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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宿世恩仇(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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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后、2003年、七月中、夏夜。

    “师父,这么急匆匆的咱们要去干嘛?”

    隋义甩着一只残臂跑得异常辛苦。他才刚刚十四岁,对于这种急行军式的长途奔袭适应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不用说他先天还是一个小儿麻痹,一只左手始终用不上力气,这让他比常人在运动时多了不少艰辛。

    “少说话!调匀呼吸,舌头抵住牙膛,大口吸气匀次呼出……”龙叔一边在前面撒脚如飞,一边教导小徒弟运气的法门。

    看看身边方卞双手伏地、单脚上支仍仿佛一只大蝎子般兀自快速在山间移动的样子,隋义不禁有些丧气,没敢再提自己的残疾,只好抖擞精神按照师父所说努力跟上两人的步伐。

    龙叔看看月色,那只圆圆玉盘也似的已经升到了树梢,心里不由愈加着急起来。他今夜已经晚了不少,假如今夜月至当空还不能赶到莲花山上狗头幢那里,恐怕就赶不上每年例行的封印最佳时机,千年来的坚持若是在他身上功亏一篑,那他简直就是百死莫恕了!

    师傅五十年前的嘱托依然在耳:“修炼了近千年的僵尸,如果愿意,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使一州一县赤地千里、滴水无存,他们因此被称旱魃。僵尸可分为六级——一是白僵,尸体入养尸地后,一月后浑身开始长茸茸白毛,这类僵尸行动迟缓,非常容易对付,它极怕阳光,也怕火怕水怕鸡怕狗更怕人;二是黑僵,白僵若饱食牛羊精血,数年后浑身脱去白毛,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几寸长的黑毛,此时仍怕阳光和烈火,行动也较缓慢,但开始不怕鸡狗,一般来说黑僵见人会回避,也不敢直接和人厮打,往往在人睡梦中才吸食人血(黑僵与白僵合称为“黑白僵煞”)。第三种为跳尸,黑僵纳阴吸血再几十年,黑毛脱去,行动开始以跳为主,跳步较快而远,怕阳光,不怕人也不怕任何家畜(平时再能叫的狗,一旦遇到‘黑僵’或‘跳尸’就不叫了,但是猫见僵尸就会冷叫);第四种飞尸,由跳尸纳幽阴月华而演变,飞尸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几百年的僵尸,行动敏捷,跃屋上树,纵跳如飞,吸食精魄而不留外伤;第五种僵尸已近乎魔,名为“魃”,又称“旱魃”。飞尸吸纳精魄数百年之后,相貌愈发狰狞,可谓青面獠牙啖人罗刹,还能变幻身形相貌迷惑众人,上能屠龙旱天、下能引渡瘟神,旱天瘟疫由此而发;最后一种也是最可怕的僵尸,应该说它已不再是“尸”,而是魔,拥有着与神叫阵的恐怖力量,数千年甚至万年的道行,相传华夏大地只出现过一个这样的魔王,千年前它被名曰“金毛犼”。”

    “那狗头幢的樊丞与我夸叶一族已经相斗了整整千年之久……当年,祖先没能挡住他的舅舅将他起运归乡,更是因为晚到了一步让他埋葬在了大凶积阴、暗河汇流的养尸地里,这樊丞因为阴阳差错岁时之乖、凭恃福力变应怪见独占了四凶之兆;以至于他夜半突变竟可以化作跳尸为祸!一夜之间连屠樊家亲朋一族共计一百一十三口,更是在次夜血洗县衙,连同县官带满堂衙差八十余人尸骨不全……

    这樊丞也因此功力大进,更是一路穿山越岭肆意杀人直到占据了这莲花山为害一方,短短旬月便已跃升飞尸之列,当时连祖先一身卓绝的本事也无法将之彻底除去,只是勉强重伤了这个凶煞而已……

    祖先认为这是他一念之差所致,所以才用苗老司(苗族祭司)历代上古传承的镇山决,献祭了毕生功力才将其封印,老祖更立下大愿——凡我夸叶一族历代老司必须立誓永生与之为敌,以消灭僵尸樊丞为毕生信念,此遗训世代相传,不灭樊丞,夸叶老司绝不返寨归乡!”

    “嘿嘿嘿!返寨归乡……恐怕原先寨子的乡亲们也都没剩几个了吧?这山上的日子远远不如县城里繁华,眼下已是太平年代,乡亲们纷纷出了寨子下山定居……恐怕这连老祖宗也没想到吧!”想到当年郑重的誓言被岁月变迁搞得已是变了味道,龙叔心里都不知道是该庆幸好?还是该难过好了……

    “师父,到了!”方卞凌空一个跟斗稳稳落地,指着前方一处形似狗头的断崖大声喊道。

    三人抬头观看,那断崖上凹陷处巨石堆垒,宛若狼牙锯齿交错纵横,正是无数代老司毕生心血所筑,每一块皆是一代老司封印之石,那血迹斑斑的印记却是千年来夸叶族人与樊丞相斗的切实证明所在!

    “你们记住,这是我们这一支老司传承最关键的隐秘,今天老爹我所示范的是历代祖师口口相传的镇山秘诀,包括这处封印之地,凡我夸叶一脉严禁外传!方卞……你先上去!”

    随着龙叔一声号令,方卞跛脚高高扬起紧紧勾住了山壁缝隙,单脚使力全身绷紧,两只手掌指尖微曲牢牢把住一块凸起崖角,只见他已是如同巨大的壁虎一样附在了峭壁立面,双手单脚着力灵活地向上移动起来……

    这是他这个先天残缺为解决自己行动不便苦练出的绝技,可以说仅仅这一项,就花费了他整整五年的功夫在里面。

    望着师兄如飞般穿行于陡峭的山壁之上,隋义从心里羡慕,只是要让他也花费如许大的功夫来锻炼此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这门功夫只适合师兄练习,我这左臂倒是要另外想个更绝的点子才好……”这个惯于偷奸耍滑的家伙,为自己打气安慰,只不过这借口已经被他用了四五年的事情,倒是忽略不计了……

    眼见方卞已是上到了山顶把一条长长的绳索垂了下来,龙叔扭头看看隋义:“到你了!”

    隋义也是一跃而起,虽然单臂较力行动如飞,却完全被他师兄的一番作为完完全全比了下去。龙叔摇摇头叹了口气——对这个小徒弟的懒惰甚为不满之余,已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次过后,要狠狠再督促这个孩子的惫懒性子才好……

    这时已经是皓月当空,眼见得时辰就要到了!

    三个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里面最后一块大石,龙叔磕破中指,在石面数排血符最后运指如飞接着勾画起一道相同的符咒。

    只见无数巨石上那些血符不断亮起红光,似乎在和龙叔的刻画频率相互应合,忽明忽灭,如同盏盏诡异的灯火闪耀;不多时,众多看似无章排列的石阵竟然嗡嗡作响,那脚下的大地也轰隆隆的颤动起来……

    崖顶咔咔咔裂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隐隐间有一条石阶向下延伸,黑洞洞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的模样。

    “随我来。”

    龙叔恰好在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带着两个徒弟快步走了下去。这个所在开启是有时间限制,只有短短一个时辰,假如不抓紧的话,怕是赶不上下一步工作了。

    曲折的石阶不是一条直直的通路,两个年轻人进去了方才发觉这个石阶承螺旋状蜿蜒直通到底。隋义将一个石子踢了出去,好半晌才听到卡啦落地的声音,他吐了一下舌头,悄悄问龙叔:“师父,这底下是不是已经到了大山的腹地了?”

    “不止,真正困住樊丞的地方是在大地之下百十米深处,那里才是我们几个要过去之处。”

    漫长的向下旅程谈不上很愉快,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只是听到零碎的脚步声让人有着想要发疯的感觉。

    龙叔似乎是习惯了这种情况,一路都没有说话,但是两个徒弟却是好奇的很,左顾右盼地猜测着这里这个浩大的工程是怎样完成的,不时低声细语。

    “这里是我们夸叶族一百多代先人不断努力的结果,直到现在方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樊丞这个家伙给我们的麻烦是随着时间逐渐开始增加的,只有不断的向下延伸,我们才可以更好利用大地那无穷无尽的能量为封印创造更好的条件来镇压于他。要知道,现在的樊丞已经脱离了飞尸阶段,他可能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旱魃之一了!”龙叔终于忍不住开始把这个原因讲述了出来,短暂的介绍里蕴含着一种无奈的苦楚,在封印旱魃的同时,无疑也是在消磨着夸叶人的耐心和生命,对于这个可悲的一脉传承者,这也是变相地把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填进了一个永不休止的火坑里。

    “今天既然带你们过来,也就是代表着有你们来接手的意思,一会儿我来示范过程,你们都要试着做一次封印,这个工作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否则让旱魃同时受了日精月华,就会让这千年来的辛苦毁于一旦,这个后果是我们谁也接受不了的。”龙叔看看两个徒弟,眼睛里露出了警告的意思,一脸的郑重。

    师兄弟俩看出了这事情严重,不由同时肃然点头……

    越向下,通道里越是显得黑暗了起来,几对眼睛相对,似乎相互询问是否带了火把一类的照明工具,但是结果却是让人大失所望。

    唉地长叹了一声,龙叔彻底无语。这两个徒弟都在依靠着他这个老头子,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们可怎么办呢?

    “祝融之力,光耀千秋!”两手虚拍,一团红色火苗滋长,足有人头般大小飘浮在前,把三个人的脸膛映得通红。

    “师父?”两个半大孩子眼睛惊讶地几乎掉了出来!这种功夫可是头一次见师父施展,他们的心里就像是有个小手指在抓挠着一样,痒得难受……

    “这个暂时还不是你们可以学的……跟着走吧!”

    小小地在孩子面前露了一手,实际上心里得意,脸上故作轻松。龙叔背着手率先走了下去,但是那轻快的步伐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两个徒弟一吐舌头,也赶忙追了上去,一路上问长问短,看那样子比刚刚愈加殷勤了百倍,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龙叔只是笑而不答,捋着胡子一副得意的模样崭露无疑。

    ……

    ……

    洞底是个高大的祭台,墙壁上篆刻了无数狰狞鬼脸,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从鬼脸口中滚滚而来,凝结成数条几成为实质的锁链将一个靛脸朱眉身形高大的“人”紧紧捆缚在中央的石柱上面,看他不停龇牙咧嘴,其中痛苦已是可想而知……

    “樊丞!”

    龙叔好像是在招呼一个老朋友一样喊了一句,事实上这两个仅仅是这一代也见面了不下五六十次,从稚龄幼童到一脸褶子的古稀老人,说是这个世代仇敌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

    “你来了!夸叶族的小子……咦!还有两个小毛头……是你的徒弟吗?”樊丞铜铃巨眼骨碌碌直转,看着两个怯生生的孩子大声说道。那个声音像是指甲在划着玻璃的噪音,让人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龙叔好像是不太愿意浪费时间,从怀里取出了一大叠黄符,一张张卷成了小小的纸捻,一边快速地往鬼脸嘴里塞进去,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是啊!徒弟大了……总是得见见你,我们的交道还得打下去……不是吗?”

    “我是无所谓,除了今天晚上,我又会开始不断发狂了,你们夸叶族一千年的牺牲也不过让我今天可以短暂的清醒一点……老话重提……我说你就别忙活了,反正我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你这样又何必呢?”樊丞撇撇嘴,他身上的锁链随着龙叔的动作又加粗了一点点。

    “还是小心为妙,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容我不多加注意。”龙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和一个小瓶子,对方卞说道:“老大,你去用笔沾点朱砂往他眉心,太阳,人中,前胸,后背,两脚脚心各点一下,小心点!老二,你帮帮他!”

    方卞和隋义走过来取了东西围住了樊丞照做,两个人有些胆怯……还是隋义把鞋子脱了下来恶狠狠塞在了樊丞嘴里,这才让他们多少安心了一点。

    略微靠近了点,方卞按着师父的说法依法施为。隋义却仔细上下看着这个传说的旱魃怪物,赫然发现除了脸色上重了一些以及眉眼夸张以外,这怪物实际上并不能说是让人太过难以接受,只是眼下那张嘴里被臭鞋塞满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看到师兄已经做完了功课,隋义故作潇洒地往出拽了鞋子往脚上一套,才发现原来鞋底早已磨穿,那脚掌上有一个大泡也早就磨破了,那里赫然鲜血淋漓……

    他生怕被师父看到了又啰嗦他轻功不到家,连忙急急穿好鞋退到了一边,然后故作无事地四处张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樊丞看着隋义的模样微微一笑,怪口一张,一条血红的舌头悄悄把嘴角的一滴血珠舔了进去,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又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这两个家伙的小动作完全被正要过去放还朱砂笔的方卞正好挡住,以至于连龙叔也没有看到;却不知正在他们头顶上那山顶无数的巨石已然开始纷纷皲裂开来,石屑乱飞,几乎每一道血符印记都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