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机上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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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东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聪明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他反应快，头脑灵活，学什么象什么，做什么是什么。而在少不经事的大学时代，更可以形容他容易被新生事物吸引，容易走上歧途。
他最辉煌的成绩，是将校园里别人丢弃不要的旧单车拣回来，拆下有用的零件重新组装，再上一点油，做成一辆他的“宝马”老实说，在旧车当道的校园里，单车破成什么样子，锈成什么样子，看上去都不会扎眼。但是他的这部宝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协调：二八车的前叉和车把，二六车的轮子。有一点却是连商场的新车都自愧不如的，它非常地好骑，轻快如飞。
他是最早想到从外面批发磁盘到学校倒卖给学生的人。刚开始，所有的资金周转就靠每个月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和那一点点菜票，所以不敢有货物积压，连库存都几乎没有。但他很勤奋，有时候一天要进三次货，从学校出发，骑着他那辆独一无二的宝马，飞跑将近四十分钟赶到批发地点，拿上两大盒磁盘，再飞跑回来。
但是，和大多数校园生意人一样，赚了钱，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资本积累，而是盲目地投入所有的资金，开始扩大规模。
他捧回了一部9寸黑白电视，配上了游戏机和游戏卡。在整个宿舍的人都玩腻了魂斗罗和快乐玛丽之后，他开始出租游戏机给其他的男同学们。最红火的时候，可以租到一块五一个小时。
他变得富有了，经常请同学们去校园后面的小店吃麻辣烫、看录像。那些日子，是自豪的、充实的、值得炫耀的。
不久，在学校后面开了一家游戏厅，他开始旷课去打游戏。再后来，他不仅不再上课，连生意都交给别的同学打理，自己则整日整夜不见人影了。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他们宿舍的人打来，要我马上去他们宿舍，说是开会。
我满腹狐疑地走进他们宿舍，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是女生。
他们宿舍的一个同学很郑重地说，他迷上了老虎机，每天到处找老虎机打。校园前后的老虎机，几乎都打遍了。他已经不再富有，他用各种借口，借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的钱，总金额已经超过两千。他这样下去就完了。我们得帮他。
一向不懂打游戏的我，傻傻地问，什么是老虎机？
他们解释说是一种赌博的游戏机。
虽然我不明白怎么打，但我明白，只要是赌博，赌得次数越多，输得一定也越多。
最后，那个同学郑重地面向我，说，这个事情，我们一致认为你来做最合适。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弄得我很惊慌。为什么？
因为他只听你的话。
他是很听我的话。源于他的妈妈。
那还是进校不久的时候，我和他争论男生的衣服干净还是女生的衣服干净，双方各执己见，都无法说服对方。然后我们约定他帮我洗一件外套，我也帮他洗一件外套，谁洗的干净谁赢。最后，我没有好意思把我的衣服给他，却帮他洗了一件运动服。
后来，他的妈妈来学校看他。不知道他如何描述了我，她专门来见我，当着他的面说，姑娘，这个孩子，你要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淘气。
我笑笑，说好的阿姨。
就这样，以后我说什么，他都会听。
这次会议之后的我，是很忙碌的。大家按照约定，不再借钱给他。如果他说没有饭吃，就带他去吃饭，反正不给他钱，连菜票都不给。每次发现他不在宿舍，他们就会立即通知我，我就满大街的游戏厅里去找，找到他，再劝他回来。
那个夏天，是我最丢人的一个夏天。校园外的游戏厅，大多是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条件很简陋，又湿又热又闷，连个风扇都没有。来打游戏的人和游戏厅的老板，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个个都赤着膊，只穿一条短裤，热得汗流浃背。每次我这个唯一穿着上衣的女孩子走进去，都有无数的目光朝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弄得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坦白说，这些人中间，有很多都是社会上的混混，身上刺着呲牙咧嘴的龙，黑黑的，很狰狞，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怕怕的。我也很怕。但是，我很坚持。找到他，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劝说他，让他回去。
他摇摇头，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这里什么人都有。
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这样，人家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
你知道不是。你要怕我委屈，你就跟我一起走。
你这样做，为什么嘛？
我答应了你妈妈，要看着你的。
每次僵持到最后，他都是很失败，很无奈地跟我回去。
一段时间之后，他不怎么去了。我的心也松了不少。
某天，他来找我，说是真的以后不去赌了。不过，身上的饭票都没有了，没有饭吃。按照大家的约定，我没有给他钱，只是带他去吃饭。
说实在的，带他去吃饭，让我很不自在。一则，校园里，只有男女朋友才会一起吃饭，我们又不是；二则，他点了菜却要等我付钱，师傅的目光是那么的奇怪，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窘迫，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好像我们剥夺了他的尊严。
于是，我拿出了整整一张饭票，那是我一个月的口粮，交给他。
我说，给你吃饭，我相信你。
他接过饭票，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之后，没有再听说他赌博的事。但是因为他以前缺课太多，挂了很多红灯，他留了极。
他说，跟低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心里很难受。因为他们中有很多都曾经找他租过游戏机，所以都知道他本来是哪一级的，现在也都知道他留了级。
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可是，除了劝他改过自新，我没有别的话好说。
转眼就到了毕业。
我们都毕业走了，他一个人，留在了学校。
每一顿散伙饭，我们都叫上他，跟他一起。我们不想让他觉得，我们走了，不再要他了。
他的心很灰，经常喝醉酒，用酒来麻醉自己。
然后，就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
去年，我有机会回到成都，见到了他。
他揽着他的太太，站在我的面前。他容貌没怎么变，依旧是一脸聪明和顽皮的表情，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满意足的样子。
然后，让我吃惊的是，他指着我对他的太太说：
“你知道吗？这就是在大学里，对我最好的女孩。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她相信我，给了我一整张饭票！那可是一个月的口粮啊！”他笑笑，转向我，接着说：“可我还是把它卖掉了。你不知道吧？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处置那些饭票的。我后来看见你就害怕你，虽然你一直不问，但是我受不了你信任的眼神。所以我罚自己一个星期不吃饭，我不能那么对不起你。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赌过！”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是卖掉了那些饭票。但是我很欣慰，因为他从此不再迷恋老虎机。
在我的眼里，他的笑容是还是当年一样的可爱。
他说如果没有以前的经历，他可能不懂得生活中有很多的东西需要珍惜。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很快乐。
我笑着举起我的雪碧，说那么干一杯，为我们的快乐。
他举起杯，对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认识你，让我很感激很感激。
看到他眼里的点点泪光，我忽然觉得，我们有这样的经历，对于生活，我也很感激很感激。
2002-11-22
我的同学东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聪明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他反应快，头脑灵活，学什么象什么，做什么是什么。而在少不经事的大学时代，更可以形容他容易被新生事物吸引，容易走上歧途。
他最辉煌的成绩，是将校园里别人丢弃不要的旧单车拣回来，拆下有用的零件重新组装，再上一点油，做成一辆他的“宝马”老实说，在旧车当道的校园里，单车破成什么样子，锈成什么样子，看上去都不会扎眼。但是他的这部宝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协调：二八车的前叉和车把，二六车的轮子。有一点却是连商场的新车都自愧不如的，它非常地好骑，轻快如飞。
他是最早想到从外面批发磁盘到学校倒卖给学生的人。刚开始，所有的资金周转就靠每个月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和那一点点菜票，所以不敢有货物积压，连库存都几乎没有。但他很勤奋，有时候一天要进三次货，从学校出发，骑着他那辆独一无二的宝马，飞跑将近四十分钟赶到批发地点，拿上两大盒磁盘，再飞跑回来。
但是，和大多数校园生意人一样，赚了钱，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资本积累，而是盲目地投入所有的资金，开始扩大规模。
他捧回了一部9寸黑白电视，配上了游戏机和游戏卡。在整个宿舍的人都玩腻了魂斗罗和快乐玛丽之后，他开始出租游戏机给其他的男同学们。最红火的时候，可以租到一块五一个小时。
他变得富有了，经常请同学们去校园后面的小店吃麻辣烫、看录像。那些日子，是自豪的、充实的、值得炫耀的。
不久，在学校后面开了一家游戏厅，他开始旷课去打游戏。再后来，他不仅不再上课，连生意都交给别的同学打理，自己则整日整夜不见人影了。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他们宿舍的人打来，要我马上去他们宿舍，说是开会。
我满腹狐疑地走进他们宿舍，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是女生。
他们宿舍的一个同学很郑重地说，他迷上了老虎机，每天到处找老虎机打。校园前后的老虎机，几乎都打遍了。他已经不再富有，他用各种借口，借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人的钱，总金额已经超过两千。他这样下去就完了。我们得帮他。
一向不懂打游戏的我，傻傻地问，什么是老虎机？
他们解释说是一种赌博的游戏机。
虽然我不明白怎么打，但我明白，只要是赌博，赌得次数越多，输得一定也越多。
最后，那个同学郑重地面向我，说，这个事情，我们一致认为你来做最合适。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弄得我很惊慌。为什么？
因为他只听你的话。
他是很听我的话。源于他的妈妈。
那还是进校不久的时候，我和他争论男生的衣服干净还是女生的衣服干净，双方各执己见，都无法说服对方。然后我们约定他帮我洗一件外套，我也帮他洗一件外套，谁洗的干净谁赢。最后，我没有好意思把我的衣服给他，却帮他洗了一件运动服。
后来，他的妈妈来学校看他。不知道他如何描述了我，她专门来见我，当着他的面说，姑娘，这个孩子，你要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淘气。
我笑笑，说好的阿姨。
就这样，以后我说什么，他都会听。
这次会议之后的我，是很忙碌的。大家按照约定，不再借钱给他。如果他说没有饭吃，就带他去吃饭，反正不给他钱，连菜票都不给。每次发现他不在宿舍，他们就会立即通知我，我就满大街的游戏厅里去找，找到他，再劝他回来。
那个夏天，是我最丢人的一个夏天。校园外的游戏厅，大多是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条件很简陋，又湿又热又闷，连个风扇都没有。来打游戏的人和游戏厅的老板，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个个都赤着膊，只穿一条短裤，热得汗流浃背。每次我这个唯一穿着上衣的女孩子走进去，都有无数的目光朝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弄得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坦白说，这些人中间，有很多都是社会上的混混，身上刺着呲牙咧嘴的龙，黑黑的，很狰狞，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怕怕的。我也很怕。但是，我很坚持。找到他，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劝说他，让他回去。
他摇摇头，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这里什么人都有。
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这样，人家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
你知道不是。你要怕我委屈，你就跟我一起走。
你这样做，为什么嘛？
我答应了你妈妈，要看着你的。
每次僵持到最后，他都是很失败，很无奈地跟我回去。
一段时间之后，他不怎么去了。我的心也松了不少。
某天，他来找我，说是真的以后不去赌了。不过，身上的饭票都没有了，没有饭吃。按照大家的约定，我没有给他钱，只是带他去吃饭。
说实在的，带他去吃饭，让我很不自在。一则，校园里，只有男女朋友才会一起吃饭，我们又不是；二则，他点了菜却要等我付钱，师傅的目光是那么的奇怪，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窘迫，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好像我们剥夺了他的尊严。
于是，我拿出了整整一张饭票，那是我一个月的口粮，交给他。
我说，给你吃饭，我相信你。
他接过饭票，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之后，没有再听说他赌博的事。但是因为他以前缺课太多，挂了很多红灯，他留了极。
他说，跟低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心里很难受。因为他们中有很多都曾经找他租过游戏机，所以都知道他本来是哪一级的，现在也都知道他留了级。
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可是，除了劝他改过自新，我没有别的话好说。
转眼就到了毕业。
我们都毕业走了，他一个人，留在了学校。
每一顿散伙饭，我们都叫上他，跟他一起。我们不想让他觉得，我们走了，不再要他了。
他的心很灰，经常喝醉酒，用酒来麻醉自己。
然后，就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
去年，我有机会回到成都，见到了他。
他揽着他的太太，站在我的面前。他容貌没怎么变，依旧是一脸聪明和顽皮的表情，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满意足的样子。
然后，让我吃惊的是，他指着我对他的太太说：
“你知道吗？这就是在大学里，对我最好的女孩。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她相信我，给了我一整张饭票！那可是一个月的口粮啊！”他笑笑，转向我，接着说：“可我还是把它卖掉了。你不知道吧？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处置那些饭票的。我后来看见你就害怕你，虽然你一直不问，但是我受不了你信任的眼神。所以我罚自己一个星期不吃饭，我不能那么对不起你。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赌过！”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是卖掉了那些饭票。但是我很欣慰，因为他从此不再迷恋老虎机。
在我的眼里，他的笑容是还是当年一样的可爱。
他说如果没有以前的经历，他可能不懂得生活中有很多的东西需要珍惜。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很快乐。
我笑着举起我的雪碧，说那么干一杯，为我们的快乐。
他举起杯，对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认识你，让我很感激很感激。
看到他眼里的点点泪光，我忽然觉得，我们有这样的经历，对于生活，我也很感激很感激。
200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