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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官场中人不怕得罪大老板,却怕得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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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烦,不想千事,唐小舟打开收藏的那个网页,发现网上典情凶涌,不过短短的时间,回贴多达几万,每刷新一次,回贴就会有一大堆。此事触动了社会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在房地产领域,权力、商人以及黑社会,三位一体,采取黑云压城之势,完成对弱势社会群体的盘剥。

    此事如果继续蔓延,很可能造成雍州市的一次政治危机。同时,唐小舟也在不断权衡,要不要提醒彭清源或者丁应平?事件如果继续发展,板子,很可能打在彭清源和丁应平身上。但这个板子,是打好还是不打好?或者,这个板子打下来,政治结构体之中很多人都会受到打击,而这种打击,对谁是并大于利而对谁是利大于并唐小舟拿起面前的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确定了一件事,雍州新城的发展商是雍江地产集团,注册法人是古昌华,此人是陈运达的亲外甥,江南省最大的畜豪之一,其魔下新城实业集团,涉足金融、地产、酒店、物流、餐饮等多个行业,有众多的分公司子公司,雍江地产,就是子公司之一。此次闹出事件的雍新物业,便是雍江地产的子公司。正因为公司的后台老板是古昌华,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吧。

    唐小舟想,闹吧,闹一闹这些特权阶层也好。平民没有地方发声,抓到一次机会,打击一下特权,也算出了一下胸中的怨气。

    第二天早晨上班,唐小舟再次打开网页,发现跟贴已经达到了百万之数。他并不相信省市宣传部门关注典情的相关人员没有注意到这则热贴,注意到又没有任何反馈,确实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难道说,有些人和他的心理一样,希望这件事闹一闹?这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推波助澜晚些时候,果然有消息传来,几家央管媒体从网上得知消息后,赶到雍州采访。雍州市的媒体,闻风而动。既然中央媒体都出动了,地方宣传部门,肯定不会再干预这件事,明天一定会见报。

    唐小舟心里一直记着这事,等不及返回办公室,上班的路上,将车停在报摊前,买了当天出版的所有当地报纸。坐回汽车,唐小舟最先拿起的,是自己曾经供职的江南日报。这份省委机关报没有登载这则消息,这也可以想象,新闻纪律有规定,党报对这类消息控制很严。再看当地三大都市类报纸,全部在第二版头条登载了这一消息,篇幅非常大,还配发了很多血淋淋的照片。至此,唐小舟才知道,当晚发生的一切,确实堪称暴行,一名业主被打伤了脾脏,结果不得不摘除。另有两人骨折,均属于重伤。还有十几名法律意义上的轻伤和几十名轻微伤和赵德良一起去锻炼的时候,唐小舟将这件事提了一下。赵德良说,到办公室后,你把报纸找给我看看。

    赵德良看了报道之后,写了一个批示,批转给雍州市委,要求彻查此案,务必严惩凶手。

    下午,唐小舟陪同赵德良去北京,参加游杰的追悼会。省委常委中,只有陈运达还在国外没有回来,未能出席。

    事情还真是凑巧,所有事都像赶热闹似的,公事私事,全都堆在了一起。雍州新城的案子,还在网上泛滥,翁秋水一案,也上了报纸。引得诸多人侧目,似乎全省都在讨论这起谋杀案。之所以上报纸,也是因为这起案子第一次开庭。

    追悼会安排在下午。游杰的父亲是重要领导人,他本人的职位也非常高,出席追悼会的,有很多重要官员。赵德良不得不将整个下午的时间全部用于此事,很早便到场,和一些官员们在一起活动。此时唐小舟反倒没有太多事,便和舒彦通电话,了解上午庭审的情况。

    舒彦说,直到最后时刻,谷家才勉强同意作有罪辩护。开庭的时候,三家人都去了。翁秋水和谷瑞丹被钾上法庭时,章红七十多岁的母亲,难以控制情绪,一边哭一边骂,场面一度乱。后来,法庭不得不采取措施,将章母强行带出,庭审才得以继续。

    这毕竟是一起公诉案而不是自诉案,章家人在此,意义不是太大。检察院的公诉书将翁秋水和谷瑞开列为共同主谋,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谷家人才意识到,当初如果作无罪杭辩,结局肯定很糟糕。

    相比而言,翁家所请的律师就很失策,他们作的是无罪杭辩,把所有责任,全部推给谷瑞开。既然是作无罪杭辩,翁秋水和他的律师,就需要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明翁秋水并不是事件的主谋,甚至完全不知道事件的后果。

    翁秋水的律师说,整个计划的是谷瑞开提出来的。此前,翁秋水曾向警方提供说,谷瑞开之所以知道这个计划,是因为唐小舟曾买过一本外国的侦探小说,里面讲到类似的杀人方法。但这次出庭的时候,翁秋水的律师不仅没有提到那本侦探小说,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及这是一种杀人方法。按照翁秋水律师的说法,谷瑞开提出这种方法的时候,翁秋水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做,谷瑞开说,这样有利于章红病情的好转,只要章红尽快好了,就可以离婚了。翁秋水并没有考虑过多,同意了谷瑞开的方案。至于后来谷瑞开去医院开药以及将药换过来,翁秋水均未参与,全部是谷瑞丹干的。

    对翁秋水,谷瑞开还一直抱有幻想。女人就是如此,不管她对别人有没有感情,往往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男人的甜言蜜语就像官员的承诺,如果能信,这个世界,就没有信誉危机了。

    那些话,是由律师提问,翁秋水回答。话还没有完全问完,谷瑞开便按捺不住,打断了翁秋水和律师,质问翁秋水,你想把责任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是这样翁秋水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舒彦提醒过谷瑞开,说翁秋水为了逃避死刊,她还不肯相信,在相当一个时期里,她以沉默来保护翁秋水。现在,她完全看清了翁秋水的嘴脸,加上极度气愤,狂跺的脾气顿时发着,她也不管这里是法庭,当场大声地喊叫起来,分贝极高。

    她说,他说谎,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我根本不知道。

    谷瑞开这样做属于咆哮公堂,法官在数次警告,可谷瑞开完全无法控制。不仅她没法控制自己,她的母亲、父亲、姐姐,也都被她的情绪影响,开始大声喊叫,指责翁秋水才是凶手。翁家人自然不甘落后,指责谷瑞开才是真正的凶手。

    如此一来,法庭秩序大乱,法官不得不采取措施,由法警分别将翁秋水和谷瑞开带出法庭,又分别将两家人带出法庭。

    法官随后和舒彦见了面,他要求代理律师做谷瑞开的工作,要么保持法庭安静,要么,法庭将采取措施,暂时剥夺她说话的机会。

    谷瑞开随后被带进一间小房子,在法警的监视下,和舒彦见面。

    舒彦明确告诉她,现在的形势对她极为不利,法官已经明确表达意见,如果她继续闹下去,将采取手段禁止她出声,那将会对她有巨大影响。舒彦甚至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翁秋水的应诉策略,他很清廷谷瑞开其人,就是想激怒她,以便自己取得主动。舒彦说,你大闹法庭,说不定恰好中了他的计。如果你再不控制自己,被法官限制你出声的机会,你就更进一步中了他的计。

    谷瑞开是那种情绪型的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沉默,是因为她相信他,深信不疑。直到站在庭上,听到翁秋水亲口说,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谷瑞开才彻底醒了。

    谷瑞开告诉舒彦,她是被翁秋水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后来,翁秋水让谷瑞开相信,他对谷瑞开是一见钟情,只可惜,谷瑞开大学毕业分配到公安厅宣传处时,翁秋水已经和章红结婚。翁秋水后来多次告诉谷瑞开,当时的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和章红离婚然后追求谷瑞开。只要有机会,他便对谷瑞开甜言蜜语,谷瑞开便在这种甜言蜜语中融化了,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给章红换药,确实是翁秋水的主意,他努力说服谷瑞丹相信,只要换了药,章红就会同意离婚。谷瑞开是那种只要相信一个人,就信到骨子里的人。她对翁秋水深信不疑。直到事情败露,翁秋水逃跑之前,才第一次向谷瑞开说明真相。

    翁秋水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全都是为了她,他实在太爱她了,只想和她在一起。翁秋水希望谷瑞开相信,此事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会承担全部责任,绝不连累谷瑞开。

    谷瑞开一直都相信,翁秋水会承担一切,绝对不会连累她。既然如此,她也不能有任何对翁秋水不利的言词。这就是她被捕后一直不肯和警方配合的原因所在。后来,警方通过唐小舟以及舒彦,向谷瑞开透露了一个事实,即翁秋水为了保命,将所有罪错全部推给谷瑞开。谷瑞开动摇了,曾经一度和警方配合。但时间很短,随即翻供了。舒彦和唐小舟都猜到了原因,处理翁秋水和谷瑞开共同拥有的那套房产时,翁秋水表示,他放弃产权,全部给谷瑞开。谷瑞开将此解读成翁秋水有赴死的决心。

    舒彦希望谷瑞开相信,这只不过是翁秋水的应诉策略,因为这笔财产,属于一笔有争议财产,并非他说拥有就能拥有,也并非他说放弃就能慷慨放弃。翁秋水说那句话,对于这笔财产,意义其实不大,但对谷瑞开情绪的影响,却是巨大。无论舒彦怎样劝说,谷瑞开就是信了翁秋水,完全不听。

    舒彦开始意识到,法庭如何采信谷瑞开所说的一切,就不是谷瑞开罪行轻重的问题,而是有罪或者无罪的问题。谷瑞开提出的这些,需要周密的调查取证,然后靠翔实的证据来说明。问题是,这样的证据,舒彦是无法取得的,一定得靠公安部门。问题在于,公安部门曾经给过谷瑞开机会,谷瑞开自己放弃机会的情况下,他们才不得不改变调查方向,将翁秋水和谷瑞开列为共同主谋进行调查。

    现在,整个调查已经终结,检察院复核也已经过关,舒彦作为其中一个被告的代理人,提出被告之一无罪说,除非有强有力证据,否则,无论是公诉人还是法院,恐怕都不会接受。

    果然,舒彦向法官提出后,法官当即表示,除非你能提出新的证据,否则,法庭只可能征求公诉方意见,看公诉方是否愿意将案件钾压,重新调查取证。舒彦心里很清廷,这一要求不可能得到支持。公诉人只要向法庭证明,至于证明两人罪行轻重的细节,与他们的辩护律师有关,而与公诉人无关。果然,法官向公诉方征求意见时,公诉方当场拒绝。

    下午继续庭审,轮到舒彦辩护的时候,舒彦先问谷瑞开,庭上提到一本外国侦探小说,里面涉及将治抑郁症的药换成治狂躁症的药进行谋杀,你读过这本书吗谷瑞丹说,我没有。除了知音和读者,平常我很少看书。

    舒彦又问,你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吗谷瑞丹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我不喜欢看侦探小说。

    舒彦再问,你听说过与此内容相似的小说、故事或者其他类似知识吗谷瑞丹说,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

    舒彦又转向公诉人,问道,那么,我想问一问公诉人,你们在对我的当事人进行取证的时候,在她的家里或者她的亲属朋友以及其他相关人员那里,找到了这本小说吗有关这本小说一事,公诉人当庭作了说明。公诉人说,这本小说的出现,最初因为翁秋水的供词。警方因为花过很多时间和精力,试图找到这一证据,结果未能如愿。加上后来翁秋水自己否定了这一供词,所以,检方在公诉书中,没有将此列为证据。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尽管检方未将此列为证据,但实际工作中,检方仍然复核了这一证据。复核结果显示,所谓谷瑞开看过一本外国小说一事,仅仅只是翁秋水的说法,并未得到更进一步证明。既没有查到这本书,也没有找到人证。

    舒彦拿出了一本书,并且特别申明,这本书是她通过关系从出版社买到的。

    出版社出具了一个说明,说明这本书出版时间很早,印数极少,后来也没有重印。她向法庭说明,自己之所以找到这本书,正是想说明,这本书是存在的,里面确实写到了相似的杀人细节。这说明什么?说明本案的杀人方法,确实来自这本书。至于到底是谷瑞开看过这本书后,将方法告诉了翁秋水,还是翁秋水看到并且运用了这种方法,却栽赃于谷瑞开,需要法庭来判断。仅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翁秋水实际已经承认,他知道这本书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知道这种杀人方法的存在。至于他所说的,方法来源于谷瑞开,至少,他未能提出更有力的证据舒彦却提出了新的证据,她向法庭提交了几份书面证词,这些证词来自翁秋水的熟人,他们证实从翁秋水手里借阅过此书。至于此书是翁秋水买的,还是他从别人那里借的,不得而知。

    这份证据显然打乱了翁秋水的阵脚,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曾经读过这本书或者曾经拥有过这本书,而是狡辩说,这本书是谷瑞开借给他的。

    唐小舟喜欢买书而谷瑞开喜欢向外借书,她将借书给别人看,当成了一种官场社交手段,有很多书,被她借出之后,再没有回来。唐小舟因此和她争吵过很多次。翁秋水是谷瑞丹的顶头上司,谷瑞丹将很多书借给了翁秋水,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舒彦恰恰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反复问了一些借书的问题。翁秋水确实让人相信,谷瑞开主动借了很多书给他。有些书,谷瑞开表示有印象,有些书,谷瑞开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但在最后时刻,舒彦却告诉大家,这本侦探小说,根本就不是谷瑞开借给翁秋水的,因为那些证言中,有一个是翁秋水的高中同学,他提到看这本书的时间,是在十几年前,当时,谷瑞开才高中毕业不久,根本不可能认识翁秋水。

    让唐小舟略感安慰的是,庭审结束,谷家人改变了最初的态度,意识到唐小舟和舒彦制定的杭辩策略是对的。对于唐小舟来说,能做的,他都做了。只要谷家不认为他想笠谷瑞开于死地,不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加诸不好的影响,他就心满意足了。

    追悼会结束,唐小舟将赵德良送回了家,然后返回驻京办。省里其他领导在北京并没有家,也不方便搞自由主义,大家一起住在驻京办。尽管在驻京办开了房间,来不来住,又是另一回事,追悼会一散,各自活动去了,唐小舟独自一人进了房间。趁着这个机会,他给邝京萍打电话。通了,却没有接。唐小舟想,过一会儿,她可能会打过来。等了几十分钟,电话一次又一次响起,都不是邝京萍。他于是想,或许,是该和她分手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晨,吉戎菲到了,唐小舟和雷主任一起去车站接她。

    吉戎菲是独自一人来的,既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其他人。唐小舟还有些担心,怕这些高级领导出行,做惯了的派头,前呼后拥,赵德良知道后心里会不爽。赵德良是一个低调的人,他曾经对唐小舟说过,有些领导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声势浩大,其实这是一种装作势,是一种内虚。至于是怎样的内虚,赵德良没有说明。

    唐小舟暗自总结了一下,得出几点,主要是三怕:怕孤独,身边没有一帮人围着,便以为被这个权力场抛弃了:怕见民,当然不怕见官,见了大官,你正可以讨好巴结,见了小官,人家会讨好巴结你。可平民百性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不违法,你拿他没辙,或者找你上访告状,或者求你解决问题,或者把地方官的劣迹露给你看。不要以为地方官做表面功夫真能满得住领导,其实领导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下面官员的劣迹,也是上面官员的污点,他们自然不愿看到。没有看到,终究有一天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只是失察之责。看了却不过问,终有一天出现麻烦,那就是领导责任。怕人言,所有官员都前呼后拥,你身边没有人,别人就说你身边没有群众,更甚至说你已经被官场边缘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的怕。

    将吉戎菲接到驻京办,和省里参加游杰同志追悼会的领导一起吃早餐。省委这些领导,除了马昭武以及赵德良要留下来开组干工作会议,其他人会在今天陆续返回雍州,唐小舟想,如果今天没事的话,是不是应该去机场送行?他不喜欢余开鸿,余开鸿自然也不喜欢他,毕竟,余开鸿是他的直接领导,表面工作,还是应该做的。官场之上,谁不是如此?虽然势如仇敌,水火难容,表面上,还亲热得像几十年的老情人。没有这点本事,那是很难在官场混下去的。至于罗先晖,平常的交往不算太多,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平常接触较多的常委,是马昭武和夏春和。马武和赵德良走得近,自然对唐小舟另眼相看。不过,马昭武要留下来开会,自己还有时间替他服务。夏春和需要回去,他是继续留下来当纪委书记,还是去人大政协,说法很多,似乎还没有一个定论。不管结局如何,在未来的江南官场,总还有一席之地。该在他身上做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此外还有两个常委,彭清源和丁应平。彭清源初到雍州,千头万绪,昨天他是乘飞机来的,当晚就已经回去。丁应平在北京还有一些活动,暂时不回雍州。

    正犹豫要不要去机场时,手机响了。赵德良问了一下吉戎菲到达的情况,然后说,上午中组部领导接见,主要是谈江南省发言稿的修改意见,马昭武和吉戎菲都过去。

    唐小舟将赵德良的话转告给马昭武以及吉戎菲,又让雷主任派两辆车,再向夏春和、罗先晖、余开鸿三位常委说了一番客套话,表示自己不能去机场送他们了。大家来到驻京办门口,两辆奥迪车早已经等在这里。唐小舟想,两辆车,可以同时去赵德良家,但到了之后,赵德良如果不请他们上去坐一坐,显得不够札数。若是请他们上去,又只能坐上片刻,反倒给领导增加了麻烦。他自作主张,由自己带一辆车去接赵德良,另一辆车载着马昭武和吉戎菲先去中组部。

    赵德良上车后对唐小舟说,你把部长的意见记仔细,晚上,可能要和戎菲同志一起加个班,按照部里的意见,把稿子改出来。

    那个稿子是东涟市弄的,省委组织部以及赵德良都把过关,唐小舟也看过,认为稿子写得很不错,完全不像一般公文那样八股,很感性,也很激情。他不是太明白,中组部会有什么新的修改意见。如果中组部希望像官场流行的讲话稿那样写法,就真的苦了唐小舟。

    唐小舟还来不及回答,赵德良又问了,公安厅说他们那里有份岩山矿难的材料,你知道这件事吗唐小舟想了想,说了两个字:知道。

    赵德良问,怎么没听你提起唐小舟说,节前我下去的时候,听说一件事,有一份十二人的死亡名单,这十二个人,早已经火化了,但他们的户籍还没有注悄,理论上,他们应该还活着。一个人的生与死,直接记录是户籍。我想,这事只有公安部门才查得清,所以叫他们把材料直接送到公安厅去了。

    赵德良问,这么说,真的死了十二人唐小舟说,这份死亡名单是真是假,上面的人是死是活,或者是不是在矿难中死的,只有公安厅调查之后,才能确定。

    赵德良说,你给泰丰同志打个电话,我过问一下这件事。

    唐小舟拿起手机,拨通了杨厅长的电话,说过一句后,将手机交给赵德良。

    赵德良的话很简单,关于那份死亡名单,他建议公安厅立案侦查,人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一定要查清廷,一个都不能遗漏。说过之后,也不等杨泰丰表态,甚至没有结束语,将电话交还给唐小舟。唐小舟自然也没有加上休止符,将电话挂断。

    四个人一起来到中组部,先在休息室等了十几分钟,才由秘书领进了副部长办公室。唐小舟一见,这位副部长他是见过的。去年,赵德良在江南省掀起反黑风暴,让唐小舟当联络员。岂知赵德良刚刚出手,发生了麻烦,有人告赵德良的黑状,说他借反黑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北京曾派一个小组下去调查。唐小舟奉命前去接受调查组的问话,当时领头的,就是这位副部长。只不过,他的秘书好像已经换了人。

    副部长和赵德良、马昭武以及吉戎菲很熟悉,分别与他们握手,待到唐小舟的时候,赵德良介绍说,小舟同志是我的秘书,记者出身,速记很厉害。我把他带来,是为了把部长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副部长的记性出奇的好,握着唐小舟的手说,我和小舟同志见过,这个小朋友,反应非常敏锐,很会说话。

    唐小舟连忙说,部长您好。

    大家坐下来,秘书送上茶,副部长挥着手里的一沓材料说,德良同志,你们这个组织工作试验田搞得好哇。部里几位领导都传阅了,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你们这种做法,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组织工作改革的方向。我们有个初步想法,等这次组干工作会议之后,把你们这套经验,送给中央书记处,如果书记处批准了,下一步,试点的力度可能还要加强。我的意思,这个试点工作,就放在江南省。毕竟,这是你们的成果,是你们的心血嘛。

    赵德良说,部长,我要纠正你一点。如果说这个东西是成果和心血,那不是我的功劳,我可不敢贪他人之功啊。

    副部长说,你是省委书记,主要工作就是人事,不是你的功劳,还能是别人的功劳赵德良指了指吉戎菲,说,我不是谦虚,主要功劳是她的,戎菲同志的。我只不过看到他们报上来的材料后,觉得眼前一亮,下去搞了一次调研,给他们当了一回主心骨,在背后推了一把。

    吉戎菲抓住机会说,中组部和省委对我们的试点工作,支持力度很大。特别是省委赵书记和马部长,亲自下去调研,亲自研究改革方案。马部长为了这个改革计划,下去了好几次,是马部长亲自在抓这件事。

    马昭武也及时地说,首长,我斗胆说句话行不行副部长说,昭武同志,你要说什么马昭武说,我搞组织工作搞了一辈子,接触过的组织干部也不少了。戎菲同志呢,据我了解,没有直接抓过组织工作。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她在组织工作方面的才能和想法,是我所认识的组织干部中最出色的。这样的同志,如果不在组织部,实在是我党组织工作的一大损失。

    唐小舟明白了。果如自己所料,赵德良以及马昭武,都有意让吉戎菲接替省委组织部长。但是,省委组织部长一职,又不是省委能够决定的,需要中组部任命,他这是在替吉戎菲斡旋开道。当然,这里面更深一层意思却是,他本人是现任省委组织部长,如果吉戎菲接任的话,一定要给他一个安排。这等于变相游说了。

    副部长说,昭武同志,你的意见很好。中组部的情况,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老家伙,还在这里尸位素餐,早就应该让更年轻的同志进来了。你们两个省委常委都在这里,你们如果舍得,我乐见其成呀。我亲自去和部长商量,把戎菲同志调过来。怎么样,德良同志,你舍得吗赵德良说,部里看中的人才,我们江南省,自然没意见。不过,刚才武同志已经说了,戎菲同志,毕竟没有搞过组织工作啊。而且,首长刚才也提到,组织人事工作改革,有可能在江南省试点。如果这个试点工作确定下来,具体抓这项工作的人,大概没有比戎菲同志更适合的了。部长你是不是让戎菲同志在下面再锻炼几年,为江南省多作点贡献,也为全国的组织人事改革摸索点经验出来后,再考虑调到中央副部长一阵大笑,指着赵德良说,你这个德良同志呀,舍不得就说舍不得嘛,说这么一大堆干嘛?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不过,你们的意见,对我启发很大。像戎菲同志这样的组织工作人才,如果不抓组织工作,实在是我党组织工作的一大损失。你们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赵德良立即说,我代表江南省委谢谢首长。又对吉戎菲说,戎菲呀,首长在组织人事战线干了一辈子,是这方面的权威,你要拜他为师啊。

    吉戎菲自然懂得顺竿子往上爬,立即说,我想拜师呀。不知首长肯不肯收我这个愚笨的学生。

    赵德良说,那这样好了,今天你弄一桌拜师宴,我们几个作陪,讨你一杯酒喝。

    马昭武也在一旁帮腔,副部长先是推辞一番,但看得出来,并不坚决。吉戎菲作为一介女流,能够获得市委书记的职位,应付场面的能力,自然非常之强,恭维人尤其是男人却又不露痕迹的本事,她是炉火纯青。她说了一堆话,简直让副部长觉得,如果不收下她这个学生,既是他的损失,也是党的事业的损失。副部长听了之后,哈哈一笑,答应了晚上的拜师宴。

    这所有一切,只是过场,接下来,副部长开始涉入正题。

    正如唐小舟所料,江南省提供的这份材料几乎无可挑剔,有关修改意见,副部长提了几点,只不过一些提法而已,无关文章的结构,改起来非常容易。让唐小舟感触比较深的,是副部长谈到中国官场的一席话。

    副部长说,目前中国政治体制存在的最大问题,我并不认为是党委和政府并立的结构性问题,这个结构,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十分先进,甚至比国外的议会制都要先进。但另一方面,中国的政治体制,又确实引发了一些问题,最突出的,就是官场腐败。这么多年来,党和国家想了很多办法,也建立了许多反腐监督机构,可腐败不仅没有得到很好遇制,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腐败问题的集中体现,有人认为是中国的政治体制问题,我并不这样看。我认为,还是现行的党委政府并立机制下,组织机构和监督机构没有很好起到应有作用的问题。组织机构是守门员,监督机构是裁判员。现在的问题是,守门员没有守好门,裁判员没有好好判。

    组织机构有什么问题?组织机构用人,不是任人惟贤,也不全是任人惟亲,甚至不全是任人惟钱或者任人惟别的什么。可以说,目前的组织部门用人,基本没有标准,想用谁就用谁,随意性太强,在用人上指鹿为马的事,非常普遍。组织部门是什么?说得好听点,组织部门是党和国家事业的守门员,是党用人的守门员。这个守门员没有原则没有标准,想放什么人进门,就放什么人进门,想把什么人关在门外,就把什么人关在门外。

    副部长强调说,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中国官员能力差素质低,恰恰相反,中国人的精华,集中在官场。为什么?与这个进门有关。正因为中国官场的门没有统一的标准,或者说,标准随人而变,要进这个门,难度就非常大,所以,不是有特别本事的人,根本进不来,进来了也留不住。除了足够的智力外,进这扇门,在某些地方某些人面前,还要足够的经济实力。那些花了高成本进门的人,进了这个门之后,自然就要捞回成本,还要为进更高的门准备。所以,有人极其高调地说,我买的是为人民服务的机会。现在民众最反感的腐败事件,是买官卖官。买官卖官的事有没有?有,中纪委已经查明过多起买官卖官案件,这是事实。

    除了这类明码实价被查处的案件呢?变相买官卖官有没有?我把你提拔了,你事后为了感谢我,送我一笔钱,或者送我古玩字画之类,算不算买官卖官夕平常搞感情投资,算不算买官卖官?至少可以算是变相的吧。现在当官,除了需要超人的智力之外,还需要相当的经济成本,这个经济成本还不小。我听到一些说法,一个村长都要一二十万,一个乡镇长三四十万,一个县长,穷一点的县,百把万,畜一点的县,没有两百万,想都别想。是不是这样?有些地方,比这个还高。

    这就是潜规则。

    副部长显得很激动,说着说着,貌似有点跑题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话锋一转,说,我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组织人事工作改革,改好了,利国利民。你们现在所进行的探索,是不是就成功了?那也难说。但就目前来看,这套方案是最先进的最科学的,最符合民主法制精神的,也是操作性最强的。这些年来,党和国家,在人事制度改革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也尝试了很多方法。现在比较通行的是考试任用制,事实证明,这套方法并不是什么改革,只是拾人牙慧,只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事制度,过渡到了魏晋以及唐朝,只是另一种科举。

    考试方法有没有作用?有,但远不够全面,注重了智商的考核,却忽视了情商的考核,尤其是无法对个人品行品德进行考核。你们这个方案,恰恰在情商以及个人品行品德考核方面,提出了新思路,想出了更为严谨科学的新办法。

    离开中组部的时候,几位领导显得很激动。唐小舟暗想,他们自然激动了,如果说官场所做每一件事,都有一个明确目的的话,那么,这个目的就是政绩。

    江南省如果能够率先在全国的人事制度改革上闯出一条路来,这个政绩就大了。

    而这笔账,既会记在省委书记赵德良的头上,也会记在组织部长马昭武的头上,自然更不会少了吉戎菲。吉戎菲如果能够接任组织部长一职,作为改革功臣的马昭武,上面没有理由不考虑,省委副书记这一职位的竞争,他就有了相当的优势真是这样的结果,自然是赵德良最希望的。

    麻阳终于还是出事了。

    组干工作会议的最后一天,主要是分组讨论,领导们在开会,秘书们便在隔壁的办公室里等着。如果是省里开这类会议,领导的秘书,此时可能在打扑克。

    可这是在北京,秘书也关系一省吏治形象,秘书们深知这一点,闲事就不做了,都在忙着,大部分在看书,有人捧着纸质书,也有人捧着电子书,还有人在网上阅读。聊天的也有,往往是在前几天刻意联络了感情,这几天便在加深印象,或者直接提出要办的事。

    唐小舟占据了角落的一张沙发,将手提电脑搁在自己腿上,无线上网。

    唐小舟上网,同时干着几件事,一是QQ聊天。这件事,他当记者的时候常干,关系密切的网友还不少。自从当了首长秘书,聊天的机会少了,只是领导开会而他又没有很重要的事可干时,偶尔聊上几句。第二件事,是在新浪写博客。

    博客是刚兴起的玩意,玩的人还不多。博客一上来,势头就很猛,一下子造就了很多博客明星。唐小舟的博客不温不火,主要原因,他没有提供火爆的猛料,新浪的管理员,也不推荐他。博客文章如果不能上首页,想火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和痞子作家闹排闻出名的电影明星,在博客里写一句昨天给爱狗洗了个澡,被推荐到首页,当日的点击就是几百万。哪怕是写一句最近忙,好久没时间上网了,也能有几十万点击。唐小舟的博客文章,主要是言论,千字左右,甚至不是时评,而是一些心得体会。比如前不久的一篇文章,谈做事的次序的重要性,说正确的方法,只有在时间正确的前提下,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果。一般人做事,只注重方法,认为方法正确,结果就一定正确,其实不然,时间和方法是一个坐标的两个轴,共同构成了完美的空间结构。方法正确但时间没到或者过了,都无法达到正确的空间点。时间准确但没有正确的方法,自然就更不用说。这样的文章,自然没有人响应,网友年龄层次偏低,能够读懂这类文章的人实在太少。

    今天,唐小舟想写另一篇文章,谈一谈守门员和裁判员对比赛结果的关键性影响。

    刚刚开了个头,手机震动了,掏出来一看,是刘成锐。唐小舟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想法,立即接听,果然听到刘成锐说,又闹起来了。唐小舟问,什么又闹起来了?尽管他猜到了怎么回事,却有些不敢相信。姚营建是怎么搞的?这点事都办不好,权力控制力太差了吧。还有那个焦顺芝,赵书记和他谈话的时候,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难道以为赵书记的脾气是乱发的刘成锐说,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可能有上万人。

    唐小舟心中咯怪地响了一下。上次只有几百人,就闹出那么大的事,这次竟然有上万人?人数多了几倍呀。如果再闹下去,下一次,会有多少人?唐小舟自己心里很急,说出的话却是,你别急,慢慢说。

    刘成锐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所有人,既不准进,也不准出。群众的情绪很激动。

    唐小舟说,不是正在谈判吗?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刘成锐说,谈判已经破裂了。

    唐小舟心想,谈判破裂了?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这个姚营建,看来真是成问题,谈判破裂这样重大的事件,也不向赵书记汇报?太自以为是了吧。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破裂了刘成锐说,就是今天上午的事。谈判是由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共同负责,但实际上,这两个人,根本作不了主,决定权在市政府,连姚营建说话都不起作用。焦顺芝制定的谈判对策是两个,一是施时间,二是对谈判代表各个击破。私下找谈判代表许愿,同意解决他们的问题,条件是他们不再闹事。同时,又找他们的亲人朋友,暗地里施压,威胁他们,如果不接受条件,就要对他们采取措施。就在今天上午,谈判彻底破裂,谈判代表集体离场,对市政府的做法表示杭议。仅仅一个小时后,市委市政府被围了。开始行动的时候,只有大约一两千人,但人数在快速增加,一个小时左右,人数就增加到了近万。

    赵德良正在隔壁开会,唐小舟进入会场,先拨通了姚营建秘书朱镇林的电话。朱镇林说,姚书记正在开常委会。

    唐小舟说,你们市委市政府不是被堵了吗?还能开常委会?不错嘛。常委们是坐直升飞机赶来的朱镇林知道事情已经让省委书记知道了,不敢隐瞒,说,是开视频电话会。

    你等一下,我让姚书记接电话。

    唐小舟想,如今的科技真是发达了,开个常委会,竟然用上了视频。看来,以后常委们完全可以在家里办公了。

    姚营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说,小舟呀,赵书记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唐小舟想,赵书记不知道,事情难道就可以没发生?让你去当一市的书记,那里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自然就得对所有一切负责。上级知道或者不知道,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现在的官场,媚上欺下,只要上级觉得好,一切就万事大吉,所以,对上级是能哄就哄,能瞒就瞒,能骗就骗,能混就混,能收买就收买,无所不用其极。对于下面,便是高压政策,同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搞法,矛盾能不异常尖锐?不出事就没有天理了。

    唐小舟说,赵书记在开会,我还来不及向他汇报。麻阳情况到底怎么样?能控制吗姚营建说,情况复杂呀。

    唐小舟说,当务之急,是要控制局面,制止事态的扩大。你们准备采取什么措施姚营建说,你也知道,在市委,我是少数派。我说话根本不顶用。他们已经作出了决定,要抓人。

    唐小舟大吃一惊,抓人?这时候抓人,不是火上浇油?他对姚营建说,抓人不是小事。人抓了,要放就难了。你们先别动,等我汇报了再说。

    赵德良还在开会,这时候突然闯进会场,恐怕就得向上汇报了。最好的办法,恐怕还是先由内部控制。唐小舟自作主张,打通了余开鸿的电话。

    余开鸿接起电话便问,是不是为了麻阳的事唐小舟问,听说麻阳决定抓人,秘书长知道这件事吗余开鸿说,麻阳市委常委会这样决定,总有他们的道理吧。

    唐小舟明白了,抓人的决定,是得到余开鸿同意的。省委领导中,赵德良在北京开会,游杰去世,能代表省委说话的,就只有余开鸿,他的意见,自然就成了省委的意见。唐小舟明知不妥,却也不能未得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代表赵德良发号施令。从这件事,唐小舟也看出了一点迹象,余开鸿在北京活动,大概没有结果,遇到麻阳事件,他便想暗中使点坏吧。

    唐小舟不敢再耽搁,立即去了会场,推开门,在门缝中露了一下脸。里面正在开会,门一开,所有人都将目光向这里射来。赵德良立即注意到了唐小舟的脸色凝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便站起来,走到了门外。

    赵德良问,什么事唐小舟简单地说,麻阳的谈判破裂,市民堵了市政府和市委。

    赵德良听说这话,脸色明显一变,顿时乌云笼罩。他一句话没说,转头向前走。唐小舟很清廷,里面在开会,在门口不适合说这样的事,他跟在赵德良后面,走到楼道的尽头。赵德良问,姚营建呢?他在干什么?他没有像平常一样说营建同志,而是直呼其名,显然对姚营建的权力控制力非常之不满。

    唐小舟说,姚书记的意见没有获得常委会支持,他们决定抓人。我和余秘书长联系过,秘书长说,麻阳市委这样决定,可能有他们的道理。

    赵德良原是半低着头沉思,听了这话,将头往上抬了一点,问,开鸿同志是这样说的唐小舟说,是。我觉得这件事太重大了,所以不得不来打扰你。

    赵德良说,你给姚营建打个电话,我来跟他说。

    唐小舟拨通了朱镇林的电话,不等朱镇林出声,便说道,赵书记要和姚书记通电话。唐小舟听到姚营建的声音后,便说,姚书记你等一下,赵书记和你说话赵德良接过电话,半句没有客套,直接说,你们抓人的决定是错误的,必须立即纠正。不知姚营建说些什么,赵德良显得极不耐烦,质问道,谁下的命令接着又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请示?再说,你是市委书记,还是他是市委书记?你不用解释了,总之,抓了的人,要立即放掉,事态要立即平息。你们市委解决不了,那就由省委来解决,我明天直接去你那里办公。

    赵德良显然非常生气,不等对方回答,将电话交还给唐小舟。唐小舟挂断电话时,赵德良说,给余开鸿打个电话,叫他、春和同志、先晖同志立即赶去麻阳。如果麻阳市委没有能力处理,那就由他们三个人代表省委处理这件事。说过这句话,赵德良转身离去,再一次进了会场。

    中午,赵德良等人没吃会议安排的饭食,而是找到一间餐厅,随便点了几个饭菜。几个人无心进食,主要是和麻阳方面联系。

    三位常委还在路上,尚没有到达麻阳。按照赵德良的指示,市公安局已经释放全部被抓人员。因为担心这些人员更进一步生事,也采取了一些相应的措施,对他们进行了秘密控制。至于麻阳的事态,并没有因为释放这些人得到缓解,相反,有更进一步恶化趋向。截止中午十二点,请愿群众,已经增加到了大约四万人。除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公检法等机关,也都被围,汽车站、火车站也都聚集了不少人。就目前情况来看,下午人数可能更进一步增加,而请愿群众拒绝对话。

    按照原计划,赵德良和马昭武还要在北京留一天,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因为突发事件,他们不得不改变行程,决定当晚乘飞机返回,并且召开临时常委会。

    下午的会议结束,连晚餐都没有吃,一行人急急地赶去机场。事前,唐小舟准备了一些食物,大家坐在前往机场的车上,随便地往肚子里镇了些东西。到达雍州后,办公厅的车早已经等着,上车后,赵德良要求唐小舟打电话问明情况。

    唐小舟使用的是车载电话,并且使用了免提功能。

    余开鸿报告说,今天一天,人数都在持续增加,最高峰下午四点左右,总人数可能达到了十万人,整个麻阳市陷入了瘫痪。不过,现在情况有所好转,相当一部分请愿群众已经回家,目前仍然滞留在街面上的,主要集中在几个政府部门,大约有三万多人。这些人准备在政府门前静坐,甚至有人喊出了绝食口号。从目前情况看,明天可能会有更多人参加。因为请愿的人太多,鱼龙杂,场面失控,今天已经出现几起较轻微的打砸抢事件。

    赵德良问,你们三位常委干了些什么余开鸿说,那些谈判代表并没有参加今天的请愿,一时间也无法召集起来,就算召集起来,他们也无法起到作用了。目前的情况非常乱,群众没有组织者,完全处于自发状态,群龙无首。我们三位常委加上市委常委分了一下工,分头去做群众的工作。我们的情况还算好,市里的领导比较麻烦,群众根本不听他们说话,他们一出现,就哄他们下去,有几个地方还动了手,焦顺芝和另外两个常委被打伤了。情况如果得不到控制,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骚乱。

    赵德良问,群众都有些什么要求余开鸿说,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退钱。

    马昭武有些忍不住,说,退钱也需要时间啊需要一个退的程序吧,这么闹下去,事情怎么解决赵德良说,先就这样吧,我们刚下飞机,半个小时后,开电话会议,你通知一下在麻阳的三个常委。

    当晚的常委会,因为好几个常委无法到场,只好是电话会。会上作出了几项决定,这些决定,主要涉及两大内容,一是关于事件的态度,二是应急处笠方案就事件的态度,省委的意见非常统一,这是一起由非法集资地方政府处置不当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事件涉及三类人,一是始作俑者,也就是非法集资决策人和最大受益人,对于这类人,必须严格依法予以打击。二是广大的参与者,他们明知非法集资违法,仍然参与,理应负有一定的法律责任。责任轻微并未引起恶劣后果者,不予追究,并且由政府负责妥善处理相关款项。涉及严重违法尤其是造成恶劣后果者,必须严格按照法律处置。三是可能存在的腐败行为,省委将组成工作组,对此进行调查。

    至于次日可能发生更大规模的集体请愿事件,省委制定了应急处置方案,这个方案,同样包括了两大方面,一是明日的应急处置,二是后续处置办法。明日应急处置,必须严格控制在法律框架之下,保证麻阳的交通以及生活秩序。对于堵塞交通者,一定要强制疏通,若有恶性流血事件发生或者趁火打劫的打砸抢行为,必须立即控制并且制止。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依靠武警,除了武警麻阳支队今晚开始便进入相关岗位待命,省里将迅速抽调两个支队,于今晚赶赴麻阳,高速公路出口、车站、政府机关等一些关键部位,组成人肉盾牌,保证交通畅通以及市民生活的稳定。

    省公安厅,必须立即组织一个快速反应分队奔赴麻阳,应对明天可能出现的任何恶性违法事件。

    此外,省委组成临时应急小组,组长由赵德良亲自担任,组员分别有陈运达、马昭武、夏春和、罗先晖、余开鸿等人。陈运达率团在国外考察,原本应该归来的,大约见省里动荡,他改变了行程。其余成员,于明日早晨九点前,在麻阳集中,现场处理所有突发问题。

    省委应急小组之下,有三个工作组,一个由省财政厅、省审计厅以及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相关人员组成,由省财政厅和省审计厅担任正副组长,负责对涉案非法集资企业的账目进行审核梳理。第二个工作组,由省纪委、省监察厅、省反贪局组成,负责调查这起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第三个工作组,属于省委紧急事态应急小组的办事机构,由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委宣传部以及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员组成,这个小组除了专责明天所有的信息汇总以及上传下达工作之外,还将筹备一次全市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负责整个宣传协调。

    区级以上负责人紧急会议,只有一项内容,即划分责任区,以区为单位,分片管理,责任到人,做好辖区居民的劝说工作以及安抚解释工作。说白了,就是谁的人谁领走,领不走,相关责任人必须承担行政责任。

    这次常委会有两项内容,唐小舟特别留意。一是常委会实际剥夺了麻阳市委关于这一事件的处置权。尽管所有决定,均不涉及此方案,常委会上,也没有人提及麻阳市委的地位和应承担的责任,实质上,省委应急小组制定的方案,已经将麻阳市委排除在外。第二项内容,在会议上有涉及,但没有形成决议,那就是麻阳市委书记姚营建和麻阳市长焦顺芝的任职问题。

    有人建议,此次事件,姚营建和焦顺芝作为党政一把手,处置不当,是关键所在,必须承担责任。建议省委免去姚营建麻阳市委书记职务,免去焦顺芝麻阳市委副书记职务并建议麻阳市人大罢免焦顺芝的麻阳市市长职务。

    有关这一点,赵德良有不同意见,他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社会稳定事件,相关责任人,肯定要问责,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是不是现在就问责?怎么问责?这个问题,我们要慎重。事件刚刚暴露出来,到底谁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没有查清,现在就问责,既不能体现省委决策的公平公正,也不能全面厘清被问责者的责任,何况,麻阳的情况很乱,一下子将市委书记和市长全部免职了,这恐怕不是治乱,而是造乱。

    当天晚上,武警的两个支队,悄然开赴麻阳。

    赵德良这个早晨没有晨练,也没有在雍州吃早餐,凌晨四点多,便登车上路。他原计划只是独车而行,可刚刚要走的时候,省公安厅警卫局的开道车和余开鸿的汽车急而来,车没有完全停稳,余开鸿已经从车上下来,急急地往这边赶过来。唐小舟大感奇怪,余开鸿不是在麻阳吗?什么时候回雍州的?真是个老官油子,到了这种时候,必须的表面恭敬,一点都不少。

    赵德良显然看到了余开鸿,却没有理他,只是对冯彪说,走吧。便闭上了眼睛。

    冯彪也不顾正往这辆车赶来的余开鸿,立即启动汽车。余开鸿显然想和赵德良坐在同一辆车上,人还没近前,这辆三菱越野车已经启动了,他只好停下来,略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朝自己的奥迪车跑去,迅速跳上后,追随而来。

    赵德良对冯彪说,今天可以开快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冯彪会意,默默地将速度提了上去。

    赵德良最讲究安全,每次乘车,都要交待冯彪,不要太快。只有这一次是例外。余开鸿自然没料到赵德良会吃车,以为只要开道车赶到三菱越野车的前面,自己的车跟在后面,一切就OK。他显然没料到,三菱车的越野性能好,四轮驱动,一旦加速,后面那辆两轮驱动的开道车赶起来就吃力了。所谓开道车,顾名思议,就是为领导的车辆开道的,现在,领导的车辆跑在前面,开道车成了钾后车,可以想见余开鸿在车上急成了什么。

    凌晨车少人稀,一路上非常顺畅,平常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冯彪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麻阳市大概早已经得到了余开鸿的通知,一号首长下来毕竟不是小事,市领导丝毫不敢马虎,四套班子负责人,早已经等在高速公路出口。

    冯彪最先看到了高速公路出口处闪着警灯的开道车以及一长黑色奥迪车,冯彪对唐小舟说,麻阳市的车在前面。唐小舟虽然也注意到了这溜车,却没想到是市委市政府的车,因为今天高速公路出口和往时不同,此处站满了武警战士,他们全部佩戴臂章,头戴钢盔,手执盾牌,严阵以待,在高速公路出口和入口形成四个纵列,犹如四排绿色的行道树。唐小舟转过身,对赵德良说,市几大班子的领导好像在前面等着。

    赵德良刚刚睡了一觉,进入收费站时,已经准时醒来,脑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听到前面两人的谈话,便将头往前伸了伸,看了一下阵状,说,他们倒有闲心,别理他们,直接往前开,去市委。

    姚营建领着焦顺芝等人,上前打招呼,等着迎接赵书记,却不想三菱车经过这里,不仅没有停,而且没有减速,直接向前去。下面的人措手不及,顿时乱成一团,各自奔向自己的汽车,迅速尾随而来。

    麻阳市委大院早已经被武警战士控制着,前一天原本还有些人逗留在市委不肯离去,凌晨,武警开始清场的时候,这些人势单力薄,大概担心吃亏,退到了院外。赵德良的车最先到达市委,却被门口的武警拦住了,唐小舟只好下车解释。最近,省有关部门正在给公务员汽车换车牌,新车牌还没有发到有关部门,武警认不出,可以理解。刚刚将车停好,跨下来,市委市政府的车陆续赶来了,车还没完全停稳,姚营建、焦顺芝等人,就匆忙下车,往这边赶过来。

    赵德良根本没有同他们任何人握手,而是拉着脸,站在院子的中心花坛边,说,几大班子领导都在啊。看来,你们是胸有成竹啊,都火烧猴子屁股了,你们还有闲心搞迎来送往。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是有金刚钻呢,还是有雄兵百万?接着,赵德良转向焦顺芝,问道,焦市长,你不是向我保证说,一定不出事吗?你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省委书记看似并没有严厉批评的话语,可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麻阳官员们的心上。他们此时的心情,大概只有四个字,无以言对。遇到这样的恶性群体事件,这些官员们心里大概都在考虑,自己往后的这段时间,到底应该在哪里度过。继续留在这个职位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能够不进监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每个麻阳官员的脸上,都是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阳光。

    也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唐小舟已经接到几个电话。他不敢怠慢,迅速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对他说,我接到消息,市民正从各个方向向这里赶来,很快将会对市委市政府铁壁合围。

    赵德良看了看周围,然后问,这里由谁负责指挥话音刚落,有一武警上校跑步来到赵德良面前,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首长,武警麻阳支队支队长阳中国听从首长指挥。

    赵德良上前和他握手,说,阳支队长,今天,你和你的战士要接受考验了。

    阳支队长再次敬札,大声地说,报告首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赵德良说,你现在命令武警战士,把市委大院的正门打开,把里面的车辆清理出去,然后在大院里面以及外面警戒。请愿市民来到之后,一部分放进院子里来,你们必须以人墙阻隔他们,不能让他们冲击市委。你们的行动,有一个目标,不伤人,不发生暴力冲突,情况紧急的时候,你可以灵活处理。

    阳支队长领命离开后,余开鸿走上前,小心地对赵德良说,市里已经准备了早餐,是不是先吃早餐赵德良瞪了余开鸿一眼,有些恼怒地说,一餐不吃死不了人。然后转身,向中心花坛跨出几步。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迅速跟过去,在赵德良准备站上花坛边沿时,伸出自己的手,准备扶他一把。赵德良将手一甩,甩开了唐小舟,轻轻一抬腿,站了上去,再转过身来,面对市里的众位领导,说,你们别留在这里了,各人门前的雪,各人快回去扫吧。然后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市委漂亮的门房,问姚营建,门房上面可以站人吗姚营建根本没想到赵德良会提出这么个问题,当即傻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市委办的一位领导替他解了围,说,可以,但要搭梯子上去。

    赵德良说,那好,你们立即去准备,等一会儿,群众来了,我和姚营建书记到上面去和群众对话。又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去弄几个手提话筒放到上面去。

    根本轮不到唐小舟去张罗,麻阳市委办的人,立即送来了好几个手提话筒。

    唐小舟也不敢离开赵德良身边。昨天晚上,他做过一些准备工作,包括向气象台了解麻阳的天气情况。今天,麻阳全天都是晴天,无云无雨,甚至几乎等于无风,最高气温三十二度,是进入五月以来第一个高温天气。听到这一点,唐小舟就着急,搞不好,一整天赵德良就得在烈日下暴晒,不能戴帽打伞,不能涂防晒霜,不能扇扇子,更不能躲到阴凉处,只能在暴日下硬挺着。唐小舟为此准备了仁开、十滴水等。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赵德良毕竟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这一天顶下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出现。

    半个小时不到,市委大院便被围了,人数众多,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他们似乎约好了,先分散后集中,忽然之间,数以万计的人,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来,迅速将市委几个大门团团围住。按照赵德良的安排,部分市民被放进了大院。毕竟院子里的空间太小,容纳不了更多的人,进入大院的只有一两千人,更多的人留在了院外。还有更多的人在陆续赶来。按照原来的预案,市委门前的公路,要保持畅通。可眼下,因为人数越来越多,大量的人挤到了公路上,再也无法畅通了。唐小舟随着赵德良登上门房房顶时,看到周围全是黑鸡鸡的人头,估计有了好几万人。他暗吃一惊,这么多人集中在这里,如果发生珠踏事件,问题就严重了。

    唐小舟分别给另外一些领导的秘书打电话,了解他们那里的情况。情况很快汇总,市政府、市人大以及市政协的情况差不多,都围了好几万人。此外,市法院、市检察院、市公安局、市财政局等相关部门,也都围了上万人。市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也都有很多人,但因为武警事前有准备,这些人被拦在警戒线以外,主要交通,并未受到影响。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心惊肉跳,这一天,麻阳市竟然有几十万人上街了。要知道,整个麻阳市,城区户籍人口只有不到六十万,加上流动人口,大概也只有百万左右,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现在竟然出动了几十万人,已经是全城出动了,甚至还加上郊区城镇的一些人员吧。

    几个人上了门房房顶后,姚营建拿起一只话筒,对市民说,市民同志们,我是市委书记姚营建,请大家静一静……姚营建的话没有说完,市民便大声地嘘他,有人大声地喊,草包书记,滚下去。

    姚营建应该听到了下面的嘘声和骂声,可他像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大声地说话,希望市民安静下来。可市民对这个市委书记失去了信任,争相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喊叫声一片。

    赵德良见姚营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只好自己出面了。他从背后拉了拉姚营建,举起手中的话筒,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地说,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市民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赵德良。他每喊一次,周围的声音就小一点,当他喊到第五遍时,周围的市民安静下来了。

    赵德良略等了等,然后说,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我从北京赶回雍州。回到雍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省气象局,问了问今天麻阳的天气。气象局告诉我,今天麻阳的天气很好,晴朗无云无风,最高温三十二度。父老乡亲们,今天的日头很每呀。

    赵德良是北方人,北方人不叫日头,叫太阳,中原几个省才叫日头。赵德良用北方话说日头两个字,音调显得有些怪,下面的市民顿时一阵轰笑。

    赵德良接着说,今天的日头,对大家,对我赵德良本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大家,都要被这每太阳烤呀。太阳烤我赵德良,是应该的,烤你们,就不应该了。这里所有的市民,都是太阳,是中国的太阳,是中国政府的太阳。所以,你们应该好好地烤一烤我们这些执政者,而不是被烤。是我们省委、省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你们站到这个大每日头下面被烤,我赵德良对不住你们。

    有人大声地叫,赵书记,我们不想听这些,我们只想知道,省委怎么处理我们的钱。话音刚落,市民又一度嘈杂。

    赵德良双手高高地举起,向下压了压,市民顿时禁声。

    赵德良说,刚才这位同志的问题问得好。我这个省委书记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替全省六千七百万人民解决难题的。我是个消防员,哪里起了火,就要往哪里扑。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发生在麻阳的非法集资案的处理,省委省政府,一定会拿出一份令人民满意的答卷。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求一求各位父老乡亲。求什么?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省委省政府需要时间查清与此案相关的所有问题,也需要时间制定一个令大家满意的解决办法。说得更直接一点,发生在麻阳市的非法集资案,涉案资金可能高达七十亿。同志们啦,七十亿呀,省政府拿不拿得出七十亿?我告诉你们,既拿得出,也拿不出。我说拿得出,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们坚持改革开放,坚持经济发展,江南省的经济状况,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七十亿相对于全省的财政收入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可是,我为什么又说拿不出?第一,省财政收入的每一分钱,都是全省人民的钱,省委和省政府用这些钱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希望能够将人民的每一分钱用好。其二,就算要结算这笔钱,那也需要一个统计过程,对不对?我这个省委书记,如果不经统计,不经审计,不经省委统一研究,不经人大批准,就乱花钱,你们会答应吧?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需要你们给我时间,查清问题,统计数据,制定计划。

    有人在下面大喊,事情发生都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你们还没有查清吗赵德良说,查清没有查清,我在这里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晚上,省委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成立了几个小组,其中就有一个核算小组,还有其他几个小组。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你们可以选出代表,参加省委组织的这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派人参加,既帮助我们工作,同时,也监督我们工作有人喊,赵书记,你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赵德良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说,十天时间。是十天,而不是十个工作日。我本人亲自担任这次事件应急小组的组长,省委绝大多数常委,将在麻阳现场办公,并且拿出一个完整的符合各方利益的处理方案。所以,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一定给出一个方案,供大家充分讨论。我再重复一遍,我的承诺是,十天之内,省委将制定一个初步解决方案,供全体市民讨论。

    有人大喊,好,那就给你们十天时间。许多人也跟着喊起来,到底喊了些什么,因为人多嘴杂,根本听不清。

    赵德良挥了几次手,才制止了喧闹声。他继续说,我注意到了,刚才,我请求你们给我十天时间,你们之中的大多数同志答应了,当然,也有少数人有意见。有意见很正常,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你们的血汗钱,是你们过日子的钱。

    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要挥卫自己的权利。但是,几事总要有个标准,不论你们大多数赞成,还是少数反对,我都认为,我们之间,有了这个十天之约。既然有了这个十天之约,那么接下来,我就要求各位父老乡亲另一件事,那就是切实履行你们的承诺,以便让我有时间和精力,来履行我的承诺。你们怎样履行自己的承诺?一个办法,回到自己家里去,不仅你们回去,也要劝说你的亲戚、朋友、熟人回家去,把我赵德良的承诺告诉他们,同时,也请你们相互转告,十天之后,我如果没有兑现承诺,你们就把我赵德良拿到大每日头下面来烤。

    此时,民众的情绪已经平复,姚营建也终于捞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说的是具体安排,市委已经组织了车辆,准备送大家回家。现场维持秩序的武警战士,将辟出一条通道,保证大家离开时的安全,请大家配合武警战士行动。

    这些市民来请愿,也是想解决问题,既然省委书记已经承诺他们,他们觉得不需要再闹下去。陆续开始有人离开,但还有些人,难得见一次省委书记,借助人员松动的时候往前挤,想接近赵德良表达一些什么。赵德良意识到自己如果仍然留在现场,不利于群众疏散,便转身对唐小舟说,走,我们去交通指挥中心。

    从房顶下来后,姚营建也跟着下米,并且向赵德良请示说,他已经对赵书记的讲话进行了录音,能不能将录音拿到其他现场去播放。

    赵德良转头看了一眼姚营建,说,你们麻阳市民把我拿在火上烤,你这个市委书记,也把我拿在火上烤唐小舟看到,姚营建的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流下来,不知是刚才在屋顶站着被太阳烤着太热,还是此时紧张。赵德良这句话显然是玩笑,姚营建却胆颤心惊。过了片刻,赵德良又说,也只能这样了。既然我被你当成了楷屁股纸,那你就拿去楷吧。只要能把你屁股里的屎楷干净就好。

    赵德良交待唐小舟,要去市交通指挥中心。可这件事并不容易,市民们还没有完全离去,赵德良等人,只好等在市委会议室里。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吃了些食物。这方面,余开鸿非常周到,将早餐准备的那些包子馒头鸡蛋之类,拿到机关食堂里加热后,送了上来。

    赵德良趁着吃东西的间隙了解情况,市委大院的人流,正在陆续散去,其他地方,仍然剑拔弩张,甚至有几个地方,出现了稳乱,有些街道店铺被人砸了抢了。市政协办公楼被人砸了,市法院的一辆汽车被人放火烧了。

    当天下午,市里召开了区县以上主要领导干部会议,参加会议的名单,由省委指定,分别是各级党政部门的一二把手。赵德良并没有参加这个会议,而是由市委秘书长主持,市委书记姚营建讲话,省委方面,同时去了三个常委,分别是组织部长马昭武,纪委书记夏春和以及秘书长余开鸿。三位常委分别讲了话。马昭武当然站在组织角度讲话,表示这是一次政治任务,这次政治任务完成得不好,省委将不考虑此人进入省管干部,尤其是不会列入省管干部的后备干部名单,已经列入的,立即撤下来。夏春和讲话,则是从党的纪律检查方面,他说,对于此次工作不力的领导干部,市纪委要进行调查,看他本人是不是有问题。必要的话,只要市纪委提出要求,省纪委也将介入调查。

    这是两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麻阳市每一级党政干部头上。哪一个人,都不希望因为这么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官帽。

    各级领导干部回去之后,又分别召开会议。省委市委往他们头上悬了几把达摩剑,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迅速将这些剑,架到了更低级别的负责人头上。镇党委书记、镇长、街道办主任甚至包括社区和村,都领到了任务。这些会议涉及的层面很广,效果非常明显。尤其在街道、社区或者乡镇工作的干部,他们属于官员体系的神经末梢,大量的基层工作是他们干的,一旦问责,最容易处理的,也是他们这些人。

    从下午四点开始,参与请愿的人群开始大量撤离,事态暂时平息。

    整个下午和晚上,赵德良主持召开了好几个会,其中包括麻阳市市委扩大会议。在会上,赵德良对市委书记姚营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麻阳之所以出现如此恶劣的事态,与麻阳市委权力失控直接相关,而主要责任人,便是姚营建。同时,他宣布,省委已经决定,对麻阳非法集资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员腐败行为进行调查。他正告与此相关的领导干部,要及早醒悟,有问题的,及早向省委工作组说清廷,争取主动。

    当晚稍晚些时候,赵德良又主持召开省委工作组各小组负责人开会,再一次明确了任务,强调了纪律,规定了时间表。

    第二天上午,赵德良又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这次是与群众代表对话。进入会场第一句话,赵德良便说,我要向在座各位道歉,我来晚了,让麻阳市的父老乡亲们受累了。接下来,赵德良介绍了这几天省委的一系列举措以及省委处理此次事件的根本态度。

    下午,赵德良又马不停蹄地视觉察了麻阳市的工厂、学校、福利院、干休所等。赵德良一直都是低调的,平常能不上电视尽量不上电视,但这一次不同,省市电视台,均在当晚播出了赵德良在麻阳视察的新闻。

    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会在麻阳再留几天,并且会不断公开露面。可是,一件突发案件,打乱了他的这一计划。当晚零时左右,雍州市西桥区发生一起枪击案,大约有十名左右身份不明的人员,分乘两辆面包车,试图出城时,与在此设卡拦截的交警以及公安特警发生驻火。匪徒持有手枪以及自动步枪等,当场打死一名交警一名公安特警,打伤警察以及路人十一名。

    唐小舟是半夜时被电话叫醒的。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叫醒赵德良,向他进行了汇报。赵德良不得不于凌晨率省委一班人,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赶到现场时,天已经蒙蒙亮。

    现场位于西桥区的边沿,与新陈县的陈山镇交界。八十年代以前,由雍州到新陈县,需要经过陈山镇。随着城市的发展,由雍州到新陈,分别建起了高速公路和新省道,这条路便被废弃,但公路还存在,只是缺乏维护,路况不是太好,车辆也较少。

    省公安厅在陈山镇建立了前线指挥部,成员由杨泰丰厅长、曾向凯副厅长、省武警总队的一名副总队长、省公安厅刊侦总队、特警总队以及市公安局长、县公安局长等负责人组成。

    唐小舟陪着赵德良、罗先晖、余开鸿到达指挥部,稍稍洗了把脸,立即着手了角罕情况。

    具体案情,由曾向凯副厅长向省委报告。曾向凯说,案发地点在西桥区和新陈县陈山镇交界处,由于是一条旧路,平常通行的车辆并不多,主要是周边地区的一些车辆,所以,这个卡派的人员相对较少,当晚只有五个人值勤,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另外有两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在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备勤。当晚零时时分,有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白色面包车途经此处。交警拦停例行检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便放行了。但这辆车并没有走远,向前行驶约二十米后停在了路边。停车点,离备勤点非常近,只有十几米。几分钟后,又来了一辆挂新陈县车牌的面包车,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上车检查时,另外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在下面警戒。

    几分钟后,车内传出很大的叫喊声,随后听到几声枪响。下面警戒的特警迅速冲向汽车,准备增援,发现那辆车已经启动,准备逃离。特警立即执枪拦截,与此同时,车内伸出好几支枪,同时开火。在室里备勤的公安干警听到枪声,迅速跑出来,准备增援,不料事前停在那里的那辆车同时开火了。

    事后查明,上车检查的交警以及特警,当场被击中,但并没有立即死亡,他们用对讲机报告说,车上有一个人很像孟庆西。两辆车和警方驻火后逃逸,逃出陈山镇约五十米后,将两名干警的尸体抛下。而现场火时,有四名干警受伤,另外有七名群众在附近宵夜,亦被流弹所伤。

    罗先晖问,枪械情况查清了没有曾向凯说,基本查清了。我们在现场找到一百零五枚弹壳,一百一十六颗弹头。

    余开鸿问了一句外行话,弹头为什么比弹壳多十一颗曾向凯说,所能得到的弹头可能还会增加,因为受伤的伤员身上有弹头,目前还在手术中,具体数量还没有汇总。甚至还可能有些弹头,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至于弹头比弹壳多,存在一种可能,匪徒在车上射击,不排除有些弹壳掉在了车上。就目前已经获得的弹头和弹壳进行技术分析后证实,匪徒至少使用了七支枪,五支手枪,两支步枪,其中两支五四手枪和一支七九手枪是国产的。另外四支枪,都是外来的,被步判断,是越南产的。

    罗先晖说,这三支国产枪,应该有身份吧。

    曾向凯说,是的,这三支枪中,两支五四手枪属于军用品,多年前在越南战场上遗失了,此后再没有在国内出现过。那支七九式手枪,是警用手枪,由某省一个派出所所长持有。七年前,这个所长喝醉了酒,在马路上睡着了,身上所有物品,被人洗劫一空,包括这支枪。四年前,这支枪出现在该省省会的一起抢劫银行运钞车案中。事后判断,劫匪并没有打算伤人,但其中一名劫匪莫名其妙地开了一枪,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威慑,要么是因为恐俱导致走火。这支枪是怎么到达江南省的,目前还是个谜。

    正在此时,有人进来报告,发现那两辆汽车。汽车被抛弃在三县交界处的大龙山,离新陈县五十七公里。初步估计,匪徒可能逃往大龙山区。

    杨泰丰向赵德良请示说,赵书记,我建议立即封锁大龙山地区,进行地毯式搜查。

    赵德良说,你是现场总指挥,你决定吧。

    杨泰丰立即下达了封锁大龙山的命令。

    后勤组送来了早餐,大家一边吃早餐,一边继续分析案情。

    据专案组分析,那两名栖牲的干警上车后,很可能发现车上有一人疑似在逃犯孟庆西,要求其下车协助调查,结果被保护孟庆西的匪徒击中要害。孟庆西选择这个时候逃出雍州,显然清廷大量的警力,被派往麻阳执行公务,雍州城内空虚。他们选择的出逃路线,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用了两辆车,第一辆车掩护,第二辆车才是真正的目标。这两辆车,均是套用的车牌。

    公安厅痕检小组随后从大龙山抛车现场报来消息,现场处于山区,相对偏僻,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汽车痕迹,判断匪徒确实是在此地弃车,而不是换车。指挥部分析后认为,匪徒原本有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团伙成员或者策划者之中,应该有超级行家,因此,这个出逃计划,应该有中途换车环节。但是,枪战发生,使得这一计划出现了偏差。偏差之一,匪徒内心惊慌,又是午夜,很可能走错了路。偏差之二,枪战发生后,匪徒只顾逃命,慌不择径,导致走错了路。偏差之三,匪徒很可能不是当地人,对当地路况不熟,因而走错路。匪徒走了五十多公里后弃车,说明原定的换车地点,离枪战地点至少三十公里以上。此时,如果返回或者绕道,均很危险,只有弃车。

    如果这种分析正确,匪徒很难在短时间内逃出大龙山区。毕竟天亮以后,人流增加,各地又加强了戒备,他们很难不留下痕迹。

    回到办公室,已经接近十一点。因为事情一桩接一桩,赵德良原定的工作安排,完全打乱了。唐小舟拿起相关日程安排一看,前些天便定下来要约见的人,要处理的事,压下了一长串。为此,赵德良的日程不得不重新排,这是一处的工作。问题是,此前被取消的安排,哪些需要重新排,哪些要排在前面?唐小舟不得不先征求赵德良的意见,然后再找余开鸿协调。所以,回到办公室后,他先做了一些日常杂事,比如替赵德良沏好茶,又将赵德良当天要处理的一些文件整理好,送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再坐下来整理这个日程表时,便到了中午。

    下午一上班,他便来到余开鸿的办公室,就这件事和秘书长碰头。

    肖斯言正在秘书长办公室里,余开鸿不知和肖斯言说了些什么,肖斯言的脸色显得很灰败,原本就白得有些不真实的皮肤,泛着一层青色。

    唐小舟已经闯了进来,只好主动打招呼,说道,斯言,什么时候回来的肖斯言说,我回来快一个星期了。

    唐小舟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

    肖斯言多少显得有些勉强地应了一声,神情雀雀地退出余开鸿的办公室,竟然没有向余开鸿告别一声。

    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报到时,肖斯言对自己对余开鸿的态度,完全是两个人,唐小舟便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显然,他在游杰的追悼会后便回来上班了,因为自己一直陪在赵德良身边,所以不知道这件事。细一想,这里面还有些其他东西,这么长时间,他并没有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似乎说明,他对自己有点意见了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给二处打了一个电话。新搬了办公室后,办公场所的格局,和以前完全不同,书记的办公室,隐在综合处办公室之中。整个七楼,只有两个处,电梯间东边是综合一处,西边是综合二处。这房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设计的,除了公共电梯之外,还有两个电梯,直接从楼下停车场上达七楼,这两架电梯,成了书记和副书记的专用电梯,直达两位书记办公室门口。唐小舟上下班,只要是陪着赵德良,自然就乘专用电梯,很少去中间的公共电梯,因此,碰到肖斯言的机会,自然就少。

    二处接电话的是一个女性,她态度不是太好,直接说,肖处长不在。

    唐小舟知道对方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通常都是如此,任何人找处领导,只要不说明自己是谁,都是这样的回答。唐小舟说,我是一处的唐小舟,请问肖处去了哪里果然,报出自己的名头后,对方立即热情了八度,说,是唐处呀。唐处不知道吗?肖处已经不在二处了。

    唐小舟问,不在二处对方说,他已经去政研室了,今天下的文。

    唐小舟想,刚才在余开鸿的办公室碰到他,原来是一次任职谈话?如果是,这个谈话的时间也太短了吧。看来,他和余开鸿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

    有关安笠的事,肖斯言曾拜托过唐小舟,唐小舟也很希望帮他一把。一般人认为,只要是领导秘书,就一定有办法办成很多事,只有唐小舟清廷,这是莫大的误解。秘书影响领导,一定要有契机,唐小舟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契机,直到最后,也没为肖斯言说上话。难道说,余开鸿直接把他踢到政研室去了?这样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继续给肖斯言打电话前,唐小舟给陆海麟打了一个电话。陆海麟说,厅里对肖斯言确实进行了安排,解决副巡视员,调任《前线》杂志社任副社长。

    唐小舟稍稍一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事。由于官场拥塞,僧多粥少,很多人干了一辈子,既不能解决级别也不能解决职务,几年前,开始推行一种新的公务员级别,在科级增加了正副主任科员,在处级增加了正副调研员,在厅级增加了正副巡视员。一般来说,这样的职位,安排给了即将退休人员。正因为这实际是一种职级而不是职务,各级组织部门,便采取了一种扔包袱的做法,将名额分给下属单位,下属单位讨论后报组织部批准,几乎不用上常委会。肖斯言解决副巡视员,厅党组讨论就行了。唐小舟不是党组成员,加上最近事多,因此不清廷此事。至于为什么把他安排在政研室而不是留在厅里,大概就是他对余开鸿有意见的原因唐小舟随后把电话打到《前线》杂志社,得到的回答却是,肖斯言还没有来报到。

    既然肖斯言暂时不在办公厅,只好先放一放,处理一下手头的急件。

    下午有一份特殊的报告,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上来的。

    这是雍州市公安局呈报给雍州市委的雍州新城案件调查报告。因为赵德良就此事作过批示,报告也同时呈报给省委和省政府。有关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雍州市的媒体已经公开报道,公安局抓了八个人,这些人虽曾是雍新物业的保安,均在事发前一个月左右被公司解聘。调查结论是,这些人既然已经不再是雍新物业的员工,他们的行为,便与雍州新城的开发商甚至是雍新物业公司无关,完全是个人行为。

    唐小舟将这份报告和其他一些报告整理好,将这份报告放在所有报告的最上面。他是新闻记者出身,很清廷这里面的猫腻。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黑幕。问题是,这样一份报告送到赵德良的案头,他会怎么处理?对于省委书记,这无疑是个难题,其一,这是市公安局的案子,赵德良如果擂手,显得有些手伸得过长,有越权之嫌。其二,雍州新城的开发商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肯定有强大的政治势力支持,而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开发项目,都与权力腐败直接相关,背后巨大的利益链,会触动哪些人?雍州市原市委书记周听若有分吗?现任市长温瑞隆有分吗?深究下去,江南省政坛,又可能是一次大地震。其三,如果每一件事,赵德良都要亲自过问,那么,他每天就算工作四十八小时,也一定忙不过来。赵德良到底是会举重若轻还是举轻若重处理这份文件,唐小舟想不明白,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大难题。

    最后想想,将这份报告递上去时,他还是改变了次序,将报告抽出来,放到了一探报告的中间。

    从赵德良的办公室回米,刚进门,便见肖斯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唐小舟说,刚才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二处说你已经离任,《前线》杂志社说你还没有报到。

    肖斯言说,反正要在那里干一辈子,我有必要像捡到宝一样?我如果急急忙忙去报到,人家还以为我很满意这种安排。

    唐小舟替肖斯言倒上茶,坐下来,问他,有什么打算肖斯言说,还打什么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唐小舟说,这锅饭是有点夹生,但也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

    肖斯言失去了一贯的少言寡语,差不多是叫了起来,说,还说不一定不是一锅好饭?你老兄也太容易满足了吧?谁不知道副巡视员是个养老的职务?爹不疼娘不爱,洗洗回家种白菜。

    唐小舟说,那毕竟是老干部,你不同,你年轻呀。级别解决了,以后有机会,再解决职务,这叫曲线升迁,懂吗肖斯言说,我可没有你乐观。

    唐小舟说,也许吧,我在基层干的时间长,我看问题可能比较乐观一点。事在人为,关键看你怎么去为。毕竟,级别解决了,下次有机会,再解决职务,顺理成章。

    肖斯言说,怕就怕在这个位笠停步了。

    唐小舟说,怎么可能?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才三十九吧?三十九岁就是副厅,就算再熬几年,副厅里面,你还是年轻的。

    肖斯言说,老兄,你不想想,不仅是副巡视员,还是副社长,两个闲职。冷得不能再冷了,还能有出头之日唐小舟说,闲职怕什么?闲职正好干事。据我所知,老板对《前线》这本刊物是非常重视的。同时,他又觉得很不满意,认为这本刊物办得不死不活,既没有经济效益也没有理论高度。这对于你来说,正是机会啊。你这个副社长,如果能让这本刊物面貌一新,老板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肖斯言苦笑了一下,说,你真以为我这个副社长有多大的权力呀?你来办公厅的时间还是短了,不知道政研室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论职务,我是那里排在最后的副社长,把副总编辑、挂名副社长等全部算上,我大概排在二十名之后。如果论理论研究的能力和写作能力,那里可是全省理论水平最高的地方,随便拉一个普通编辑出来,就是一个大理论家。无论是职务上还是业务上,都没我什么事。

    唐小舟说,那就沉下心来,千点实事。

    肖斯言说,干点实事?什么是实事唐小舟说,记得今年春节的时候,赵书记去高岚的事吗肖斯言说,当时我陪游书记在北京,具体不是太清廷,不过也多少听说了一点。

    唐小舟说,我总觉得,赵书记去高岚,一定有他的想法。只不过,这一段发生了很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点应接不暇,因此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动静,并不等于他不想有动静,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说,等待某些事情的成熟。你想想,全省有多少重要的单位和部门?赵书记都不去,偏偏选了一个落后县的落后乡镇,去看了一家规模很小的乡镇企业。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这里有一口井,甚至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口油井。赵书记发现了,只是他不可能亲自去挖,而是寄希望于有人出面来做这件事。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这是一口油井。

    肖斯言略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借助《前线》这个平台,好好研究一下乡镇企业如果是别人,唐小舟肯定点到为止。肖斯言不同,他既是自己的官场教官,自己又欠他一个大人情,因此,他话说得很白。他说,别急功近利,好好地沉下去。你如果能够搞出一组真实体现目前江南省乡镇企业现状以及能够指导未来乡镇企业发展方向的文章出来,你就把现在这口冷锅炒成热灶了。

    肖斯言说,我一直在办公厅工作,跟着游副书记,很少涉及乡镇工作,这方面,我一点都不熟,完全没有概念。

    唐小舟说,所以,我说你要沉下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如果有两年时间,你不能成为一个乡镇企业问题专家?如果你还担心,我告诉你一条路。郑砚华同志的市委书记职务免去之后,现在不是没有实际职务吗?名义上,他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可实际上,他同时还在做一件事,进行江南省乡镇企业调查,准备作为他在党校的毕业论文。你如果能够和砚华同志一起调查就最好。就算不能,你也可以想办法,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自己想一想,衅同志是当过市委书记的人,他都如此重视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是畜矿。

    肖斯言的眼晴顿时一亮。这个道理太容易明白了,这件事,就算不能讨好赵德良,至少也可以讨好郑砚华。现在的传说,郑砚华可能当副省长,未来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全省范围内,想靠上郑砚华的,不知有多少人,别人只是不得门而入。肖斯言说,小舟啊,你的年龄比我小,从政时间也比我4A得多。看来,你站的点,比我高得多啊。

    唐小舟说,我站的点比不比你高,我说不好。如果说这算是一个办法的话,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我当记者的十几年时间,一直在基层工作,对中国社会的现状尤其是江南省的情况,比你熟悉。

    肖斯言说,一个人的思想天花板有多高,发展的空间就有多大。看来,我是真要好好去补一补理论课,把自己的思想天花板抬高一些。

    唐小舟说,想明白了就好。本来,我想找个时间请你喝餐酒的。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餐酒,我欠你的,有机会,我一定补。

    肖斯言站起来,说,那好,我不多占你的时间了。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政研室报到。

    接下来几天,中央下来了几波人,让整个江南官场忙得团团转,一刻都不能停。

    最先到达的是中纪委、中组部联合巡视组。中央巡视制度,是十年前建立的,当时仅仅只是中纪委负责这项工作,两年后,便由中纪委和中组部共同组建巡视工作常设机构。中央巡视组每到一个地方,都将和数百名当地干部谈话,了解情况。这种谈话,并非走马观花,而是非常深入。中央巡视组在每一个地方,均要扎扎实实地工作好几个月,地方如果想搞花架子或者隐瞒,操作难度非常大。

    但另一方面,地方的一些官员,并非不想打巡视组的主意,谁都希望借助巡视组的力量,加强自己的权重,同时也打击政敌。

    几天后,北京来了另一个小组,这是中组部的考干组。中组部考干组下来,江南省官场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相反,他们觉得早就应该下来了,他们下来的时间,晚得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年初,游杰生病,周听若退休,江南省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常委位,加上尹越被双规,又空出了一名副省长,对于一个省的官场来说,同时空出三个重要职位,确实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当时就曾进行过一次考干,同时接受考察的共三个人,只有彭清源被落实了,雍州市委书记的职缺虽然解决,却又同时空出了另一个职缺,即江南省常务副省长,三个重要职缺的格局,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说,马昭武和温瑞隆已经过组织考核,随时可以任命的话,郑砚华的闻州市委书记职务已免,未来的走向,显得扑朔迷离。最初一段时间,民间组织部说,郑砚华有可能担任常务副省长,可这种说法,在一段时间之后悄声匿迹,代之而起的是另外好几种说法。说法之一,中组部认为郑砚华太年轻,缺乏省级管理经验,直接担任常务副省长肯定不可能,更倾向于让他顶尹越的缺,当一任副省长。另有一种说法,温瑞隆已经不可能继续担任雍州市长,这次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雍州市人大或者政协解决问题,仕途的上升趋势,有可能彻底终结。所以,他正大力活动,希望接任常务副省长。中夹也有意让温瑞隆担任此职,温瑞隆的市长职务,将由郑规华接替。还有其他说法,诸如郑规华出了问题,他的妻子不幸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同时又与一位女宫商关系暖昧,那个女宫商因此从他手里接到大量的建筑工程,赚了大笔的钱,中纪委正在查他。

    至于游杰之后,空出的省委副书记职位,传说就更多。省里有意让马昭武填补,常委会已经通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民间传说,陈运达并不赞成这一提案,他在私下里进行了大量活动。最终,中夹感到这一职位较为敏感,考虑从外调人进来,所以,马昭武迟迟未能得到任命。最近又有一种说法,吉戎菲在东涟市搞组织工作改革,得到了中夹的高度肯定,即将安排江南省作为组织工作改革的试点单位,吉戎菲将受中组部委托,领导这次试点。因此,吉戎菲将接替马昭武担任组织部长。要安排吉戎菲担任组织部长,自然就需要马昭武让位。马昭武的去向有两个,一是担任省委副书记,一是担任人大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