只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口气开始严厉起来。他说,今天,我们开的虽然不是常委会,但绝大多数常委到会了,也差不多等于一次常委扩大会议。我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份材料,是怎么堂而皇之地放进了这里的。黎兆平是什么人?是省委委员还是省委常委?是皇亲国戚?都不是,黎兆平只是江南省广电局下面一个频道的总监,一个正处级干部。一个正处级干部,涉嫌经济犯罪也好,涉嫌绑架也好,怎么就够格拿到我们这样一个会议上来?我们这个会议是什么?我们的常委会是什么?是法院的合议庭,还是检察院的院务会?

    陈运达打断了赵德良,说,德良同志,有些情况,你可能不清楚。这个黎兆平,情况比较特殊,和省里很多领导同志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不怕坦白地说,在没有出现这些事之前,我本人对黎兆平的看法是很好的,我们的私交也很不错,他还没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很熟了,算起来也有一二十年了。不仅仅是我,在座就有不少同志,和黎兆平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至于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好到了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张床,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正因为有了这一原因,下面的同志办案遇到了很大阻力。

    赵德良说,就算好到了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张床,那又怎么样?春和同志,你是纪委书记,你说,有什么关系能凌架于党纪国法之上?先晖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主管政法工作,你说说,我们的司法机关,到底是党的司法机关,国家的司法机关,还是某个人的司法机关?还有应平同志,你是宣传部长,你是我们江南省委的宣传部长,还是他黎兆平的宣传部长呀?

    赵德良停了一下,会场里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他继续说,运达同志说得好啊。这件案子,确实是最好的党风建设的反面教材。不过,关于此事,我和运达同志的理解有点不同。我个人觉得,此事所反映出的党风不正,恰恰体现在这么一件案子,一个处级干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这样一个严肃的会议上。刚才我提到了秩序理论,一个家庭如果没有秩序,家庭就乱了;一个社会如果没有秩序,社会就乱了;一个单位如果没有秩序,单位就乱了。一个处级干部的案件,竟然送到了这里,送到了省委常委的手上,这是什么秩序?这不是秩序,这是阴风,是破坏秩序。有些同志,不是希望将这件案子拿到会上来讨论吗?那好,我们就来讨论讨论。我先发个言,我说完之后,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江南省,是中国共产党的江南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江南省,不是某一个人的江南省。我们有省委,有省政府,有省人大,有省政协,有纪委有政法委有公安厅有法院检察院。黎兆平只是一个普通的处级干部,有罪没罪,那不是我们在此讨论的事,那是司法机关的事,是省纪委省检察院的事,这是他们的职责范围,他们最有发言权。这件案子,拿到这里来讨论,那就错了,不是普通的错,而是大错特错,是根本程序的错误。我个人认为,这件案子,最值得关注的,恰恰是这个程序错误,为什么会出现?到底是哪个环节,哪个部门出错了?我们的执法机构在执法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程序性错误?除了这个程序错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程序错误?如果我们江南省司法机构在执法过程中,执行程序是乱套的,那么,我们的常委扩大会议,就需要好好地讨论一番了。

    赵德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为什么这样说?道理很简单,如果我们的执法机关不是在按既定程序办事,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执法机构,已经不是共产党的执法机构,已经不是江南省的执法机构,因为它根本不按共产党的执法程序办事嘛。不按共产党所制定的执法程序办事,那你按哪个党制定的执法程序在办案?国民党的执法程序?还是其他什么党的执法程序?不是我危言耸听,一个处级干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这里,送到了每一个省委常委的手上,这就是反程序的,就是破坏程序的。除了今天这件事之外,我还听到一些消息。我就奇怪了,黎兆平只不过一个处级干部,为什么有关黎兆平的事,会一再传到我这个省委书记的耳里?会传到你们这些省长、副书记、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的耳里?这符合程序吗?说到这里,我就跳开一点,说说另一件案子,雍州新城的案子。我相信,在座的诸位,都知道这件案子。中央的媒体、地方的媒体,都登过。这是一件什么性质的案子?党纪国法案?国际间谍案?还是别的什么重大案件?都不是,只是一起普通刑事案甚至治安案件。如果按照级别管辖,这只是一起区公安局甚至是派出所处理的案件。可就是这么一个案件,报告送到了我这里,要我签字。我觉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为什么莫名其妙,为什么哭笑不得?因为上面有我们很多党政高官签的字,画的圈圈。一个派出所长管辖的案件,为什么需要我这个省委书记签字画圈?那么,其他类似的案件,是不也需要这么多高级领导签字画圈?全部由我们这些党政干部签了字,画了圈,作出批示,还要下面的机构干什么?还要公安分局派出所干什么?这就是程序混乱,说得严重一点,就是我们江南省存在的事实,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阴风。为什么会一再出现这种破坏程序的事?难道不值得我们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还听说,对黎兆平进行双规,省纪委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春和同志在这里,你知道这件案子吗?春和同志?

    夏春和摆了摆头,说,这件案子,与省纪委无关。后来,我偶然听说了这件事,又传说是省纪委交办的,就侧面了解了一下。我可以肯定,省纪委肯定没有立案,更没有委托执行。

    赵德良又转向彭清源,问道,清源同志,这件案子,是你们市纪委执行的,你这个市委书记,知道这件事吗?

    彭清源说,事前我并不知道。事后听说了,当时我非常震惊,立即找市纪委书记李福同同志核实。据李福同同志说,他得到的消息是,上面交办的。但是,他也证实,并没有交办的相关手续。

    赵德良转向薛有天检察长,有天同志,你这位检察长,签字画押了吗?

    薛有天也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天,舒彦律师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对我说了一些情况,我大吃一惊,觉得这个事太特别了。这样的事,我如果不知道,那是一回事,既然有人反映到我这里来了,我不能不过问。当时,我分别向几个部门打听了一下,大家都不清楚此事。所以,在第二天省检察院的院务会上,我把这件事提了出来,院务会经过充分讨论认为,舒律师提到的本案立案不合程序甚至根本没有立案一说,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只能存疑。今后若查明立案真的存在问题,检察院应该介入调查。至于她提到双规对象可能被刑讯一事,我们的院务会也作出一个决定,同意舒彦以律师身份,参与此案的某些法律事务。

    赵德良说,你们负责司法口的同志应该比我清楚吧?一个省直单位的干部被双规了,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符合法定程序吗?如果不符合,里面会不会存在什么妖风?我还听说,黎兆平被刑讯逼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么,这就是我们江南省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应该讨论的事了。我们的执法队伍怎么了?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为什么敢公然违反执法程序?敢公然违法办案?是普遍现象,还是个别现象?如果是个别现象,有党纪国法在那里。可是,同志们啊,坦率地说,我有一种深层的忧虑。我忧虑什么?我忧虑这种违反程序的行为,这种执法犯法的行为,并不是个别行为,而是普遍行为。这就不得不引起我们高度重视了。

    说到这里,赵德良喝了一口水。显然,他是故意留下这个空档,等着陈运达的反击。可陈运达没料到赵德良如此犀利,一时没有找到反击的突破口,不得不沉默着。赵德良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材料,继续说,运达同志提到了这份材料。我不知道这份材料是怎么送来的。一份事前并没有涉及的材料,竟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有这么多省委常委参加的这样一个重要的会议上。这件事,本身就是违反程序的,说得难听点,就是在搞阴谋。当然,我相信,这件事,如果要查的话,应该不难。可查办了这么一件事,能够全面扭转整个江南省这种办事不讲程序,任意妄为的搞法吗?我相信根本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单纯查这件事,意义就不是太大。说到具体案件,既然运达省长说了,也有材料送到这里来了,我作为班长,表达一下个人意见。黎兆平只是省管机构二级单位的处级干部,一个处级干部相关的事,根本不足以由省委来讨论,这是原则。这件案子,到底是经济案件,还是刑事案件,或者其他什么案件,该哪个部门管,你们去管,并且管好。但是,围绕这一案件所出现的种种违反执法程序的事,省委就应该高度重视和警惕,尤其是纪委和政法委,应该查清楚我们的执法机关,是否存在严重越权行为,是否存在极其恶劣的违法乱纪行为。我建议,由春和同志和先晖同志商量一下,是不是组建一个班子,对全省执法过程中存在的程序违法或者乱纪行为,进行一次全面摸底调查。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你们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们在会上讨论,不要在会后搞小动作。

    虽然陈运达事前有一番安排,某些人也都准备了一套说词,但在赵德良说过这些话之后,他们发现,赵德良太敏锐了,整个事件,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被赵德良抓住了。程序问题,之所以成为整个事件中最大的一个黑洞,也有一个原因,此前很多人并不完全在乎程序,甚至有一种思想,认为只要结果正确,程序无所谓。但这种观点,根本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讨论。赵德良抓住程序大做文章,陈运达所组织的力量,顿时陷入被动。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绑架案事出突然,他们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深入地讨论。尽管这些人也都准备了一套说词,可在赵德良的这套说词之后,他们的说词,竟然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桌面了。相反,赵德良所说,有理有据有节,他提出对全省执法机构是否存在违法乱纪行为进行一次全面调查,符合一省法制建设的大局,没有任何人能够驳倒他。所以,他的话结束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些感情上和赵德良亲近的人,或者主观上并不靠近两人中任何一方的人,都觉得赵德良所说是对的,纷纷表示认同。虽然不是表决,但大多数常委,已经明确表态,应该组织这样一次执法大检查。

    只有陈运达没有表态,赵德良便开始点将,说,运达同志,你的意见呢?

    陈运达没料到,这件事竟然搞得自己如此被动。在此情况下,自己如果不说话,其他人肯定说不出话来。可自己说话,怎么说?赵德良的每一句话都符合他的省委书记身份,也有法理依据。其他人表态的时候,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着,最终,还是决定不正面反驳赵德良,而是说,德良同志的话,高屋建瓴,意义深刻。我完全赞同德良同志的意见。在德良同志意见的基础上,我还想补充一点。经德良同志一提,我确实感到这件案子中,有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只要是不符合程序的,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比如说,黎兆平人已经被双规了,却被选为党代表,这件事就完全不符合程序嘛。这件事是否应该查一查?现在很多同志对此有看法,我看,查一查,给大家一个说法,还是有必要的。

    赵德良立即接过了话头,说,运达同志的意见很好很重要。先晖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我们这些人中,你是法律专家。你说说,被双规的人,有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既然赵德良书记点到了自己头上,罗先晖不得不据实说明。他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双规只是调查,不是定案。定案需要经过司法程序,也就是要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者法院宣判。

    赵德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和普通犯罪一样,只要法院一天没有宣判,就不能定罪,就是无罪的?

    丁应平接过去说,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是公民权的一部分。就算法院宣判了,只要不宣布剥夺政治权利,也就是没有被剥夺公民权,仍然享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赵德良问罗先晖,先晖同志,是这样吗?

    罗先晖说,理论上是这样的。

    赵德良说,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黎兆平被选为党代表,程序上并不存在问题?

    罗先晖说,是的。他有被选举权。

    赵德良转向陈运达,运达同志,你的意见呢?

    陈运达没好气地说,我没意见。

    赵德良说,我看,这件事,就这样吧,我们改时间再听春和同志和先晖同志就这件事的专题报告。今天的常委会跑题了,跑一跑也好,至少让我们知道一个残酷的现状。好了,有关这件事,就此打住,我们现在正式开会。

    在一旁记录的唐小舟,简直想热烈鼓掌。黎兆林绑架案发生后,唐小舟的情绪跌到了谷底,一度觉得这件事已经没有希望。没想到赵德良只出一招,便出奇制胜,将陈运达逼到了墙角。更让他叫绝的是此前赵德良对罗先晖和余丹鸿采取的安抚行动,当时唐小舟感到不能理解,现在却发现,这两招真是绝妙至极。对于罗先晖和余丹鸿,赵德良完全可以穷追猛打。一旦赵德良出手,就将这两个人绝对推到了对立位置。为了自保,此时的罗先晖和余丹鸿,定然和陈运达联手,对赵德良发起强大攻势。而事实上,赵德良向这两个人抛出了橄榄枝,他们也自然要和赵德良保持默契。否则,就算在这件事上压了赵德良一头,他们自己,也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得不偿失。恰恰因为赵德良此前所做的工作,彻底地拉拢了罗先晖和余丹鸿,使得陈运达处于完全孤立的地位。

    唐小舟暗想,现在,陈运达所面临的,是去年赵德良扫黑时的局面,进退两难的选择。

    如果退,相对较容易一些,只要宣布查无实据,释放黎兆平,彼此达成妥协,倒不失明智之选。但是,陈运达一旦退了,便宣布了他在赵德良面前的惨败,从此,陈运达在江南省政坛的强势,便彻底失去了。

    假如陈运达不肯退,想进呢?该怎么进?恐怕只有两条路,一是想办法让黎兆平承认行贿或者受贿的犯罪事实。一是抓住黎兆林,让他承认黎兆平是绑架案的主谋。

    可见,能够救黎兆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黎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