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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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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那时候尚不识字,并不看书,只是盯着自己因为流浪而有些灰黑肮脏的手,和林沉玉如玉笋般纤细白嫩的手看。

    旁边的绯玉咯咯的笑:“姐姐不识字,我告诉姐姐,这是诗经里面邶风的一句,我的心并非石头,不能随便来轮转,言女子意志坚贞的意思。”

    “意志坚贞……”

    林沉玉笑:“没错,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放弃,做什么都不会后悔的意思。”

    萧石儿,萧匪石。

    后来一把火烧了和林沉玉的羁绊后,她后来倒是转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是第一段因果。到了给玉交枝起名字的时候,林沉玉就随意了许多,只在佛经里寻了两个字:迦陵。

    谁知道,匪石背叛了她,可迦陵亦不可信。

    林沉玉越发的心灰意冷了,到了给顾盼生起名的时候,更是随意了。

    随口想个桃花便是了。

    一点青道,叹口气:“侯爷也会给人起名字吗?其实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弟弟至今没有姓名,唯有个混名,想请侯爷给他起个名字。”

    猫儿蹦到了林沉玉身边,林沉玉看着它的尾巴笑:“我可不擅长给人起,我取名字向来随意惯了,随口想到就取了,你瞧我那徒儿桃花,我之前还养过个狐狸叫梨花,都是随口一说。”

    “若是给海东青起个杏花,岂不是贻笑大方?这可不行。”

    一点青声音恳切:“人到底是需要个名字的,他不能一辈子在海上混,我们之中没有什么读书人,还请您起个。”

    林沉玉思索起来:“那我回头好好想想吧……”

    *

    顾盼生沉着目光,站在窗内,从一线缝隙里盯着林沉玉看。房间里腥膻的气息叫他恶心,他冷冷的盯着那人看。

    林沉玉换了个衣裳,穿的随意,淡蓝的对襟的长袍浆洗到发白了,里面只一件单衣,道簪抓髻,不加修饰。越发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她正对着一点青,笑着说话。

    她养的狐狸叫梨花,他叫桃花。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盼生终于理解了太妃的那句话。

    动了情动了心,你就是贱人。

    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轻易的调动自己的情绪,叫自己魂牵梦绕,可自己在她眼里,却是个和猫狗一般随意逗弄的存在。

    从那个梦开始,一切都变得不自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被她牵动,溃不成军。

    偏生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颠倒的,她是师父,亦是是高高在上的施主;他是徒弟,是看人脸色的受恩之人。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定他的命运。而他,费心费力也只能她多看一眼。

    他太弱了,如蝼蚁,如家猫,卑劣又无害。

    适才被林沉玉激的发疯,顾盼生声音有些哑,眼里糜色未散,他单手抚上去额间碎发,用手腕贴上滚烫的额头,让心里躁动降下来些。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正紧紧抓着那脸帕——接触过林沉玉的肌肤的脸帕。

    灯光晦暗,他面上的婴儿肥褪去后,侧颜勾勒出分明的线条来,艳色里带着冷峻。

    开了年,他正十五了。

    他吃过苦,读过书,已如太妃所愿,养成了副肮脏又刻薄,善伪装又恶毒的心肝来。这是太妃所愿的,他是时候开始谋事了。

    林沉玉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意外,他跳过了情窦初开的青涩,一并真的了爱不得和情欲的滋味。

    苦涩难言,晦暗不为人知。

    他深深吐了口浊气,开始坐下观书。

    *

    夜深了。

    他忽的听见窗外传来海东青的怒吼。

    “你疯了哥!把我送给她当奴隶!让我给她当下马奴!让她踩着我的背!你疯了吗?”

    “林沉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再敢逼我,我就跳下海里去啊!”

    顾盼生翻书的手一顿,他死死捏住了脸帕,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字。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窗外传来海东青闷哼的声音,和一点青的怒斥声:“阿弟!你听我话好不好!现在官府追杀的越来越严了,上个月我们已经折了三个弟兄!侯爷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一辈子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我不要跟着他,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度过不好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她!”

    顾盼生掐住鬓边发,缠在指尖上,扯紧: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

    窗外喧杂了很久,他闭眼不去看。

    过了很久,只听见海东青沙哑的声音:“侯爷,愿为您下马之奴,终身侍您。”

    另一个如清风朗月般声音响起:“好。”

    他瞳孔一缩,朝窗外看去,只看见月悬中天,林沉玉坐在艉楼前的踏道上,面色从容,海东青半跪在地上,裸露着上半身,月光下他肌肤饱满而紧致,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就这样跪在踏道底下。

    他似有不甘,绷着身子,握住了林沉玉的靴子,放在了自己背上,以示臣服。

    顾盼生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指尖的发一霎时崩裂,他只觉得自己要疯,面无表情的拔出尖刀来,刀锋照着他的眼,寒意凌冽,眼底赤红,如鬼如魅。

    他对着自己的手臂,剜了下去。

    噗的一声,鲜血溅在了《六韬》上,墨迹染血,照着微黄纸上的字里行间: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顾盼生低声笑起来,在幽昏的房里,有些可怖,他手沾着血,在这句话上打着圈,微小的火光不扑灭,势必要成一片燎原之势。

    他发觉的太晚了,等到他发现自己心思,再去扑灭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刻在自己身上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深,血流的一次比一次多,可已经不管用了。

    他只有顺从自己的内心,去抢,去夺,去杀!

    第47章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海东青蹲在地上,背对着林沉玉,一声不吭,他背上除了红痕,又多了个靴子印。他哑着声音:

    “老子只是让哥哥安心答应的,下了船我跟你一路,送你到驿馆我就回去,你听好了,这辈子,老子不可能给你做下马奴!”

    所谓下马奴,就是大户人家里伺候人下马的,给主人牵着缰绳,在主人下马后跪在地上,让主人踩着自己的脊背下来的奴隶。

    他的哥哥,刚刚亲手把他送给了林沉玉当下马奴。

    用他的话说就是:“阿弟,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官府现在在抓我们,抓到了都是惨死的份,我得顾及着弟兄们,可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阿弟。”

    “我一直想把你托付给个德高望重能保护你的人,我看了很久,侯爷是个好人。你好好伺候她,说不定以后她能为咱们那冤死的爹平反。”

    她好个屁。

    海东青本来强烈抗拒,甚至以死相逼不愿意,可看见哥哥的眼泪时,他沉默了。他知道,哥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父亲平反,然后让自己离开大海活下去,延续血脉。

    平反是无望的。活下来,还是能依仗着人做到的。

    他看向林沉玉,目光如狼,喂了一声。

    林沉玉挑眉看他:“怎么了?”

    “以后我们表面主仆,实际是仇人,你知不知道。在我哥面前做做样子得了,你少管我。”海东青露出白森森的牙来,笑的阴森。

    “你以为我想要你吗?谁没事把仇家养在身边。下了船你要滚赶紧滚。”刚刚一点青下跪相求,林沉玉又在人家船上,吃人家喝人家的,不好拒绝。

    平心而论,她才懒得收这个人。

    看她这幅漠不关心的模样,海东青又不乐意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去哪里吗?”

    “不关心。”

    他面色一变,凑过来:“偷偷告诉你小子,下了船你把我丢下,我去找仇家报仇,我要把他大卸八块!把他老爹老娘吊起来打!把他儿子女儿丢了卖了,哈哈哈!”

    “哟。”林沉玉敷衍他:“谁啊,和你多大仇多大恨啊。”

    “那个县太爷!为了分利害我爹娘惨死,害我家破人亡!老子早晚把他大卸八块喂狗!要不是他,我和我哥现在还是鲤城小少爷呢,说不定媳妇都讨了。”

    “小少爷就这个不穿衣服的德行?”

    林沉玉手里擒着一点青送她的皮鞭,他嘱咐她,阿弟若是不乖了,想打就打,她把鞭子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收紧。

    “老子流落的时候没衣服穿,后来有衣裳了又不习惯了,海上又不是街上,半裸个身子怎么了,怎么你害羞了?”

    “不怎么样,你爱露就露,吃亏的反正不是我。”林沉玉打个哈欠。

    她并不想继续理会海东青,困了,回房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昏沉了。自从去年被下药后,就时常打不起精神来,到今年昏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

    刚刚回房,就看见钱为背着手在她门口走着,看见她来了,钱为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等待人回来的小狗,他红着脸搓手,声音里带着丝怯懦:

    “那个,侯爷,我能进来吗?”

    “可以。”

    大少爷平时怼天怼地的,鲜少看见他这幅模样,林沉玉把他带了进来,让他坐下,钱为闻到房间一股清香,并非是闺阁女儿常见的桂花玫瑰的香气,而是冷冽松香,如崇兰晓雾,迷蒙又让人神清气爽。

    林沉玉把鞭子盘了挂在墙上,随手脱了外袍,搭在太师椅上,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看他。

    “侯爷房间的香是什么香?真好闻。”他动动鼻子。

    “哇,侯爷的衣裳是什么布料的,我也想做一件。”他抓住侯爷的衣裳瞧。

    “侯爷的头发保养的真好,有什么保养的诀窍吗?”他凑过去看林沉玉的头发。

    林沉玉笑而不语,一双清明如霜的眼直勾勾看他。

    钱为终于自己憋不住了,红着脸低头,满眼羞涩:“桃花妹妹,好像很讨厌我的模样。侯爷,您知道为什么吗?”

    “哦?讨厌你又怎么了,你们又不是一路人。”林沉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