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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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山后,有着丁香殿主带来的情报相助,叶凌紫一人力破了翔鹰门的数个分舵,同时也将翔鹰门战力遍布天下的消息传出,好让翔鹰门的恶名一日千里的高涨。由于深恨着这些人,叶凌紫的出手极狠,几乎没留过几个活口,使他的身份显得神秘非常,江湖上很快就传出了“魔手诛鹰客”的名号。

    但他下山不过才数月,独力承恩的丁香殿主早已经不起他的夜夜求欢了,娇慵不胜的她被送了回去,叶凌紫只得保持联络,独行江湖。

    ************

    这一天,叶凌紫独坐在湘光楼上,就在初次遇上纪素青那时坐的位子,一个人看着湘水发呆。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姿势真是很好的一种寄托心意的方式,在水面的翻涌间,什么烦心的事都不见了,眼前变成一片自自然然的亮丽美景,好轻松好轻松。

    本来当他走上湘水楼时,心中还在生着气呢!不知什么人冒着他的名头,在不少名城大邑犯下了采花案子,先奸后杀或者利用此事来勒索的都有,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偏偏在每一处犯案现场都留下了他名字,摆明了是要诬陷他。偏是连巫山殿那么强大的情报力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气的他只好坐着发呆了。

    一些负面的思绪才快要被涤去,吵杂的人声又涌来了,叶凌紫叹了一口气,任美好的心境消失无踪,准备再打一架,反正那些人都不会听他说。

    叶凌紫微微一惊,也没回过头去看,只凭耳闻的他发现,那些人在他身后挤着,但并没有人要先出手,连喝骂都没有,不知在等待着什么,连湘水上也泛了几片湖舟,分明是把他包围起来了。

    “请问是叶凌紫叶公子么?人称‘魔手诛鹰客’的那位?”

    叶凌紫回过了头来,眼前站着五个人,一僧一道一尼一丐,还有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儒士,其他人则躲在后面,看来这五人是他们的领袖人物:“在下便是叶凌紫,不知五位前辈如何称呼?大号是否可以示知在下?”

    “连少林、武当、峨眉、丐帮和华山的五位掌门都不知道,你这小子怎么敢出来武林混?是谁教出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家伙的?让南宫玄胤问问他,是怎么教出像你这种徒弟的?”发话的是个面红耳赤、老而弥坚的老者,一旁的人赶忙安抚。

    叶凌紫知他是江南武林首领,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玄胤,以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而闻名,和叶凌紫也不知交过几次手了。他之所以连胡髯都没一根,就是因为上次被叶凌紫一剑扫去的。叶凌紫的佩剑仍是他在洞中拾到的宝剑,等到出来才知道那上面的篆字是陶音二字,看来应是陶音剑了,使用的结果果然是削铁如泥、滴血不沾,好一把名剑。

    站起了身来,叶凌紫恭身一礼,向五人各打了一揖:“在下不知是白道中的五位最负盛名的长辈驾临,有失远迎,无礼之处敬请前辈恕罪。”

    这五人都是侠名在外,尤其是少林武当前一代的掌门人,人称排山倒海两上人。二十年前在一代大侠杨鸣楚的带领之下,击灭了当时最出名的恶魔,黑道盟主张清风的夜修盟,让黑道势力二十年来都无法蓬勃发展,此役武林之中童叟皆知。

    对事后即不知所踪的杨鸣楚和之后便退出掌门之位,专心闭关的两掌门,叶凌紫也是好生相敬,即使其面对其后人也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更何况有他们出马,这或许是他洗清罪名的最好机会。

    “好说好说,”那和尚举了举手,五人和叶凌紫都落了座:“衲子普迪,这几位是武当的怀风道长、峨眉的静意师姐、丐帮的凌霄凌老帮主和华山的孔常日孔掌门,此来是为了和公子了结几件公案,望请公子配合。”

    “是官家问案子么?明明包围住人家,还假惺惺地要人家配合,前辈高人好大的架子。”一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普迪的话,五人身后的人群分了开来,一个俊雅书生走了出来,飘向叶凌紫的眼光有着怀旧的感情,瞟着白道中人的脸色却是一点笑容也无。他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宁和温雅的脸,而是那灵慧明敏的眼眸,仿佛什么秘密在他眼下都不值一哂。

    “青弟!”叶凌紫站了起来,明知在五位前辈之前这样做有些失了礼仪,但不知哪儿来的感觉驱使他这样做:“过来坐呀!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近一年了都没和大哥联络?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这么难得才碰到你,这回我要罚你一盅酒才成!”

    “大哥,”纪素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儿走到叶凌紫的桌边坐了下来,先叫小二上了壶茶:“先别叙旧了,解决眼前的事,还大哥清白要紧。事有轻重缓急,反正有的是时间。”

    “这淫贼有什么清白好讲的?”南宫玄胤吼叫出来:“你跟这恶贼一路,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今日自投罗网,一并诛除,也还我武林一个公道!”

    “南宫施主先别动气,”普迪大师还真有些方外人的清心,连言语被这样无礼打断还不动气:“一切有衲子担待。近来洛阳、华阴和太原等处,发生了好些件采花案子,做案的人在墙上留下了‘魔手诛鹰客叶凌紫到此一行’等字样,未知叶公子做何解释?”

    “那不是我干的,”叶凌紫吐了口气,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向人解释了,连解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心烦:“如果是叶凌紫所为,叶某愿受天打雷劈。”

    “那么能否请公子将第一个案子发生日起,也就是四月以前的庚寅日至今的行踪解说一遍。”

    叶凌紫照实解说了,但很麻烦的是,每个案子的发生日时,都是他独处的时刻,根本找不到人为他证明不在场,而他的行踪和案件的发生偏又极为契合。普迪大师想了想,但说话的是华山的孔常日:“依公子这么说,这些案子显然公子都脱不了关系。”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

    “那也要公子提出不在场的证明才行,否则叫我等如何相信公子所言?若是公子所为,公子自然是坚不吐实的了,没有一个恶贼会在被刑之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叶凌紫怒火勃发,没想到白道的领袖也是这样就把罪名硬栽在他头上,要不是他已习惯了这语气,再加上纪素青压着他的手,或许叶凌紫当场就要爆发。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南宫玄胤指挥众人散出一条路来,让一乘小轿缓缓地抬了上来:“老夫有一人证,可以证明叶凌紫这恶徒根本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所有的恶事一定都是他所为,错不了的。”南宫玄胤的白发根根直竖,显然是气愤已极,恨不得马上对叶凌紫出手,四周的人也被他的怒火所感染,纷纷对着叶凌紫辱骂,一副他真是武林公敌的样儿。

    轿帘慢慢打了开来,一个天香国色、清丽秀美,大约刚上二十岁的少妇,抱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缓缓步出,修长的凤眼有些浮肿,看来才刚刚哭过,但那不仅无损其美貌,反而更添她楚楚动人的气质,那模样令人忍不住想拥她在怀,温柔呵护。

    “凌哥,”少妇轻移莲步,走向当中,四周的喧哗声在她的步伐之中静了下来,众人全被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慑住了。她在南宫玄胤的身前停了下来,峨眉的静意师太正遮护着她:“这就是凌哥你的孩子,丝莹刚生下他,就听到你在这儿的消息。”

    “你是谁?”叶凌紫这下可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瞋目不知所措:“我不认识你。何况我现在也还没有孩子,那婴孩又怎会是我的儿女?姑娘到底是谁啊?”

    “我是司徒丝莹啊!凌哥你怎不认我了?”

    “我从不认识你这位姑娘。”

    “难道你也要否认年前和丝莹同游秦淮赏花灯时,灯前月下所说的山盟海誓吗?”

    “抱歉,我虽去过建康,却从没有闲情去游秦淮河,更不知何时和姑娘去赏花灯。”

    “为什么?为什么?”司徒丝莹满脸是泪,螓首轻摇,显出了不能至信的神色:“难道你那时的甜言蜜语,说要纳丝莹为正室,还说要在最快时间内迎娶丝莹过门,并要为丝莹的爹寻名医治病,要为丝莹再复司徒世家,说的全都是假话吗?”

    “我没有对姑娘说过这种话,我甚至不认识你。”

    “天啊!难道凌哥你那时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要诱骗丝莹同床共寝吗?太过分了!”司徒丝莹一副再也站不住脚的样儿,几乎就要栽倒下去。

    南宫玄胤赶忙扶住了她,对着叶凌紫戟指大骂:“你这没有良心的登徒子!看着你妻儿如此伤心,却连认都不认,你还有一点天良没有?司徒世家和我南宫世家皆为江南名族,虽说司徒家这一代来家道中落,老夫至友司徒刚膝下只有女儿,但即使这弱女也不是你可以任意欺侮的。南宫玄胤就算不是你对手,今日拼了一命也一定要你还个公道!”

    “今日以前在下从没见过这位司徒姑娘,也从未和江南名族结下任何缘分,叫我认什么呢?”要不是看在司徒丝莹抱着婴孩,楚楚可怜的样子,叶凌紫真想冲上前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诬陷自己。他气的手足颤抖,纪素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他,但在南宫玄胤眼中,叶凌紫不过是因为坏事被揭发,吓的手足不听指挥的发抖罢了,只要再几下追问,不怕他不承认。

    “别说了,”司徒丝莹珠泪盈眶,怀中的婴孩也大哭出来:“丝莹向有苏杭仙子之誉,没想到一念之差,受奸人所骗,竟在此如此受辱。叶凌紫你等着,司徒丝莹一定会报复的,你的所作所为有老天在看,你如何躲得掉?”

    看了这一幕,普迪、怀风、静意三人都微微摇头,叹息着叶凌紫这等人才,竟是如此心肠,孔常日义愤填膺,凌霄怒火冲天,几乎是立刻就要出手,四周人众也议论纷纷。

    “真没想到呢?看那叶凌紫一表人才,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干人人不齿的采花案不说,对自己的妻儿都始乱终弃。”

    “是啊是啊!江南一带,那苏杭仙子的大名一向响亮,是这样天香国色的人儿,再说她也是武林世家,又何苦毁了自己名节,来诬陷叶凌紫?那姓叶的真是禽兽不如!”

    “真是奇怪了,有了这么美的妻儿,竟还要在外拈花惹草,这叶凌紫真是怪人一个。”

    叶凌紫愈来愈气,他的功力原本就阳气过盛,虽说有巫山神女和诸位殿主的阴气层层灌溉,阴阳调和,但本质中的心性烈气仍是无可消除。碍着纪素青恳求的眼神,叶凌紫一杯一杯喝干了桌上的茶,清火的茶点却压不下心中的火力,杯上都被他捏出了痕,要不是他还有压抑,怕早破了。

    陡地,纪素青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向着静意师太微微一揖:“司徒姑娘已经说完了吧?在下纪素青,有几句话想代叶大哥说明白。”

    “有屁快放,”南宫玄胤怒吼着:“你和叶凌紫一路,蛇鼠一窝,同是一丘之貉!”

    “不知在下是做了什么大事,要被南宫老先生如此侮骂?”

    “你、你……”南宫玄胤被纪素青冷冷的口气一激,差点说不出话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纪某人再堕落,也绝不会和南宫老先生走在一路!”骂得南宫玄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纪素青随即转向静意师太:“纪某有一事要请师太帮忙。”

    “纪少侠请说,”静意师太颜色平和,这纪素青除了入座时好好地讥刺了他们一番外,连叶凌紫被那样斥骂都没有说话,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仿佛一切成竹在胸,一点也没有大奸大恶的样子:“只要合情合理,静意无不应允。”

    “司徒姑娘口口声声说这婴孩是我叶大哥的子嗣,”纪素青微微含笑:“那岂有不让亲父抱抱孩子的道理?至少我这做叔叔的,也想看看侄子的样儿。”

    这请求听来完全合情合理,在这情况下却又是匪夷所思,静意师太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纪素青那柔和微沉的语音又响起:“如果各位怕我等利用这婴孩为人质,想趁机逃离,那就请师太抱着孩儿,让我两人看看,总行了吧?”

    “也对。”普迪大师淡淡一笑,怀风道人也点了点头,静意师太随即把婴孩抱了过来。这小孩像是哭够,瞪着大大的眼睛,浑然不知自己正是现下争议的主题。

    纪素青陡地伸手,将两个茶杯装了半满的清水,左手一挪,抓过了婴孩的小手,右手银针已在婴孩指上轻轻扎了一下,几滴血水落入了杯中。静意师太见机极快,左手拂尘轻挥,阻止了纪素青的动作,右手轻挥,已将婴孩抱了回来,纪素青也没阻止,仿佛他所要的就是这几滴血而已,但感到痛的婴儿当场又大哭了起来,静意师太忙哄着它。

    “纪公子为何如此?”普迪大师青了脸,连怀风道人也是满脸愤怒和不解的表情:“难道以为伤了这小孩儿,就可以让叶凌紫逃出去了么?竟视我等有如无物!”

    “请大师和道长恕罪,”纪素青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是司徒丝莹的惊叫声只有一半就堵住了,她脸色惨白,依靠着南宫玄胤的身子微微发颤,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纪素青拉过了叶凌紫的手来,放在静意面前,那盛着血水的杯上。叶凌紫虽是不解,却任着纪素青动手,倒是静意师太微泛笑容,样子像是已经看出了纪素青想要做什么:“古时有滴血认亲之术,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人,这婴儿到底是谁的孩儿,谁都不能抵赖。”

    普迪大师盘坐如仪,怀风道人则淡淡一笑,把才才那一时发怒全都抛到了脑后,倒是孔常日和凌霄急急地凑了过来,看着纪素青右手银针轻探,扎上了叶凌紫的指头,滴下来的血液和原先的血好似水滴入了油般,毫不相容。

    “这……不可能有这种事!”叫出来的是南宫玄胤,司徒丝莹则摇摇欲坠,失了神般:“一定是银针上有问题!”

    话犹未止,纪素青已把针交给了静意师太,让她好好检查,这针上什么问题也没有。南宫玄胤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难怪你们如此胸有成竹,一定是利用什么时候,把孩子给掉换了,现在这孩子根本只是冒牌货,真的早被你们杀人灭口了!”

    这话本是冲口而出,但南宫玄胤话一出口,便想到或许这才是真话,以叶凌紫的武功,要偷入司徒世家掉换婴孩,绝不是件难事,南宫玄胤几乎是立刻就坚信了自己的假设。

    “或许有可能哟!”说出话来的人是纪素青,只气得叶凌紫怒气勃发,普迪等人大感惊愕,连南宫玄胤也想不到纪素青竟会附和他,一时怔怔地瞪着两人,却是呆若木鸡,像是失了魂般。

    趁着众人一片呆愕,纪素青陡地出手,左手托杯,右手针探,一长身就在司徒丝莹的纤纤玉掌上扎了两下,将血水纳入杯中。

    司徒丝莹从纪素青针扎婴孩时起,就呆住了,什么反应也无,旁人被纪素青刚刚那句话一吓,根本没人来得及反应,倒是南宫玄胤一惊之下出手,全力一击重重地拍在纪素青肩上,但为了不让杯子倾覆,纪素青选择了硬挨,旋身而退,稳稳当当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血色全无的脸上显出了强压着痛苦的神情。

    静意师太幽幽一叹,从他手上取过针来,在婴孩的手指上轻轻再扎了一针,这回血倒是一下去就融合在一起,血亲关系极为明显,毫无可疑之处。

    “杯中事实俱在,诸位……请……看……唔!”纪素青吐了一口血,若不是给叶凌紫扶着,只怕当场就要栽倒下去。

    南宫玄胤年事虽高,功力却只有随着年纪更加深厚,这一掌又是全力出手,纪素青年纪轻轻,全无花巧卸力的硬挨一掌,内力又怎较得过他?这一下看来内腑受伤不浅。

    叶凌紫扶他坐在椅上,这一下实在让叶凌紫内咎不已,明明是他的事,偏累得纪素青内伤呕血,连旁观的普迪、怀风和静意三人都是好生过意不去,凌霄更急的猛掏怀里,想找些灵药出来,偏偏叫化子身上就是没能带出什么好药,只急的他在那儿干跳脚,倒是孔常日稳如泰山,不为所动,好像眼前之事毫不重要似的。

    “青弟、青弟,你怎么样?”叶凌紫抓着他的手,将内力源源渡了过去,让纪素青引领着,打通因伤而受创的血脉。纪素青的手是那么柔软无力而且冰凉,让紧握的叶凌紫心痛不已,这一掌着实伤的不轻。好一会儿纪素青才睁开眼来,挥挥手表示不碍事了,举手轻轻擦去嘴角血痕。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几乎没人看到司徒丝莹接过孩儿,噙着眼泪,垂着头走回轿里去。

    “司徒姑娘这样就想走了么?”叶凌紫看着纪素青复元过来,紧绷的心思缓了下来,登时回复了平常的耳目灵敏,发觉了司徒丝莹的异动。“叶凌紫和姑娘初次见面,自认从未有任何得罪姑娘或司徒世家之处,姑娘为何要将如此重大、毫无天良的罪名,硬是盖在叶凌紫的头上?望请姑娘解释。”

    叶凌紫面色狐疑,椅上的纪素青扯扯他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眉目微皱,示意他别再问下去,但叶凌紫年轻气盛,怎容得事情如此不明不白?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叶凌紫完全不了解纪素青阻止他询问的原因。

    摇了摇头,两行眼泪在司徒丝莹白玉般的脸颊上缓缓流下,倒是那婴孩恍似已在母亲怀中睡熟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突然之间,已走到轿旁的司徒丝莹变了方向,一头猛地向墙上撞去,站得最近的南宫玄胤立时出手,抓住了她。

    但他惊怒下出手,忘了分寸,用力至重,捏得司徒丝莹香肩一麻,抱着婴孩的两手登时松了,那余劲带得婴孩向前直直地飞去,小婴儿连动都来不及动,小小的头在墙上一撞,血肉染了一大片,当场气绝。

    事出突然,旁观的武林人众虽多,却根本无人能来得及出手救人。看到了墙上血肉,司徒丝莹身子一软,跪了下来,南宫玄胤也怔住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

    “我……我……”南宫玄胤想要解释,口舌却像是被胶住了一般,结结巴巴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他还未回过神来之前,最应悲嚎的司徒丝莹反而一言不发,旁人只见她弱不禁风的身子摇了几摇,便倒了下来,嘴边渗出了一丝鲜血,等到发觉不对的怀风道人扑了上来时,她早已香销玉殒。

    仿佛没有看见脸前的惨剧,孔常日缓缓发言,声音一样的平常沉稳:“纵使这孽种非叶凌紫所生,也不能就此摆脱了数月来这些案件的嫌疑。孔常日认为应暂将叶凌紫押下,再寻求直接的证据,以免又有人受害,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这也没错,”南宫玄胤憋了好一会儿,这才敢再次说话:“为了武林和平和正道的和谐,先押下叶凌紫,由正道加以刑讯,以求证供,才是正理。”

    “所以我说,”纪素青坐稳椅上,方才母子俱亡时,一闪而过的不忍表情已按住了,代之而起的是入楼时那毫不在乎的脸孔:“再堕落纪某人也不会落到和南宫玄胤一路去。眼前明明就是一个大毗漏,事中大有蹊跷,偏只有你老眼昏花看不到,只会随着另一个眼睛不知长在哪里的笨人起哄,真不知你年纪都活到了哪里去?”

    “公子言中颇有深意,不知可否见告?也好为叶公子排除犯案嫌疑。”静意师太淡淡一笑,普迪大师和怀风道人也微微点头。纪素青言语之中虽颇为无礼,但所做所为大有深意,听他这么说,或许真有什么证据也说不定。孔常日则气的说不出话来,华山门下的人两眼瞪的大大的,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样子。

    “也还算不上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只是此事或有内幕。”纪素青侃侃而谈:“第一,依诸位所言,犯案者在事后都在现场留下了名字,扬威之意至为明显。若真是我大哥所为,那他现在又何以不认?若我大哥真的想要隐瞒,那又何必留名?”

    “说的也是。”

    “第二,关于我大哥的行踪,不知道诸位以白道的力量明察暗访,依得到的资料凑合,才能和各案的时间对上呢?还是因我大哥说明,这才得知呢?”

    “叶公子行踪神秘,”凌霄微微颔首:“丐帮夸说是弟子遍布天下,其实也没能掌握,全都是今日听叶公子所言,方才得知。但依叶公子所言,凑合上各案的发生时间,叶公子实在是颇有嫌疑。倒不知此中破绽又在何处?”

    “问题就在这儿了……”纪素青啜了口茶,继续说明。

    叶凌紫微微皱眉,眼尖的他,看到纪素青放下的杯中,余茶之中有一丝丝微不可见的血渍,纪素青显然是强忍不再呕血出来,将血水强自压抑在喉间。

    “如果说我大哥真是犯案之人,他又何必要将对自己不利的行程和盘托出,好对自己更加不利?如果他承认是自己犯行也就罢了,配上现场的留言,可见得是想要留名江湖。但是一直否认的人却自己说出明显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好入自己于罪,各位难道真不觉奇怪?此事大有可能是有人栽赃嫁祸,是以将事情编造的毫无破绽,其中或有层层内幕,望请诸位明察。”

    “没错!”普迪大师恍然大悟,连一直在语气中对叶凌紫甚不客气的凌霄也微微正容,倒是孔常日反驳出口:“姓纪的,你和叶凌紫是一丘之貉,方才所言之中必有阴谋,诸公不可上当。若是相信了这两人,只会让他们更有机会犯案而已,丧尽天良、大奸大恶之徒,其言岂可听信?还是先抓了再说,严刑之下保他们招出来。”

    “多谢孔公对我大哥如此相信,纪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你说什么?”孔常日一愕,眼睛眨了好几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倒是纪素青不急答话,慢慢地啜尽一杯茶之后,才说了出来:“如果不以我大哥所言为据,孔公为何以为我大哥于这几件案子颇有嫌疑,想将我大哥押禁以求证供?如此这般信任,纪某和大哥实不敢当。”

    “你、你……”孔常日气得呐呐连声,却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旁观众人中有好些人已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可能会得罪华山也管不得了。听到这些笑声,孔常日更是怒不可抑,气得当场就走,倒是纪素青又出言留人:“孔掌门请稍等一步,纪某还有一句话未说,此事关乎华山及正道门面,至为重要。”

    “什么事?”

    “湘水楼依江傍道,一向生意兴隆,给诸位正道人士这一上门寻我大哥的晦气,门庭大受影响,至少今日的生意是做不太下了。华山向称名门正派,总不能不赔偿赔偿人家吧?”

    眼光扫过满面愁苦,听了纪素青话后才现出了一丝微微笑意的掌柜和小二,孔常日冷哼一声,手扬处,一锭金子已经钉上了掌柜面前的柜台上,看来沉甸甸的,份量着实不轻呢!

    “此事确是疑窦丛生,待衲子寻到其他有力证据,再找叶公子言明事实。”

    普迪大师双掌合什,深深一拜,领着诸人转身就走。待大家大半都已步出门时,怀风道人回过头来:“纪小兄若不弃,老道还有一事相询。”

    “道长请说。”

    “不知纪兄和当年杨鸣楚杨大侠可有关系?”

    “杨大侠?”纪素青一脸茫然和疑惑:“杨大侠一代人杰,威震江湖,在下心仪久矣,却是从来不曾谋面。不知道长何有此问?”

    “当年掌门师兄和杨大侠同赴战役,老道亦适逢其会。纪小兄遇事之冷静沉着,从毫无破绽中寻出破绽的手法,加上武功出手和杨大侠的手段都好生相似,老道还以为遇见了故人之后。可惜啊,可惜!”

    怀风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留下叶凌紫赶忙扶着因心神松懈而再坐不住,险些就跌倒下来的纪素青。放心下来之后,纪素青终再忍不住,嘴边缓缓滑出了一道血迹。

    “苦了你了,青弟,叫凌紫怎还得起?”叶凌紫半蹲椅旁,搀扶着他,也不让纪素青谦让,爱惜地以袖子拭净他口旁血渍,喂了他好几口水,好久好久他才睁开了眼来。

    “别说了,”虚弱到血色退尽的脸上,纪素青绽出了无比凄弱的笑容,看了更令人心生怜意:“我们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要互相帮忙的不是?倒是和大哥分开了这么久,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素青好想听听呢!”

    “先养好伤吧!让凌紫一点一点的说给你听,保证一点不漏。”叶凌紫和缓地说完,怒气又涌了回来:“竟害得我如此,连青弟你也连累了,到底是哪个混蛋家伙干的好事?八成是翔鹰门的那些人,明打打不过,就来暗招儿,想借武林中人的力量来对付我!”

    “事涉翔鹰门的话,那就麻烦了,”纪素青喟叹了一口气:“素青家门中的长辈,和翔鹰门颇有关系,素青此次回去,就是为了请命和大哥合作,共同搏战翔鹰门人,可是家人不答应哪!还警告素青不准再对翔鹰门人出手,这事可真让素青为难。”

    “那你这次的所作所为,岂不是会对家里不能交代?”叶凌紫皱着眉头,他从十岁上就丧了家人,对“家”极为珍视,如果为了他,让纪素青不能对家里人交代,那绝不是他心中所望。

    “大哥放心,”纪素青看他那紧张的样儿,心中也感到阵阵温柔甜意,这人是真把他放心上的,并不是为了报自己的仇,而把自己的事看得比天还大的那种人:“这次的事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翔鹰门人所为;何况只是把事实弄明白,素青怎么样做也不算过分。加上上次的事……”

    “哪个上次?”叶凌紫一脸疑惑,难道纪素青曾经和翔鹰门的人动过手吗?

    “大哥也真健忘,”纪素青笑了出来:“难道大哥忘了常恩怜常姑娘的事?哦,不,现在应该是素青的大嫂了吧!那时的翔鹰门副门主司马寻啊!大哥你记不记得?因为他是做坏事,素青的家里人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常姑娘怎么没和大哥一路呢?”

    “说来话长。”提起山洞中的那一夜,叶凌紫脸都红了些,给纪素青看来颇是有趣:“恩怜其实不是她的真名字。”

    “或许也是,对初次见面之人,有些防范是很正常的事,常姑娘这样做也不算错,何况我也整回她了。”

    “你啊!”叶凌紫戳戳这顽皮小弟的头,这才有了当时和他一起逃避追杀,像小孩一般的玩兴。看纪素青方才的智略明决,叶凌紫差点有些认不出他:“留衣服就留衣服,写那封信干嘛!小心你大嫂见了你要讨回代价。”

    “那时大哥可要好好护着我哟!”

    “当然。”叶凌紫正了正神色:“其实恩怜……我还是比较习惯这样叫,她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因为那处是巫山殿的地盘,所以要改名换姓,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

    “原来如此。”纪素青放下了已干的茶杯,叶凌紫瞥到杯缘上还有一小圈红丝,就像女孩子家用的胭脂一样:“你又咳血了,这样可不行,今晚我们就先找个地方住店,我再和你说。”

    ************

    配上了纪素青的参与后,叶凌紫的复仇就更如虎添翼了。虽说纪素青不便直接出手,也不曾参与歼灭翔鹰门分舵的任何谋议,但即使从来不露面的他,也一直为叶凌紫安排着离开时的走避路线,让叶凌紫的行踪直如神出鬼没,翔鹰门的人一直不能来得及救援同门,或者是趁叶凌紫出手后力尽疲乏的时刻,对他展开攻击。

    但在这段时日之中,以叶凌紫之名而为的采花案件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这一天晚上,两人又走到山里了,明天就到了叶凌紫故居的小城,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鹰扬镖局。正当两人找到了个大树荫下,准备将就着过一夜时,叶凌紫敏锐的耳朵听到了远处女子的哀叫声。

    “青弟,你听到没有?”叶凌紫对着高坐在大树枝上的纪素青叫着。纪素青为了练轻身功夫,连睡床都是与众不同,在野外就睡在树枝上,在客店里就在房中结个绳桥睡下。他用功之勤,连叶凌紫也自叹弗如,叶凌紫自己在那人迹罕至的山中练功时,虽说是心无旁骛,可也没有这样日以继夜、日复一日哪!

    “没有。大哥听到了什么?”纪素青眉头微皱。本来在他们初见时,两人的武功相差并不太大,纪素青内功之深远超想像,叶凌紫内力只不过强他一点儿;但在两人分开后,叶凌紫夜夜春宵,在巫山殿诸女和嫦娥仙子深厚的阴元辅助之下,不但没有色欲伤身的问题,反而功力大进,一日千里,而纪素青无此奇遇,他的内力只是按正常情况增加而已,两人之差已不可以道里计了。

    “有女子的哀叫和求救声,在那个方向!”

    “那我们就去吧!可能跟牵在大哥身上的采花案有关系呢!啊!大哥,等我一下!”

    叶凌紫性急也是一个原因,但纪素青后来那句话,使他惊觉,自己既不想让别人将此罪名加在自己身上,便不能坐视如此事情发生,更何况救人如救火。叶凌紫这下可使出了全力飞奔,把纪素青远远地抛在后面,连叫声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