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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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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肝胆,是寒山客越青山的佩剑,剑圣的剑。

    天底下所有持剑人的心中,照肝胆无疑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执剑当执照肝胆,是啊,如果此生有幸能看上一眼,已经死而无憾,若是能将这把剑据为己有,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堂昭钰心之所念,当然也是他心之所念。

    可苦海渡呢?

    谁都知道,苦海渡是江都判官盟的。

    判官盟,以判官之名,行天下为公之事。

    他们从不枉杀一人,也从不纵放一人。

    一切有罪的人,都会被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阳差天涯海角地追捕,直到逮捕归案。

    可是,他们却同样认为,没有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判官也不行。

    所以这些罪人,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就忘却前尘,自此戴上昆仑奴面具。

    没有过去,没有名姓,成为阳差,继续追捕同样有罪之人。

    一种不知悔改,被安放在苦海渡,穷尽一生,永久囚。

    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只是去慢慢地等死,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能轻易收走自己的命。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苦海之内哪里还有岸?

    那个地方,既不能渡人,也不能渡己,所以张疏狂那样的人,宁死也不愿意去到那样一个地方。

    苦海渡代表的是江都,是判官盟,大老板当然也知道,苦海渡于他们,正如照肝胆于他们一样,如果此生能得,实为万幸。

    可是他却笑了,像听到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话,“渝州与江都,总比与长安的关系要近些才是。”

    他说的话一点不错,毕竟,饮风阁的拈花堂还能安放在江都,和谐共处,可是长安,从来都没有别家的立足之地。

    “大老板说笑了,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朋友啊,更何况,渝州与江都从来只是各行其事,未曾结盟修好。”

    “可是也从未撕破脸不是?”

    “若是真的撕破脸皮,我又有什么筹码来到这里,见大老板呢?”

    “渝州若是真的诚意十足,这种事,不应该去找苏门主商量的么?”

    “大老板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呢?倘若这是顾阁主的意思,我又何必来找上你?”

    “你自己的意思?”

    大老板听到这里,突然起了一丝兴趣,他最乐于见到的,就是忠贞之人的背叛,同手足的相残。

    恩断,义绝。

    眼睁睁看着美好之物的毁灭,的确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一种享受。

    堂昭钰也毫不避讳,“富贵险中求,毕竟醉里长安的菜肴实在是美味,我也想要不被人请,都能顿顿去吃的。”

    “我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做注定赔本的买卖,你倒是说说看,我得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渝州有人,长安有财,你我联手,吞掉江都。”

    大老板听到,有些讥诮地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笑话了,“人心所向,不能背道而驰,判官可是天下人都称赞的好人啊。”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滥好人。”

    “不管怎么说,好人就是好人,总比坏人强的,又如何是滥呢?”

    “世间自有其秩序在,他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这天底下所有的人,更不能替所有人决定这一切。他们自诩行正义之事,不过是自己感动了自己,才是真正与世背道而驰。”

    “我有些糊涂了。”

    “五十年前,江都有个善人,悬壶济世义诊行医,从不收人一文一厘,你说他算不算是个好人呢?”

    “肯散尽家财悬壶济世,那当然算是个大好人。”

    “可他不是菩萨,救不了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量力而行,终得适可而止。

    一人之力能救百人已算是功德无量,可是万人仍需百人去救得,救人之人也不能大公无私,都不得不维持生计。

    就因为有他在,全城大大小小三十多家医馆没了生意,入不敷出。

    这三十多家医馆里,又有多少大夫伙计,他们又有多少家人等着这份月薪。

    因为他一个人的善心,害得其余上千人丢了营生食不果腹,对这些人而言,他还算是善人?”

    “你说的是,当年的活神仙程怀安?”

    “是,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以一己之念破坏原有相对稳定和谐的秩序,纵有一百个人念及你的好,也只怕有一个会怨憎你的坏。”

    堂昭钰说着,也不免有些惋惜,可世道就是如此,总是能高悬着一把公平之剑,将每一个意图倾倒天秤之人活剥了皮,

    “一瓶济世救人的人间何世,倒成了草菅人命的人间地狱。

    一场乌龙命债,活神仙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墙倒众人推。

    一个普通人对于陌生人的感激就是这么的可笑,人心易变,今他给了你一两银子,你便念他的好,明他家道中落没钱给你,便数落起他的假慈悲,若是再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他的坏话,你反而会觉得他之前的好不过是对你有所图谋罢了,还会庆幸自己及时挣脱,没有跌入他下的。

    这些人对程怀安如此,对判官盟亦是如此,他们眼中心中只有自己,哪顾得什么是非善恶?”

    大老板并没有觉得惋惜,因为这个人虽然可叹却一点都不可怜,“幸好,程怀安倒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前半生可以悲天悯人散尽家财,后半生亦可不问世事自成一家。你们说我下毒,那我便用毒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毒,才配得上称为绝世奇毒。”

    “从此,世上再无活神仙程怀安,只有医毒双绝见死不救青石老人。”

    “你说得对,我们认为的对,于别人而言不一定是对,而我们的错,在别人看来,也并非有错。”

    “天底下没有圣人,没有人真心愿意一辈子都只为别人奉献出自己。

    那些阳差如果不是怕去苦海渡,又有几人真心愿意戴上昆仑奴面具?

    这世上最多的,无非就是乌合之众,他们最怕自己与别人不同。”

    堂昭钰皱了皱眉,又接着说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本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可到了判官盟,因为他们愚昧的仁慈,这条路却行不通了。

    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就是为自己铸了多少具棺材。

    判官盟没了也就没了,到时候只一句他们剑走偏锋,又有多少人会为他们鸣冤抱不平,会为他们报仇而穷尽一生奔波行走?”

    “江都这么大,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下的。”他的心已动了,这个人的话的确可以说服他,为自己早已想做的事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大老板的地下钱庄,可派上了大用场。想那样的地下钱庄,你们少说也得有成百上千处,又如何不能安置呢?”

    “你说什么?”

    “大老板不用急着去否,我这次来长安的路上,正是因为发现了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有趣的事?这世上哪有什么有趣的事,不过都是无趣的人少见多怪罢了。”

    “张疏狂,算不算得很有趣的一件?”

    听着堂昭钰突然提及的名字,大老板微微一怔,又忽然恍然大悟般,“原来那天闯进去的人,是你。”

    “不止是我。”堂昭钰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夜与我一起的,还有判官盟的大弟子,葛中离。”

    他说的那夜,当然是杀了张疏狂,捣毁地下钱庄的一夜。

    可是他说出葛中离名字的时候却是那样淡然自若,仿佛出卖与背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想不到,渝州的清风堂主竟会与江都的首席弟子走在一起。”

    “不止如此,他还是我的结义大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尽数告知你,怎么能显示得出我的诚意?”

    “结义兄弟也是可以背叛的么?”

    “朋友本来就是用来背叛的,试问一个人,又如何能背叛得了自己的敌人?”

    “是啊,养育之恩都能背叛,更何况只是兄弟。”大老板笑笑,他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因为这样的人眼里只有生意,没有义,这样才好明算账。

    “这世上,除了家族血脉与生俱来割舍不断,哪还有什么感是非谁不可的?”

    大老板听着他的话,突然转过来。

    他轻轻撩开竹帐,慢慢踱步向前,他想看清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面目。

    可越是仔细看去,越觉得有些恍惚。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一顿地挪着,每向前一步,就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好像每看一眼,就觉得更加惶恐。

    可他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直到,他离堂昭钰只有不足一尺的地方。

    “你?”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个字。

    堂昭钰微笑,“我。”

    不知怎么的,大老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已有二十年没这样酣畅淋漓地笑过了。

    堂昭钰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好像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可他们却早已认出了彼此。