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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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清晨,石门寨的市集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位于市集底端的食馆门口,走出两道修长的人影。

    "大哥,想不到在偏远的边陲也有这么热闹的地方。"生性好玩的南宫绍又开始隐隐蠢动,一双眼睛兴奋地左顾右盼。

    "我们这回可不是来玩的,依照昨儿个掌柜的说法,石门寨随时都有金人兵临城下的危险。"南宫卓很无情地泼弟弟一盆冷水。

    "唉!这我当然明白,可是人生就是要苦中作乐嘛!在没见到珣丫头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大哥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太严肃。

    凑上路旁一个卖羊皮的摊子看看后,南宫绍又说:"昨天掌柜的不是说了吗?珣丫头今天还会去食馆,到时我们再来个兄妹相认,同心协力解决难题。你说,有什么事会难倒我们兄妹三人的?"

    "总有你说的!"面对弟弟的随兴,南宫卓也只有摇头的分儿,"那我们就别逛了,赶紧回食馆等珣妹,以免跟她失之交臂。"

    "不会啦!掌柜的会帮我们留住她,你尽管放心。而且,我们大老远地跑来这里,当然要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了解一下幽冥堡凭什么迅速窜起、主要的买卖是什么。否则,到时我们连怎么被人抢去生意的都不知道。"

    南宫卓怎会不了解这是他贪玩的借口,不过却也觉得他言之有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陪着他四处东走西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回到食馆。

    掌柜的一见到他们,立刻将他们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三小姐平日这时候早该到了,今天到现在还没出现,恐怕是不会过来了。"

    南宫卓点点头,接着走出食馆,对南宫绍说道:"我们不能这样干等下去,我决定亲自走一趟幽冥堡。"

    "这主意倒不错。珣丫头看到我们,一定会非常惊讶。"南宫绍笑道。

    他早等不及想找些事情做做,瞧瞧幽冥堡听起来好像不错。

    "不过,棠玄烈见过我,知道我是谁。我们如果就这么去找珣妹,她的伪装岂不是要泄底?"南宫卓忽然想到。

    "那还不简单,我去就好,大哥您留在食馆里休息。"南宫绍潇洒一笑,晃了晃折扇。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速去速回!别多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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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居内,南宫珣一脸疲态地靠在床柱边,注视棠玄烈沉睡的脸庞。

    她已经试过多种方法,但就是没办法将他体内的真气导正,让它恢复正常的循环。

    更不妙的是,不知道是谁多舌碎嘴,竟然将棠玄烈病倒的事情传出去,要是落人完颜谨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拢紧了秀眉,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纤纤素手伸向棠玄烈的前襟,开始动手解开他的衣衫。

    她已经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过,现在只能看看用针灸刺激他的各处大穴会不会有效果,如果连这个法子都不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当她褪下棠玄烈的上衣,他精壮的上半身完全**在她面前时,南宫珣忍不住酡红了双颊,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

    别胡思乱想!她暗斥自己。他是个病人,这么做,也只不过是想救他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南宫珣坐至床沿,轻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对准他胸前的大穴,缓缓刺人肉中。

    就在金针没人他肌肤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他微微一震,连忙停下动作,伸手为他把脉。

    尚未触及棠玄烈的手腕,他忽然睁开眼睛,黑瞳牢窄地锁住她,惊得她像烫着似的缩回手,差点心跳停止。

    "想不到你果真有两下子,我师父耗费多年所独创的归元大法,竟然险些让你给破了。"棠玄烈朝她苦笑道,难懂的黑眸里有一闪而逝的赞赏。

    棠玄烈的师父,是数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阎王令"洛铮。洛铮的武功出神人化,后来他因为不愿被异族统治,所以才和徒弟们隐居于点苍山。而他的徒弟个个武艺高强,得其真传,其中又以南宫卓的妻子——洛君妍——最为得宠。

    棠玄烈的少年时期都是在点苍山上度过,直到他满十八岁的那一天才拜别师父,回到他爹——也就是当时的幽冥教教主身边。

    好一阵子,南宫珣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当哑巴当习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棠玄烈似笑非笑地取下她仍捏在指间的金针,低柔的嗓音中有些微的嘲讽,"那可不成啊!我还要听你好好解释,为何堂堂的南宫家三小姐,会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屈居人下。"

    "你你怎么"南宫珣听他这么说,更加确定自己的把戏玩完了,措手不及之下,所有的伶牙俐齿都弃她而去。

    "我怎样?我怎么会忽然醒来?还是我怎么会知道自己被聪明绝顶的三小姐耍了?"棠玄烈邪邪地勾起一边的唇角,狂肆的外表后隐藏着深浓的情感。

    他故意不穿回上衣,仿佛在享受她的局促不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南宫珣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眼眸直视他的脸庞,怎么也不敢往下看。

    "你的脸是易容过的吧?你掩饰得很好,尤其是在庆功宴那晚让大家瞧见你面纱下的脸,更使人不会怀疑你的身份。但是,最近一阵子,白沄的影像开始和南宫珣重叠,这个念头困扰我好多天,直到前些日子,我在市集瞧见你的背影"他抬起手,指尖轻柔爱怜地揭起她的面纱。

    南宫珣轻轻颤动一下,却没有移开半分:"我的背影?"

    "你的背影。"棠玄烈点头重复道,细细打量布满疤痕的脸蛋,"看着你的背影,我的脑中可以同时浮起南宫珣和白沄两个人的影像。于是,我决定揭开你的神秘面纱。"

    停顿一下,他又说:"你可以卸下伪装,让我瞧我记忆中的南宫珣吗?"

    南宫珣走向茶几,背对着他撕下面具,再回首时,是一张灵秀出尘的脸庞。

    棠玄烈的眸光忽地转为炽热,一双黑眸仿佛要将她吞噬。像被催眠一般,他抬手轻拂过她的粉颊。

    "你大费周章,吓得全幽冥堡鸡飞狗跳,就是为了确定我是谁?"南宫珣被他扰得心神不宁,赶紧转个话题,"还有,你那是什么功夫,竟然能把自己弄得像是走火人魔一般?"

    她了解棠玄烈的行事作风,若只为查出她的身份,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工夫。

    "我方才不是说过,那是师父独创的归元大法。它可以让人随心所欲地控制体内真气的流动,我们师兄妹之所以能年纪轻轻便跻身高手之列,全是拜它所赐。我打算用它来对付完颜谨。"他收回在她颊上的手,侧头静静地望着她。

    南宫珣恍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他专注的凝视仍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接着,她轻咬红唇,低声问道:"那么你会向其他人说明我的身份吗?"

    "不会。因为明天的此刻,你就已经在返回成都的路途上,幽冥堡的白沄自此消失。"棠玄烈说得决绝,惟有在她脸庞上滞留不去的目光,泄漏他的不舍。

    她蓦地一僵,倏然站起。

    "幽冥堡正值困境,我不要离开!"她的语调依旧轻润,但却显露出难以撼动的决心。

    "幽冥堡是我的问题,跟你们南宫家没有干系,你又何必来瞠浑水?"此时,他也敛去所有的表情,白皙的俊容波澜不兴,黑眸盯着床角的某一点。

    "它是跟南宫家没有关系,但是跟我有关系!"南宫珣握紧了拳头,难以相信他竟会说出这种话,"幽冥堡有今日的景况,我也是尽了一分力,它对我的意义和南宫家没有两样!"

    "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回的。两车羊皮,够不够?"棠玄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淡淡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简直是混蛋到了极点,可是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他想伤害她,以惩罚她让他再度承受推开所爱的痛苦。

    果然,南宫珣的脸色倏地发白,往后退开两步。

    "我不稀罕什么羊皮!你明知道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的声音最后沦为心碎的低语,"难道我南宫珣真的让你如此不屑一顾?"

    棠玄烈面不改色,下颚却绷得死紧。

    珣儿珣儿你何苦这么为难我?

    他体内所流的血液有一半是邪恶残忍的,只会让爱他的人痛苦,就像他爹对待娘一样。

    他——配不起她。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敲。

    "沄姑娘,外头有人自称是你哥哥,已经等在大厅了。"高嬷嬷的声音传来。

    南宫珣朝门口望一眼,然后又转头面对棠玄烈,美丽的星眸中水气氤氲,轻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我真的让你不屑一顾?"

    棠玄烈双眸冷漠,神情木然地望着她。

    南宫珣点点头,凄然一笑,咬牙往门口走去。

    转身的同时,两串泪珠自眼眶滚落。

    一直到她关上房门离开,棠玄烈才呼出憋在胸口许久的气息,胸臆间的疼痛急遽地泛滥。

    "珣儿"他低喃出声,接着翻身下榻。

    她哥哥?莫非南宫卓亲自找上门?

    棠玄烈迅捷地闪出房门,他得亲自去看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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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珣一步出房门,高嬷嬷便一脸错愕地猛盯着她瞧。

    这位陌生姑娘是谁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望月居?那沄姑娘人呢?

    "姑娘,你是谁?"

    "高嬷嬷,我是白沄。"反正都已经被识破,而且还要被人家赶走了,她的伪装也失去意义。

    "你是沄姑娘?"拔高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不相信。

    "我真的是白沄,你们平时看到的,是这张面具。而且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进过望月居?"南宫珣扬起方才撕下的面具,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堡主,他已经醒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高嬷嬷是否相信她。

    她的伪装、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只是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要她。

    看看她手上的面具,再瞧瞧她一脸黯然的神色,高嬷嬷也不再多问。

    从她的语气听来,好似跟堡主的关系不像外表这么单纯会让一个女孩儿家这样的,除爱情之外,应该是别无他物吧!

    "既然堡主已经醒过来,我还是去张罗些吃的给他,你自个儿上前厅去吧!"高嬷嬷说完,便转往厨房的方向。

    定是沄姑娘当初私自离家,所以现在惹得哥哥找上门,人家的家务事,她还是别在场的好。

    南宫珣走进大厅,立即瞧见身穿白衫、持扇卓立厅中、一派悠闲的南宫绍。

    强烈的亲情和方才受到的委屈一拥而上,她还未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会儿,吓得南宫绍连忙收起扇子,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替她拭泪。

    "珣丫头!有那么讨厌看到二哥吗?一见到我就哭,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南宫绍一边苦笑,一边奉献出他的袖口给她当手巾。

    见到南宫绍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南宫珣忍不住破涕为笑,拉着他往她居住的小院落前去。

    掩起她小屋的门,南宫珣才回头说道:"二哥,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冥堡?"

    "你信上写得十万火急,我和大哥还不快马加鞭地赶来?"南宫绍笑道。

    "大哥也来了?那他人呢?"

    "当然是在食馆休息,跑腿这等小事,我来做就好。"南宫绍忽然别有深意地朝门口望一眼,故意拔高声音说道,"不然,要咱们兄弟俩同时不请自来,这幽冥堡的面子也太大了点儿。"

    "二哥"南宫珣先是一怔,随即领悟到定是二哥故意说给某个人听,而那个人,当然就是棠玄烈。否则,还有谁敢擅自进入她的院落?

    一想到棠玄烈,南宫珣的脸色顿时一黯。

    "珣丫头,怎么啦?"南宫绍很快地发现妹妹不对劲,眼珠子一转,问道,"敢情是棠玄烈欺负你,所以你才一见到我就哭?掌柜的说你一直用白沄的身份示人,该不会那糊涂蛋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吧?"

    说完,他又狠狠地瞪了门口一眼。

    "喂!外面的,偷听够了就进来,不然就去帮我把棠玄烈给找来。"南宫绍忽然喊道。

    "二哥!"南宫珣没料到他竟然会这样做,阻止不及之下,懊恼地低喊。

    咿呀一声,门扉应声而开,棠玄烈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步而人。

    他没有往南宫珣那边瞄上一眼,一双黑眸专注地集中在南宫绍身上。

    南宫绍怡然自得地摇着扇子,不遑多让地回视他。

    两名截然不同的男子形成强烈的对比,就连衣衫,也是一黑一白。

    彼此打量对方好一阵子,南宫绍潇洒地拱手,说道:"从你是幽冥教少主时,我便久仰大名,今日总算让我见着了。"

    "阁下如何确定我是棠玄烈?"棠玄烈也干脆得很,反手关上门,说道。

    "很简单,我曾经对你下过一番工夫,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你的脸,可是绝对不会认错人。"南宫绍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二少爷还险些把幽冥教的扬州总坛给烧了。"这件事在当时令幽冥教元气大伤。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不但没烧成,还差点把小命给玩掉。"南宫绍因为认定棠玄烈没有善待南宫珣,所以语气也不甚客气。

    "二哥,过去的事就别再提它,现在已经没有幽冥教,只有幽冥堡。"南宫珣忍不住说道。

    "嗟!你怎么胳膊往外弯?我杵在这儿也好一阵子,就没瞧见主人请我喝口茶,枉费幽冥堡在北方有这么大的势力,居然连待客之道也不懂。"反正他就是瞧棠玄烈不顺眼,邪里邪气的,更重要的是,他竟敢惹珣丫头伤心。

    "我目前不便现身,并非故意无礼,还请二少爷海涵。"棠玄烈解释道,接着又问,"小妍有没有跟令兄一道过来?"

    南宫卓和小妍鹣鲽情深,既然他来到石门寨,小妍应该也会一起过来吧?许久没有见到小师妹,不知她为人妻之后,爱玩的性子有没有改变?

    "嫂子有孕在身,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留在隐龙别苑。"瞧见棠玄烈并未因他的态度而动气,南宫绍不觉对他稍稍提升了点好感,"你说你目前不宜现身是什么意思?"

    连小妍也要当人家的娘了啊!收拾起心中涌起的莫名感慨,棠玄烈说道:"这是幽冥堡的问题,不劳二少爷费心。"

    他明白南宫卓和南宫绍到此的原因,但是他只希望他们把南宫珣带回成都,远离危险,也远离他。

    "不,这不只是幽冥堡的问题,这关系到整个中原百姓的安危。"南宫珣反驳道,"现在中原已经够乱了,如果金人人关,又会是一场浩劫。"

    "如果你所指的'问题'是完颜浩的话,很抱歉,这档事儿南宫家非管不可。"南宫绍说道,"我们遭异族统治的时间已经够久,该是站起来的时候了。"

    棠玄烈朝南宫珣凝望一眼,旋即又掉开目光。

    他当然了解金人一旦人关,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也明白若要阻止他们,除非幽冥堡和南宫家合作。

    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每天面对南宫珣,而不渴望她。

    南宫绍是明眼人,立即瞧出他们两人间的异样。

    照这情形看来,棠玄烈对珣丫头也不是没感觉嘛!

    唉!他在心底叹气,人生自是有情痴啊!爱情这玩意儿,谁也帮不上忙。

    "嗯咳"假咳一声后,南宫绍说道,"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我看这样吧!你既然不便现身,我明天便邀大哥一起来,让你们幽冥堡面子大些也不打紧。"

    棠玄烈迟疑许久,最后才轻点个头。

    "明日此时,我会在望月居恭候大驾。"

    话毕,他轻悄地离开小屋。

    南宫绍转头,刚好瞧见妹妹盯着门口发愣,于是走到她身边,扇柄轻拍她的肩头,说道:"珣丫头啊!强采下来的果子不甜,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固然是好,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狠下心。"

    "二哥,我"

    "我不是在教你离开他,只是告诉你最坏的情况。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共同经营才成。"南宫绍微笑地捏捏她的颊,"来,送我出去吧!你们这幽冥堡实在太大了,如果没有你带我走,恐怕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